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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经过了好多困难,才到了嘉兴,在那儿过的夜。隔天,雇了一辆汽车回杭州。
木兰越回想他家逃过的那场大难,越觉得那么奇迹般的逃脱之可惊。她虽然已经在家平安无事,简直还不能信以为真。他们回来的第二天,接到阿通的信,由于木兰的梦引起的忧虑才算消除,后来阿通几乎天天写信,木兰也就为这些信活着。
火车上那次经验使他们将来的计划有一个新的打算。即使阿通能请假回上海,木兰也不能去看他,他也不能回杭州来。
前途如何,茫然不可知。杭州暂时还算平安。敌人虽然对杭州空袭,无非是扰乱人心,不过很多居民开始往内地迁移,杭州城市的生活依然如故。荪亚叫左忠和他儿子在后面房子下掘个防空洞。
在十月初,阿非把阿瑄的一封长信转寄给木兰,叙述曼娘和他家遇见的那场惨祸。信是寄给阿非和木兰的。木兰看描写曼娘和家人的死时,她开始哭,然后又 看,又再哭,一直哭着看完那封信的最后一行。信纸上都是她的眼泪。她躺在椅子上,目瞪口呆,一直发愣,信从手里掉到地上。荪亚进来看她。
荪亚吓了一跳,喊说:“喂,妙想家,怎么回事?”
木兰指那封信,她一时说不出话来。但是她站起来,脚拖拉在地走进卧室去,猛一下子倒在床上,哭得一摊泥一样,好像吃了天大的亏似的。她那样躺了一整个儿下午。虽然进去劝她,她根本不听劝。
那天傍晚,那天半夜,她醒后,点上灯,走到化妆盒儿那儿,拿出她那位干姐姐在山东曾家给她的那个玉桃儿。她把那个玉桃挂在脖子上,垂在胸膛前,又上床 去睡。第二天,她在头发上特别戴上了一个蓝绒线结子,像戴孝一样纪念曼娘。有好多日子她一直不说话,被逼得不得已,才说句话。
在十月二十七日,也就是英勇抗战后的第二十七天,拿中国人的血肉和优势的大炮飞机对抗之后,中国军队开始撤退,阿通和肖夫姨表兄弟,在前线随军向北移动。
莫愁已经将家搬到南京,好和丈夫接近。在猛烈轰炸下,苏州已然不能居住,而且全城正在新战线上,必然会遭受空中轰炸和炮击。到十一月二十一日,中央政 府决定将国都迁往汉口,命令所有与军事防御无关的政府官员,都要把家眷迁往重庆、汉口、长沙。人口之撤退于是开始了。庞大的迁移顺着长江逆流而上,任何可 用的运输工具无不利用,逃离即将来临的日本的虎狼之师,以前逃避最可怕的瘟疫,也没有这样逃避过。世界历史上逃避入侵的军队,没有一国的人口逃难,像中国 人这样逃避日本的。这是世界史上大迁移的开始。
二十三日,木兰接到妹妹莫愁的信,说她和立夫要在一个礼拜之后,带着孩子迁往重庆。木兰知道要很久不能见到他们了。他们这件要迁往内地的消息,引起了木兰的思索。杭州将来会怎么样呢?
