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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联大院的门口,柳月一见庄之蝶就问到哪儿去了。庄之蝶说了去冲洗照片,柳月就要看她的形容,说她从来照相要亏本的。赵京五也提醒过她:以后恋爱一定要让男的亲自看她本人,不能仅凭照片。庄之蝶见她这么迫切要看照片,就不愿把照片拿出来,谎说还未冲洗出来,搪塞过去。柳月丧了兴头,却压低声音,就说了大姐买了杂志,如何生气,如何独自睡了。庄之蝶顿时更觉手脚无力,将那照片之事抛却一边,上得楼来就拿了杂志去书房又看了一遍,出来给柳月笑笑,轻声说:"叫她吃饭。"柳月说:"我不敢的。"庄之蝶低头想了想,进卧室去了。
牛月清裹了毛巾被子睡那里,一把蒲扇挡在脸上,庄之蝶摇了摇,说:"怎么现在睡了?快起来吃饭呀!"牛月清闭了眼不理。庄之蝶又扳了一下,牛月清如木头一样就仰了身,眼睛却仍紧闭睡着。柳月就捂了嘴儿在卧室门口偷笑。庄之蝶说:"月清,月清,你装什么瞌睡?"牛月清还是不动不吭,一个姿势儿睡着。庄之蝶就故意用手在她的口鼻前试试,牛月清忽地坐了起来。庄之蝶就笑了,说:"我试着没热气的,还以为你过去了!"牛月清说:"你巴不得我一口气上不来死掉哩!"庄之蝶说:"柳月,你看看外边天气,怎么天晴晴的就刮风下雨了?"牛月清说:"凉台上晾有床单哩。"柳月噗地笑出了声,一闪身钻到厨房里去。牛月清这才知道了庄之蝶的话意,不觉也一个短笑,遂变脸骂道:"你好赢人,一堆屎不臭。还要操棍儿搅搅!你以为你以前的事光荣吗?是要以名人的风流韵事来证明你活得潇洒吗?"庄之蝶说:"你是看了周敏写的那文章?上边尽是胡说的。我和景雪荫的事你不清楚?"牛月清说:"那你让他就那么写?"庄之蝶说:"我哪里知道他写这些!你也清楚这类文章我从来不看,只说他初来乍到,要在文坛上站住脚,也不妨把我作了素材发他的文章。若知道是这般写,我也早扣压了!"牛月清说:"他初来乍到,却如何知道那些事?"庄之蝶说:"可能是云房他们胡编过闲传吧。"牛月清说;"那也一定是你在外向他们吹嘘,人家是高干子女,说说和景雪荫的事,好抬高你的身价嘛!"庄之蝶说:"我现在用得着靠她抬高身价!?"牛月清说:"那我清楚了,你是和姓景的旧情未断才这么说一说搞精神享受哩!"说得越发气了,眼泪也哗哗的。柳月在厨房听见他门吵起来,忙跑过来劝解,说:"大姐,你不用生气,生什么气呢!庄老师是名人,名人少不了这种事,那又有啥的?"庄之蝶说:"柳月,你这一说,我倒真有此事了!"牛月清也笑了,拉了柳月在怀里,说:"柳月才来,该笑话我们也吵闹的。"柳月说:"牙常咬了舌头,谁家不吵的?我看孩子的那家,男的在外边有相好的,别人说知了那女的,女的说我才不管的,他终是挣了钱装在我家的柜子里而没装到别的地方去嘛!"牛月清就又笑着拧柳月的嘴。柳月说:"好了,这下没气了,咱吃饭吧!"牛月清说:"我倒没啥的,只是坏了你庄老师的名声。可话说回来,我知道你庄老师还不是那种人,他是有贼心儿没贼胆,也是没个贼力气。别人说他怎么怎么我是不信,恨只恨他在外面一高兴了爱排说,只图心里受活,不计带来的影响。"说罢就又掉下一颗泪子。柳月听了,倒觉得新奇,还要说什么,有人敲门,牛月清忙揩了眼泪,一边暗示庄之蝶到书房避了,一边大声问:"谁?"门外说:"我。周敏。"门开了,牛月清笑道:"下班没回去?来得牙口怪齐的,-块吃饭吧!"
