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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1)


玛奈弗太太,客厅里坐满了她的忠实信徒,刚刚安排好惠斯特牌局,当差的,那个男爵荐来的退伍军人,进来通报道:

“蒙泰斯·德·蒙泰雅诺男爵到。”

瓦莱丽暗中大吃一惊,赶快冲到门口叫着:

“啊!表哥!……”

走到巴西人前面,她轻轻的嘱咐他:

“你只当是我的亲戚,要不然咱们就散伙了!”然后她挽着他走到壁炉架前面,提高了嗓子:“啊!亨利,你还在吗?

人家说你淹死了。我哭了你三年啦……”

“你好哇,朋友,”玛奈弗向巴西人伸着手说。巴西人的功架不愧为一个真正的巴西百万富翁。

亨利·蒙泰斯·德·蒙泰雅诺男爵,从热带气候秉承得来的体格和皮色,就跟舞台上的奥赛罗一样,阴沉的气息非常可怕,但这纯粹是相貌作用;骨子里他极和善极温柔,生就那种给弱女子敲诈的性格。他脸上的骄横,精壮结实所表现的体力,所有的气势都是只向男人发挥而长女人威风的,她们就是最喜欢这一套,所以搀着情妇上街的男人,都要装得雄赳赳气昂昂的得意非凡。他的服装完全勾勒出他的身腰:蓝色上装,系着实心的金钮子,底下是黑裤子,细致的皮靴擦得雪亮,照着时行的款式戴着手套;这位男爵身上的巴西气息只有一颗价值十万法郎的大钻石,在富丽堂皇的蓝绸领带上象明星一般发光,白背心敞开一点,露出非常细洁的衬衫。突出的额头宛如半人半羊神的脑门,正是爱情极其固执的标识;黑玉般的头发,乱糟糟的赛似未经开发的森林;一对闪闪发光的明净的眼睛,犷野凶猛,似乎他母亲怀孕的时期,受过什么豹子的惊吓。

这个葡萄牙民族留在巴西的优秀样品,背靠着壁炉架的那种姿态表示他是老巴黎;一手拿着帽子,一手放在壁炉架的丝绒毯上,他弯着身子跟玛奈弗太太轻轻谈话,全不把那些讨厌的资产阶级放在心上,只觉得他们挤在客厅里大煞风景。

巴西人的登场,那副姿态那副神气,使克勒韦尔和男爵又诧异又着急。两人都有同样的表情,同样的预感。这对痴情汉的反应,因为同时表演的缘故,格外滑稽,明眼人一看便知端倪。克勒韦尔虽然当了巴黎区长,始终脱不了小市民和生意人气味,他的表情不幸比他的同事更持久了一点,无意之中泄漏天机,给男爵看了去。这一下,对于存心要跟瓦莱丽算账的老情人,又是兜心一箭,多了一重打击。

“今晚上非见个分晓不可……”克勒韦尔理着牌也在那么想。

“你有的是红桃!……”玛奈弗对他嚷道,“怎么垫牌了?”

“啊!对不起!”克勒韦尔说着想重新抓起他丢下的牌。可是他心里仍在想:“这个男爵明明是多余的。瓦莱丽跟我的那个男爵勾搭,那是替我报仇出气;而且我有方法挤掉他;可是这个老表哪!……明明是多出了一个男爵,我不愿意人家拿我打哈哈,我要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亲戚!”

那天晚上,靠了惟有漂亮女人才有的好运气,瓦莱丽装扮得鲜艳无比。雪白的胸脯在镂花的轻绡下面发光,轻绡的色调黄里带红,衬托出美丽的肩膀上玉色缎子般的皮肤;那些巴黎女人不知用什么方法,长了肥美的肉还能保持窈窕。黑丝绒的长袍仿佛随时要从肩头卸落下来,她头上戴着花边,又堆满了鲜花。两条丰腴而玲珑的手臂,伸在花边鼓得老高的袖子外面。她好似那些美果,供在一张漂亮盘子里那么妖娆,教个个人馋涎欲滴。

“瓦莱丽,”巴西人咬着少妇的耳朵说,“你瞧,我一片诚心找你来了;我的叔叔死了,我比动身的时候家产又多了两倍。我要住在巴黎,老死在巴黎,陪着你,为着你。”

“轻一点,亨利!我求你!”