她儿子还有信从前线寄来,当然是绕路辗转奇到的。阿眉还和董娜秀小姐经常通信,由一种特别外国邮包传递。这样,阿通的信有些由董娜秀小姐转寄交杭州弘道女校的司宽顿小姐。因此阿眉开始与司宽顿小姐有了交往。
只要有信寄来,木兰就不能打定主意往内地迁移。杭州好在与往内地逃难的各地点都有路线相连。再者,日本军队的真面目还没有揭露,阿眉的外国朋友还在说她们对日本军队的纪律很有信心,而且不把日军在华北的暴行信以为真。
木兰一天天的过,无时不在等儿子的信。据她看来,不到战争结束,是没有机会见到儿子的,不然就要等他调到内地。她现在已经觉得自己是个无儿之母,也开 始了解陈三的母亲等儿子回家的心情,望子归来似乎永远是母亲生活之中的一部分。
她想陈妈时,她就想到陈妈的儿子陈三。她觉得人生一向就是如此,天地开始就如此,于是她极力想从父亲的道家哲学里寻求一种安慰。
现在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到了秋天,儿子的人生则正在春天。秋叶的歌声之内,就含有来春的催眠曲,也含有来夏的曲调。在升降的循环的交替中,道的盛衰盈亏 两个力量,也是如此。实际上,夏季的开始并不在春分,而是在冬至,在冬至,白昼渐长,阴的力量开始衰退;冬天的开始在夏至,那时白昼渐短,阳的力量开始衰 退,阴气渐盛。所以人生也是按照此理循环而有青春,成长,衰老。陈妈已经过去,但是儿子陈三则正在壮年。曼娘过去了,但是阿瑄则正在继续。在木兰觉得自己 的生命已经进入了秋季,她也清清楚楚感觉到生活的意义,也感觉到青春的力量正在阿通身上勃然兴起。
在她回顾过去的将近五十年的生活,她觉得中国也是如此。老的叶子一片一片的掉了,新的蓓蕾已然长起来,精力足,希望大。
这些想法使木兰耐性渐大,更能达时知命,虽然是来日岁月渐少,她却勇气再现。荪亚发现她的面容已经改变,虽然有点儿伤感,有点儿衰老,但却显得慈爱多了,她已经不再对死亡恐惧,也不再担心自己的遭遇,不再担心自己的利害。
在十二月十三日,日军进了南京。日军的无耻行为使全世界人的良心翻腾不安。他们荒唐堕落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时,他们才停下来喘喘气,这一段日子有几个月。
上海以南,也就是杭州湾以北,自从十月底就在日本占领之下。进入杭州似乎是自然之事,并不困难,因为杭州是在浙江省的北部尖端,战略地势上正控制通往南部、西部和西南内地的公路网和一条铁路。
木兰的头脑还在懒散消沉听天由命的状态之下,有什么变故并不很在意,这时谣传中国军队即将弃城撤退,到十二月二十二日,横跨钱塘江的大铁桥,和一个大 电力厂,这都是杭州人颇引以为荣的建设,被我军自行炸毁。撤退的国军实行“焦土”政策,把遗留下可能为敌人利用的东西完全毁灭。撤退甚为成功,城外道路桥 梁完全炸毁无遗。
但是杭州这个湖山城市,像北平一样,立刻又受到人的青睐,当地所受的破坏不像苏州、无锡、南京那么厉害,因为在杭州没有作战,日本军占领之后,也不会有重大的破坏,因为是国军自动放弃的。
在十二月二十四日,日军到了!三三两两,在街上散漫乱转,疲乏而厌倦,即没有军人秩序,也没有任何警觉,因为知道城内已经没有中国军队。他们在几天行军之后,显得又饥又饿又肮脏,漫无目的,各处徘徊,寻找食物。
其实这正是一个好机会,日本可以表现保护善良百姓的军纪和能力,让百姓在他们统治之下重度正常生活。
最初,老百姓并不很怕占领的日本军。木兰在城中城隍山的家里,在圣诞节,听得见天主教修道院的歌唱。后来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恐怖的女人开始在外国学 校,外国医院,外国修道院躲藏。两个最大的外国教会住宅,原先打算各自收容避难的妇女儿童最多一千人,后来各收容了两千五百人。走廊、阳台、楼梯的梯顶, 每一个可坐的地方都有人占满了。
日本军占领了五个礼拜之后,一个美侨医生觉得实在是抑制不住了,写出这样的话来:“我不知道哪一家商店,哪一个人家没遭到骚扰。各处恐怖暴行公然进 行。在日本人占领之前,中国朋友所说的日本人的暴行,我们曾给打了折扣,现在我们在万分悲伤之下来承认,那还不足以充分描写实际的恐怖……现在日本人已经 占领了五周,你不管在城内什么地方走,几乎都会看见日本兵公开抢劫,而日本当局毫无干涉制止之意,即便到现在,妇女到什么地方也得不到安全。”
惊人的传闻都是抢劫奸淫,千篇一律。木兰说对了,日本人的劣根性是改不了的。
城隍山因为是俯瞰西湖和钱塘江的高处,有几个日本哨兵驻扎在木兰家附近,这很使木兰家受到威胁。阿眉认识美国老师司宽顿小姐,但是学校则嫌太远,可是 天主教的修道院则在木兰家附近。司宽顿小姐给修道院的院长写了一封信,请她允许木兰母女和一个女仆去避难。
所以在十二月二十六日,木兰和阿眉,还有锦儿就迁入修道院。男人不许进入,分手时也有点难过,但是荪亚算放了心;他自己没有什么可怕的,和左忠丙儿回家去。
十二月二十七日早晨,阿眉吃了早饭之后,走到修道院的花园里去散步。她母亲正在小教堂里,看早晨的祷告。那天早晨天气晴朗,阿眉越走越远,忘记了会有危险。
忽然她看见十五尺之外修道院的墙外,一棵树上有一个人头往里窥伺。显然是一个日本兵,因为戴着军帽。
阿眉尖声号叫,赶快奔跑。日本兵跳过墙来追她。路很弯曲。她绕着一条小径奔跑时,日本兵从那边跑过来,差几尺没抓住阿眉。
阿眉用尽吃奶的劲跑,跑上一个矮树丛周围的石头台阶。日本兵在石头台阶上摔倒,但是又终于离阿眉近了。阿眉喊:
“救命!救命!”
