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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保州位于燕山府以南,真定府以北,正好处在从燕山到真定一条由东略略偏西的南北大道的中心点上。它东西又与雄州处在平行线上,高低位置,大略相等。
五代未季,雄才大略的周世宗发动全面进攻,迅速从契丹贵族手里收复瀛、鄚等州。兵锋所向,契丹人望风奔溃,幽州城内的统帅部已准备仓皇北撤,收复燕云十六州、进而统一全国的大业似乎已是指顾间的事情。由于一个偶然因素,在那关键时刻,周世宗忽然染上热症死亡。后来的宋太祖赵匡胤没有能够在这结实的基础上进一步完成周世宗未竞的大业,但在思想上并未放松过为统一全国做好准备工作。他重视周世宗新收复的土地,加强了那里的政权建设,划出鄚州一部分的地区置保塞军①,他的兄弟宋太宗赵光义又改保塞军为保州,它与平行线上的雄州一样都是宋辽接界处的边境重镇。
世代居住西陲,并且早已成为熙州土著的马氏家族本来与北边的保州风马牛不相及,自从政和八年马政接受任务,第一次出海与完颜阿骨打举行“海上之盟’的外交谈判以来,他就深深感到任务的艰巨性和重要性,决非一年半载内就能轻易解决。为了出海航行的方便,到了第二年,他就悄悄地把自己那个简单的家庭从西北边庭迁到京东东路黄海之滨的牟平县。
随着形势的发展,即使迁居到牟平县也远远不能适应需要。这时他看到朝廷已经有了与辽一战以收复燕云诸州的决心,正在极积筹备军事行动。他除了本身的外交活动外,也參与了军事策划,并且提供了必要的情报。又是为了工作的需要,他再次把家庭从牟平迁到宋辽边界的保州。
海上之盟引起了两次伐辽战争,伐辽战争的失败导致了金人的入侵。根据这条顺理成章的逻辑,后来有人追溯北宋亡国的原因,归咎于海上之盟。最早参加海上之盟并且一直起着积极作用的马政,相应地也成为造成北宋灭亡的罪人。运用这条简单逻辑的人忘记了海上之盟不能为伐辽战争的失败负责,伐辽战争不能为金人入侵、北宋灭亡负责,如果处理得好,这些战争都可能发生完全相反的结果。问题在于北宋末年这个腐败透顶的政府、腐败透顶的宣和天子和当时的权贵集团,已经为亡国制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可以说他们无论干什么,最后都逃不了亡国的命运。
放过这些最本质的原因不谈,而把责任追究到少数几个执行政策(还不一定是错误的政策)、实心办事,确有成效的具体人员,这种论断是不公平的,也不符合历史的客观实际。
要了解背上“海上之盟的罪魁祸首”这口黑锅的马政。只要看看他在两年之内三易住处这件小事就可以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了。
不能脱离历史的具体条件来评论人物,两年之内,三易住处,对于普遍抱有安土重迁思想的当时人来说是很不寻常的事情。但马政这样做确实很有必要。宣和三年冬,完颜阿骨打袭破辽的首都中京,天祚帝南逃燕京,接着又西入阴夹山的鸳鸯泊,从此就把他的政权建立在有水草可逐的流动的“奈钵”②中。这条头等重要的消息,就是马政迁居边境保州后。派了人潜入辽境,觇探得知的。可笑当时的知雄州和诜,身为边境地方长官,负有“觇探敌情”的正式任务,手下还拥有一整套“刺探”机构,对这样重要的消息竟然被懵在鼓里,一无所知。他是依靠制造假情报,或者半真半假的情报來取得朝廷信任的,从而积极主张发动伐辽战争,还觊觎副都统制之职,想与种师道争一日之短长。
