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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1)


当松山失陷,总督洪承畴被俘的那一天,李自成攻破襄城,杀死总督汪乔年已经三天了。

李自成第二次攻开封没有成功,因左良玉兵到杞县,便从开封城外撤退,开到郾城。左良玉也跟着到了郾城。李闯王的大军虽然在人数上占优势,但是因为围攻开封日久,将士们已经疲倦,无力向左军猛攻,只能与左军相持在郾城附近,休息士马,征集粮袜,等机会包围左军。左良玉国人数较少,骑兵和火器都不如义军,所以只能采取守势,无力进攻,只求不陷于义军包围,等待陕西、三边总督汪乔年前来夹击闯军。

汪乔年被皇帝催通不过,明知道来河南“剿贼”好像是“以肉喂虎”,无奈不能违抗“圣旨”,只得于正月下旬率领贺人龙、郑嘉栋、牛成虎三位总兵官,共约马步兵三万人出了潼关。二月初五日到了洛阳,知道李自成在郾城围攻左良玉很急,兵力十分强大。他正在踌躇,有一位名叫张永祺的襄城县举人前来求见。去年十月间李自成兵临叶县时候,派人传谕襄城官绅献粮食骡马投降,可以免予攻城。知县曹思正和众士绅开会商议,都同意投降,惟独张永褀坚决反对,护送老母离开襄城,逃到黄河北岸的孟县暂住。听到汪乔年来到河南的消息,他特意来洛阳求见。他力劝汪乔年赶快前往襄城,与平贼将军左良玉夹攻李自成,他愿意回襄城协助。汪乔年不再犹豫,从龙门向襄城进军。

李自成在撤离开封的时候,就知道了汪乔年如何奉密旨掘毁了他的祖坟,如今得到探报,知道汪乔年要来襄城。他下令停止向左军进攻,按兵等候。等汪乔年到了襄城,贺人龙等三总兵进兵到襄城以东四十里处,李自成突然舍掉左良玉,去打汪乔年。贺人龙等三总兵见闯军来到,各率自己的人马不战而逃。汪乔年只剩下几千人,退人襄城城内死守,等候左良玉来救。左良玉趁李自成去打汪乔年,赶快退往湖广境内。李自成将襄城团团合围,攻打三天,二月十七日破城,将汪乔年捉到杀死。遗憾的是,他悬赏捉拿张永祺,竟未找到。

从破襄城到现在,差不多一个月了。闯、曹大军曾经移师郟县一带,稍作休整,然后来到郾城境内的漯河旁边,一边操练人马,一边派人马往陈州一带,招降袁时中,准备去攻商丘。在几个月内接连杀死两个明朝总督,一个总兵官,一个亲王,又有许多人前来投军,李自成的声势如日东升,更加恒赫。

三月中旬,在漯河附近,气候已经相当暖和了。一天,天刚蒙蒙亮,李自成和高夫人在此起彼落的号角声中,已经起床。梳洗完毕,闯王就出去观操。他平日总是住在大元帅的行辕中,那里离老营还有八里路。昨天因为有些事要同高夫人商议,他才回到老营来住,但就在这一天之中,还不断地有人从行辕来这里向他禀报许多事情。今天上午他必须回到行辕中去。现在趁吃早饭之前,他决定出去看看老营亲兵的操练,顺便也看看健妇营的操练。很久很久,他没有观看健妇营的训练了,只听说最近健妇营已经很像个样子。慧梅做了红娘子的帮手,十分得力。

出了老营大门,便是一片一片的农田,有些地里种着大麦小麦、豌豆和油菜,长得很不好,有些地已经荒了。这时晨光熹微,鸟雀成群地在树上喳喳叫着,还没有向旷野飞去。村中这里那里,不时传来战马的嘶鸣。老营的亲兵开始出操,有的已经到了校场,有的正在站队,有的正在从院里出来。大家看见闯王亲自出来观操,都感到特别兴奋。不一刻,各个练兵场上都开始操演起来。李自成看了一阵,十分满意,随即将指挥操练的几个将领叫到面前,鼓励了几句,就拨转马头,打算往健妇营驻扎的地方看看。

闯王刚走出村子不远,高夫人也骑着马,带着一群女兵追了上来。闯王驻马问她:

“你也要去健妇营看操?”

