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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图本以为汤姆会唱《铃儿响叮当》或是《雪人》,而且可能会唱跑调。但汤姆却选了《第一个圣诞节》,声音出奇地悦耳动听。
“第一个圣诞节,”汤姆的歌声飘过白色的荒原,远处传来柔和的回音。“天使们说,寒冷的冬夜里,穷苦的牧羊人在看护着他们的羊群。”
斯图也不禁随着唱起来,他的声音虽不如汤姆好听,但两人的歌声合在一起却十分和谐。古老的歌谣在寂静的圣诞节清晨传得很远。
“圣诞,圣诞……耶稣就降生在……”
“很好听,”斯图说着眼泪又快要掉下来了。哭出来可能会痛快一些,但这会使汤姆感到不安,斯图还是忍住了。“该启程了,我们不能浪费大好时光。”
“是,”汤姆望着正在收拾帐篷的斯图说,“这是我过得最快乐的圣诞节,斯图。”
“听到你这么说,我真高兴,汤姆。”
不久,他们又上路了,在耀眼而寒冷的太阳下向东驶去。
这 天晚上,他们在海拔12000英尺的拉夫兰山口最高峰上宿营。气温降到了零下20度,他们3个相拥着睡到一张帐篷里。外面,寒风不停地刮着,冷得如同刀锋 一般刺骨。四周高高的岩石在雪面投下巨大的阴影,天低得仿佛月亮、星星都触手可及,夜空中不时传来野狼的嗥叫。整个世界如同一个巨大的地窖埋在他们身下。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他们就被科亚克的叫声唤醒了。斯图手拿着步枪爬到帐篷外。狼!第一次,狼真实地出现在他们眼前。它们围着帐篷环坐了一圈,没有嗥叫,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双眼放着绿光,似乎都在狞笑着。
斯图冲着狼群随便开了6枪,把它们驱散了。其中一只被击中了,高高地跳了起来,摔在地上不动了。科亚克跑过去闻了闻,而后抬起一条腿冲它撒了一泡尿。
“狼群仍是他的,”汤姆说,“它们总是他的。”
汤姆似乎还没睡醒,眼睛迷迷糊糊,半睁半闭着,斯图突然意识到:汤姆正处于梦游状态。
“汤姆……他死了吗?你知道他死了吗?”
“他不会死,永远不会死,”汤姆说,“他会变成狼,变成乌鸦,变成响尾蛇,他是午夜里的猫头鹰,正午的蝎子,他和蝙蝠们一样倒挂着睡觉,和它们一样目不视物。”
“它会回来吗?”斯图感到浑身冰凉,他焦急地问道。
汤姆没有回答。
“汤姆……”
“汤姆睡着了。他要去看大象。”
“汤姆,你能看到博尔德吗?”
远处,层叠的山峦上露出一线曙光。
“是的,他们在等待消息,等待春天。博尔德一片宁静。”
“看到法兰妮了吗?”
汤姆的脸色一亮,“法兰妮,是,看到了,她很胖,我想她快要生孩子了。她和露西·斯旺在一起,露西也快生了,时间上是法兰妮先生产,只是……”汤姆脸色一下子暗了下来。
“汤姆?只是什么?”
“那婴儿……”
“婴儿怎么了?”
汤姆惘然地朝这边看了看:“我们在打狼,是不是?我有没有睡着,斯图?”
斯图挤出一个微笑:“有点睡着了,汤姆。”
“我梦见一头大象,怪不怪?”
“嗯,”婴儿怎么样了?法兰妮怎么样了?
