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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官话。在朋友间的密谈中,有一方面讲出官话来,其目的就是对另一方面的推心置腹的限制。种师道立刻发现自己在不应当与之推心置腹的对象面前泄露了 真情,犯了错误。现在他还不能够轻率地就刘鞈到底是他的朋友还是敌人的问题作出最后结论,却带着这样深刻的隔阂感,跟他冷淡地分手走开。
“官场之内,势利所在,还谈得上什么道义之交、故旧之情?俺今番跑来找他说话,未免是多此一举了。”
种师道虽然不明白他自己也同样受到这条规律的约束。势利所在,在某些场合中,他种师道自己又何尝谈得到道义之交,故旧之情?但对于刘鞈的这种表示,却看得清清楚楚。
(二)
五月上旬的某一天,杨可胜又在前线接纳了一批从对方逃亡归来的汉儿。这批人人数不算多,连老带幼,外加两个手抱的娃娃,一个半身不遂,行动十分不便的 老大娘,总共也只有二十四名男女。把娃娃和带病的老大娘带着一起走,说明他们是一群抱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要回到汉家怀抱中来的逃亡者。可是他们是一群享有特 权的逃亡者,他们受到辽军的护送,直到界河边上,然后就在光天化日之下,乘坐了辽方特备的船只,插上白心旗,从从容容地渡河过来。
这里面可能有什么重要的人物?不!他们都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一个须眉雪白的老大爷,作为他们的代表发言人,口齿清楚、理路明白地叙述了他们的不寻常的逃亡经过。
他们都是住在易州地界的同村人,听到“王师”北来,早几天就结伙逃出,不幸在界河附近被一队巡逻的辽军截获。“这可糟了!”他们心里想,“在这里被辽 军逮住,不是斩首,就是捆成一只棕子,往河心一丢,再也不得活命。”果然,辽军把他们一个个捆起来,推推搡搡地威吓着要斫去他们的头。后来赶来了两名军 官,嘁嘁喳喳地商量了半天,就把他们往营房里一送。关了一天两夜,又把他们转送到一个警备严密、刃戟林立的处所。一路上,他们的眼睛都被蒙起来,不知道这 在哪儿。有一个大官模样的人出来见他们。“好大的气派,端的非同小可之辈。”老人没有猜到那长官就是辽军前敌统领耶律大石,不自觉地带着一种敬畏的口气叙 述着,“他睁着炯炯发光的眼睛,披一袭绿色锦袍,腰里佩把宝剑,威风凛凛。”
这个大官模样的人还说得一口好汉话,不要舌人在旁转译。他开头是和颜悦色地抚慰他们:“俺叫部下把你们好好请来。不知道可曾惊动你们,叫你们受苦?” 他叫人拿出酒莱来,当场给斟上了酒,劝饮压惊。然后说道,“你们都是大辽子民,大辽不曾亏待你们。你们心向南朝,要逃回去,大辽也不加阻拦。多少汉儿逃去 了,俺只当不知,闭着一只眼睛放他们走,这个你们都知道的。”随后他生起气来,话也说得激昂了,“你们走了倒好,留下的庄稼,大军打了当军粮吃,留下的房 舍,大军拆了当劈柴烧,难道还替你们留下不成?大辽百万雄师,岂在乎你们几个汉儿?就算走了十万八万,也损不了大辽半根毫毛。”说到这里,他的脸色完全沉 下来了,脾气越发越大。“你们可恕,只是那些不忠不义的反复小人,俺绝不饶恕。”他回过头去,喝令把那两颗首级取出来,指点给大家看:“这两个就是俺说的 不忠不义的反复小人……”妇孺们害怕,把手掩起面孔来。