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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几个小时,夜晚即将来临。我搬来很多石头,尽可能把洞口伪装好,活干得缓慢而艰难,我挥汗如雨,使尽浑身力气搬动着石块。终于弄完了,洞口看上去就像一大块山石的一部分,和周围的石块融为一体,我对自己的工作很满意。我仍从一个小口爬到皮塔那里,但从外面看不出来。很好,今晚我还得和皮塔共用一个睡袋。当然,如果我今晚回不来,皮塔也可以很好地隐藏自己,但又不会被困住。我怀疑他没有药物能坚持多久,如果我去赴宴会死掉,十二区也不可能有胜出者了。
在这段小溪捕到的鱼比上游的鱼个头小,也更瘦,我把鱼做熟,各种容器里灌上水,消好毒,然后开始擦拭自己的弓箭,还有九支箭。我考虑是否把刀子留给皮塔,这样他还能自我保护;但实际上意义不大,他曾说伪装是他最后的自卫方法,其实也不无道理,可我还需要刀子,天知道我还会遇到什么。
有几件事是可以肯定的,至少加图、格拉芙和萨里什在赴宴会时会有备而来。我不清楚狐狸脸怎么样,直接对抗不是她的风格,她也没有那样的实力,她手无寸铁,个头甚至比我还小,除非她最近得到了武器。此时她正在某个地方游荡,也许正瞅机会找到点什么,可另外三个人……可够我应付的。远距离射杀是我的最大优势,可我知道必须近距离,才能拿到背包,就是克劳狄斯·坦普尔史密斯提到的标有十二区号码的背包。
我仰望天空,企望明早能少一个对手,可今晚影像中一个人也没出现。明天将出现很多面孔,而宴会也会有血腥的死亡。
我爬进洞里,戴上夜视镜,蜷缩在皮塔身旁。挺幸运我今天白天睡了一大觉,现在我必须保持清醒,我觉得晚上不会有人袭击我们的洞穴,但我不能冒险错过清晨起身时间。
今晚太冷了,彻骨的寒冷,大赛组织者肯定在竞技场注入了冷空气。我躺在睡袋里,皮塔的身边,尽量吸收他发热的身体散发的每一丝热量。和一个不十分亲近的人身体挨得这么近,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皮塔虽然近在咫尺,可又是那么遥不可及,就算他在凯匹特或者十二区或者在月亮上,也比此时的他离我更近些,我感到大赛开始以来还未有过的孤独。
“今晚确实很糟,接受现实吧。”我对自己说。我尽量不去想妈妈和波丽姆,可思绪还是不由得飞回到她们身边去,她们今晚能合眼吗?大赛进行到后半段,又有宴会这样的重要活动,想必她们学校也都放假了。妈妈和波丽姆可以在家看那台嗡嗡响的破电视,也可以挤到人群中观看广场上清晰的大屏幕。在家里可以享受私人空间,去广场会得到很多人的支持。人们会给她们送来宽慰的话语,也可能是一些食物。面包师是否信守诺言,特别是我和皮塔结成伙伴的此时,是否能让我妹妹填饱肚子呢?十二区的人一定情绪高涨,我们区以前很少有人能坚持到这一比赛阶段。我和皮塔肯定让他们很兴奋,特别是我们结盟以后。我闭上眼便可以想象他们在屏幕前呼喊,为我们鼓劲。我可以看到一张张脸——格雷茜·塞、马奇,甚至买我肉的治安警——他们都在为我们加油。
再说盖尔,我了解他,他不会呼喊加油,只会静静地观看,时刻关注我的一举一动,渴望我能够回家。我暗自思忖他是否也希望皮塔也能回家。盖尔不是我的男朋友,可如果我敞开了心扉,他是否也乐于接受呢?他曾说过我们一起逃跑的话,这仅指我们离开十二区也能找到活路,还是另有他意?
我和皮塔的亲吻,他又是怎么想的?