高夫人说:“我近日总说要去,老营里忙得分不了身。现在你既要去,我就同你一起去看看。如今红娘子身上不舒适,慧梅这姑娘几乎把全副担子挑了起来,听说也是忙得很,不能常来老营。我已经三四天没有看见她了。”

“红娘子病了?”

“有喜啦!”高夫人笑着小声说:“近几天她吃饭都要呕吐,身体很不好。”

闯王笑一笑,又问道:“李公子知道么?”

“看你,真傻,当然人家先告诉李公子,以后我才知道。”说罢两人相视而笑。

往前走不远,有一道小河横在面前。如今还是枯水季节,这小河只有一股浅流,水清见底,曲曲折折,有时静悄悄地缓流,有时淙淙地欢笑奔流,银花跳跃,有时被青绿的小丘遮断,有时被岸边大石挡住,汇成小潭,然后绕个急湾,顽皮地夺路而逃。它不断地变换着姿态,向东流去,在下游十里以外流人漂河。小河对岸三四里外是浅山,好似细浪起伏,线条柔和;重重叠叠,连接高的远山。几天前下过小雨,近处的浅山上新添了更浓的绿意,还在这儿那儿,有一些新开的野花点缀。较近的山顶上有几块白云,随着若有若无的清新晨风,慢慢地向西飘游。有的白云在晨曦中略带红色,有的呈鱼鳞形状,有的薄得像一缕轻纱,边沿处化入蓝天。就从那白云飘去的地方,传来布谷鸟的鸣声。

小河的这边岸上,几棵垂柳,嫩叶翠绿,而最嫩处仍带鹅黄;长条在轻轻摇曳,垂向水面。靠岸有几丛小竹,十分茂盛。竹、柳之间,竟有两棵桃树,不知当年何人无意所栽,而今在这里增添了诗情画意。有的枝上的桃花正在开放,有的已经凋谢。落下的花瓣,有的落在岸边的青草上,有的落在水里,流向远处。

岸上小路两旁,田地平时比别处湿润,又经过几天前的一场小雨,虽然庄稼种得不好,出苗不齐,又缺施肥,但也是麦苗青青,豌豆已经开花,仔细看去,还结了一些小荚。

李闯王天天在行辕中忙碌,接见这个将领,接见那个将领,不是议事,就是听禀报,难得今天好像第一次这么悠闲;看见了春天的郊野景色,心情特别舒畅。他和高夫人带着几十个男女亲兵,到了这个地方,不由得感到留恋,便同亲兵们跳下战马,临流盘桓。战马由亲兵们牵着,踏着鹅卵石,走到水边,低头饮水。这时天已大亮,村落里的鸟雀都飞到旷野去了。忽而一阵雁声从空中落下,闯王抬头一看,只见一群大雁,排着人字形的阵势,徐徐飞过天空,边飞边叫。闯王很想射下一只,可惜雁阵飞得太高了。

饮过了战马,他们继续往前走,这时就听见前边山脚下,有个女子喊操的口令声,又听到鼓声和马蹄声。走得更近时,声音更加清晰起来,可以听出这不是一般的口令,而是对着整个健妇营发出的命令。这声音是那么娇嫩,但娇嫩中带着威严,带着力量。高夫人最熟悉这个声音,笑了一笑,向闯王说道:

“你听,现在慧梅正在督率全营操练,那声音我听熟了。”

闯王点点头,感到满意,随口说道:“想不到三四年前还是一个黄花幼女,现在竟然成了一员十分得力的女将。”

“唉,一天到晚在军中磨练,还怕磨练不成一员女将!”

闯王微微一笑,向桂英的脸上深情地看了一眼,心里说:“你也是在千难万险的戎马生活中磨练得这样出色!”因为在男女亲兵面前,他不愿流露出对高夫人的过多感情,就问道:

“兰芝的武艺近来可有长进?”

