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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纲领旨出官不久,就听见宫外响起一片万岁声。这种真正出自内心的感悦的嵩呼与大臣们有气没力的习惯的嵩呼是很不同的。渊圣虽然迟钝,毕竟也能够辨认 出两者的区别。他终于悟出了一个道理,只有他决心抗敌,才能博得士兵们真正的拥戴。趁着一时激动,渊圣当即下了两道手诏,以李纲为御营京城四城守御使和亲 征行营使,接着又毅然向大臣们宣布:
“朕决心以一身殉社稷,战守之事,悉委李纲,再有人敢以出狩之议上者斩!”
好容易从渊圣口中挖出一个“斩”字,这句话就等于是一柄上方宝剑。有了这句话,有了上面的两个头衔,李纲才算取得主持战守的全权。
还没有对来犯的金军一矢相加,李纲先要拼出吃奶的气力与群臣的阴谋诡计斗争,与官家的反复无常斗争,总算取得决定性的(远远不是最后的)胜利。再过一 天,宋金两军就在汴京城外展开白刃大战。好险呀!形势间不容发。人们简直不能想象如果没有这两个刚刚来得及、火热出笼的任命,下一天金军掩到东京城下,将 会出现怎样的局面。
(三)
宋金之间第一次的攻守战发生于西水门外,时间就在正月初六,斡离不亲统大军到达汴京城下的当天。
这是一支锐气十足的攻击之师。他们于初三日全师渡过黄河,经过三天来的追击、扫荡、整顿、迅速赶到汴京城下,在牟驼岗驻扎下大营后,就积极筹备进攻。
汴京城的各道城门已经昼闭,只有东水门还来不及关上,几万名家道殷实的居民,男女老少都有,受到太上皇南逃、官家也准备西走,谣诼纷来,朝端一空的影响,相将携妻挈子,逃出东水门,沿汴河而走。
他们是举措不定的朝政的第一批牺牲者,为了逃命,反而丧命。兀术亲自统率的那支轻骑兵杀光了西北城外的居民后,心犹未足,打听得东水门外有大批老百姓 出走,立刻赶到东郊。这是一支久经战阵的骑兵部队,左右两翼遥遥展开,主力摆在中央,正对难民密集之处,一声掩杀令下,犹如一只凶猛的鹰隼猛然向一群小鸡 扑来,小鸡乱飞乱逃,怎逃得出鹰隼的魔爪?欲待回去,东水门已经关上了,只好坐待受戮。只见一阵阵血雨横飞,一层层惨雾四塞,不到一个时辰,兀术就取得歼 “敌”的全功。他不但杀光了人,还掳掠得他们携带的全部贵重的细软,得意之余,又下令尽焚郊外屋宇村落,这一夜,东门外火光烛天,哭喊声不绝。
不过真正的战争并不发生在这里,而发生在宋军已有相当准备的西水门一带的阵地上。
历史学家把这些准备工作归功于李纲。
他接受亲征行营使和御营京城四城守御使的任命以后,就利用已经废置的大晟府旧址置司,辟除一批参谋官、书写机宜、勾当公事、管勾文字等从官,办理公 务,后来又把行营司移到陈桥门内的班荆馆。他下令修治都城四壁守具,以百步法分兵备御,每壁拨正兵一万二千名,再加上保甲民兵厢军之属,饬令他们即速完成 修敌楼,挂毡幕、安炮座、设弩床、运砖石、施燎炬、垂擂木、备火油等等防御工作,又宣布官家决心坚守,已颁赐钱银绢各一百万贯两匹,文臣自朝议大夫以下, 武臣自武功大夫以下及将校宫告宣帖三千余道,只要在攻守战中立功的,都可得到奖赏。一切统由亲征行营司便宜行事,其他机构不得掣肘。另外又任命四壁的从 官,以宗室武臣为提举司,诸门皆有大小使臣,分地以守。又整顿了三衙的禁军,把现有的马步兵四万人划分为左右前后中五军,军各八千人,有统制,统领,步队 将,骑队将等层层节制。各军都有规定的战守任务。前军八千人被派往东水门外,稳定了那边的军心,把门内延丰仓储存的四十万石豆栗搬到安全的处所。
