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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莎嘴里叼着一支烟卷回来了。“如果你想和我一起去,我来为你出钱。”
“你有钱吗?”
“我去向工会借。”
“你知道我是不值得让你这么干的。”
“不,如果一个人需要一个小偷,他会从绞刑架下把小偷救下来。”
3
星期五、星期六和星期日,赫尔曼打算在布鲁克林和雅德维伽一起过。星期一
他准备和玛莎去郊外度假。
他已完成那章稿子,并把它交给了拉比,同时郑重其事地答应今后保证不再耽
误工作。幸运的是,兰用特拉比总是那么忙碌,因此他根本没有时间实行他自己的
威胁。拉比拿到稿子,立即将稿酬付给他。拉比办公桌上的两架电话总是响个不停。
这天他要飞往底特律去作演讲。赫尔曼向他告别的时候,拉比摇了摇头。他似乎在
说:“别以为你骗得了我,嫩患儿。我比你以为的知道得多。”他没有让赫尔曼握
他整只手而只伸出两个指头。
赫尔曼走到门口时,秘书里加尔太太叫住他,“关于你电话的事儿怎么样了?”
“我把地址留给拉比了。”说完他随手把门关上了。
对赫尔曼来说,每一次从兰来特拉比那儿拿到一张支票都是一个奇迹。他尽可
能迅速地在一家认识拉比的银行里把它兑换成现钱。他本人没有收支票的往来户名。
尽管他担心遭人抢劫,他还是把现金放在裤子后面的兜里。这天是星期五,根据银
行墙上的挂钟,这时已是十一点一刻。拉比在西第五十七街上有一间办公室,银行
也坐落在那儿。
赫尔曼朝百老汇方向走去。他要不要给塔玛拉挂个电话?从玛莎在自助餐厅里
跟他谈话的情况判断,她肯定早就给里布。亚伯拉罕。尼森通过电话了。现在她一
定知道塔玛拉确实还活着。“这回我可要落得粉身碎骨了。”赫尔曼明白他这是在
重复他父亲常说的那句话。
赫尔曼走进一家店铺去打电话,他拨了里布。亚伯拉罕。尼森家的电话号码。
过了几秒钟,他听到谢娃。哈黛丝的声音。
“喂,谁啊?”
“是我,赫尔曼。布罗德,塔玛拉的丈夫。”他吞吞吐吐地说着。
“我去叫她。”
他说不上等了有多长时间,是一分钟、二分钟还是五分钟。塔玛拉没有立即来
接电话,这只能说明玛莎已经去过电话了。终于他听到了塔玛拉的声音,这声音听
起来跟昨天不一样。她说得很响:“赫尔曼,是你吗?”
“是的,是我。我仍然不相信发生的事是真的。”
“嗯,是真的。我正望着窗外,看到纽约的一条街,街上全是犹太人,愿上帝
保佑他们。我甚至还听见剁鱼的声音。”。
“你住的地方是一个犹太人居住区。”
“在斯德哥尔摩也有犹太人,好犹太人,不过这儿有点像纳伦采夫。”
“是的,仍然保留了它的痕迹。有没有人给你打过电话?”
塔玛拉没有立即回答,后来她说:“谁会来电话?我在纽约谁也不认识。这儿
有—一他们叫什么来着?——一同乡会会员。我叔叔从前照看过他们中的一些人,
但是……”
“关于租房子的事,你还没问过,是吗?”