单从这一点上來看,马政与和诜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可是在当时的官场上,象和诜这样的官儿比比皆是。他有本领包揽情报工作,制造假情报,高唱伐辽,从而影响了朝廷的决策,这在当时已被公认为是个了不起的边才。
明知道任务有危险,自己身膺王命,说不得只好舍命去干,但决不能把爱子亲儿拉进去,免得发生不测时,父子同归于尽,这又是常识的做法。如果这样做,谁也不会提出异议,但是马政经过与完颜阿骨打一度洽谈后,偏偏又把亲子独儿马扩拉进去做自己的助手,参加“海上之盟”的谈判,甘冒极大的风险而不知回头。
明知道局势发展到这一步,战争已无可避免,把家庭迁到距寓战地较远的地方以策安全,这也是常识的做法。凡是身历其境的人都会这样考虑问题。例如这个高唱伐辽、慷慨陈词,表示愿意献身疆场的知雄州和诜,投等到西军开抵雄州,先要紧把自己的家庭悄悄地迁离是非之地,搬回到非常安全的濮州鄄城老家去。借口总是容易找的,或者是老母病了,要回乡去颐养,或者老婆要做产,在前线边城不方便,再不然说得更加漂亮一点是:把家庭迁走,包袱卸掉,自己就好轻装上阵。总之随便他怎样说都有十足的理由,决不会受到任何非难。而做着与他完全相反的非常识的事情的马政,却也没因此受到朝廷的表扬。人们议论他,顶多是:“这个古怪的人这会子把家庭迁到前沿来了,想是恋妻爱孙,舍不得远别,再就是贪图安逸,省得两头奔跑。”很少有人愿意承认他的搬家是为了“王事”之需,是为了觇探敌况、商量军情的方便。他们又怎能体会到他搬家的进一步的用意是在于表示破釜沉舟,不惜以全家的生命为事业之殉的决心。
人与人在精神上的距离可以是十分窎远的,尽管是同僚、邻舍,每天在一起,却永远不能理解对方心里在想什么。这因为在两者之间隔开一条不能相通的道路,他们的关系叫做“咫尺天涯”。
马政的家庭有着非一般人所能理解的精神状态。
这个家庭,从马政开始,到他的妻子丁氏,到他的早在十多年前就成为国殇的长子马持的寡孀和马持的遗腹子亨祖,连同马扩以及加入家庭组织不久的新妇亸娘在内,所有战斗的和非战斗的人员都把这场伐辽战争以及由它诱导出来很可能就要爆发的宋金战争看成为他们自己的家事,无条件地支持它,为它呕心沥血,为它奔走驰驱,为它鞠躬尽瘁,并且在精神上准备着必要时为它献出自己的和亲人的血,义无反顾。
以上追溯的都是过去的事情。现在马扩借公差之便,回到保州老家,探视老母、寡嫂、孤侄、妻子,表面上是探亲——当然探亲也并不假。他多么需要以亲人之情来润湿自己枯竭的心田,实际上述有更加重要的任务。同时他也为战争已经非常迫近了,要给家里一点暗示,使他们做好更充分的精神准备。
(二)
马扩是在母亲房里看见亸娘带着侄儿亨祖一起进来的。他们彼此问了好,马扩问起嫂子和赵杰娘子。
“大嫂和赵大嫂都下田干活去了,要摸黑才得回来嘎!”
亸娘由于自己没跟她们一起下田劳动,不无有点赧然地回答。这种赧然的意识来源于她的谦卑,永远以为自己占了他人的便宜,其实是没有必要的,因为按照马母的安排,家里每个人都有明确的分工。总持家务的马母,只要健康情况许可,自己也要下田。她从西北带来的田间知识,在这里仍然适用。家人们在劳动中发生了疑问,都要好象请教一个老农一样来请教她。她一直是田头的主宰者,直到赵杰娘子来到这里以前。