他又喝道:“看看怕什么?俺就要你们看看小人的下场。这两个原先都是我家的子民,食大辽之禄,做大 辽之官,后来却去做了南朝的间谍,他们南往北来,为非作歹,做尽坏事。后来吃俺逮住了,又心虚胆怯,真情毕露。这等反复之人,既不忠于大辽,又不忠于南 朝,俺要容得他,天地神祗也容不得他。昨天俺已下令把他们正法了,烦你们把这两颗狗头带去,寄语童宣抚,大丈夫作事要光明磊落,要战则战,要和则和,以后 千万休再派这等脓包货来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俺岂是好惹的!”他说完了,还怕传错话,叫他们照样复述一遍,才放他们回来。
老人说的情况再清楚没有了,还附带着表情,绘声绘影,仿佛把这两颗首级带回来,把事情讲清楚,不传错一句话,就是他们替大军进来的一笔见面礼。杨可胜 看了首级,却不认得他们是谁。但他知道这是一件有关进出的大事,向统帅部请示后,就亲自带着老人,押了首级径向宣抚司汇报。
宣抚司的办事人员也认不得这两颗首级。
最后转到赵良嗣手里,经过再三鉴定,才确认无误这两个就是他们在大半个月前派往辽方,宣抚使把整笔赌注都押在他们身上的他的亲戚张宝和赵忠两个。
童贯听了这一震惊的消息,立刻召开绝密会议。
会议的第一个决定是把消息严密地封锁起来。一面严令杨可胜不得把此事外传,一面又由宣抚司立刻派人去前线,以压惊为名,把留下的二十多人,一齐接到宣抚司来,准备一举把他们全部歼灭,实行“毁尸灭迹”。
赵良嗣想到将被消灭的都是汉儿,不禁动了兔死孤悲之念,随口问了一句:
“那两个娃儿呢?”
“留下娃儿,难道由你来喂奶不成?”童贯当机立断地回答,“你赵龙图未免是妇人之仁了。”
然后大家坐定下来,分析研究老人叙述的内容。辽军统军是谁,是不是耶律大石?三、四十岁年纪,披一袭绿袍的将军多着呢!赵良嗣再三追问老人那位将军的 瞳仁有没有异状,偏生老人在紧张的心情中,没看清楚,定不得他是谁。他的那番话说得点水不漏,既听不出张、赵两个在何时何地被截获,更无法判断他们和李处 温父子之间的关系有没有搭上?有没有泄露秘密?那两封书函落在何人手里?这些问题都是十分重要的。他们作了种种推测,可惜都是毫无根据的。于是进一步该怎 么办,招抚策变之议,应否赓续,大家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幕僚终究不过是幕僚,他们虽然可以贡献出千百条意见,主意可是要宣抚使自己拿。大家等童贯的最后裁决。
“偌大的一件功劳,难道就此罢手不成?”大家等了好久才听到童贯开口,他的脸色阴沉沉地十分难看,“诸君都是读书人,却不懂得‘再接再厉’这句话。本使受命伐辽,不管千辛万苦,总要达到目的,才肯罢手。”
童贯的一句话为继续讨论定出调子。于是大家又一窝蜂地主张再接再厉,连刚才主张罢手的幕僚们也混在大众之间,反戈一击,痛斥起那种疲软怯懦,知难而退的没出息的议论来了。
童贯无疑是一条贪婪的狗,胃口奇大,永不满足。同时,他又是一条专制霸道的狗,一旦啃住一块肉骨头,不管旁边有人棒打脚踢,他还是死死咬住,不肯轻易松口,并且也不愿让他的僚狗们跑来分润油水。在他的字典中,决没有“礼让”二字。
此外,童贯又最工心计,招抚之议,由他一手策划,是他握在手里的一张王牌。没有它,他拿什么去制服随时都想翘起尾巴来跟他捣蛋的种师道?