“我去问谁?星期一我要到同乡会去。也许他们会给我出出主意。你答应昨天
晚上打电话来的。”
“我的允诺一钱不值。”
“事情也真奇怪。我在俄国那会儿,情况糟透了,可是大家至少是在一起;不
管我们是在劳动营里还是在森林里,我们都是一组犯人。在斯德哥尔摩我们也在一
起。到了这儿,我第一次孤零零一人。我看着窗外,可是我觉得自己并不属于这儿。
你能到这儿来吗?我叔叔不在家,婶婶也要出去买东西。我们可以谈谈。”
“好吧,我就来。”
“来吧。毕竟我们过去有过关系。”塔玛拉说完,挂断了电话。
赫尔曼刚跨出店门,一辆出租汽车正好驶来。他挣的钱不多,勉强刚够糊口,
但是现在他一定得赶时间,免得在这一整天中没有时间跟雅德维林呆在一起。他坐
在出租汽车里,内心的混乱使他爆发出一阵大笑。是的,塔玛拉在这儿,这不是幻
觉。
出租汽车停下,赫尔曼付过车费,又给了司机一些小费。他批批门铃,塔玛拉
打开门。他注意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塔玛拉已经擦去涂在指甲上的红指甲油。她穿了
一件跟上回不一样的黑衣服,头发略微有点儿蓬乱。他还注意到她已有几缕白发。
她已经感觉到他不满意她的美国式打扮,又重新恢复了她在故乡时的穿着。现在她
看起来老了一些,他注意到她的眼角那儿已有皱纹。
“我婶婶刚出去,”她说。
第一次见面时,赫尔曼没有吻她。这时,他做了个准备吻她的姿势,但是她避
开了。
“我去弄点儿茶。”
“茶?我刚吃了午饭。”
“我想我还是有权邀请你跟我一起喝杯茶的,”她用纳伦采夫人那种卖弄风情
的谈吐方式说。
他跟在她后面走进了起居室。厨房里水壶发出噬噬噬的响声,塔玛拉走过去烧
茶。过了片刻,她端着一只放有茶和柠檬的托盘和一盘小甜饼进来了,这些小甜饼
肯定是谢娃。哈黛丝烤制的。它们形状不一,而是歪歪扭扭,像在齐甫凯夫家里烤
制出的饼一样。它们闻着有一股桂皮和杏仁的香味。赫尔曼嚼着一块小甜饼。他杯
子里的茶倒得满满的,很烫手,杯子里放了一只颜色变暗的银匙。说也奇怪,波兰
犹太人过去那些世俗的特点,直到最小的细节,都移植到了这儿。
塔玛拉坐在桌边,离赫尔曼既不太近,也不太远,而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已不是
她丈夫、但还是亲戚的男人坐在一起适当的距离。“我一直看着你,我真不相信是
你,”她说。“我不能让自己相信任何事情。我到这儿以后,样样事情都看不清楚
了。”
“在哪些方面?”
“我几乎已经忘记过去的生活是怎么样的了。你可能不相信我,赫尔曼,但是
我躺着整宵睡不着,记不起我们是怎么开始认识的,后来又是怎么慢慢接近的。我
知道我们经常吵架,可是我不知道为了什么。我的生活就像洋葱皮一样被剥去了。
在俄国,甚至比较近的在瑞典那几年发生的事我都要忘记了。我们不断地从一个地
方转到另一个地方,上帝知道为什么。他们给我们填表,然后拿走。别问我在最后
几个星期中签了多少回名字!他们干吗要这么多的签名?每张纸上我签的都是结婚
后的姓——布罗德。对那些官员来说,我仍然是你的妻子,塔玛拉。布罗德。”
“我们永远不会是陌生人。”
“你根本没有这个意思,你不过是说说罢了。你那么快地拿你母亲的女佣来安
慰你自己。但是我的孩子们——你的孩子们———仍然到我这儿来。咱们别谈这些
了!还是说说你是怎么过的。她起码是个好妻子,对吗?你从前对我可是怨气十足
着哪。”
“我能指望她做什么呢?她现在干的跟在我们家做用人时干的是一样的活。”
“赫尔曼,你可以把一切都告诉我。首先,咱们曾经一起生活过。其次,正像
我以前告诉过你的,我认为自己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了。也许我还能帮你的
忙呢。”
“怎么帮忙?一个人躲在一间草料棚里多年,他就不是社会的一分子了。事实
是,在这儿美国我仍然躲在一个阁楼里。你那天也这么说过。”
“嗯,两个死人当然不必互相隐瞒什么了。只要你还在做着你一直在做的那些
事情,你干吗不去找个像样的职业呢?不能一辈子为拉比写写文章。”
“我还能干别的什么呢?为了要熨烫衬裤,你得身体结实,还得属于某个工会。
这儿管工人的组织叫工会,要参加进去可不容易,除非……”
“你的孩子都死了。你干吗不让她生个孩子?”
“也许你还能生孩子。”
“干吗要生?为了让那些异教徒焚烧吗?不过,这儿实在太寂寞了。我碰到过
一个在集中营里呆过的女人。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但是现在她又嫁了一个丈夫,
又有了一群孩子。许多人又重新开始了生活。我叔叔跟我瞩叨到深夜,逼我跟你谈
一次话,谈出个决定来。他俩是好人,就是有点过于直爽。他说你一定得和她离婚
;要不,你得跟我离婚。他甚至还暗示他想留些遗产给我。他们对一切事情只有一
个回答:这是上帝的意志。就因为他们相信这点,他们才能渡过一切难关,健康而
安然地生活到现在。”
“我不能和雅德维彻按犹太教规定离婚,因为我们不是按犹太教规定结的婚,”
赫尔曼说。
“你起码是对她忠诚的吧,还是另外还有其他女人?”塔玛拉问。
赫尔曼停顿了一下。“你要我把一切都坦白出来吗?”