周敏说他下班早,回家已经吃过饭了,原本是一早晚去城墙头上溜达的,一拐脚先到这里来了。庄之蝶也从书房出来与周敏见面,他高兴周敏来的是时候,就让周敏吃一块煎饼,周敏还是不吃,庄之蝶就在录放机上装了磁带,让他先欣赏着音乐吧,便和牛月清、柳月围了桌子吃饭。磁带放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周敏就说:"庄老师喜欢民乐?"庄之蝶吃着煎饼点头,突然说:"我这儿有一盘带子,录得不清晰,但你听听,味儿真好哩!"重新换了磁带,一种沉缓的幽幽之音便如水一样漫开来。周敏急问:"这是埙乐,你在哪儿录的?"庄之蝶就得意了:"你注意过没有,一早一晚城墙头上总有人在吹埙,我曾经一夜偷偷在远处录了,录得不甚清晰,可你闭上眼慢慢体会这意境,就会觉得犹如置身于洪荒之中,有一群怨鬼呜咽,有一点磷火在闪;你步入了黑黝黝的古松林中,听见了一颗露珠沿着枝条慢慢滑动,后来欲掉不掉,突然就坠下去碎了,你感到了一种恐惧,一种神秘,又抑不住地涌动出要探个究竟的热情;你越走越远,越走越深,你看到了一疙瘩一疙瘩涌起的瘴气,又看到了阳光透过树枝和瘴气乍长乍短的芒刺,但是,你却怎么也寻不着了返回的路线……"庄之蝶说着,己不能自己,把饭碗也放下了,柳月叫道:"庄老师是朗诵抒情诗嘛!"庄之蝶却看见周敏垂下头去,就说:"周敏你不感觉是这样吗?"周敏说:"庄老师,这埙是我吹的。"庄之蝶啊了一声,嘴张着不能合上。牛月清和柳月也停止了吃饭。周敏说:"我是瞎吹的,只是解解闷罢了,没想你却听到了。你若真喜欢,改日我正经录一盘给你送过来。但我不明白,你现在是名人,要什么有什么的,心想事成,倒喜欢听这埙声?"说毕,从挎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陶罐儿似的东西,说这就是埙。庄之蝶知道什么是埙声,却并未见过埙的模样,当下拿过看了,稀罕得了得,问这是哪儿买的,说他曾去乐器店问过有没有埙,那售货员竟不知道埙是什么。周敏说这是上古时的乐器,现在绝少有人使用了,他在潼关时听一个民间老艺人吹过,跟着学过一段时间。到西京后在清虚庵挖土方,挖出这个小陶罐儿,谁也不认得是什么,他就收藏了。才到城墙头上练习着吹,吹得并没个名堂的。两人一时说得热起来,庄之蝶就说:"不知怎么我听了对味儿,我还买了一盘磁带,你听听味儿更浓哩!"就换了另一盘带,放出来竟是哀乐。牛月清过来噎地把机子关了,说:"见过谁家欣赏的是哀乐?!"庄之蝶说:"你好好听听,听进去了你也就喜欢了。"牛月清说:"我永远也不会喜欢!你这么一放,别人还以为咱家死了人了!"庄之蝶只好苦笑了笑,关了录放机。坐下来吃饭。柳月说:"庄老师也怕老婆?"庄之蝶说:"我哪里怕老婆?只是老婆不怕我罢了。"牛月清故意不理他的趣话,庄之蝶兀自说句:"这粥熬得好哩!"喝完一碗粥,放了筷子,问周敏还有什么事,要是没事,晚上到孟云房家聊天去。