“吓!你要我把这些人从窗里摔出去吗?我今晚非同你谈一谈不可,尤其是我花了两天功夫才把你找到。我留在这儿了,是不是?”

瓦莱丽对她的假表哥笑了笑,说:

“你得记住,你是我姨母的儿子,她是在于诺将军①征伐葡萄牙的时候嫁给你父亲的。”

①于诺(1771一1813),拿破仑时代名将,曾出征意大利与埃及。一八○七年攻陷葡京里斯本。

“我,蒙泰斯·德·蒙泰雅诺,曾祖是征略巴西的英雄,你要我扯谎?”

“轻一点,要不然咱们就散伙啦……”

“为什么?”

“玛奈弗疯疯癫癫的跟我死腻,你知道快死的人都要抓住最后的一个欲望……”

“这个下流东西?……我给他钱就是……”巴西人是知道玛奈弗底细的。

“你瞧你这么霸道!”

“啊!啊!你这些场面哪儿来的?……”巴西人终于发觉了客厅里豪华的气派。

她笑了出来:“亨利,你说话多难听!”

她给两道妒火中烧的目光钉得不好意思了,只得对两颗受难的灵魂望了望。牌桌上克勒韦尔是和玛奈弗一伙,对方是男爵和科凯。双方没有什么输赢,因为克勒韦尔与男爵都心不在焉,接一连二的打错牌。两个老人的痴情,在瓦莱丽调度之下隐藏了三年,这一下可完全暴露了;而她跟第一次使她心跳的、初恋的情人久别重逢,也隐藏不了眼中那点子快乐的光彩。这些幸运的男子,只消他们占有过的女人在世一天,就一天不肯放弃他们的权利。

一个是依仗财力,一个是凭借所有权,一个是靠年富力强、财产与优先权:处在这三道激烈的热情中间,玛奈弗太太指挥若定,好似拿破仑围攻芒图①时的精神,除了要应付两支军队以外,照样想把城池围得水泄不通。满脸嫉妒的于洛,杀气腾腾,不下于蒙柯奈元帅当年指挥骑兵冲入俄军方阵时的气概。以美男子的资格,参议官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嫉妒,正如缪拉将军②从来不知道害怕。他自以为是风月场中的常胜将军。在约瑟法那里,他是生平第一遭失败,但觉得那是由于女人的贪财;提到埃鲁淮尔公爵,他只承认输在百万家财手里,而非输在那个矮东瓜手里。可是这次,他为了嫉妒顿时头晕脑胀,冲动到极点。他把身子从牌桌转向壁炉架的动作,象米拉波③一样激烈,而当他放下纸牌,用挑战的眼光瞪着巴西人与瓦莱丽的时候,在场的人都存着又好奇又害怕的心,仿佛随时要演出动武的场面。冒充的老表望着参议官,好似打量一个大肚子的中国花瓶。这个局面拖下去是一定要闹事的。玛奈弗怕于洛男爵,正不下于克勒韦尔的怕玛奈弗,因为他决不肯以副科长的职位结束他的一生。为日无多的人总自以为前程远大,好象苦役犯总以为能够自由。这家伙不顾一切的要当科长。克勒韦尔和参议官那番没有声音的表演,也真有理由使他害怕,于是他站起身来,咬着妻子的耳朵说了一句;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瓦莱丽带了巴西人和丈夫进了卧室。

①芒图,意大利城市,一七九六年被拿破仑所围,城内除守军外,尚有维尔姆塞将军所率的败军。被围六个月以后,该城终被法军攻克,意大利战役亦宣告结束。

②缪拉(1767—1815),法国元帅,拿破仑的妹夫,作战英勇,曾被封为那不勒斯国王。

③米拉波(1749—1791),法国大革命时代第三等级的议员,当时最杰出的演说家之一。

“玛奈弗太太对你提起过这个老表没有?”克勒韦尔问于洛。

“从来没有!”男爵答着话站了起来。他又补充上:“不玩了,我输两个路易,拿去吧,在这儿!”

他把两块金洋望桌上一扔,走去坐在便榻上,那神气明明是教大家走路。科凯夫妇俩唧哝了两句,离开了客厅,克洛德·维尼翁无可奈何也跟着他们走了。这两批一走,那些不识时务的客人也觉得无法再留。结果只剩下男爵和克勒韦尔一声不出的僵在那里。后来,于洛竟忘记了克勒韦尔,蹑手蹑脚想去靠在房门上偷听,却又后退不迭的缩了回来,因为玛奈弗打开房门,脸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见只剩了两个人表示很奇怪:

“怎么,不喝茶了吗?”他说。

“瓦莱丽哪儿去了?”男爵气咻咻的问。

“我的女人吗?她上楼到今姨那儿去了。”玛奈弗回答。

“干吗把我们丢在这儿,去找那个蠢姑娘?”