“哪能没有长进!自从她搬到健妇营,武艺也有长进,针线活也有长进。”

“还要让她多认字。”

“是在认字。她们健妇营有些姑娘也在学认字,兰芝跟她们一块儿学,有时还教教她们。”

刚说到这里,只听见西南三四里外,隔着一道浅山,忽然传过来一阵炮声。大家都向那里望去,只见浅山背后荡起来一阵灰烟。闯王问道:

“是小鼐子在那搭儿练兵?”

高夫人点点头,不觉夸道:“小鼐子的炮兵近来可很像个样子,比我们第二次进攻开封时瞄得更准,炮也更多了。他每天只顾练兵,很少到我老营里去;昨天去了一趟,这孩子倒是越长越英俊了。”

闯王露出微笑,说:“你每次见我,不是夸张鼐,就是夸双喜,再不是夸慧梅、慧英这些姑娘们。”

“我当然要夸他们。这些孩子都是起小跟着我们,在千军万马中长大成人,如今哪一个不是忠心耿耿,保你闯王?虽不是我们自己的亲生儿女,可比亲生儿女还要得力。”高夫人说到这里,忽然忍住,使眼色让周围的亲兵们往远处退去。闯王有些明白,含笑问道:

“你想说什么?”

“我看,这些孩子们已经长大成人,他们的婚事应该我们操心了。”

闯王没有做声,眼睛继续望着高夫人。

高夫人接着说:“我已经跟你说过,慧英配给双喜,十分合适。你不在意,可这事情是得操心了。慧英和双喜的属相合适。下次军师到老营来,我叫他替他们合合八字儿。”

“急什么!我们现在还没有打下开封,等打下开封再提这事不迟。”

“还有,我看慧梅配张鼐,也是再好不过。”

“你看你,刚说过,又急了。”

“不是我急。是孩子们都大了,都有了心事,跟往年不一样了。拿慧梅跟张鼐来说,起小两个人都跟着我,像亲兄妹一样。张鼐有什么好东西,都送给慧梅,慧梅也总在惦记着张鼐。那时候年纪还小,如今都大了,再这样下去,总是不明不白,也不很好。我原想干脆给他们定了亲,不过后来又想,一定亲就不好再见面,倒不如结了亲还好些,也免得你回避我,我回避你。在咱们军旅之中,哪能有那么多回避,还打什么仗,还做什么事!”

闯王笑道:“不要急嘛。我们很快就要去打开封,这一仗势在必得。等占领了开封,那时候再来给这些孩子们办喜事不迟,现在说早了反而不美。”

“我也不是说现在就让他们结亲,我是想让你心里有个谱。只要你说行,我心里也就定了。他们都没有父母,咱们两人不操心谁操心?”

“这事情还是做母亲的当家为好,你不要都问我。我那么多大事都顾不过来,哪有闲心管这事情。”

“可是你是一军之主,又是一家之主,你不点头,我怎么好定下来呢?”

“算了算了,你叫我点头,我就点头。可是这话现在不要向别人漏出,特别是不要在孩子们面前漏出;漏出了,他们反而都不好意思。”

高夫人撇嘴一笑:“这我还不知道?只有你懂事儿!”

他们上了战马,正要继续往健妇营走去,忽听到一阵马蹄声从北边传来。他们回头望去,有人眼尖,看出奔在前边的是双喜,就叫道:“那不是双喜小将爷么?”闯王一听,心中就明白了,对高夫人说:

“我们等一等吧。”

高夫人间:“昨天他不是去迎接袁时中么?现在跑来,说不定袁时中已经到啦。”

闯王没有做声,一直望着双喜向这边驰来。双喜到了闯王面前,没有下马,叉手说:

“禀父帅,袁时中将军快到了。”

“到得这么快?”

“是的,今天早晨,他们三更过后不久就出发,一路策马不停,所以要提前半天到达。”

“大约什么时候可到?”