透过石缝,我看到月亮高挂在空中,可以判断离天亮只有大约三个小时了,我做好最后的准备,我细心地把水和急救箱留在皮塔身边。如果我回不来,其他东西也没什么大用了,就算这些东西全派上用场,皮塔也只能坚持一小段时间。仔细思量之后,我把他的夹克脱下来,穿在自己身上。他不需要夹克,他在发烧,又待在睡袋里,不会冷;白天我不帮他脱下,他更会焦热无比。我的手现在已经冻僵了。我拿出露露的袜子,挖出窟窿,然后戴在手上,不管怎么说,这还管点用。我又在她的小背包里装上一些吃的、水瓶和绷带,把刀子别在腰里,拿好弓和箭。正准备离开时,忽然想起明星搭档的例行程序,于是我俯身给了皮塔长长的一吻。我想象着凯匹特人肯定已为此感动得落泪,我也假装擦掉眼中的泪水。之后,从石缝中挤出去,来到外面。
我口中的哈气很快凝成白雾,很冷,就像家乡十一月的夜晚。像这样的夜晚,我常溜到林子里,和盖尔在约定地点碰头,然后挤靠着坐在一起,一边从加了棉套的金属杯中小口喝着草药茶,一边等着猎物在天亮前经过。“噢,盖尔,”我想,“你现在要在我身边该有多好……”
我尽量放开胆子,加快步伐。戴上夜视镜看得很清楚,可左耳失聪还是让我感到很难受。我说不清爆炸到底怎样损坏了我的听力,但肯定伤得很深,难以恢复。没关系,只要能回家,我就富得流油,我可以雇人替我听声音。
夜晚的丛林总显得不同,即便戴着夜视镜看,周围的一切仍显得陌生,好像白天的树木、花草、鱼石都已沉入睡眠,悄悄潜入夜晚的是它们不详的伙伴。我不愿尝试新路线,又回到小溪,循原路来到露露在湖边的藏身地。一路上,我没发现其他选手的任何踪迹,甚至连出气的声音、树枝断裂的声音都没听到。我或者是第一个到,或者就是其他人昨晚已在此藏好。我匍匐前行,到灌木丛里藏好,一场血腥搏斗即将到来,距离这一时刻还有一个多小时,也许两个小时。
我嚼了几片薄荷叶,肚子还不饿。感谢上帝,我穿着皮塔的夹克和自己的夹克,否则,我就不得不来回走动来保持体温。天已经亮了,陰沉沉、雾蒙蒙,其他人还是不见踪影,其实这也没什么奇怪,他们都认为自己身体强壮、杀伤力强、处事机敏。我纳闷他们是否已知道我和皮塔在一起?我猜测狐狸脸和萨里什甚至不知道他已受伤。最好他们认为我来取背包时,皮塔给我做掩护。
可是宴会在哪儿?竞技场已经大亮,我可以把眼镜摘了,清晨的鸟儿也在歌唱。难道现在时间还没到?突然间,我心里一阵发慌,我是不是来错了地方。不,我肯定听到克劳狄斯说了宙斯之角,而宙斯之角就在眼前,我就在这里。那么我们的宴会呢?
当第一缕金色的陽光照射到宙斯之角的时候,前面的空地上有了些动静。宙斯之角开口处的地面裂开了,一个铺着雪白桌布的圆桌升了上来,出现在竞技场。桌上放着四个背包,两个大黑包上标有二号和十一号,一个中号绿包上标有五号,一个小橘红色包——很小,我可以缠在手腕上——一定标着十二号。
桌子咔嗒一声不动了,紧接着从宙斯之角箭也似的冲出一个人影,抓住绿包就跑。狐狸脸!真有她的,想出这么一个冒险而聪明的办法!其他人都还待在空地外围,等待合适时机,她已先声夺人,拿到背包。其他背包还放在桌子上,在一切难以预料时,大家谁也不会动。狐狸脸准是故意把其他背包放在远处,拿走一个肯定会惹来追杀者。我本该用这招!一时间,吃惊、羡慕、生气、嫉妒、沮丧,一股脑从我心里涌出。就在我迟疑的当儿,狐狸脸的棕红头发已经迅速消失在树林里,超出我的射箭范围。哈,我一直担心其他几个人,但没准我真正的对手却是她!