“令姨从男爵夫人家回来,有点儿不消化,玛蒂里讷来要了茶,瓦莱丽上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老表呢?……”

“走了!”

“真的?……”男爵问。

“是我把他送上车的!”玛奈弗扮了一个丑恶的笑脸。

街上传来马车驶过的声音。男爵根本把玛奈弗看做零,便上楼找李斯贝特去了。一个人在妒性大发之下,往往有些触机的念头。玛奈弗的无耻,男爵知道太清楚了,他疑心夫妇俩通同着闹鬼。

玛奈弗发觉只有克勒韦尔一个人了,便问:“那几位先生太太都怎么了?”

“太阳下山,鸡鸭进窠,”克勒韦尔回答,“玛奈弗太太不见了,她的跟班也就散了。来,咱们玩一会皮克吧①,”克勒韦尔想赖着不走。

他啊,他也相信巴西人还在屋里。玛奈弗跟他玩起牌来。区长的精明不下于男爵;他可以跟丈夫赌钱,在这儿无穷无尽的待下去;至于丈夫,自从赌场禁闭以后②,只能靠交际场中的小赌局过过瘾。

①皮克,法国的一种纸牌戏。

②一八三七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巴黎赌场被全部取缔。

男爵急急忙忙奔上贝姨的公寓;可是门关着,隔门问讯的手续,使那些警觉而狡狯的女人尽有时间安排一个喝着茶闹病的场面。贝特病得很凶,把瓦莱丽吓坏了,惟恐有什么不测似的,所以男爵气冲冲的进来,瓦莱丽简直没有在意。遇到大吵大闹的时候,疾病是女人最常用的屏风。于洛偷偷的到处张望,贝姨卧室里并没一处可以藏起巴西人的地方。

“你的不消化,贝特,替我太太那顿夜饭增光不少,”他打量着老姑娘说。她明明是好好的,却装做一面喝茶一面胃脏抽搐,不住的作呕打嗝。

“幸而咱们的贝特住在我一起!没有我,可怜她命都没有啦……”玛奈弗太太说。

“你以为我装病是不是?……简直是侮辱……”贝特对男爵说。

“为什么?”男爵问;“敢情你知道我为什么上楼的?”他在眼梢里偷觑盥洗室的门,门上的钥匙给拿掉了。

“你在讲外国话吗?……”玛奈弗太太伤心的表情,仿佛她的温情与忠实都受了诬蔑似的。

“可是,亲爱的姊夫,的确是你把我害到这个地步的,”贝特一口咬定。

这句话转移了男爵的目标,他莫名其妙的瞪着老姑娘。

“你知道我对你怎么样,”贝特接着说,“我人住在这儿,就是真凭实据。我拚着一生最后的精力照顾瓦莱丽的利益,也就是你的利益。她这个家,照这个场面,比旁人家要省十倍的钱。没有我,哼!姊夫,你两千法郎决计不够,非得花上三千四千的。”

男爵表示不耐烦:“这些我全知道,你在种种方面照顾我们,”他说着,走到玛奈弗太太前面搂着她的脖子,“不是吗,我的小美人?……”

“真的,”瓦莱丽嚷道,“我以为你疯了!……”

“好吧,你没有怀疑我的忠心,”李斯贝特又说;“可是我也爱我的姊姊阿黛莉娜,我今天看见她在哭。她有一个月不看见你了!这太不象话了。你让可怜的阿黛莉娜没有钱。你的女儿差一点晕过去,因为知道靠了你哥哥我们才有夜饭吃!今天你家里开不出伙食!阿黛莉娜决意牺牲,预备自谋生路。她对我说:我可以跟你一样做工!这句话揪紧了我的心,想到一八一一年代的她和一八四一年代的她,三十年功夫!这样我的夜饭就下不去了……我熬着痛苦想挺过去;可是一到这儿,我真要死了……”

“你瞧,瓦莱丽,”男爵说,“为了爱你,我搅到什么地步!