这时日本兵已经抓住了阿眉,用力吻她。他们现在是在上面院子里,离修女做早祷的小教堂很近。木兰正在看那新奇的典礼和修道院院长的动作,心中则力图把 家中新近遭遇的突如其来的杂乱的变化都想起来,再联系在一起。木兰不像她母亲和大多数女人那样在佛教的气氛中长大。现在她觉得这洋神洋教很特别,和中国的 信仰那么不同,可也那么相近。过去几个月来不幸的事故,使她越发接近一位不可知的主宰,这位主宰,他父亲名之曰不可以名之的道,而她自己则称之为命运。现 在和以前一样,她一想到道,就想到父亲。修女的特别的诵经声和纯白的脸,非常感动她,她的眼睛湿湿的,觉得自己正面对着永恒。
忽然间,阿眉大声喊救命的声音把她从沉思中惊醒,修道院长突然停止了仪式,命令几个修女出去看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又继续祷告。
木兰已经冲出了小教堂,四、五个修女随后跟出来。她们看见阿眉在日本兵的掌握中,正揪日本兵的头发,拼命的打他。木兰也冲到日本兵身上,用嘴咬抱着女 儿的日本兵的胳膊。日本兵放开她的女儿,转过身来,在木兰的头上打了一拳,木兰趔趄了一下儿。阿眉还尖声号叫,还想再打。但是日本兵看见白脸的外国人出现 了,很快但平静若无其事的走开,木兰母女哭做一团,头发散乱。
修女走过来,想安慰母女二人,用柔和悦耳的法国话低声说了几句,但是木兰母女听不懂。木兰一生没被男人女人打过,甚至也没被畜生撞过。现在女儿和自己 受了日本鬼子的攻击殴打,又愤怒,又恐惧,又觉得丢脸,她一边哭一边骂:“你们三岛的三寸丁!你不得好死!”阿眉怒气冲冲的把日本兵在脸上吻过的地方擦了 擦,简直想把那块肉擦下去一样。
这时祷告会已经匆匆结束,修女们原来都来到外面,现在修道院长又把她们领进教堂去。院长这个女人,人矮声音大,在温和的态度之下,显出内在强大的精 力。她大怒,把阿眉搂在怀里,用中国话安慰她。虽然危机已过,阿眉还抽抽噎噎的哭,浑身颤抖不已,嘴唇的颤动也和木兰当年一样。一个中国修女前来跟她们母 女说话,阿眉的哭泣渐渐平息。刚过了十分钟,那个日本兵带着另外四个日本兵来了,要求见院长。
院长向他们喊:“你要干什么?”