从她们的家搬来保州后,马母就割得三十多亩田地,依靠自家和雇工的劳动,有所进益,并且遂渐成为家庭生活的主要来源。马政、马扩长年离开家里,马政复员到西北后,按照西军的传统,他的俸禄收入,几乎是与部下共同分享的。而马扩东奔西走,大手大脚地赈济朋友部属,领来的请受,不仅不能够帮助家庭生活,有时还不免要给亸娘写信,从母亲那里刮去一点。有时信里写明请交来使白银十两,很可能这个信使就是受赈济者。白银坐等要取走,哪管家里抽筋剥皮!在这方面,马扩倒真该脸红一下的,大约他不会有赧然的意识,如果他要用的钱是十分必要的,不向家里,去向哪个要?游子取给于家,乃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他的复杂的头脑里,每天都在千思万想,大约就是算不清楚家用的经济账。
可以伸出手来,无限制地向家里要钱,可以伸出手来,无休止地向母亲要索她的母爱,这是从十五岁以后就离开家庭从军、参政,已经作出一番事业的马扩身上残留下来的亲子、娇儿的依恋。每次他回到家里,这种残余的依恋就会无限地扩大起来,终于把他完全掩没了为止。
亸娘在家庭中的分工是利用她的文化知识为亨祖授读。在那边境小城里,亨祖没有可以附读的地方。让亸娘担负起马家第三代的教育,显然是最重要的任务。亸娘的文化程度也很有限,但在这个军人世家中,已算得是个女秀才。她一心想把这份吃力的工作做好,以尽对马家的责任。看得出她是十分努力的,她熬得两眼通红,昼夜没个休息,还怕教不好书。特别爱怜她的马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不再给她分配其它的任务。
一落地就失去母亲的亸娘对于还没落地就失去父亲的亨祖有着一种超越家放关系的特殊感情。这种以彼此生活中的不幸为纽带而联结起来的感情有着非常坚韧的性质。虽然她们彼此都怕触痛这个创口,有意把它严密地封闭起来。
任何一个教育家都明白在受教者和授教者之间先要建立起感情,有了它,教学的成绩就能事半功倍。
亸娘按照当初马扩教育自己的方式去教育侄儿,连授课的内容也完全相同:《史记》、《左传》、《唐诗》、《楚辞》。这些书家里都有,有的还是亸娘作为嫁妆带过来的。可惜《楚辞》丢失了一本,她记得那一本的文字特别艰深,诘屈聱牙,她自己也读不懂,丢了倒好。所有这些书,她都照当年马扩为她讲解的讲解给侄儿听。有时讲得精彩,亨祖听了入迷,她就低声腼腆地向学生声明,自己无非把三叔讲过的书复述一遍给他听罢了。说到“三叔”时,她的心就会狂跳起来,而她感觉到侄儿也有同样的激动,因此一天中,她忍不住要假借各种机会,把“三叔”提起几次。这给了她巨大的喜悦。后来越说越多了,虽然这个家庭里每一个人都是疼爱她的,愿意为她做任何可以使她高兴的事情,但“三叔”仍然是一个秘密,只能在侄儿面前一天多次地提到他。
说自己只不过复述“三叔”的讲解,那无非是借这个机会多提到一次“三叔”。她说得太谦虛了,事实上,她在讲解中,按照自己的理解,已经灌注进不少她特有的柔情、激情,再加上纤细的感觉和微妙的联想力,这些在马扩的讲课中都没有,也许是他有意避免了的,而她却掺杂进去很多。她讲得深刻、隽永、形象、激动,使每一首诗,每一篇文章都变成一则传奇性的故事,一首音调激越的军歌。
有一天讲韩愈的《张中丞传后叙》,她把马扩讲给她听的许多有关张巡、许远守睢阳的史实都串在一起讲给侄儿听了,那许多材料在文章中都没有写到。然后讲到南霁云断指誓矢,讲到他们受俘时,张巡对南霁云说的“南八男儿死则死尔”的话,她不禁先流出了眼泪,然后侄儿也跟着哭出来。他们都没有说话,但在那泪光中分明闪耀着他爹和二叔的影子。