光顾看她了,时间在飞逝,显然我应该第二个冲到桌边,任何其他人先到,就会拿走我的背包,然后逃之夭夭。不能迟疑,我站起身,冲了过去。这时,我可以感觉到危险在向我逼近,还好,第一把刀带着嗖嗖的声音从我身体右边冲过来,我右耳听到声音,急忙一躲,弓杆把刀子挡了出去。我扭过身,拉满弓,瞄准格拉芙的心脏射去。她一侧身,躲过了致命一击,箭尖刺伤了她左上臂。真不走运,她还可以用右手扔刀子,但这一箭也放慢了她的进攻速度,她把箭拔下来,检查伤口。我仍照直向前冲,同时像老猎手一样,娴熟地搭上第二支箭。
我已跑到桌边,拿起小橘黄包,我把它穿到胳膊上,这么小的包只能挎在胳膊上,我转身准备再次射箭,飞来的第二把刀正好击中我的前额,刀子滑落,在我右眉骨划出一个大口子,血顺着脸流下来,挡住我的视线,嘴里有股血的铁锈味。我摇摇晃晃退后几步,想把手中的箭朝那个大致方向射过去,我清楚这样射不中。就在这时,格拉芙砰的一声把我仰面推倒在地,用膝盖压住我的肩膀。
“它终于来了。”我想,为了波丽姆,我想让它来得快点。可格拉芙似要享受这一刻,觉得自己还有时间。无疑,加图就在附近,保护着她,也防范着萨里什,也许还有皮塔。
“你的男朋友在哪儿,十二区?还在闲逛,哈?”她问。
好啊,只要我们说话,我就还活着。“他在那边,要杀死加图。”我冲她大吼。然后我用尽平生力气大喊,“皮塔!”
格拉芙把拳头塞进我嘴里,很有效,我的声音出不来了。她左顾右看,我知道有一瞬间,她以为我说的是真话。皮塔并没有出现,她又转向我。
“撒谎,”她咧嘴笑着,“他就快死了,加图明白扎伤了他哪里,你该不是把他藏在什么树上,让他苟延残喘吧。那个漂亮的小包里是什么?给‘可爱男孩’的药,哈?太糟糕了,他永远拿不到了。”
格拉芙拉开夹克,里面赫然摆着一排刀子,她拿出几把弧形精致小刀,说:“我答应过加图,如果我抓到你,就让观众好好开开眼。”
我拼命挣扎着想摆脱她,但是没用,她身重力大,牢牢地压在我身上。
“算了吧,十二区,我们就要杀死你了,就像杀死你的那个小同盟,她叫什么来着,那个在树上来回跳的人?露露?嗯,先杀露露,再杀你,至于‘可爱男孩’,就让大自然来照顾他吧。你看这么样?”格拉芙问道,“现在,咱们从哪儿开始?”
她漫不经心地用衣袖把我脸上的血擦掉,然后仔细打量我的脸,把我的脸拧来拧去,好像打量一块木头,好决定从哪里下刀子。我想去咬她的手,但她揪住我头顶的头发,把我按在地上。“我觉得……”她的喉咙里发出粗重的声音,“我们从你的嘴割起。”当她拿刀尖在我唇上划来划去时,我紧咬住牙齿。
我拒绝闭上眼睛,她说露露的口气让我气愤,决定有尊严地死去。只要我能看见,尽管可能时间不长,就要直视她的眼睛,以表示对她最后的蔑视,我会一直盯着她,我不会哭喊,我要显示自己的不屈。
“是的,我认为你的嘴唇也不会有什么用了,想给你的‘可爱男孩’最后一个飞吻吗?”她问。
我把满满一口血和唾沫吐在她脸上。她气得涨红了脸。
“那么,好吧,咱们就开始吧。”
我振作精神,预备着她把怒火发泄到我身上,她刀尖刚划向我的嘴唇,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的身体从我身上掀翻,接着听到她的尖叫。我先是一惊,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没反应过来。是皮塔来救我了?大赛组织者放出野兽来为比赛助兴?是神出鬼没的直升机把她抓到空中?
我用麻木的臂肘支起身子,才发现都不是。格拉芙一只脚悬空被萨里什的双臂紧紧抱住。我松了口气,看到萨里什像铁塔一样站在我面前,格拉芙在萨里什的怀里就像一个破玩偶。在我的记忆中,他很高大,但现在看上去比记忆中的他更高大挺拔。如果我猜得没错,他应该是在竞技场增加了体重。他悠起格拉芙,然后一下把她掷在地上。
他大声吼着,我趁机赶快站起来,以前从未听他大声说过话。
“你对那小姑娘怎么啦?是你杀了她?”