周敏倒一时脸上难堪起来,支吾了半会,说:"我倒有一件事向你说的,你先吃饭吧。"庄之蝶说:"我吃好了,你说吧!"周敏说:"我只说知恩报恩,为老师写篇文章宣传宣传,没想倒惹出事来。景雪荫她是回来了,闹得很厉害,厅里领导可能也会来找你查证事实呀。我先来通个信儿,听听你们意见的。"牛月清说:"我和你庄老师已经看过那篇文章了。"周敏一下子慌了手脚,说道:"师母也看过了?!"牛月清说:"没事不要寻事,出了事也不必怕事。这事要闹该是我闹的,她景雪荫闹的什么?文章虽不是庄之蝶写的,可不看僧面看佛面,过去的一场感情一点不珍惜,说翻脸就翻脸了?!"庄之蝶不接牛月清的话,只黑了脸,详细问了厅里和杂志社的情况,叹道:"我一再叮咛等人家一回来就先去解释,你们偏偏不在意么!现在出了这事,她的对立面肯定说三道四,幸灾乐祸,再加上武坤趁机煽风点火,借她丈夫又给她施加压力,人都有个自尊心的,她不闹一下,别人还以为她是默认了。既然闹开了,可能就不会提起来又悄没声地放下,她是从来没吃过亏的人,要强惯了,硬给拽在半坡,是退不下来。"牛月清说:"现在姓景的全然翻了脸,你还只是从她的角度考虑?周敏写这文章杂志能刊出来,主观上哪个不是对你好?你这么一说,一颗石头撞得三个铃响,让多少人丧气哩!"庄之蝶听了,心里倒窝了火,忍了忍,说:"那我怎么办?"周敏说:"厅里若有人来问你情况,你只需咬定所写的都是真事,甚至你可以说……这话师母怕不爱听的。"牛月清说:"你往透里说。"周敏说:"你可以说和她都那个了,写得还不够的。恋爱中有那种事是常事,你说有,她说没有,到哪儿寻证人去? 一潭水搅混了,谁说得清白?"庄之蝶立即站起来,脸色都变了:"你怎么能想出这种主意?!咱说话不要说讲责任,起码得有个良心啊!"牛月清也说:"周敏,这话可不敢说。你庄老师是有社会地位的,比不得你我。这么说出去,外界一股风,你庄老师不成了西京城里的痞子闲汉角色?我出门又对人怎么说的?!"周敏听了,脸色泛红,当下拿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说他是昏了头了,动出这么个混帐念头,也是他没经过世事,一听到省上领导的指示便害怕了,就反复求老师、师母能原谅他。庄之蝶气得抓了茶杯去喝,茶杯已经搭在嘴边,才发觉杯里并没了水,放下杯子,就把脸别到一边去。牛月清过来给庄之蝶添了茶水,又给周敏的茶杯续了水,说:"周敏,你何必又要这样呢?你庄老师怎么能不理解你?就不要再说原谅不原谅的活了,说得多了,倒让人觉得不美!"周敏就变得老实憨厚起来调说:"我也是在你们面前气强,才这么说的。那怎么处理呀?"庄之蝶说:"我有什么办法?但有一条,恋爱我是不能承认的。"牛月清说:"事情是已经过去了的事,我原本是不愿多说的,至于你和姓景的恋爱过没恋爱过,在我认识你之前我管不了那么多,可咱们都已经订婚了,你和姓景的还丝丝缕缕地纠缠着,我不是瞎子,全看在眼里,劝过你不要与她来往,你总是不惜伤害了我而去袒护她,我以为她是多高尚,对你多有感情,没想她能崖里井里掀你了!"庄之蝶说:"你少说两句行不?你一搀和这事就更眉眼了!"牛月清说:"你是以为我吃醋吗?我倒可怜了你哩!"见气氛不对,柳月忙劝,周敏也只管怨恨自己不好,牛月清才说:"这些我也忍了,可事情到了这一步,你竟对景雪荫不恨不气,这让我失望。你不承认是恋爱,那你与她的关系怎么说?"庄之蝶说:"是同志,是朋友。"牛月清说:"那文章中写的几宗事怎么不是同杂志社别的人所发生的?"庄之蝶说:"是比一般同志、朋友更友好嘛。"牛月清说:"这些全依了你。可你面对现实了没有?如今文章上写的调儿是恋爱的调儿,你若坚持不承认恋妥,那就只有杂志社和周敏吃下了兜着!但这么一来,社会上又会怎么看侍你?说庄之蝶为了一个女人,竟能把支持他宣传他的一批朋友置于死地了!"庄之蝶说:"你这是迫我就范嘛!"中月清说:"别人说那是烂铜,你要硬说是金子,你实在还丢心不下那个性景的,你就以你的主意办吧!"便对周敏说,"周敏,你给钟唯贤他们说,这是你们要宣传庄之蝶的,那活该是自作自受;你也收拾了行李,明天再去清虚庵当你的小工吧!"站起身竟到卧室睡去了。