马扩授课中绝对不允许学生流泪,那是一条戒律。
亸娘就是用这种柔情、激情来弥补她学问欠缺的不足,而使受教者稚嫩的心苗中产生了感情早熟的迹象。他领受了双份的母爱,他从婶母身上得到的,甚至比母亲还多。他多情善感,富于想象力。他神往于英勇捐躯的爹和二叔,那是奶奶、母亲和其他人告诉他的,他得之于耳闻,那好象是已经过了几百年的事,他对爹和二叔只存一个神圣的回忆和模模糊糊的印象。他更神往于传奇性的三叔,那不仅得之于别人的口述,也有自己的观察。三叔才是一个存在的实体。他早已习惯了从三叔的每句话,每一个动作中追踪他的英雄业绩和高尚的道德品质。这个习惯在婶母进门前已经养成了的,现在他更要求婶母多讲讲三叔的一切。伐辽之役,三叔单骑陷阵这件事,在他的小小的心灵中已经追摹过几十次、几百次,好象他一遍一遍地在描红簿上,把自己用浓墨写的墨字覆盖在红字上面一样。现在他又惯于在婶母的授课中,以三叔的语言行动来印证、比较书本上记述的那些古人的教训和言行。他把人类分成两大部分,所有活着的和死去的好人占一半,三叔一个人占了一半。他的课程,包括婶娘讲解的内容和时间大体上也按照着这个比例进行。
家里另外两个中年的妇女,对亸娘来说,都是大嫂。一个是丈夫的亲哥哥的妻子,另一个是丈夫的义兄的妻子。她给了她们同样的尊敬、同样的称呼,只不过在后者的称呼上加上一个姓氏以示区别。当她与赵大嫂单独在一起时,这个区别没有必要了,她就省掉这个赵字,也成为大嫂。赵大嫂是马扩找来为亸娘作伴的。在一年多时间里,她成为这个家庭中必不可少的成员。她是田间操作的主要劳动力,是内外一把抓的家务主要操持者,更加重要的,她是马扩与当时散处在河北、河东各地义军诸头领的主要联系人。马扩回家的时间不多,义军诸头领就以他的家为据点,通过赵杰娘子与马扩以及与其他头领进行联系。赵杰已经来过多次,在这里当然是熟门熟路了。当时河北义军领袖石子明和河东义军领袖韦寿栓都曾到马家来过。
马扩与义军诸头领发生不寻常的关系是因为他充分估计到在抗金事业中与义军合作的必要性。赵杰娘子就是为了实现这个目的来到马家的。她很忙。不能象刘锜娘子那样与亸娘朝夕盘桓,她来了,就给亸娘增加生活的勇气,因为无论从本质和精神方面来说,她都是十分结实的,足以使人对她产生信任感。
马扩估计亸娘一定听到他对战争和时局形势的说明了,正当她们进房的时候,马扩与母亲说到不出一个月,宋、金战争必将爆发。现在与妻子交換了寒暄,问了家里每个人的情况,又继续就战争问題与母亲谈下去。他们马家传统的生活信条是不妄语,不危言耸听,不作没有根据、没有把握的模棱两可的预测。他以斩钉截铁的语气判断一个月内必将发生战争,那一定是战祸已经迫在眉睫了。对这一点,大家都信任他,谁也没有怀疑。
一生中不知道见过多少次大战、小战的马母乍听到这个消息后的反应是平静的,好象这一场大家谈论已久的战事,即使就要爆发。也不是什么意外事件,也好象当初在西北时,经常听到公公、丈夫和儿子带回来战争爆发的消息一样。她首先想到的是征人而不是自己的安危。
“娘啊!这一遭可不比往常与河西家作战,”马扩看见母亲满不在乎,提醒她说,“当初战争都在家门外几百里、几千里外打开,我军进可以攻,退可以守,一城一堡的得失,往往要穷年累月,才见分晓,怎么也打不到家门口。如今啊,金军倾巢而来,我军全靠燕山一路为屏障,万一常胜军有失,门户洞开,敌军转瞬间就可直叩保州之门。娘可要预先有个打算才好!”