一个日本兵说:“我们要搜查共产党和反日的女人。你们这儿有很多这种女人。”
院长坚决的说:“不行,不能搜。”
在小教堂内有三四十妇女,看见日本兵之后,她们便赶快溜进里面屋子去。吻过阿眉的日本兵现在看见阿眉和木兰,他说:“她们在这儿——反日的共产党!” 他把一只袖子卷起来说:“那个女人咬我。这是对天皇陛下的污辱。必须处罚。”院长说:“你不能抓她!”说着在胸前划十字,低声祷告了几句。
一个日本兵打了她一个嘴巴。院长一看情势无望,不再麻烦,立刻走开,用法文向修女说把中国妇女从教堂后面领走,把门锁起来,她自己从前门走出来,从外面上了锁。这么一来,日本兵还不知道,已经被锁在里面。
院长给美国教会医院打电话求救。几分钟之后,一个美国医生和一个日本军官来了,那日本军官是赶巧那时到美国医院去有事。院长把经过情形告诉他们,并领 他们进去,几个修女在后面跟着。日本军官问那几个日本兵,日本兵用日语回答。第一个日本人卷起袖子,告诉他被女人咬的地方,出乎大家的意料,日本军官没再 说什么,出手在那个日本兵的脸上打了一巴掌,然后向修女院长转过身来。
他用很坏的中国话说:“那个女人和她的女儿呢?我要见见她们。”
院长走进去,把木兰和阿眉带出来。日本军官一看木兰和阿眉如此美貌,转过去对那个日本兵狠狠瞪了一眼。那个日本兵显然是报告过他们原是搜查共产党。
阿眉和修道院长勉强用英语和美国医生说话,美国医生用英语和日本军官说话。阿眉把事情的经过说明,美国医生再转告日本军官。日本军官似乎是个好人,而 且已经懂了事情的真相。但是他仍然想保持日本军队的尊严,所以他问了一个问题。
美国医生说:“军官问你们是不是反日的共产党。”阿眉说:“我恨他们!”木兰说:“我们不是共产党,但是反对日本人,因为他这个日本兵侮辱我女儿。”
日本军官直接对木兰说:“你很生气。”
虽然日本军官的发音不好,木兰懂得angry这个字,木兰现在对美国医生说话,美国医生中国话全听得懂。
木兰说:“您告诉这位日本军官不要无理取闹。他怪我生气,我是生气了。但是您告诉他不要像无盐一样。”美国医生问:“谁是无盐?”
木兰说:“她是中国古代最丑的女人。她的名字叫无盐。英文是No Salt。无盐这个女人去见国王,请求国王娶她爱她。她应当有点自知之明才是。”
美国医生微微一笑,觉得把这种譬喻翻译过去不太适宜。但是日本军官却把英文的No Salt听清楚了,他问美国医生木兰说无盐是怎么回事,美国医生只是说:“她说无盐那个女人很可怜。因为生得丑,没有男人爱她。”
美国医生笑起来,日本军官也笑起来,日本军官笑是表示他很欣赏这个典故,当然他并没有懂木兰用这个典故的意思。他以为木兰是说只有丑女人才没被污辱, 他把“无盐”两个字写在手心叫木兰看。木兰冷笑了一下。日本军官也张开嘴唇半笑了一下。那几个修女觉得很怪,日本军官居然向中国女人有和善的笑容。
美国医生对那个日本人说:“这次你可以算在现场把他们抓住了吧?过去,你可以说你不相信。”
日本军官回答说:“我们是正在尽力维持军纪和秩序。我们在这儿的纪律已经很好了。你知道南京、苏州、嘉兴吧!”
那位军官似乎是在尽力而为,可是自己的部下以外的日本兵,他就不能管了。他转过身去,用日本话吩咐日本兵出去,他们便由小教堂的大门出去。
日本军官临走时说:“你们最好撤出这些女人,把她们迁到别处去。这个地方太偏远,我们的兵我无法监督。”
这件意外事故过去之后,美国医生和修道院院长决定暂时撤空这个修道院,因为地点不相宜。妇女们由救护军送到天主教医院,所有的难民当天都搬走了。
出乎荪亚和左忠的意料,木兰、阿眉和锦儿,那天中午以前由修道院回到家里。木兰的前额上挨打的肿处尚未消失。等她把修道院发生的事告诉他们之后,大家都说:“杭州怎么还能住下去呢?”决定往内地迁移。
他们决定准备往内地迁移,准备那困难长途的逃难。他们的财产现在值十万块钱,荪亚的商店已经和全杭州城别家商店遭受了同一的命运。日本兵闯进去抢劫 过,伙计们已经逃走,荪亚是一筹莫展。在一个月前,他算弄到两万块钱的现款,只能带着这笔钱走。荪亚把一万分在他自己、木兰和阿眉三个人身上,缝在内衣上 的小口袋里,因为锦儿全家也跟着他们一齐走,他们每个人身上也都同样藏了一百块。剩下的钱木兰缝在棉被里。木兰也像当年她父亲一样,把最好的古玩字画藏在 以前掘好的防空洞里的地下。她也把一切玉和珍珠藏在行李袋、铺盖之内、她身上和女儿身上。他们知道路上一定有地方要徒步而行,因为不知道能否雇到车辆,所 以带的毯子、衣裳,只以锦儿的丈夫和小儿子丙儿能带得动的为限。丙儿现在是个很健壮的青年了,和阿通同岁。
他们和美国老师司宽顿小姐商量好替他们转信,木兰给阿通写了一封信,告诉他妹妹遭遇的事情。她很恼怒的写:“不要忘记你伯母曼娘和你妹妹阿眉的遭受污辱,不把日本鬼子赶下海,誓不停战!”