庄之蝶哭丧着脸在客厅踱来踱去,周敏就木呆在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柳月瞧着难受,从冰柜里取了一盘梅李让周敏吃,周敏不吃,两人推来让去的。庄之蝶过去捡一颗给了周敏,一颗自己倒吃起来,说:"这样办吧.你只咬定所写之事都是有事实根据的,也可以说是我提供的.但我提供时并未点明是与景雪荫发生过的事,我只提供了在我以往生活中所接触过的许多女性的情况。现在文章中写到的内容可能有景雪荫的事,也可能全然没有,虽然你写的是纪实义学,但按照文学写作的规律,是把与我交往过的许多女性中的事集中、概括、归纳到这一个阿×符号式的形象上来的。这样行吧?依这样的理由对付任何方面的责难,你就可以是什么事也没有的了。"周敏沉吟了半天,方说:"那就这么办吧。"告辞出门走了。牛月清听见门响,知道周敏走了,在卧室的床上叫:"之蝶,你来!"庄之蝶推开房门,见夫人倚在床上正用了洗面奶脂擦洗脸上的油垢,就说:"你好行哟,当着周敏的面,你不说他的过错,竟那么说话,你让周敏怎么看我,以为我要牺牲了他和杂志社的人?"牛月清说:"我不那么说,你能最后有这么个主意吗?"庄之蝶说:"你知道周敏的根根底底吗?我毕竟与他才认识,他借了我的名去杂志社我就心里不痛快,现在又是惹起这么多是是非非,你倒偏向了他!这以后我见了景雪荫怎么说话?"牛月清说:"你还想着和她好呀?!"庄之蝶恨了一声,把房门拉闭了。坐到客厅里吸烟,这当儿就隐隐约约听见了埙声。直听到那埙声终了,让已经在沙发上坐着打盹的柳月也回到那间空屋睡了,仍还呆在客厅,又将那盘哀乐磁带装进录放机里低声开动,就拉灭了灯,身心静静地浸淫于连自己也说不清的境界中去了。
连日里,周敏早出晚归,都在杂志社守着,回到家来也不逗唐宛儿玩耍取乐。妇人是静不下的身子,啥叨几次说多久时间了也没有去"喜来登"歌舞厅了,周敏只是今日推到明日,明日推到后日,妇人又提说碑林博物馆左旁的那条街上,庄老师家开办了一个书店,也该去看看,一来瞧有什么好读的书,二来也好显得关心老师的啊。周敏不耐烦他说:"我哪有你这闲心思,要去你去好了。"不是携了埙器往城墙头上去吹,就是扳倒头就睡。妇人也怄气儿,日夜谁不理谁。白天周敏上班走了,其实妇人并没独自去逛街疯去,只是在家精心打扮,脂粉搽得喷香,眉毛扯得细匀,支了耳朵听院门铁环扣动,想着是庄之蝶来了。那日初次事成,妇人喜得是一张窗纸终于捅破,想这身子已是庄之蝶的了,禁不住热潮涌脸,浑身亢奋,望着院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对着他们冷漠地瞧一下这院中的梨树和梨树下的她,她愤怒里就有了冷酷的笑:等着吧,哪一日知道我是庄之蝶的什么人了,看你们怎么来奉承我,我就须臊得你们脸面没处放的!可是,这么多时日,庄之蝶并没有来,便自己给自己发气,将梳光的头揉乱了去,将涂得血红的口唇在镜子上哈一个红圈,又在门扇上哈一个红圈。这一个晚上,月光如水,周敏又去了城墙头上吹动埙音,唐宛儿掩了院门,在浴盆里洗澡。后来赤身披了睡衣坐在梨树下的凉床上,坐了许久,十分寂寞,想庄之蝶你怎地不再来了呢?