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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五人缓慢地走在荒芜的土地上。这一小片是单调的灰色,那一小片是单调的褐色,余下的则根本没法让人提起兴趣多看一眼。整片土地就像一块干涸的沼泽,寸草不生,上面覆盖着足有一英寸厚的灰。气温很低。
赞福德显然对这样的景象感到很沮丧。他脱离了队伍,独自一人大步朝前走去,很快便消失在一个凸起的土丘背后。
迎面吹来的风刺痛了阿瑟的眼睛和耳朵,带着腐臭味的稀薄空气箍紧了他的喉咙。然而,受刺激最深的却是他的精神。
“真是不可思议……”他说,声音传进自己的耳朵,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儿别扭。空气太稀薄,声音传播效果很差。
“叫我说,真是个荒凉的洞窟。”福特说,“猫屎也比这儿有趣得多。”他满腹怨气。在整个银河系的所有的星系里的所有的行星中间——许多都狂野而奇异,沸腾着生命的喧嚣——难道他只能待在这样一个地方,而且还是在刚刚结束了15年被抛弃的生活之后?这里甚至连个热狗都没有!他弯下腰,翻开一块冰冷的泥土,但是下面却没有任何值得跨越几千光年的遥远路程来看一眼的东西。
“不对,”阿瑟坚持说,“你不明白。这毕竟是我第一次站在另一颗行星的表面上……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虽然这里状况太糟糕了,让人有点儿遗憾。”
崔莉恩缩紧身子,颤抖着,皱起眉头。她可以发誓,自己的眼角瞟见了什么东西在移动。但当她朝那个方向望去时,看见的却只有静静停在那儿的飞船,离他们大约100码。
几秒钟后,她才稍微安心了一点儿。因为赞福德站在土丘的顶端向他们招手,要他们过去。
他看上去很兴奋,但由于这里稀薄的空气和呼啸的风,听不清楚他在喊些什么。
当他们接近这块高地的边缘时,才发现它基本上是圆形的——是一座大约150码宽的环形山。环形山的外侧斜坡上分布着一些黑色和红色的块状物。他们停下来,观察了一会儿。块状物是湿的,还有弹性。
突然间,他们恐怖地意识到这些实际上是新鲜的鲸鱼肉。
在环形山顶端,他们见到了赞福德。
“瞧。”他指着坑底说。
中心处躺着一具已经炸裂的抹香鲸的尸体,它甚至还没来得及学会为自己的命运悲哀。沉默最后被崔莉恩喉头的一阵轻微的痉挛打破了。
“我认为试着去埋葬它没有什么意义。”阿瑟喃喃地说,但立刻就恨不得自己没有说过这句话。
“来吧。”赞福德说,一边朝坑底走下去。
“什么,下去?”崔莉恩很不情愿地说。
“是的。”赞福德说,“来吧,我有一些东西要给你们看。”
“我们已经看见了。”崔莉恩说。
“不是这个,”赞福德说,“另外的东西。来n巴。”
可大家仍然犹豫不决。
“来吧,”赞福德坚持道,“我已经找到了一条进去的通道。”
“进去?”阿瑟不安地问。
“进入这颗行星的!一条地下通道,鲸鱼的撞击把它震开了,我们现在就可以进去。我们将进入一个500万年以来从没有人打扰过的世界,进入时间本身的深处……”
马文又开始讽刺地哼哼起来。
赞福德敲了他一下,他这才闭上嘴巴。
他们全都恶心地战栗着,跟在赞福德身后下到环形山的坑底,尽量不去看那只不幸的家伙。
“生活,”马文悲哀地说,“厌恶它或者忽略它,总之不可能喜欢它。”
地面在鲸鱼撞击的地方凹陷下去,露出一个走廊和通道的网络,大部分已经被落进去的碎石和鲸鱼内脏堵塞住了。赞福德必须清理出一条路,才能进入其中任何一条通道。不过马文干起这个来要快得多。阴冷潮湿的空气从入口处吹出来。赞福德用电筒朝里面照照,一片积满尘土的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根据传说,”他说,“曼格拉斯人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地下度过。”
“为什么?”阿瑟问,“星球表面已经被污染得太严重?人口过剩?”
“不,我想不是的。”赞福德说,“我认为他们只是不太喜欢地面。”
“你确信你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吗?”崔莉恩说,不安地望着前面的一片黑暗,“我们已经被攻击过一次了,这你可别忘了。”
“你瞧,宝贝儿,我向你保证,目前这颗星球上的总人口数就是零加上我们四个。来吧,我们进去。嗯,嘿,地球人……”
“我有名字,叫阿瑟。”阿瑟说。
“哦,是的,你带着这个机器人把守这边的通道出口,行吗?”
“把守?”阿瑟问,“守什么?你刚才还说这里没有其他人啊。”
“是的,嗯,只是为了安全,行了吧?”赞福德说。
“谁的安全?你的还是我的?”