……在家里作了这样大的孽!……”

“噢!所以我不愿意嫁人呀!”贝特幸灾乐祸的嚷着,“你是一个挺好的男人,阿黛莉娜是一个天使,哪知赤胆忠心得到这种报应。”

“一个老天使!”玛奈弗太太轻轻补上一句,她又温柔又挖苦的望着埃克托。他却在那儿把她仔细端详,好象预审官打量一个被告似的。

“可怜的太太!九个多月我没有给她钱了;为了你,瓦莱丽,我却照样张罗得来,而且付了什么代价!永远不会再有人这样爱你的,而你回过头来教我伤心!”

“伤心?那么你把幸福叫做什么?”

男爵不理会瓦莱丽的回答,继续说:“你从来没有提到那个所谓的老表,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可是他一进门,我的心就象给人扎了一刀。尽管我盲目,我究竟不是瞎子。在你的眼里,他的眼里,我看得明明白白。那个猴子的眼皮中间闪出一点子光,射在你身上,而你的眼神……噢!你从来没有那样的瞧过我,从来没有!这桩秘密,瓦莱丽,早晚会揭穿的……为了你,我才第一遭懂得忌妒的滋味,所以你不用奇怪我对你说的话……可是还有一桩秘密正在迷雾里显露出来,我觉得简直是下流……”

“你说罢!你说罢!”瓦莱丽嚷着。

“就是克勒韦尔,这堆臭肉,这个混蛋,也爱着你,而你接受他爱情的程度,使这个傻瓜居然当众显出他的痴情……”

“一共是三个了!还有旁的吗?”玛奈弗太太问。

“也许还有!”男爵回答。

“假使克勒韦尔爱我,那是一个男人应有的权利;即使我接受他的爱情,也是一个风流艳妇分内的事,你就有许多地方不能满足她……所以,要么你就连我的缺点一起爱,要么就一刀两断。倘使你还我自由,你跟克勒韦尔都不许再来;我就挑上我的表哥,既然你认为我们有过因缘。好罢,再见,于洛男爵。”

她站了起来,可是参议官抓住她的手臂逼她坐下。老人不能丢了瓦莱丽去再找一个;她对他比吃饭睡觉都更重要,他宁可糊里糊涂把疑问搁在那里,不愿看到有一点点证据,坐实瓦莱丽的不忠实。

“瓦莱丽,你不看见我为什么难受吗?我只要求你洗刷一下……只要你说出充分的理由……”

“好,那么你到楼下去等我,你总不见得想呆在这儿,看我们服侍你小姨子的那些手续吧?”

于洛慢吞吞的往外走去。

“老风流,你也不问问你孩子们的消息!”贝特嚷道,“你对阿黛莉娜打算怎么办?我吗,我明天先把我的积蓄送过去。”

“至少,一个人对待太太白面包总不能不给,”玛奈弗太太微笑着说。

李斯贝特那种口吻,对他象约瑟法的一样不客气,男爵却毫不在意的溜走了,反而觉得躲过了难堪的问话很高兴。

外门一上锁,巴西人出了盥洗室,他含着一包眼泪,一副可怜相。显而易见他什么话都听见了。

“我知道你不会再爱我了,亨利!”玛奈弗太太把手帕蒙着脸,哭了。

这是真正的爱情的呼声。女人绝望之下的哭哭啼啼总是那么有效,能够教男人回心转意、宽恕了事的,只要她年轻、貌美、袒胸露臂、穿着一举手就可显出夏娃本相的夜礼服。

“要是你爱我,干吗不为我丢开一切呢?”巴西人问。

这美洲人象所有生长在大自然中的人一样,只知道单纯的逻辑,他搂着瓦莱丽的腰,马上把客厅里的话接下去。

“你问我干吗?……”她抬起头来,脉脉含情的眼神把亨利吸住了,“嗳,我的小乖乖,我是有夫之妇;我们是在巴黎,不是在美洲的荒地上,草原上。我的亨利,我的第一个爱人,独一无二的爱人,你听我啊。这个丈夫,陆军部的副科长,他要当科长,要得荣誉勋位四级勋章,我能阻止他这点儿野心吗?你知道他当时不干涉咱们是为的什么,(快有四年了,记不记得,你这坏东西?……)现在为了同样的理由,玛奈弗硬要我接受于洛。这讨厌的臭官僚,呼气象海豹,鼻孔里长着须,年纪已经六十三,为了要年轻,三年中间反而老了十岁,这丑家伙,我只能等到玛奈弗升了科长,得了四级勋章之后才好把他一脚踢开……”

“当了科长,你丈夫的薪水加多少呢?”