如同世上别的男人一样,那一日仅是突然的冲动,过后就一尽忘却,只是要获得多占有了一个女人的数字的记忆吗?或者,庄之蝶是一位作家,他要在我这里仅仅是为了写作而体验一种感受吗?这么思来想去,就回味·那一日的情景,却又全然否定了去。庄之蝶不会是那样的,他第一次见到她那种眼神,他胆胆怯怯接近她的举动,以及那后来发疯发狂的行为,妇人自信着庄之蝶是真了心地爱着她的。在以往的经验里,妇人第一个男人是个工人,那是他强行着把她压倒在床上,压倒了,她也从此嫁了他。婚后的日子,她是他的地,他是她的犁,他愿意什么时候来耕地她就得让他耕,黑灯瞎火地爬上来,她是连感觉都还没来得及感觉。他却事情毕了。和周敏在一起,"当然有着与第一个男人没有的快活,但周敏毕竟是小县城的角儿,哪里又比得了西京城里的大名人。尤其庄之蝶先是羞羞怯怯的样子,而一旦入港,又那么百般的抚爱和柔情,繁多的花样和手段,她才知道了什么是城乡差别,什么是有知识和没知识的差别,什么是真正的男人和女人了!唐宛儿这么想着,手早在下面摸搓开来,一时不能自己,唤声"庄哥!"便颤舌呻吟,娇语呢喃,于凉床上翻腾跃动了如条虫子。口口口口口口(作者删去三十七字)待凉床咯咯吱吱一寸寸挪移靠着了梨树,一时里眯眼看起枝桠上空的月亮,不觉幻想了那是庄之蝶的脸面,就吐闪着舌头,要把一双腿往庄之蝶身上去搭,于是也就蹬在了树干上。一挺一挺身子,梨树就哗哗把月亮摇乱,直到最后猛地蹬去,安静了,三片四片梨树叶子却就划着斜圈儿一飘一飘下来,盖在妇人身上。妇人消耗了身心,并没有起来,仍是躺在那里,只是身子软得如剔了骨头一般,还在发着呆。吹完埙的周敏回来了,说:"你还没有睡呀? "妇人把身上的树叶拂了去,挪挪睡衣,盖住了那条白腿,说:"没睡的。"躺着未起。周敏无聊地看了一下院子上空的月亮,说了一句:"今晚月色真好。"妇人也说:"好。"却想:庄之蝶这会儿干什么呢?是在书房里读书,还是已经睡了?心里就默默说道:庄哥,让我暂时地离开你,我得和另一个灵魂在这屋檐下了。别关上你的门么,风会仍然向你吹去的,也许你会突然惊醒,似乎听见了有悄悄的声响吧,可别动呀,我的庄之蝶,还是闭上你的眼睛,我们的交谈就开始了哩。周敏在厨房里洗完了脸,看见唐宛儿还躺在那儿发呆,就说:"你怎么还不去睡呢?"唐宛儿恨恨他说:"讨厌!话这么多的,你睡你的去嘛!"却趿了拖鞋去开院门。周敏说:"你要出去?这么晚了!"唐宛儿说:"我睡不着的,去十字路口买杯冰淇淋。"周敏说:"你要穿那睡衣出去吗?"素白的睡衣一闪,妇人却已经走到街巷去了。
唐宛儿并没有去冷饮店里买了冰淇淋吃,而在那店里借用人家的电话在拨了。接电话的是柳月。柳月问是谁,唐宛儿说你听不出是我的声吗?就问庄老师可好,师母可好?柳月在那边喜欢他说:"是唐宛儿姐姐呀,这么晚了有什么要紧事?唐宛儿说:"我哪有什么紧事,只是问问家里有什么出力气的活儿没有,譬如拉煤呀,买米面呀,换液化气罐呀,周敏是有力气的!"便听见柳月在喊牛月清,牛月清问谁的电话?柳月说了是唐宛儿的,询问家里有没有出力的活儿让他们干的。牛月清就过来接了话机,说:"唐宛儿有心,真谢了你的,你怎么不来家转转呀?"唐宛儿说,"我哪是不想去的,只是庄老师写作忙,怎么好去打扰呢?"牛月清就说:"你庄老师不在家,去开市人大会议了,恐怕十天左右的,你来玩啊!"唐宛儿说:"一定的,一定的。"心里便轻松了,轻松了就想,如果会议期间去找他不是更方便吗?放下电话,却后悔忘了问庄之蝶在哪里开会?