“好伙计。得了,我们走吧。”
赞福德钻进通道,后面跟着崔莉恩和福特。
“好吧,我希望你们全都倒霉。”阿瑟抱怨道。
“别担心,”马文附和说,“他们会的。”
只几秒钟,他们便从阿瑟的视线里消失了。
阿瑟恼怒地绕着圈跺脚,后来才发现鲸鱼的这块墓地并不是跺脚的好地方。
马文恨恨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去。
赞福德在通道内飞快地向前走,其实他也很紧张,只不过是通过果敢地大步前行掩饰而已。他用手中的电筒四下照着。周围的墙上贴着深色瓷砖,摸上去冰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臭味。
“瞧这里,我怎么告诉你们来着?”他说,“这是一个曾经有人居住过的星球。曼格拉斯。”他说着,一边走过布满碎片和废墟的铺着瓷砖的地板。
崔莉恩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伦敦的地铁,虽然它远没有这里这么肮脏。
每隔一段距离,墙上的瓷砖就让位于一大片马赛克——浅颜色,构成简单的棱角图案。崔莉恩停下来研究其中的一片,但是什么名堂都没看出来。于是她招呼了赞福德一声。
“嘿,你知道这些奇怪的符号是什么意思吗?”
“我想它们只是某种奇怪的符号。”赞福德说,甚至没有回过头来看一眼。
崔莉恩耸了耸肩,快步跟上他。
通道左右两侧不时会出现一些通往小房间的门,福特发现里面满是被遗弃的电脑设备。他把赞福德拖进其中一间,想仔细看一看。崔莉恩跟在后面。
“你瞧,”福特说,“你推测这里就是曼格拉斯……”
“是啊,”赞福德说,“那个录音我们不都听到了吗?”
“是的,所以我才接受了这个推断——只是在当时。可你几乎从没说过你在偌大一个银河系中是如何找到它的。不会仅仅依靠星际地图吧,这是肯定的。”
“研究、政府档案、侦察工作,再加上一点儿碰巧的猜测。其实很简单。”
“然后你就偷了黄金之心号来找?”
“我偷它是为了寻找许多东西。”
“许多东西?”福特吃惊地说,“比如什么?”
“我也不知道。”
“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在寻找些什么。”
“怎么会不知道呢?”
“因为……因为……我想,如果知道的话,我就用不着去寻找了。”
“什么,你疯了吗?”
“这倒真是我还没有排除的一种可能。”赞福德平静地说,“我对自己的了解只能局限于我自己的脑子在当前情况下的实际工作状况,我想它当前的情况并不太好。”
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开口,福特则盯着赞福德,心里突然间充满忧虑。
“听着,老朋友,如果你想……”最后还是福特打破了沉默。
“不,等一下……我得告诉你一个情况,”赞福德说,“我从来都是率性而为。我突然间想到了要干件什么事,然后,嘿,为什么不呢?我就去干了。我想自己将成为银河系的总统,然后这件事就发生了,这很简单。我决定要偷这艘飞船,我决定要去寻找曼格拉斯,然后这些事就发生了。是的,我策划好了怎样最好地完成这项工作,于是策划便取得了成功。这就像你有一张银河系信用卡,总能用出去。可是,每当我停下来,开始思考——为什么我想干这件事、我是如何想出办法去干这件事的——我就会产生一种强烈的愿望,要停止这种思考。就像现在。其实说出这个情况就费了很大的劲儿。”
赞福德停顿了一下,于是又出现了一阵沉默。然后他皱着眉头继续说道:“昨天晚上,我又在担心这件事,担心我脑子里的这部分似乎工作得不太正常。然后我突然意识到,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似乎是因为有别的什么人在使用我的脑子想一些好主意,却没有跟我打招呼。我把这两个念头放在一起,于是认定:极有可能是什么人为了这样的目的而锁闭了我脑子里的这个部分,所以我自己才不能使用这部分。我开始想,是否有什么办法可以检查一下。
“我来到飞船的医疗舱,给自己接上了脑部照影的屏幕。我在两个脑袋上接上了所有主要的检查项目——也就是我担任银河系总统的任命正式批准生效之前,政府医疗官员对我进行的所有检查项目。结果显示没有任何问题,至少没有发现任何意想不到的情形。照影显示我很聪明、富有想像力、没有责任心、不值得信任、性格外向,总之没有任何你预料不到的,也没有任何异常。于是我开始进一步检查,完全是随机的。没有任何问题。我又把一个脑袋的照影结果叠加在另一个脑袋的照影结果上面。还是没有任何问题。最后我完全绝望了,看来我最大的问题无非就是偏执狂。在把设备收拾起来之前,我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是透过一个绿色的滤波器观察重叠在一起的照影图片。你还记得吧,我小时候总是迷信绿颜色?我一直想当一名贸易侦察机的驾驶员?”
福特点了点头。
“结果我终于找到了,”赞福德说,“就像光天化日之下一样清楚。两个大脑各自的中部,就是只与另一个脑发生联系、与别的东西无关的那个部位,有个狗娘养的灼烧掉了那儿所有的神经键,并且造成了那两块区域的电子损伤。”
福特盯着他,惊呆了。崔莉恩变得脸色苍白。
“有人对你干了这个?”福特喃喃地问。
“是的。”
“可你知道是谁吗?或者,为什么?”
“为什么?我只能猜测了。不过我倒是知道这个狗娘养的是谁。”
“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他把自己的姓名首字母烙在那些神经键上。他把首字母留在那儿,故意让我看见。”
福特惊恐地看着他,感觉自己的皮肤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首字母?烙在你的大脑里?”
“是的。”
“可是,他是谁呢,看在上帝的份上?”
赞福德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把目光移开了。
“Z.B.(赞·毕)。”他平静地说。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身后的一扇金属百叶窗突然砰的一声关上了,一阵烟雾开始在房间里弥漫起来。
“待会儿我再给你说这件事。”赞福德窒息着说,三人赶紧退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