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杨宇霆又约见吴少霖,给了他一个密码本;一个天津协盛德军装局的取款折子,数目是三万元。另个还有一封信,封面上写的是“敬烦吉便带陈兰副巡间使孝伯亲启。”具名是“陈叔和拜托”。
“这陈叔和是王孝伯老家,兴城的商会会长。”杨宇霆说:
“信,你一定要当面交给王孝伯。”
“是。”
“吴先生,”杨宇霆问道:
“万一王孝伯没有工夫接见你,派秘书、副官代见,你怎么办?”
吴少霖想了一下答说:
“我有两个办法,不过第一个办法不大好。”
“请你说,第一个办法是什么?”
“我请吴议长写一张介绍片子,他们是师生关系,王孝伯一定会见;不过,吴议长会问我,找王孝伯什么事?我当然可以编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多一个人知道我跟王孝伯有接触,总不是很妥当的事。”
“不错,不错。”杨宇霆问:
“第二个办法呢?”
“不有协盛德吗?二十三师的军官,跟军装局一定有往来;我托他们介绍一下,看有王孝伯的随从副官,下点工夫,准能为我引见。”
“好极!”杨宇霆非常满意,“吴先生,你很能办事;我很放心。”
吴少霖回京的那天是阴历十二月初四;但阳历已是民国十三年一月九日。就在这天,众议院终于行使了由孙宝琦组阁的同意权。
曹锟向国会提名孙宝椅组阁,是在十月底;但以反吴景濂的议员,先要讨论议长任满的改选问题,以致一直无法投票。其间还曾大打出手,四川籍的议员黄翼, 跟吴景濂一言不合,随手拿起一个铜墨盒,准头极好,正中“大头”,顿时血流满面。吴景濂立即召集警卫,喝令殴捕黄翼,送往地检厅,要求法办。但地检厅只作 了交保候传的处分;同时反吴派的议员,集体去见代摄阁揆的内务总长高凌霨,要求撤换众院警卫长汤步瀛,予以殴打议员的处分,吴景濂拒绝撤换,而且还将派往 查案的检察官也关了起来,纠纷迭起,闹得不可开交。
舆论不齿吴景濂之所为,但对反吴派议员亦颇有微词,责备他们不该为了议长改选,”影响迫切需要解决的组阁问题,因而才得在一月九日举行投票。
孙内阁产生后,廖衡大为高兴;原来他与孙宝琦有旧,就在吴少霖出关的那一个多月之中,活动到浙江的一个税捐局长。
浙江不属于直系的势力范围,但孙宝琦是杭州人,浙江督军卢永祥,不能不卖他的面子;一切都疏通好了,只待孙阁成立,取得阁揆的一封八行,便好走马上任了。
“老弟,”廖衡在花君老二的庄阁中,为吴少霖接风时说:
“我想请你到浙江帮忙,意下如何?”
“我当然愿意追随。不过,”吴少霖随口胡编的本事很大,“吴议长现在四面楚歌;我不能不告而别,等我来跟他商量以后,再给平老肯定的答复。”
“好、好!吴大头自身难保;他一定会放你的。”廖衡又说:
“我另有件事,重重拜托。”
“是,请平老吩咐。”
“回头到我旅馆里谈。”
“是明天吧?”吴少霖笑道:
“今天,当然是灭烛留囗了。”
“不、不!今天我不住这里。”
“怎么?”吴少霖看花君老二不在席面上,便放低了声音问:
“平老精力不济?”
“不是。”廖衡又说:
“一切都等回头谈。”
正在谈着,电话铃响,是杨仲海打来的;他决定跟着廖衡去作税吏,现在辞职在家,为廖衡奔走联络。此刻来电话,是通知廖衡,财政部长王克敏在找他,希望这晚上就能见面。
“这一定是事情定局了。”吴少霖说:
“平老赶紧去吧!回头我到旅馆里来。”
等廖衡一走,花君老二出条子回来,问知经过,随即说道:
“他要我摘牌子,我不想跟他;你倒替我想个办法,怎么样甩掉他?”