第二大晚上。周敏回来得早,吃罢晚饭就趴在桌上写起什么。唐宛儿近去要看,周敏却用手捂了,唐宛儿一撇嘴就走开,把电视机搬到卧室里去看。原本是消磨一阵时间就睡去,没想电视里正好是市人大会议的专题报导,庄之蝶就出现在荧屏上边,体体面面端坐于大会主席台上,一时倒作想自己若成了庄之蝶的夫人该是多好,那消息传到潼关城里,今晚潼关县城的人看到了电视里的庄之蝶,必然就谈论了她,那么知道她的人立即要改变了对她的非议,羡慕得不知又该说些什么活了!那个没了老婆的工人,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之所以和周敏闹个不休,是因为周敏比他的地位名声高不出多少;而真的是庄之蝶的夫人了,他只能是自惭形秽,自动离婚的。如此之想,又忍耐不住,自个儿手在下边又动弹,不觉流些许东西出来。方毕,周敏收拾了笔纸进来,两人自然又没了话。各自熄灯睡觉。妇人有个毛病,喜欢脱得赤条条地睡觉,且要猫一样地蜷了双腿偎在男人怀里才能睡着。先前是周敏提出这样睡觉太累,各人睡各人的被筒好,她死不同意,现在却主动铺好了两个被筒。唐宛儿睡到迷迷糊糊将入梦境,却一下子惊了,原来是周敏从那个被筒钻了过来,她立即就打开他的手,说:"我困了!"受了打击的周敏就停止动作,赌气回到自己被筒,却睡不下,坐起来唉声叹气。唐宛儿只是不理。周敏就拉了灯、将枕边的一本书摔在地上,后来竟哽哽咽咽哭起来了。 唐宛儿越发反感, 说:"神经病,半夜三更哭什么?"周敏说:"我好心烦,你不是安慰我,倒也跟我怄气。常言说,家是避风港,可我这破船烂舟回到港来却又是风吹浪打。"唐宛儿说:"咱这算什么家?!女人凭的男子汉,我把一份安安稳稳的日子丢了,孩子、名誉、工作全丢了,跟着你出来,可出来了就这么流浪,过了今日不知明日怎么过,前头路一满黑着,这还是个家吗?何况每日旁人下眼瞧看,那天汪希眠老婆当众奚落着我,也不见你放一个响屁儿出来!我不安慰你?这些天来,你哪日不是早出晚归,撇了我一个人整天整天说不得一句话的,谁又来念惜了我?!"周敏说:"正是替你着想,我一个人把天大的难处自个顶了,你倒怨我。"唐宛儿说:"什么大不了的事,现在是文化人了,好不自在的。"周敏就把那篇文章惹了是非的事如此这般地叙了一遍,说:"要是在潼关县城,我会叫哥儿兄弟去揍那姓景的一顿出气,可这里的文化圈内不兴这套手段。能到杂志社去,咱是多亏了庄老师的帮助,可出了事情,他却没两肋插刀的劲儿了。他现在要坚持不是谈恋爱,想两头落好;而姓景的却不是省油的灯,若再给他施加压力,庄老师怕要说所写的都不真实。那么,成我事的是他,将来败我事的也许还是他。"唐宛儿听了,倒紧张起来,下床倒了一杯水给周敏,瞧他也真的比往日瘦了。周敏就抱她在怀里,她却又反感起来,心下闪动:这倒也好,他真在西京文坛上无法立脚混下去,她就更有了机会和庄之蝶在一处。便挣脱身子回躺在自己被窝,说:"你也不要错怪了庄老师,他怕也有他的难处。"周敏说:"盼他不会出卖了我。可我也作想了,得给我留个后路。"唐宛儿说:"留什么后路?"周敏说:"目前就依了他说的,只承认写的都是实情,但不是实指一人,是综合概括的。若是庄老师站在了景的一边,说我写的不真实,我就得要说材料全是他提供的,有采访本为证,我只是以记录照实写罢了。"唐宛儿说:"你哪里采访过他?还不尽是道听途说。"周敏说:"这我有办法。"唐宛儿没有说话,把灯拉了睡在被窝里心里扑腾扑腾地跳。