“三千法郎。”

“我给他三千法郎终身年金,让咱们离开巴黎到……”

“到哪儿?”瓦莱丽有模有样的撅着嘴,那是女人对她们有把握的男人发威的表示,“只有在巴黎,咱们才能快快活活的过日子。我把咱们的爱情看得太重了,决不能让它在沙漠中冷掉;听我说,亨利,我在这个世界上只爱你一个人,这一点你不妨在你的老虎脑壳上记下来。”

女人把男人变做了绵羊,却永远使他们自以为狠似狮子,硬似钢铁。

“现在你得听我说!玛奈弗活不了五年,他连骨髓都烂到了家:一年十二个月,倒有七个月吃药,又是药茶,又是法兰绒内衣,总而言之,医生说刀子已经架在他脖子上,随时可以回老家;对一个健康的人最轻浅的病,对他都是致命的,血已经坏了,命根已经动摇。五年功夫我没有让他拥抱过一回,他是瘟疫!早晚我要做寡妇,这日子是不远的了。一个有六万法郎进款,我要他东他不敢说西的男人,早已向我求过婚;可是告诉你,哪怕你象于洛一样穷,象玛奈弗一样害着大麻疯,哪怕你打我虐待我,我还是嫁给你,我只爱你一个,我要姓你的姓。无论你要什么爱情的担保,我都可以给你。”

“那么今晚……”

“嗳,你这个巴西孩子,为了我从原始森林里跑出来的豹子,”她抓起他的手亲着,摩着,“能不能对你将来的老婆尊重一点?……你说,我将来是不是你的老婆,亨利?”

“是的,”巴西人给那番疯疯癫癫的情话征服了。他跪了下来。

“好,亨利,”瓦莱丽抓着他的一双手,睁着眼睛死钉着他,“你能不能在这儿起誓,当着我最好的、唯一的朋友,我的姊姊李斯贝特的面,发誓在我守寡的期限满了以后正式娶我?”

“我向你赌咒。”

“这不算数。你得拿你母亲的骨殖,拿她的灵魂救赌咒,你得以圣母马利亚的名字,以你自己的天主教徒灵魂赌咒!”

瓦莱丽知道巴西人起了这个誓一定会信守的,哪怕她将来怎样的堕落,怎样的下流。巴西人果然赌了这个庄严的咒,鼻子几乎碰到瓦莱丽雪白的胸脯,眼睛似乎受了催眠一般;他醉了,一个人花了四个月飘洋过海才看到他的情人,自然要醉了。

“好了,现在你给我安静一点。你得在玛奈弗太太身上,尊重一个将来的蒙泰雅诺男爵夫人。别为我花一个钱,我不允许。你待在这儿,躺在外间那张小榻上,等到你可以离开的时候,我会亲自来通知你……明天早上,咱们一块儿吃早饭,到一点钟光景你走,好象是中午来看我的。不用怕,门房是我的人,好比我爹妈一样……我此刻下楼去招呼客人喝茶。”

她对李斯贝特递了个眼色,要她送到楼梯口。在那里,瓦莱丽咬着老姑娘的耳朵:

“这黑炭来早了一年!没有替你报奥棠丝的仇,我决不甘心!……”

“你放心,亲爱的小妖精,”老姑娘吻着她的额角,“爱情和报仇是成双作对的,决不会不成功。奥棠丝叫我明天去,她手头紧得不得了。为了到手一千法郎,文赛斯拉会拥抱你一千次。”

于洛和瓦莱丽分手之后,一口气跑进门房,在奥利维埃太太前面突然出现。

“奥利维埃太太?……”

听到达威严的口吻,又看到男爵命令式的手势,奥利维埃太太走出门房,跟男爵走到院子里。

“你知道,将来能帮助你儿子弄到一个事务所的只有我;

靠了我,他才当上三等书记,把法律也念完了。”

“是的,男爵;我们的感激,男爵可以相信的。没有一天我不祈祷上帝为男爵降福。”

“闲话少说,老妈子,要真凭实据。”

“有什么事要我办呢?”奥利维埃太太问。

“有个男人今晚坐了车来的,你认得不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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