还有蔡京那厮,最是反复无状,饯行那天,说了满口好听话。叵耐最近寄一首诗给儿子,竟然冷讽热嘲地说:“百年信誓当深念,三伏修途好少休。”信誓当 念,行军好休,不是反对战争是什么?还有更加露骨的一句:“身非帷幄孰为筹?”这分明是说,我蔡某当初也曾参与末议,今天你们大权独揽,把我排斥在外,将 来坏了事,休要怪到蔡某头上。幸灾乐祸。希望偾事的心情,跃然纸上。如果不幸而被他言中,招抚不成,战事失败,不但要见笑于蔡京,肯定还会威胁到他的政治 生命。
招抚之议,对他童贯有如此密切的利害关系,决不能因一时的挫失而罢手。至于招抚的形式,那还有改变商量之余地的。那个绿袍辽将不是说过“大丈夫作事要 光明磊落,休做偷鸡摸狗的勾当”?这“偷鸡摸狗”四字,特别触他的心境。当初少年之时,他还没有净身进宫以前,就是以偷鸡摸狗为业。如今不干这个了,他倒 真要光明磊落地派个使臣去劝谕辽君臣归附,兼以打听李处温的消息。如果前情未露,仍可与他暗中联系,相机行事。如果事情败露了,也不过牺牲一个使者而已, 他决不会因此而心慈手软起来。
童贯又一次表示了这番他要正式派个使者去劝降的意见,僚属们又一次地哄然叫绝。
“宣相所见最是高明,”李宗振倚老卖老地评论道。李宗振跟随童贯最久,自认为是个记室之才,不能掌正印,曾公开表示过要终身追随主公,不作其他非分之 想。因此童贯一力把他保举到一个幕僚绝无仅有的承宣使的头衔。从此他的地位,变得超群逸伦,刘鞈、赵良嗣都不在他眼下,更何况碌碌余子。他说起话来,不忘 记自己一方面是主公的忠实僚属,一方面又是朝廷中屈指可数的几十个承宣使中的一个。他具有这样双重身分,因此在献媚之中,要略微占点身分。他说:“辽将料 定我不敢再派人去,我偏要派人去公开招降,所谓‘出其不意,攻其无备’,这才是兵家的攻心妙算。”
“公开招降是虚,暗中接头是实。”贾评立刻接下去补充。贾评是李宗振的候补者,一旦李宗振出缺,他就是童贯手下的首席幕僚。李宗振以年资和官衔取胜, 他贾评却以才干和机智出入头地。他的机智表现在李宗振要想半天才能说出的话,他不假思索就能出口成章。他的囊袋中储满着作为一个僚属所需用的词汇,随时可 以探取应用,这一点也早为宣抚司的同僚们所公认。现在他顺口溜下去,“妙就妙在以虚掩实,以实带虚,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变化无穷,神鬼莫测。”
他们的意见被大家推许一阵后,问题就转到出使的人选方面。
“张、赵两个,机事不密,误了本使大事。这番谕降,既要冠冕堂皇,又要暗中做好手脚。派去的人,务要智深勇沉,胆略过人,才能胜此重任。”童贯忽然爆 出个大冷门,把眼珠向四座一转,问道,“在座诸公,都是足智多谋,无愧为当代人杰。今日推举使臣之选,大家看看谁去最为妥当?成就得这段大功回来,本使一 定上告朝廷,不吝重赏。”
众人没有料到要在与会成员中间挑选使臣这一着,现在两颗血肉模糊的首级忽然带着特别恐怖的神情在各人的头脑中复现出来。高谈阔论,固然是幕僚之所长, 真要去冒险,大家却未必这样傻。一时众人都低下了头,唯恐童贯的眼睛会像斧钺般地落在他身上。于是在顷刻以前还像一阵阵振翅鼓噪的“知了”,刹那间都变成 噤声的秋蝉。
停了半晌,童贯点名道:
“李参军说的要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此言深契吾心。更兼他当年曾随本使出使虏廷,备悉彼中情况。此番就请李参军出去辛苦一趟如何?”
做了人家的承宣使,每个月大把地领请受,如何不给人家卖点气力?童贯向来是讲究现钱交易的。
一向口齿伶俐的李宗振忽然变得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他李……李的李了半天,才进出一句:“李……某老……拙无能,今……非昔比,怎挑……得起这副重 担?依李……某看来,”他忽然捞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依李某看来,贾机宜深明兵家虚实妙用,还得贾机宜前去,才了得大事!”