因为钱塘江大铁桥,当初是花了数百万兴建的,后来国军撤退时自行炸毁,他们现在决定向东逃,再转向南过江,然后再乘车往南昌。大桥若不断,只要往西 走,离城不远即可乘火车,但是现在西方与西南方都有战事,在哪方面通过都有危险,因为每个难民的钱和值钱的东西,都被日本兵搜劫一空,他们指称这些钱和东 西是抢来的,必须由他们退回原失主。
所以,在十二月二十九日早晨,木兰全家人撇下了家,参加千万人的难民群,往中国内地逃难。他们是三个男人,三个女人,都是成年人。左忠和丙儿扛着大件 行李,锦儿提着布包袱,荪亚提着一个小皮包,里头装着贵重的东西和文件。现在木兰的大脚对她太方便了。阿眉因为身体消瘦,走起来倒轻松。锦儿虽然是个女 人,身体却不软弱,木兰和女儿好多的地方儿要依靠她。事实上,他们谁也不知道哪段旅程是什么样子,因为情形时时改变。
过了不久,他们遇到一条小溪,二十尺宽,一座桥已经炸断。水只有一、二尺深。但是锦儿说,她把木兰和阿眉背过去,免得她俩把脚弄湿。但是她丈夫说不必 由她背,丙儿就可以把她背过去。所以锦儿由她儿子背过去,然后左忠和丙儿把木兰和阿眉再背过去。这样情形之下,很奇怪的是,主仆之间的分别自然消失了。这 时所需要的,是力量、智慧、忠诚。木兰由左忠背着过去时,她向那边岸上的锦儿喊:
“锦儿,我应当赞美你!”
“为什么?”
“因为你嫁了这么个强壮的丈夫!”
荪亚这时已经站在对面的岸上,他说:“妙想家,你还能开玩笑哇?”
木兰很快乐的喊:“胖子,为什么不能?”
所以他们继续往前走,精神满愉快。当时天气晴朗,冬天的太阳照起来,步行最好,只嫌穿的衣服多了一点儿。过了一会儿,木兰和阿眉只得脱下外衣,自己手 里拿着。前面是美丽的乡野,有富足的村庄,高大的竹林。在一处竹林下,他们停下歇息,那儿的竹子高达四五十尺。
不久,他们走到一个村子,过了那村子,前面是一个渡口。渡船夫告诉他们再往前走两里有一个市镇,到那儿,若是运气好,可以雇得到车。他们接着往前走, 不久,就看见一行行的难民,由东方与东北方往那个市镇走来。在那个市镇上,不论出多高的价钱,也雇不到什么车。因为洋车、摩托车、轿子、驮载的牛马,或是 被军队征用,或是被前面的有钱人雇走了。但是荪亚还抱希望,他以为他们一到通往天台山的公路上,也许能找得到。
歇息了一会儿,他们又开始出发,加入了越来越多的难民群,虽然是离乡背井的悲剧,但是大家都有耐性,也都精神愉快。有时在这儿那儿,也看得见一辆洋 车,拉着老母,或是有病的女人。有弟兄二人用一扇门板抬着老母,中间拴一根杠子,抬在肩上。有儿子背着母亲的,有父亲用一根扁担挑着两个筐子,一头儿是小 孩子,一头儿是饭锅和铺盖。有一个病人捆在水牛背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