格拉芙四脚着地,向后爬着,活像个爬虫,吓得连加图的名字都喊不出来。“不!不!不是我!”
“你说了她的名字,我听见了,你杀了她?”他越说越气,“你像割这个女孩一样,割她?”
“不!不!——”格拉芙看到萨里什手里攥着一块小面包那么大的石头,失声尖叫起来:“加图!加图!”
“格拉芙。”我听到加图的声音,从声音判断,他离得很远,帮不上格拉芙。他在干什么?在抓狐狸脸和皮塔?还是埋伏在什么地方等着袭击萨里什,但又严重判断错了位置。
萨里什手中的石头狠狠地砸向格拉芙的太陽穴,没有流血,但我看到她头上的大坑,我知道她就快完了,她胸脯急促地上下起伏,最终发出低吟。
萨里什又急奔到我的面前,举起手中的石头,跑已没用了,我的弓上也没箭,上一支箭射向格拉芙的方向,萨里什用他奇怪的金棕色眼睛盯着我。
“她是什么意思?露露是你的同盟?”
“我——我——我们搭伴,炸掉了他们的给养,我设法救她,可是他先到了,一区的那个人。”我说。
兴许他知道我救了露露,就不会用最残忍的方法慢慢杀死我了。
“你杀了他?”他问。
“是的,我杀了他,然后把她埋在花丛里。”我说,“她在我歌声中睡去。”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此时对露露的回忆占据了我的心,冲淡了刚才的一场搏杀所带来的紧张。但我头很疼,对萨里什怀有恐惧,几英尺外濒死女孩的呻吟也令我不安。
“睡去了?”萨里什粗声粗气地说。
“死去了,我一直唱歌直到她死去。”我说,“你们区……他们送给我面包。”
我举起手,不是去拿箭,我知道自己来不及拿箭,我只是擦擦鼻子。
“快一点,好吗,萨里什?”
萨里什内心的矛盾从他脸上看得出来,他放下手中的石头,用好似责怪的严厉语气说:“只此一次,我放过你,为了那女孩,我们现在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你明白吗?”
我点点头,我深知其意。什么是知恩图报,什么是爱恨分明。如果萨里什赢了,他必须回去面对那些打破规则感谢我的十一区观众,而此时他同样在打破规则对我表示感谢。我明白,这意味着现在萨里什不会砸碎我的脑壳。
“格拉芙!”加图的声音已经很近了,通过他痛苦的音调可以判断他已看到了地上的格拉芙。
“你最好快跑吧,火焰女孩。”萨里什说。
不需要再说第二次,我脚踏着坚实的地面,飞也似的跑了,把萨里什、格拉芙,还有远处的加图抛在身后。一直跑到林子里,我才敢扭头看一眼。萨里什背着两个大背包,很快消失在那片我没看见过的未知的区域,加图跪在格拉芙身边,手里拿着长矛,求她不要离开他。过一会儿,他就会意识到这么做根本没用,她已经没救了。我在树林里拼命地跑,不停擦拭流到眼睛里的血,就像受伤逃跑的动物。几分钟之后,我听到了炮声,知道格拉芙已经死了。加图会追踪我们中的一个,或者萨里什,或者我。我内心充满恐惧,头部的伤让我很虚弱,身体摇晃。我又搭上一支箭,可加图抛矛的距离和我射箭的距离差不多远。
有一件事让我感到安慰,萨里什拿着加图的背包,里面有加图急需的东西。如果要我打赌的话,我赌他会去追萨里什,而不是我。但我跑到溪边时还是没有放慢速度,我穿着靴子跳进水里,艰难地往下游走。我脱下当做手套用的露露的袜子,捂在额头上,想止住血,可袜子几分钟就被血浸透了。
我跌跌撞撞地回到了石洞,从岩石缝里挤进去。借着洞里斑驳的光线,我把包从胳膊上取下,把扣带割开,所有东西都倒在地上。一个细长盒子里装着皮下注射针头。我没有犹豫,把针扎进皮塔的胳膊,慢慢把药液推进去。
我抬起手摸摸头,之后手无力地垂落在膝盖上,上面沾满黏乎乎的血。
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一只特别美丽的银绿色飞蛾落在我的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