“看情况,约摸吃过早饭就可到达行辕。我刚刚先到行辕一问,知道父帅来到老营,我又赶快奔到老营,知道父帅往健妇营观操,我就追来了。请父帅就回行辕去,免得袁时中到了后,父帅不在,该说对他……”

闯王点头,不让双喜再说下去,随即对高夫人说:“既然这样,健妇营我不必去了。你告诉红娘子和慧梅,好生操练人马,说不定什么时候会用上健妇营。我现在就回行辕。”

“称不要先回行辕。我来时已叫老营准备了早饭,你还是先同我一起去老营吃点早饭,再回行辕不迟。”

“也好,可是健妇营有许多人已经看到我们,得派个人去告诉她们才好。”

高夫人便把慧琼叫到跟前,吩咐了几句,随即同闯王带着男女亲兵,回老营去了。

红娘子和慧梅在练兵场上已经看见了闯王和高夫人,猜到是前来观操,立刻告诉大家,一时群情鼓舞,操练得更加精神。可是忽然看见他们又折了回去,不免感到奇怪。红娘子和慧梅正在疑惑,慧琼单人独骑奔来传话,这才知道是袁时中到了,大家心中都感到高兴。因为自从闯王起义以来,声势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壮大。如今闯王自己的人马有三十万,与罗汝才合起来有五十万,到处哄传着将近百万;张献忠虽往江北,表面上也不得不奉闯王为主;大别山东边和南边的革、左五营不断派人来通消息,表示也要奉闯王为主;现在袁时中又仰慕闯王声威,前来相投。眼看着各股义军如百川归海,都归“闯”字旗下,中原地区将全部属于闯王。真是百事顺利,人马兴旺,打下江山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了。从破了襄城以来,不仅那些大将们十分得意,就是像慧梅这样的姑娘,同样的心中十分得意。

红娘子和慧梅把操练的事交给慧剑等几个头目,就同慧琼在练兵场的一角拣块石头坐下,谈起话来。红娘子说:“这个袁时中,我早就知道了。从前我还没有破杞县的时候,原在砀山一带转动,那时他已经起事了。因为在毫州一带还有一个袁老山,起义比他早,所以袁老山的人马称为老袁营,他的人马就称为小袁营。这人倒有许多长处,人马的军纪还算讲究,还用了一些读书人,看来是一个有出息的人物。如今他来投奔闯王,河南东边的事情就好办了。”

慧梅拍一下膝盖说:“像这样多来几个人投奔,打进北京就更容易。”

红娘子笑道:“好一员女将,开封还没拿下,已经想打北京了!”

慧梅也笑了,说:“这是第三次打开封,看来是非拿到手不可。”

红娘子说:“是啊,多少大事情,都要看这一次能不能拿下开封。拿下开封,我们的局面就大不一样了。”

慧琼想起刚才高夫人的话,不觉望了慧梅一眼,心里说:“现在慧梅姐还不知道,一打下开封,她就要同小张爷成亲了。双喜哥也要同慧英姐成亲了。”她不禁抿嘴笑起来。

慧梅问:“你笑什么,慧琼?”

慧琼笑得更厉害了,说:“不笑什么!我一到你们这里就高兴。”

“傻丫头,到我们这里有什么高兴的?你在老营,在夫人身边难道不好么?”

“跟着夫人也高兴,可是你们这里姐妹成群,多热闹啊。大家一天到晚在一起,练武艺,打猎,做针线,还会想办法玩儿。看,你们的秋千多好啊!”她指着场子边上的三棵树,在那里绑着三架秋千,三个已练过武艺的姑娘正在上面起劲地荡着。当她把目光收回时,忽然又惊喜地叫起来:“啊,这里还有这么大个‘蜈蚣’。这风筝扎得多好啊!听,谁在上面装了个什么玩艺儿,它还呜呜响呢。你们这里谁会扎风筝啊?”

旁边一个女兵笑着说:“我们这里才没人会扎风筝。小张爷那里有个人原是乡村的纸扎匠,风筝扎得顶好。小张爷叫他扎了一个‘蜈蚣’,昨天特意送到我们这里,给慧梅姐姐玩的。”

慧琼嘴一撇说:“小张爷什么好东西都送给慧梅姐姐。别人问他要,再不给的。”

慧梅感到不好意思,说:“你这姑娘,他不给你,你就问他要,多要几次,以后他就给你了。”

“多要也不行,我到夫人身边晚,不像你和小张爷,很早很早就到了夫人身边,在一起长大,一起打出来的。”

