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想,于是很费力地把目光从他的眼睛那里移开,越过他的肩膀,向外望着那轮明月。弗拉格的笑容暗淡了一些,脸上似乎浮现出了愤怒的影子。也许只是她的幻觉?当她的目光又回到他身上的时候(这一次带了更多的敌意),他又在温和地对她微笑。
“是你杀死了法官,”她厉声说,“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一旦你得到,就会把我也杀死。”
他 很耐心地望着她说,“沿爱达荷州至俄勒冈州一带有许多警戒哨,他们在寻找法官,这是事实,但并不是杀死他!我的命令是把他给我带来。我一直在波特兰,直到 昨天才回来。我想以现在和你这样的方式和他谈一谈,亲爱的,冷静一点,好好想想,理智一些。我的两个哨兵在俄勒冈州一个叫科珀菲尔德的地方找到了他。他当 即开枪射击,把其中一个打成重伤,另一个当场死亡。重伤的那个临死之前杀死了他。我对发生这样的事感到很难过,比你所能知道和了解的更难过。”他的眼神暗 淡了下去,从这一点她相信他所说的是真话,但也可能是他想用这种欺骗的方式使她信任他,一想到这一点,她立刻又感到透骨的冰冷。
“可他们并不是这样说的。”
“要么相信他们,要么相信我,亲爱的。不过你记住,是我向他们发的命令。”
他真是循循善诱……该死的循循善诱。他似乎毫无恶意,但这不是事实,难道他真的不坏?产生这种感觉仅仅是因为他是个人,或者从某个方面看起来像人。他有政治家特有的熟练技巧,他一出场,再雄辩的人也会哑口无言,俯首认输……不过她发现他的说教方式让她感到心烦意乱。
“如果你无意发动战争,那么你在印第安斯普林斯基地拥有那么多飞机和人员做什么用?”
“这是一种防御手段,”他马上说,“我们在加利福尼亚州的瑟尔斯湖和爱德华空军基地也是这么做的。我们还有一部分人在华盛顿的亚里基桥搞原子反应堆。你们的人马上也会做同样的事……或者他们已经开始做了。”
戴纳缓缓、缓缓地摇了摇头说:“我离开自由之邦的时候,他们还在设法让电灯重新亮起来。”
“我很愿意派两三个技术人员去帮助你们,只是刚好得知你们的布拉德·基奇纳已经把事情办得差不多了。他们昨天暂时断了一下电,不过问题很快就解决了。阿拉帕霍用电量太大,超负荷了。”
“这些事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噢,我有我的手段,”弗拉格和蔼地说,“顺便说一句,一个老太太回来了,一个非常好的老太太。”
“是阿巴盖尔妈妈?”
“是的。”他的眼中涌现出一丝淡淡的忧虑,也许是悲伤。“可她已经死了。真可惜,我实在是希望亲眼见到她。”
“死了?阿巴盖尔妈妈死了?”
他眼中的忧伤似乎烟消云散了,微笑着对她说:“你真的对此那么吃惊?”
“不,我奇怪的是她怎么回来了,也许我比你所预料的要奇怪得多。”
“她回来后就死了。”
“她说过些什么吗?”
在那一瞬间,弗拉格和蔼可亲的面具消失了,露出阴沉的失望和愤怒。
“不,”他说,“我以为她会……会说些什么,可她在昏迷中死去了。”
“你敢肯定吗?”
他的脸上又浮现出灿烂的笑容,像夏日里驱散了浓雾的太阳。
“不 要想她的事了,戴纳,我们谈一些高兴的事,比如说让你回到自由之邦去。我想你肯定很希望回到那儿去,我也有一样东西需要你带过去。”他说着从衬衣里掏出一 个用皮革做的小袋子,从里面拿出三张军用地图递给戴纳。戴纳看着这些地图,心中更困惑了。这是一张有关西部7个州的地图,上面用小红点标注着一些特定的地 区。在每张地图的下面有一个用手工画的箭头注明这些是人口比较稠密的地区。
“你是想让我把这些带回去吗?”
“对。 我知道你们的人口主要分布在哪些地区,因此也希望你们能知道我们这方面的情况,这可以作为一种友好而诚实的姿态。你回去后我希望你这样对他们说:弗拉格并 没有把他们当做敌人,弗拉格的人民也不是他们的敌人,所以以后不要再往这儿派间谍了。如果他们想派人来这儿,就派外交使团……或者相互交换学生……什么办 法都行,但是要光明正大。你回去会这样对他们说吗?”