斯图开始怀疑他们是否能及时赶到,怀疑在他们赶到之前,汤姆梦中的一切将变成现实。
离新年还有3天时,天气突变,他们不得不在基塔停下来。现在离博尔德很近了,这一耽搁让他们十分失望——连科亚克也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我们能很快上路吗,斯图?”汤姆满怀希望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斯图说,“希望能吧,只要再有两天的功夫。我想就需要两天,见鬼1斯图耸了耸肩,叹了口气,“唉,也就是飘点儿雪花。”
然 而,随之而来的却是整个冬天最大的一场暴风雪。大雪一连下了5天,堆起的雪有12到14英尺高。1月2日,他们挖开门口的雪钻到屋外,太阳看上去更像一个 小小的磨光的铜币。所有的路标都消失了。小镇的大部分商业区被整个埋进了雪里,连屋顶都看不见了。雪堆被风雕成各种怪异的形状。他们感觉来到了另一个星 球。
他们还是坚持上路,但行进的速度比以前慢多了。找到雪下的公路原本是个小问题,现在却成了难题。汽车一次次地陷在雪里,汤姆和斯图不得不经常下车把它挖出来,同时,雪崩时那隆隆的火车声又不时地在山谷中响起。
1月4日他们到达6号公路与州际公路的交叉口,沿着6号公路一直下去就是戈尔登。这天也是法兰妮分娩的日子,斯图和汤姆都不知道——这次没人做梦,也没有其他预兆。
“好,”他们停在岔路口,斯图说,“不管怎样,找路不再是问题了。路两边都是大石头。我们能找到这个岔路口,真是幸运。”
沿着路开车虽然容易多了,但要穿过隧道仍很困难。为找到隧道的入口他们要挖开松软的积雪,有时还要挖开雪崩压成的厚厚的雪块。汽车在隧道里光秃的路面上开起来哐哐作响。
最 烦心的是,隧道里十分恐怖。隧道两边都被雪封住了,里面黑得像个矿井,只能借助汽车的前灯探路,感觉就好像被关进了一个大冰箱里。在隧道里车慢得急人,从 这一端走到那一端简直就是对驾驶技术的考验。斯图一直担心有一天他们会被困在隧道里:无论你怎么换档,加油,拖拽,车就是卡在那里无法前进。如果这种事情 发生,他们就只好返回州际公路,这样他们将损失一周的时间,放弃雪上汽车是不可取的,那样做无异于一种痛苦的自杀。
博尔德实际上已近在咫尺了。
1月7日,在他们钻出一条隧道后2个小时,汤姆忽然站在汽车尾部指着前面喊道:“那是什么,斯图?”
斯图此时已疲惫不堪,心情也不好。噩梦是不再出现了,但有时觉得不做噩梦更可怕。
“汤姆,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开车时别站在后面,你会后仰着摔下去,一头扎在雪里的……”
“知道,但你看那是什么?看起来像座桥。我们见到了河吗,斯图?”
斯图向前望了望,也看见了。他一踩刹车,停了下来。
“是什么?”汤姆焦急地问道。
“隘口,”斯图小声说着,“我……我不敢相信……”
“隘口?隘口?”
斯图一转身抓住汤姆的肩膀,“是戈尔登隘口,汤姆!那是119公路,119公路!通往博尔德的公路!我们离镇上只有20英里了,可能还不到20英里1
汤姆终于明白了。他的嘴张得大大的,那滑稽的表情逗得斯图大笑起来,不住地用手拍着汤姆的后背。现在伤腿上的疼痛也无法破坏他的喜悦。
“我们真的快到家了,斯图?”
“是,是,是啊1
他们相拥在一起,转着圈地跳着,然后摔倒在雪地上,溅起的雪花撒了他们一身。科亚克惊讶地望着他们——没过几分钟,它也开始围着他们蹦起来,一边摇着尾巴,一边欢快地叫着。
这天晚上他们在戈尔登宿营,第二天一大早就上路了。斯图和汤姆谁都没睡好,斯图一生中从未如此企盼过什么……这企盼中也交织着对法兰妮和婴儿长久的挂念。
午后不久,汽车突然有点摇摆。斯图停车熄了火,下车去取备用油罐里面的油。“噢,上帝1斯图拿起油罐觉得很轻,不禁叫了起来。
“出了什么问题,斯图?”
“是我!是我出了问题!我知道那该死的备用油罐要没油了,但我忘记灌油了。兴奋过头了,办了这么件蠢事1
斯图一甩手把空油罐扔了。“上帝啊,我怎么这么蠢?”
“我想你是太想法兰妮了。现在怎么办,斯图?”
“步行去,只好这样了。带上睡袋,把罐头都装进睡袋里带走,帐篷留下。对不起,汤姆,一路上因为我让你受累了。”
“没关系,斯图。帐篷怎么办?”