大家听了都笑起来。慧琼平时跟在高夫人身边,不得不规规矩矩,也不敢大声说话,也不敢远离夫人,如今来到健妇营中,好像一匹小马脱了缰绳,自由自在。她同慧梅说笑了一阵,便这里去射几箭,那里去要一阵剑,又跑到一架秋千旁,拉着兰芝荡秋千。她让兰芝先上去,自己在下边推,推了几下,秋千荡开了,她自己就上了另一架秋千,和兰芝比,看谁荡得高,荡得远。玩了一会,她便跑去解那只风筝。慧梅怕她弄不好,会把风筝放走,或挂住树梢,便赶忙拦住不让她动。慧琼斜眼望着慧梅说:

“你呀,只要是小张爷给你的东西,你就像宝贝一样,不许别人碰!”

慧梅脸一红,勉强辩解说:“不是我怕你碰,你又不会放风筝,瞎放跑了,多可惜。”

慧琼看她不好意思,也就不再去解风筝。她很想把刚刚在路上听来的话告诉慧梅,便勾住慧梅的肩头往前边走去。那一句甜蜜的话儿装在心里像虫子爬,怎能不说呀?不说急的慌啊!她几次凑近慧梅的耳朵,鬓发挨着鬓发,却又说不出来,只是痴痴地笑着,继续推着慧梅往前走,渐渐地离开了大伙。红娘子在远处看见,不禁好笑,心想:“这些姑娘,竟有那么多话要背着人说!”

慧琼推着慧梅,虽然走远了,话却还是说不出来。像她这样十八九岁的大姑娘,有些话纵然与自己没有关系,但说出来也觉得害臊,所以她几次把嘴凑到慧梅耳边,仍然说不出来,只是一味痴痴地笑着。慧梅感到稀奇,推了她一把,说:

“傻丫头,你哪有什么屁话要同我说呀!”

正在这时,从山那边传过来一阵炮声,又腾起来一阵硝烟。慧琼说:

“哎呀,小张爷在操练炮兵,我一直没有去看过,不晓得近来怎么样了?我们骑上马,去山上看看好么?”

慧梅说:“看看也好,可是得告诉红姐姐一声,看她去不去。她近来身体不好,可能不想去。”

慧琼就跑到红娘子面前,问她去不去,红娘子说:“你们要去,我就同你们一起去,站在这架山上看得很清楚。”

于是她们三人骑上马,奔上附近那个小小的山头。她们望见二里外的平川地方,硝烟弥漫,从硝烟中依稀可见许多人马。硝烟随着连续的炮声而愈来愈浓,有时连人马都看不清楚了。慧琼不像慧梅那样常常来看炮兵,因此感到十分新鲜。她不眨眼睛地望着打炮的地方,只见火光一闪,便有隆隆的炮声响起,声音在两山之间回荡。这场面使她振奋,把要同慧梅说的话都忘了。慧梅也瞪大眼睛向对面凝望,但她注意的并不是火光,不是炮声,也不是硝烟,而是硝烟里半隐半现的一匹高大白马和骑马人头上的一朵红缨。她的目光到处追随着这朵红缨,只要望见这朵红缨,就感到心里有说不出的甜蜜,说不出的幸福。虽然红缨下面的面孔看不清楚,但那没有关系,只要看到那匹白马,那朵红缨,她就感到满足了。

过了一阵,红娘子说:“不看了吧,回家还有事情哩。”慧梅、慧琼才依依不舍地跟着红娘子一同回到健妇营。慧琼被留下来吃了早饭。饭后,姑娘们有的认字,有的做针线活。慧琼看见慧梅有一个香囊,才刚刚开始做,上面绣的是一个蝈蝈在白菜上,还只绣了一个头和一只翅膀,连一半都没有绣出来。慧琼说:

“梅姐,这个香囊算是给我做的,好不好?”

“你自己会做,何必要我给你做?”

“我知道你给谁做的,你年年都给人家做,做了那么多,就是不肯给我做一个。”

慧梅装作不懂她的话,用手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说:“你自己是姑娘家,有一双巧手,却总是向我要东西,我哪有那多闲空儿?也罢,以后给你做一个。这个我不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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