“上月间你爹托小种经略相公捎来的信也说战争近了,却没有别的话。想俺家从西北迁到牟平,再迁到这里,安家落户了几年,好容易筑起一个窝,难道金兵一到,便拱手让它不成?你们男子汉没本领打退它,”听得出马母这句话把朝廷失策、宣抚司无能,包括自己的丈夫、儿子在内的男子汉统统骂进去了,“让它深入堂奥,施虐百姓。它如真的来俺家骚扰,娘知道怎样自处的。”马母说到这里,面上出现一种刚毅的表情,神色也更加穆然了。只有说到下面一段话时,把眼睛轮流看着亸娘和亨祖,这才动了感情。她低声说下去,“娘自不怕,只是马家的这点骨肉好歹要保全下来,才好让你爹儿两个放心出去打仗。”
马扩也跟随着母亲的目光去看亨祖——这个马家唯一的血胤、马家未来希望的寄托。他长得清清秀秀,活脱是大哥的翻版。大哥已经死了十多年,马扩对他的印象已有些模糊了,只有看到了孩子,他才想得起大哥的样子。可是孩子是那么瘦弱,文质彬彬,象是文人家的孩子而不象他们军人世家的子弟。马扩不禁在他脸上多停留一会,想要探索其中有什么奥秘。
孩子的脸上忽然也出现了刚才在祖母脸上出现的那种刚毅的表情,然后又转变为某种稚气的期待的喜悦。从他变换着的表情中。马扩看得出孩子完全理解他们说话的意义,不禁赞许地向他点点头。孩子胆怯地朝叔叔偷看了一眼。叔叔的赞许,使他陷入狂喜之中,他抓住机会大胆地提出自己的要求。
“侄儿多次请缨,”亨祖停顿了一下,又偷眼去瞅着婶母,似乎向她征询这个典故用得是否确当。典故是用对的,用在这里,恰到好处,不过它文绉绉的,不是他们马家用的语言。马扩截获了妻子无言的答复,才弄明白原来正是她把他弄得这样文绉绉的,对此他保留着自己的看法。不过不急于说出来。
“侄儿多次请缨,叔叔总是说侄儿年纪还小,过两年再说,如今战祸已迫在家门,侄儿再也憋不住了,这番叔叔上前线,务必要把侄儿带走。”
“你上前线去干什么?”
“杀番子!”
“前线杀敌是你爷爷和三叔的事。如今家里没个男人,你要留下来保护奶奶、娘和婶子,这个差使可也不轻哪!你倒问问奶奶,她肯放你出去?”
“奶奶,你放孙儿出去不放?”他一头扑进祖母的怀里,非要她支持他不可。祖母搂着他,也在思想斗争,不肯定地说。
“是时候了,是时候了,你三叔也是这个年纪出去的。可是三叔的话说得对,如今家里没人,你要留在家中保护娘和婶子。再过两年出去不迟。”
“过两年出去?”亨祖急起来,叫道,“到那时。番子都叫爷爷和三叔杀绝了,叫孙儿怎生为爹报仇?”
这个稚气的想法,使马扩笑了出来,然后一本正经地告诫道:
“侄儿,你在家好生听奶奶、娘和婶子的话、听赵大娘的调度行事,先要学好本事。战争真要来了,哪儿都有仗可打,有的是番子叫你去杀哩!只怕你没有本事杀他们。从叔叔上回离家后,你的射力加了几个?还有赵大叔指点你的杨家枪法,你都练熟了没有?”
“箭力增加了两个,如今箭靶已放到一百五十步外。枪法天天练,已记熟了,前些日子又跟赵大叔学了马槊,还在练习。”
“他上午练弓、练枪、练骑,”马母急急表扬孙子道,“下昼跟婶子读诗读文,文武两艺全不荒疏,你看他不是瘦下来了?”
“还早着哩!”马扩摇摇头,“侄儿你可听说过完颜阿骨打箭射三百步,矢无虛发,你只及得他的一半。明儿有空,要下场看看你的箭法和枪法。”
然后马扩又询问侄儿的诗文,一般都还过得去,他只纠正侄儿一个错误说:
“刚才侄儿说要为你爹报仇,志气可嘉。你爹当年战死在河西战场,死在羌人手里,死得轰轰烈烈。如今在北边动兵的金虏是女真鞑子,与河西羌人不是一家。你跟婶子读了几年书,想来还没有把这两家弄清楚。对当前的许多事情还弄不清楚,那就读了一百篇文章、一千首诗也顶不了用处。你知道张巡许远死守睢阳,慷慨击贼,那睢阳城在如今的什么地方?为什么守住睢阳就能保住江淮?还有与张、许一时击贼的颜杲卿,他就是颜鲁公的哥哥,他以常山太守起兵,阻绝了安史南下的道路,那常山在如今的什么地方?为什么能阻绝贼兵南下?这些在读书时都应知道。博古为的是通今,知古而不知今,读书尚有何用?”
“他还小哩。”对第三代的爱怜超过第二代的马母不禁在旁嘀咕了一句,“一时间能记得这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