“可能只好扔下了。”
这 天他们没能到达博尔德。黄昏时分,他们只好在野外宿营。在松软的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一下午,他们早已精疲力竭,但行进的速度慢得像在爬。晚上火也生 不起来了,附近没有木头,他们也累得没力气挖开雪找。斯图和汤姆被高高的雪堆包围着。天已经完全黑了,北面的地平线上仍没有一丝亮光,斯图越想越是心焦。
他们吃了一顿冰凉的晚餐,吃完后汤姆就一头扎进睡袋里,连句“晚安”都没说就睡着了。斯图累坏了,伤腿痛得很厉害。幸亏我的腿不是永远站不起来,走不动路了,他想着。
他们明白晚上就能到达博尔德,躺在真正的床上睡觉了。
斯 图刚爬进睡袋,心里又开始担心起来:他们回到博尔德,但博尔德可能是座空城——像大章克申,埃文,基塔一样,房子里没有人,商店里没有人,到处是被雪压塌 了屋顶的建筑。街道上都是雪堆。城里死一般寂静,只能听到融雪的滴答声。人都不见了,如同睡醒时梦中的人一般。因为这个世界只剩下斯图·雷德曼和汤姆·科 伦了。
这个念头太过离奇,但斯图却始终摆脱不掉。他又爬出睡袋,朝北望去,希望看到一点点微弱的亮光,就像在夜里眺望不远处 的居民区那样。斯图觉得应该能看到点儿灯光。格兰曾估算过在大雪封路之前将有多少人来到自由之邦,斯图努力地回忆那个数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8000 人?是这个数字吗?8000人可不算多,即使把所有的灯都点上,也没有多大的亮儿。也许……
也许你该将这些烦心的事都抛开,好好睡一觉。明天自有明天的安排。
斯图又钻进睡袋躺下,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一会儿,终于疲倦地睡着了。梦中他回到了博尔德,夏日的博尔德酷热难耐,雨水又少,草坪都枯黄了。一片寂静之中只有一扇未关的门在微风吹动下发出“吱吱”的声响。他们都走了,连汤姆也走了。
“法兰妮1他大声呼唤着,但回应他的仍只有那扇在风中摇摆的门。
到第二天下午2点,斯图和汤姆又在雪地里跋涉了几英里。他们轮流走在前面开路,斯图开始担心他们还要走一天,他们现在前进得这么慢都是他的错。他的腿又开始疼了。“不久就得爬了,”他想,现在大部分时间都是由汤姆开路。
中午又是一顿冰凉的午餐,斯图吃饭时突然想到他还从未看到过法兰妮大肚子的样子。也许还有机会,但他认为自己是看不到了。他越来越感到一切将在他未到之前发生……无论是吉是凶。
吃完饭又走了1个小时,一路上斯图仍在胡思乱想,以至于汤姆在前面停下来,他都没注意到,一头撞了上去。
“怎么回事?”他问到。
“路。”汤姆说,斯图急忙走上前去观看。
他们站在一个9英尺高的陡坡前,坡下是一条路,路面奇异地没有被雪覆盖,路右边有一个标志,上面写着:“博尔德区界。”
斯图大笑起来。他一屁股坐在雪地上,仰面朝天大笑起来,似乎忘记了一旁迷惘的汤姆。终于,他说道,“他们把路上的雪扫干净,你看到了吗!我们到了,汤姆!我们到了,科亚克快到这儿来。”
斯图把剩下的狗食都洒到雪上,科亚克欢快地吃着。斯图点起一根烟。汤姆注视着下面的路,在茫茫的白雪中仿佛一段通天之路。
“我们又回到博尔德了。”汤姆轻声说着,“我们真到了,天哪,是真的1
斯图拍拍他的肩膀,甩掉烟头说:“走,汤姆,让我们回家。”
下午4点又下起雪来。6点天就黑了,脚下黑色的柏油反射出阴森的白光。斯图现在跛得很厉害,走路一瘸一拐。汤姆一直问他要不要休息,斯图只是摇摇头。
到晚上8点,雪越下越大了。好几次他们迷失了方向,一直撞到路边的雪垛上才算重新找到了路。脚下的路面越来越滑,汤姆摔倒了两次。8点一刻时,斯图的断腿一软,一跤摔在地上。他咬紧牙没有疼得叫出声来,汤姆赶忙跑上来扶他。
“我没事,”斯图扶着汤姆站了起来。
20分钟后,不远处黑暗中突然传来一个年轻的颤抖的声音:“谁——谁在,在那儿?”