“我还是了解真实情况的好。”
“真实情况是,我有一个情妇。”
塔玛拉的脸上掠过一丝笑容。“我就料到是这样。你能跟雅德维咖谈什么?她
只会把有脚的鞋穿到左脚上去。你那个情妇是谁?”
“从那边集中营来的。”
“你干吗不跟她、反而跟雅德维林结婚呢?”
“她有丈夫。他们不住在一起,可他又不跟她离婚。”
“我明白了,你一点也没变。不管怎么样,你还是说了真话。你别还隐瞒着什
么事吧?”
“我什么都说了。”
“对我来说,不管你是有一个情妇,还是两个,或是一打,反正是一回事。如
果在我年轻漂亮的时候,至少是不难看吧,你对我都不忠诚,那你干吗要对一个缺
乏吸引力的乡下人忠诚呢?嗯,那个——你的情妇,她同意你这么做?”
“她没有别的选择。她丈夫不同意和她离婚。她爱我。”
一你也爱她吗?“
“没有她我无法生活。”
“得了,得了,从你嘴里居然听到这种话!她很漂亮?聪明?还是很迷人?”
“她既漂亮,又聪明,而且迷人。”
“你是怎么安排的?。在她们两人中间赶来赶去?”
“我尽最大的努力。”
“你一件事也不了解。确切地说,什么也不了解。如果我没有亲眼目睹他们对
我们的孩子们的所作所为,我可能仍然是原来的我。人人都试图安慰我,对我说时
间会治愈我的创伤。事实恰恰相反:时间愈长,创伤愈深。我一定得在什么地方租
间房间,赫尔曼。我不能再和别人住在一起。和那些关在一起的人作伴倒容易些。
如果我不想听他们说话,我只要对他们说,走开,跟别人去烦就行了。但是我不能
跟我叔叔这么说话。他像父亲一样待我。我不需要离婚;我永远不会再和别人生活
在一起。当然,除非你想要离婚,那么……”
“不,塔玛拉,我不想离婚。我对你的感情是哪一个都无法夺走的。”
“什么感情?你欺骗了其他的人,嗯,你是不可能改变的,不过你也是在欺骗
你自己。我不想对你说教,但是你不会从这种乌七八糟的境况中得到好处的。我看
着你就想到:一只被猎人包围而无法脱逃的野兽,看起来就像你这样。你那个情妇
是怎么样的人?”
“有点儿狂热,可实在逗趣儿。”
“她没有孩子?”
“没有”
“她是否挺年轻的,还能生孩子?”
“是的,但是她也下想要孩子。”
“你在说谎,赫尔曼。如果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她希望给他生孩子。她也希
望做他的妻子,不让他跑到另一个女人那儿去。她为什么和丈夫处不好?”
“啊,他是个骗子,寄生虫,无赖。他自称有博士的头衔,从老娘们那儿弄钱。”
“对不起,那么她调换了一个后得到的是什么呢?一个有两个妻子、替一个骗
人的拉比写布道稿的男人。你把我的情况跟你情妇说过吗?”
“还没有。不过她看到了报上的通知,起了疑心。她可能随时会给这儿来电话。
要不,她已经打来过了?”
“没人来过电话。如果她真的打电话来,我说什么呢?说我是你妹妹?撒拉在
对亚比米勒说到亚伯拉罕时就是这么说的。”
“我对她说我的表兄来了,叫费维尔。莱姆伯格。”
“那我对她说我是费维尔。莱姆伯格?”塔玛拉突然大笑起来。她整个面容全
变了。她的眼睛闪烁着一种赫尔曼以前从未见过的,或是也许已经忘记的快乐的光
芒。她左脸颊上浮现出一个酒窝。有那么一会儿看起来像个调皮的姑娘。他站起身,
她也站了起来。
“你这么快就要走?”
“塔玛拉,世界已经土崩瓦解,这不是我们的过错。”
“我还指望什么?在你的破车上做第三只轮子?我们不要去损坏过去的岁月。
我们在一起生活过多年。尽管你吵吵闹闹,那几年仍然是我最幸福的日子。”
他们站在靠近门口的走廊上继续交谈。塔玛拉已经听说,老齐科夫那个拉比老
婆的儿媳还活着,而且就要评结婚了。但是,作为一个虔诚的犹太人,她必须解除
同她丈夫的弟弟结婚的约束。她丈夫在美国有个兄弟,是个自由思想家。“至少我
有权利了解这些圣人,”塔玛拉说。“也许,在我不幸的经历中,这是上帝的意旨。”
突然,她走近赫尔曼,在他嘴上吻了一下。事情发生得如此迅速,所以赫尔曼来不
及回吻她一下。他想拥抱她,但她一边很快地避开,一边表示她希望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