“在下才疏学浅,怎堪任用?”贾评果然是机智绝伦,临危不乱的,他一脚把毬儿踢回去,“老成练达,孰如李参军?应酬中节,不辱使命,孰如王机宜?出生入死,履险如夷,孰如范阁学?依在下看来,这番出使,还得他们三位联袂前去,才是千妥万当。”
王麟正想推辞,忽然听到童贯“嘿……嘿”地冷笑了几声。吓得他不敢则声。会议顿时落入沉默的深渊。
停顿了好半天,众人才听到刘鞈用不平常的颤声说:
“此行关系辽局成败,十分重要。刘某要想破格推举一个人……”
“刘参谋莫非要推举马子充?”赵良嗣抢着他的话头接下去,“子充虽然年轻,这几年出使金朝,折冲之间,深合机宜,真可当得‘智深勇沉,胆略过人’的考语。愚见这番劝谕辽廷君臣,非得子充前去,不能成功。”
“赵龙图的话,与鄙见若合符契。”刘鞈的紧张情绪骤然消失了,他频频向赵良嗣点头,表示感谢他支持自己,“愚与子充父子多年深交,极知子充胆识非常,心雄万夫。此行只有让他去最为合适。”
不管谁是首席幕僚,刘鞈、赵良嗣在童贯的智囊团中仍拥有最高发言权。既然他俩的意见相同,其余的人也跟着活跃起来,一致表示他们与赵、刘是英雄所见略 同,还怕事情发生变卦,彼此又补充了马子充还有机警绝人、擅长言词、敢于面折、熟悉虏情等无可怀疑的优点。由于把毬儿踢回给李宗振,顺便把他的老搭挡王麟 也拉进去做陪客的贾评,心中不无有点歉意,他慷慨激昂地补过道:“子充此行,如不成功,俺贾某甘愿责下军令状,与子充同受责罚,誓不后悔。”等等。
于是最后的结论出来了:“使辽人选,非马子充莫属”。
轮到童贯结束这场会议时,他也点头表示同意大家的意见:
“本使最初想到的也是这个马子充,只是想把这场富贵留给诸公,其奈诸公不领此情何?”他忽然用了一种非常尖刻的语气讽刺幕僚,表示他洞察一切,不会受 到僚属们的蒙蔽(即使他们是他的亲信),这是一个自以为精明的大僚时刻不忘记要做的事情。“诸公平日与子充情意未孚,议论多有枘凿,不想今日公而忘私,如 此推许他,看来也只好让他去燕京走一遭了。只是他将来成得大功回来,名利双收,诸公看了,休得眼红。”
然后,他又郑重其事地叮嘱今天会议的内容,千万不要让“摩睺罗”知道。
“蔡副使昨日新纳宠姬,醇酒妇人,还忙不过来,”他轻蔑地说,“不必用这种军中的机密事去烦他了。”
(三)
童贯的说话中带着一根令人难以咽下去的骨刺,但是大家既然齐心协力地把这场祸水推开去了,管他咽得下、咽不下这根骨刺,都高高兴兴地离开了会场。只有刘鞈一个人的心情反而十分沉重起来。
原来今天刘鞈在会议中,起先打算推举的出使人选,并不是如他后来点头承认的马扩,而是他还没有来得及提名的儿子子羽。刘鞈所以有勇气敢于排除一切顾 虑,打破常规,把儿子的名字提出来,因为有双重理由支持他:对公来说,遣使谕降,确是当前的要着,需要一个能够胜任的人选去充当使臣。对私来说,子羽参军 以来,只在参谋处当一名无足轻重的掌书记,办些例行公事,还没有机会表现出他的非凡的才华。目前战场上既无用武之地,让他出使一行,正是他探虎穴、取虎 子,为自己造成脱颖而出的唯一机会。现在这个机会恰巧落在他的脚下,白白错过了。岂非十分可惜?