两人被吓得一下子定在原地,科亚克吼叫着,身上的毛都竖了起来。汤姆喘着气。斯图接着又听见一个非常微弱但更可怕的声音:拉枪栓的声音。
哨兵,他们布置了哨兵。一路千辛万苦,博尔德近在咫尺,却要被枪打死在购物中心外面,真是太具讽刺性了。弗拉格知道了也一定会非常高兴。
“斯图·雷德曼,”他冲黑暗中的人喊道,“是斯图·雷德曼。”他咽了一口唾沫,“那边是谁。”
真愚蠢。他怎么会知道斯图是……
但那个声音确实有些耳熟。“斯图?斯图·雷德曼?”
“汤姆·科伦和我在一起……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开枪。”
“是不是个阴谋?”听起来那个人似乎在思考。
“不是阴谋,汤姆,说点儿什么1
“嘿,我在这儿。”汤姆顺从地喊道。
一阵停顿,风夹着雪呼啸着,一会儿又传来哨兵的喊声(这个声音的确耳熟):“斯图旧房子墙上有幅画,叫什么名字?”
斯图绞尽脑汁拼命回忆着。又传来几声拉枪栓的声音,干扰了他的思考。斯图想到:上帝啊,我竟然会站在暴风雪中回想房子墙上的画——旧房子?法兰妮一定搬去和露西一起住去了。露西以前常拿那幅画开玩笑,她总是说约翰·韦恩一直躲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等那些印第安人……
“弗雷德里克·雷明顿1他使尽全身力气喊道,“那幅画叫‘战争之路’。”
“斯图1哨兵大声喊着。雪中钻出一个黑影,连跑带滑地朝这边冲过来。“太不可思议了……”
黑影终于来到他们面前,斯图一眼认出是比利·格尔金格,他去年夏天开快车可给他们惹了不少麻烦。
“斯图!汤姆!还有科亚克,我的上帝!格兰和拉里呢?拉尔夫呢?”
斯图缓缓地摇摇头。“不知道。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比利。我们快冻僵了。”
“对,对。超市就在前面。我要去告诉诺曼……迪克·埃里斯……见鬼,我要让全城的人都知道!太伟大了!太令人难以置信了1
“比利……”
比利转过身,斯图一瘸一拐地走到他面前。
“比利,法兰妮快生了……”
比利一下子不说话了。停了一下,他低声说:“噢,见鬼,我忘了。”
“她生了吗?”
“乔治·理查德森会告诉你,斯图,丹·莱思罗普也行。他是我们的新医生。你们离开后一个月他当的医生,他以前是个耳鼻喉科医生……但他医术不错……”
斯图突然猛地用双手抓住比利,打断他的唠叨。
“出了什么事?”汤姆问道,“法兰妮出了什么事吗?”
“告诉我,比利,”斯图说,“求求你。”
“法兰妮没事儿,”比利说,“她很快就会没事儿的。”
“这是你听说的?”
“不,我见过她。我和托尼·多纳休我俩一起从温室采了些花带去看她。温室是托尼管的,各式各样的植物都有,不只是花。法兰妮还没出院,因为她必须做,叫什么来着,罗马式的生产……”
“剖腹产?”
“对,对。胎位不正,但并不怎么受罪。她分娩后,我们去看她,也就是两天前,1月7日,我们给她带去一束玫瑰,我想她看到花心情一定会好点。”
“孩子死了?”斯图不耐烦地说道。
“没有,”比利说,然后又极不情愿地加了一句,“还没有。”
斯图脑子里“嗡”地一声,远处似乎又传来那狞笑声……那狼的嗥叫……”
比 利急忙解释道:“他得了流感,是“上尉之旅”,法兰妮是1月4日分娩的,是个男孩,有6磅9盎司重。开始他很好,我想那天自由之邦的人都为此喝得大醉。迪 克·埃里斯说那情景就像欧洲胜利日和对日战争胜利日合到了一天。但到1月1日,他……他得病了。”比利的声音又有些颤抖,“他得了超级流感,噢,见鬼,你 刚回来,我怎能对你说这些。斯图,真对不起……”
斯图两手抓住他的双肩,把他拉近了一些。
“开始,谁都说孩子会好起来,也许他得的只是普通的流感……或是支气管炎什么的……但医生说新生儿极少得这些病,他们有自然免疫。乔治和丹都认为……他们去年接触的流感病人太多……”
“因此很少有误诊。”斯图接着他的话说。
“是”,比利说,“你明白了。”
“真他妈的。”斯图说完回身沿着公路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斯图,你去哪儿?”
“去医院,”斯图说,“去看我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