“喔!”吴少霖问道:
“你为什么不愿意跟他呢?”
“你。”花君老二白了他一眼,“不是明知故问。”她又委屈地说:
“一去了,信也不写一封来。”
见此光景,吴少霖一愣;看样子她的一片心,竟是在自己身上。他本来也曾起过“人财两得”的念头,但一则事忙,没有工夫去打算;再则廖衡待他不薄,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地淡了下去;不道,她倒是深情默注,而且有非他不嫁之意,这就需要好好来考虑这件事了。
“你怎么不开口?”
“我在替你想办法。”吴少霖信口敷衍着,心里在盘算,是不是要跟她说真话?
真话是只想拿她当情妇,不想娶她回家。因为他现在的想法跟以前不同了,经历这一回的大选与关外之行,自己觉得在官场上大可发展;生活先得安定下来;将花君老二娶为二房,不但负担加重;而且一定不为妻子所容,房帏之中,勃谿难免,物质精神,两俱不胜,那里还谈得到发展?
不过,这样说法,会伤感情;话应该要宛转些,“老二,”他摆出极恳切的神情,“我现在还没有力量接你回去。你如果真的跟我好,你就先要跟廖三爷。”
“跟了他,怎么再跟你?”花君老二很率直地问。
“你不会冲个浴再出来?”
“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这倒也是实话,你人很忠厚,廖三爷看中你的,也就是这一点,你做不出来,我会想法子让廖三爷自己放你走。”
“你想甚么法子?”
吴少霖只是这么一句话,法子还不知道在那里;为了搪塞,故意这样说道:“法子多得很。我先问你,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他要到浙江去办税捐;要我跟他到任上,大太太仍旧在上海,不同住,他说他替我还债;另外给我两万元。”
“你呢?你怎么说?”
“我说,我不住北京,就住上海;别的地方我住不惯。他说,他不在北京、上海做官;这件事有难处。”
“难处!不错是难处。”吴少霖说:“廖三太太是有名的雌老虎;你跟廖三爷到了任上,我找杨二爷想法子,鼓动廖三太太来吵,逼廖三爷打发你走路。”
“你这话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问杨二爷。”
花君老二不作声,是意思有些活动的样子;好半晌,点点头说:“好!等我问了杨二爷再作道理。”说着,解开领子上的钮扣,露出雪白的一段头颈。
吴少霖看得动情了,悄悄说道:“我先走;回头来叫你局票上写个‘双木’,你就知道了。”
“快点!”
“一定快。”
说完,吴少霖戴上呢帽,扬长而去;约莫半个钟一头,娘姨从楼下拿了一张局票上来。
“林老爷,华北饭店食堂。”
花君老二接过局票来看,具名果然是“双木”。华北饭店在煤市街,相去不远;便跟她的心腹娘姨姚妈说:“我们走了去吧!”
走亦还有一段路,她之不辞跋涉,主要的原因是,不愿让车夫知道“林老爷”实际上是“吴老爷”。至于姚妈,知道她有这样一个恩客;即便她与吴少霖就近同赴阳台,亦无须瞒她的。
到了华北饭店食堂,吴少霖当门而坐;一眼瞥见,起身迎接,连姚妈招呼着一起坐下。那姚妈三十三、四年纪,丰韵犹存;一样也着了裙子,看不出是风尘中人。吴少霖灵机一动,暂不说破,只问:“喝点甚么?”“甚么快,喝甚么。”
最快是可可;咖啡还得现煮,可可拿现成的粉末,用开水一冲即是。等可可一端上来,姚妈识趣,起身说道:“我去解个溲。”说完,离座而去。
“房间开好了,三楼六十八号。”吴少霖问:“是你先进去,还是我先进去?”
“我先去。”花君老二说道:“姚妈来了,你另外给她五块钱;叫她在这里等。”
等姚妈从洗手间回来,不见花君老二;便笑一笑用苏州话说:“二小姐阿是‘转局’去哉?”
“不错。转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