可是他毕竟提得太轻率了,话一说出口,他的勇气就骤然消失。眼前这幅图景实在太可怖了,谁要出使去,谁就可能遭遇赵、张两个遭遇的命运。内举不避亲, 固然为《春秋》所美,把儿子推上死路去,却也是大乖人情的。他想推荐儿子出去大显身手,这只有十分之一的可能,而推荐儿子走上死路,倒是十拿九稳。律以天 理人性、圣人的教训,都是煞费踌躇的事情。他好像一个“客气”用事的战士,乍听得战争的号角声,没有多考虑一下,立刻就披坚执锐,冲上第一线,可是一看到 剧烈的战斗和一批批倒下来的战死者,他忽然害怕了,畏缩了,发起抖来,陷入进退维谷的困境。
多谢赵良嗣忽然提出了马子充的名字,替他解了围。
他承认,从担负这项任务的任何条件来说,马扩都比他儿子强。他对这两个青年人都是那么熟悉,那么了解,可以作出十分公平、正确的判断来。他后来同意马扩,推荐马扩,从公事的立场来说完全可以心安理得。
可是“良心”呢?对于他,除了公事,还有一个反躬自问的良心问题。
他想起圣人之训。他明明想推荐儿子,临时又产生了恐怖心,反而硬说他想推荐的就是马扩。这首先就犯了“欺人”的罪名,把可能要压到自己儿子头上来的杀 身之祸,转嫁到马扩身上去,这又大有背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恕道。还有他与马氏父子素来熟识,彼此很有交情,当年在静塞古堡和羌人谈判后,他从一个 中级官员,一跃而升至微猷阁待制的显要地位,这一大半是靠马政的功劳。人之父有德于己,而推祸及其子,“以怨报德”,又是圣人所深戒的。一举而有三失,显 然违背了他平日自持的道德标准,使他十分内疚起来。
道德家用道德来炫惑别人,好像魔术家用魔术来炫惑观众一样,他虽然要求别人相信这是真实的,他自己的内心中却十分明白那是虚伪的。道德可以用来约束别人的行为,但决不能约束道德家本人的行为。这在业余的道德家固然如此,在专业的道德家则尤其是这样。
要替刘鞈说句公道话。在专业的道德家中间他确是个例外的人物。他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他用道德来欺骗别人,同时也欺骗自己,两者都没有自觉。他对别人提 出很高的要求时,确信自己也可以做到,当他对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时,认为别人也应该达到这个标准。他从来不怀疑自己是个真正的“君子”,因此才可能在这类 纯粹属于利害关系的考虑上感到内疚的痛苦,感到所谓“良心”上的不安。这使他成为一个典型的中间人物。
怀着这颗内疚的心,他回到参谋处,就把儿子找来,详细地告诉他会议的结果(只是隐瞒了他最初要把儿子推荐上去的心理活动),要他立刻去转告马扩,使他 心理上有所准备。如果马扩对于这项使命没有异议,那么八面摆平,皆大欢喜,谁也不必替谁负责。如果马扩不愿出使,那么他在事前已经通知过他,使他赢得时 间,可以在宣抚使面前托词婉辞这个差使。而他自己也可借此弥缝心里的内疚,减轻精神负担,偿付这笔道德上的债务。
但是并非道德家的儿子跟父亲的想法却不一样。
既然这番出使如此重要,又是如此危险,那么父亲为什么不替他争取?越是危险的地方,他越要挺身而上,以炫耀自己的勇敢,显示出自己无所畏惧的气概。
“马子充去得了的地方,为什么我刘彦修就不能去?”这个大好的机会被郎罢(他也是个福建人)生生错过了。现在他既不能使宣抚使推翻成议,改变出使人选,又不愿屈居马扩之下,要求去当他的副使。这两件都做不到,他只好等以后的机会再说,心里十分懊恼。
他到宣抚司去找马扩,没有找到他。
“这个马子充算得是什么宣抚司的人?”司里的人员抱怨道,“你要找他,还是到他娘家去找,才有着落。”
“休提那个姓马的小子!他是匹没笼头的野马,既不应卯,又不请假,到处乱跑,几天也没有影子。”
“宣相刚才找不到他,正在大发雷霆。已经打发五七个人到处去追寻他了。”
刘子羽连夜赶到统帅部去找他,那里的人也说已有好几天没见马子充了。两处都没有他的踪迹,这匹没笼头的野马跑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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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这是当时对辽统治地区中的广大汉族人民的统称,并无贬义。
②元祐是宋哲宗年号。元祐九年(1094)四月改元为绍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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