翌日清早,周敏起来急急又去了杂志社。唐宛儿赶忙打开电视机。她知道昨晚的新闻隔日早晨还要再播一次,果然又有了庄之蝶的镜头出来,用心记住了会议在南门外古都饭店召开,便光头整脸收拾一番,去了古都饭店。饭店的大门口果然挂满了各种彩旗。从楼顶直垂下来一条巨大红绸标语,上面书写了"热烈庆贺市XX届人民代表大会在我店隆重召开!"但大门却关着;有四五个佩戴了治安袖章的人守在旁边的小门处,不许非会议人员进去。隔着铁栅栏,院子里停放了一溜小车,刚刚吃毕午饭在院中散步的代表,一边用牙签剔牙,一边去门房边的小屋里凭票领取香烟。栅栏外却涌着一群人,乱糟糟地嚷什么。唐宛儿喜欢看热闹,往前挤了挤,脚上的高跟皮鞋就被谁的脚踩脏了,才一脸不高兴地掏了手纸去揩,便见紧靠栅栏处是三个头发粘腻的妇女和一个粗糙男人,男人双手高举了一张白纸,上面写着:"请人民代表为我伸冤",下边密密麻麻的小字,大略写了冤情。三个妇女扑通通就跪下去,喊:"我们要见市长!我们要见市长!"声泪俱下。几位戴治安袖章的人过来拉,妇女抓了栅栏不松手,那衣服就拥起来,露出黑兮兮的肚皮和干瘪的奶头,说:"市长为什么不见我们?当官的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给老婆抱娃去!你要再拉,我一头撞死在这里!"戴袖章的人就不拉了,说句:"那你就胡闹吧,看你能闹出什么来?!"站到一边抽烟去。唐宛儿立在旁边看了一会,见瞧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许多男人不看那妇女倒看她,知道自己与这三个妇人在一处,丑的越发丑,美的更美了,偏不害羞,将脸面平静,目往高处视,随后就摆柳腰儿向小门进去。守门人似乎不挡她,她已经走进三步了,却又被喊住,问:"同志,你的代表证?"唐宛儿说:"我不是代表,我找庄之蝶的!"那人说:"实在抱歉,大会制度是不能让一个非会议人员进去的,你要找庄之蝶,我让人叫他出来见你。"就对院中一人说见了庄之蝶告诉他门口有人找,果然不一会儿庄之蝶就出来了,喜欢地说:"啊,你怎么来啦?"唐宛儿说:快让我进去,我有话对你说的。"庄之蝶便给门卫说了,领了唐宛儿到院中,却说:"你太艳丽,我先上去。七零三房间,记住,不要走错了。"头也不回进楼去了。唐宛儿随后到了七零三房间,庄之蝶一下子关了门,就把妇人抱起来。妇人乖觉,任他抱了,且双腿交合在他腰际,双手攀了他脖颈,竟如安坐在庄之蝶的双手上。妇人说:"瞧你刚才那个小心样子,现在就这么疯了!"庄之蝶只是嘿嘿笑,说:"我好不想你,昨儿晚上还梦到了你,你猜怎么着,我背你上山,背了一夜。"妇人说:"那真不怕累死了你!"庄之蝶就把妇人放在床上,揉着如揉一团软面。妇女笑得咯儿咯儿喘,突然说:"不敢动的,一动下边都流水儿了。"庄之蝶一时性起,一边咽着泛上来的口水,一边要剥妇人的衣裙。妇人站起却自己把衣裙脱了,说走路出了汗,味儿不好,她要冲个澡的。庄之蝶就去里间浴池里放水,让她去洗,自个平静下心在床边也脱了衣服等待。一等等不来,兀自推了浴室门,见妇人一头长发披散,一条白生生身子立于浴盆,一手拿了喷头, 一手揣那丰乳,便扑过去。妇人顿时酥软,丢了喷头,口口口口口口(作者删去一百一十二字)妇人的头枕在盆沿,长发一直撒在地上,任庄之蝶在仰直的脖子上咬下四个红牙印儿,方说:"别让头发沾了水。"庄之蝶才爬起来,关了喷头,将她平平的端出来放在床上。床头是一面小桌,桌上面的墙上嵌有一面巨镜,妇人就在镜里看了一会儿, 笑着说: "你瞧瞧你自己,哪儿像个作家?"庄之蝶说:"作家应该是什么样儿?"妇人说:"应该文文雅雅吧。"庄之蝶说:"那好嘛。"就把妇人双腿举起,去看那一处穴位,羞得妇人忙说:"不,不的。"却再无力说话,早有一股东西涌出。随后就拉了被子垫在头下,只在镜里看着。直到妇人口里喊叫起来,庄之蝶忙上来用舌头堵住,两人都只有吭吭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