他这些简练的话语使她震惊得简直有些晕眩。“当然,我可以这样告诉他们,不过……”
“这就够了。”他又举起他那宽大的、空荡荡的手掌,她从上面看出了一些异样,于是带着满腹狐疑,向前探着身子去看。
“你在看什么?”他的话音里带着一丝严厉。
“没看什么。”
事实上她已看到了,从他的表情她也看得出来,他知道自己看到了。弗拉格的手掌上空荡荡的,没有一条手纹,光滑得像婴儿腹部的皮肤,没有生命线,没有爱情线,没有戒指,没有手镯,也没有任何别的手饰,只是……只是那么空荡荡的。
他们互相看着对方,似乎看了很长时间。
这时,弗拉格一下子站了起来,回到他的桌边。戴纳也站了起来,她实际上已经相信他会让她走的。他坐到桌边拿起了麦克风。
“我 会让劳埃德给你的自行车加好油,把一切损坏的地方都修好,”他说,“再给你的车子充好气。你现在不会担心气不足或油料不够了吧?放心,一切都足够用。虽然 曾有一天,我记得很清楚,也许你也记得,好像整个世界都因为缺少价格便宜的无铅油而弥漫着核武器的火球。”他摇了摇头叹息着说,“人类真是愚昧得无可救 药。”
他按下了话筒的按钮,“劳埃德?”
“是的,我在这儿。”
“请把戴纳的自行车充好气送过来,放在旅馆前面。她要离开我们回去了。”
“是。”
弗拉格关上话筒,然后对她说:“好了,没事了,亲爱的。”
“我……这样就可以走了?”
“对,尊敬的女士,我为此感到十分高兴。”他掌心向下指着门口说。
她走到门口,刚要打开门就听见他说:“还有一件事,一件……一件非常小的事。”
戴纳转过身望着他,他正对她微笑着。这是一种很友好的笑,但就在那一刹间她忽然想起一种被训练的大黑狗,长长的舌头伸在又白又尖锐的牙齿外面,一口就能像咬一块洗碗布那样咬掉一只胳膊。
“什么事?”
“你们还有一个人在这儿,”弗拉格说,脸上满是和蔼的微笑,“他会是谁呢?”
“我怎么能知道呢?”戴纳反问道。这时她的脑子忽然闪现出一个身影:汤姆·科伦-…真的会是他吗?
“哦,得啦,亲爱的,我想我们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真的,”她说,“你仔细想一想就会发现我决不撒谎,委员会派我……还有法官……谁知道还有多少人……他们是非常小心的,因此我们之间不能相互了解。这点你明白,要是发生了什么事……”
“要是我们发现了几个并决定要除掉他们,是不是?”
“对,是这样。我是苏珊·斯特恩派来的,我曾猜想是拉里·安德伍德……他也是委员会的成员……”
“我认识安德伍德先生。”
“对,嗯,我猜是他派法官来的。不过对于别的人……”她摇了摇头,“谁都有可能,也可能是许多人,因为我知道委员会的7个成员每人都负责招募一个间谍。”
“对,这有可能,但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其实只有一个,你知道这人是谁。”他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但现在这笑容却令她感到害怕。这不是自然的笑,它使她想到了死鱼,污染的水,透过望远镜看到的月球表面,这也使她感到很泄气并且怒火中烧。
“你知道。”他重复说。
“不,我……”
弗拉格再次俯下身子对着麦克风说,“劳埃德走了吗?”
“不,我还在这儿。”通讯设备虽昂贵,但确实是一件很不错的通讯工具。
“先暂停一下对戴纳自行车的准备,”他说,“我们还有一件事需要”——他看了她一眼,眼睛里闪现着深思熟虑的光芒——“先在这里解决了。”
“是。”
对话机关闭了。弗拉格的手握在一起,微笑着看着她,看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戴纳开始出汗了。他的双眼似乎越睁越大,越来越黑,使人觉得看他的眼睛就像看一眼很深很老的井。她想把目光移开,可怎么也办不到。
“告诉我,”他用一种非常柔和的声音说,“亲爱的,我们都不希望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整件事就是一个阴谋,是一场由一个人一手导演的戏,这不是很明显吗?”
“亲爱的,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不,你明白。你们错就错在劳埃德回答你回答得那么快。当你在这儿散布花言巧语的时候,他们应该已按照你的吩咐去行动了,他现在应该带着我的自行车走了一半的路程,除非你告诉他别动,看来你从来就没想过放我走。”
“亲爱的,你的多疑症使你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我怀疑你和那些人在一起时曾有过类似经历,那可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你猜想的这件事也很可怕,但我们并没打算这样做,是不是?”
她感到自己的力气正在渐渐地耗光。怀着最后的希望,她把麻木的右手握成拳头,朝右眼打了一下,顿时一股剧烈的疼痛遍布全身,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模糊了。她用头猛地在门上撞了一下,发出一声巨响。她迅速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觉得自己的决心又恢复了,抵抗的力量也增强了。
“噢,你可真是好人埃”她愤怒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