所有这些准备工作都是十分必要的,深合机宜的,如果没有象李纲这样一个中心人物擘画一切,统筹一切,即使官家决定了固守的方针,也只是一句空话。但问 题在于官家决策固守,李纲被任命为上述的两个要职都是发生在正月初五的事情。李纲纵有三头六臂,又怎能把上述的许多工作在一天一夜之间就全部完成?不,这 决不可能。事实上,李纲发下的命令,不可能全部迅速执行。主和大臣,特别是权力很大的内侍,仍然起消极作用。如果他们不敢再正面提出出狩的建议,也要从反 面来破坏李纲的战争措置,以证明他们的不可守的观点是正确的。非到东京城沦陷,他们的阴谋决不停止。譬如官家御赐的金帛,真要从内库搬到城防第一线,这决 不是几天内就能解决的事情。攻防战争最激烈的时候,将领们用以激励士兵的还只是一句空话,一张尚未能兑现的期票,士兵们能到手多少,是很成问题的。还有城 头上十分需要的强弩炮座太部分都堆在兵器库里,主管兵器库的恰恰就是反对战守甚烈的内侍领京城所陈良弼,只要他的差使不撤,李纲就不能希望他马上把这些高 效率的武器送上城来。
上述的许多备战措施除了刻不容缓的成立两个机构,确在当天完成外,其余大部分都在以后的几天,甚至十多天中才能陆续实现,而其中不小的一部分直到金军退去,第一次东京保卫战结束以后也未见实现。历史就是这样的。
因此初六西水门之战和初七陈桥门、封邱门、卫州城等处攻守战的胜利,与其归功于李纲一人,还不如归功于受到要打退金虏保卫国家这一神圣信念激励的广大 军民,更为符合事实。当然李纲是这个战役的组织者,正是他把全体官兵的爱国心激发到一个空前的高度,他的功绩当然决不容许抹杀。
初六傍晚,西水门之战是斡离不的一次试攻,具体指挥战役的就是首先渡过黄河有功的骑将迪古补,他乘进军之锐,掠得小船数十只,沿汴河而下,直攻西水门。
这时受命专守西城一带的太将何庆彦也还是刚刚到任。他一听说西水门有急,立刻带了两千名“敢死士”赶到那里。原来在西水门防守的禁军很少上过战场,大 部分士兵都还是第一次作战,但是出身西军的何庆彦却是战守兼备的著名将领,两千名敢死士中有一部分是他的亲兵,曾长期在西北战场上作战,有丰富的作战经 验。他们的来到,鼓舞起原来守城禁军的勇气,当他们初次看到金方的精锐部队攻城时,在相互勉励之下,居然能够克服在这种情况下很难避免的畏怯情绪,奋勇应 战,这是很不容易的。
何庆彦是李纲赏识的禁军将领。禁军多年来由高俅一手包办,军政腐败,士气颓丧,有能力、有抱负的官兵都想脱离禁军,另谋出路。也有因为种种原因留下来 供职的,大都沉屈在中下层,高级将领中很少有李纲的知音。李纲这次自南方北调至京,虽然充任与军事毫不相干的太常少卿,但预料到天下多事,京师必有被兵之 日,有意识地与禁军将领多相往来,其中何庆彦、姚友仲、辛康宗等与他相交甚密,也因他们的关系,结识了中下层的将佐金、银枪班的蒋宣、李福、卢万等人。还 有一个何灌,也是西军出身,后来依附高俅,刘延庆门下,声名不好。这次奉命防河,在滑州未经一战就逃回来了,更为将士们所指摘。但他毕竟是一员老将,梁方 平统军防河时,他曾向当局力谏,防河的禁军不可恃,京师应有准备。李纲看中他还有一点责任心,在禁军的最高层中,只有他尚堪一战,就在渊圣面前把他保下 来,一起参加守御。后来又划东南半壁给他,让他负责那方面的城防。
李纲赏识的这些将领,在现在和将来的保卫战争中都起了一定作用。何庆彦首战得利,其功不小。
其实那天战斗还不能算是十分激烈,金军的船只顺汴河而下,何庆彦招募的敢死士准备了长钩,看看金军的船只驶近,就从隐蔽处跳出来,以长钩钩住船只,其 余士兵准备了大块石头,猛然向小船砸去,把它们砸得粉碎,没有上钩的船看看前面形势不利,就退回去了,但是迪古补不肯退兵,不久又派一批小船颀流而下,船 上乘载着许多弓箭手,挽起强弓,向城上频频发射,使敢死士近不得船身钩搭。敢死士又在汴河中流安放了不少杈木,还发动观战的老百姓搬运大石块塞在水门的河 道中间,把河道堵死了,金方的船只无法下驶。
又有几只小船被石块打碎,不习水性的金兵纷纷掉下河去。敢死士不愧为不怕死的勇士,他们不顾后面应援的金军的劲矢狂射,奋勇跳入汴河内,活捉并斩杀了 掉在水里的金兵不下一百余名,其中还有一名女真的中级将领。当战士们举起戴着银环③的女真将领的首级向岸上摇晃示众时,观战的将士百姓们都狂呼起来。
这以后就没有战斗了。金军的船只不能下驶,但也不肯撤回,他们挑起明晃晃的灯笼,又把沿河的建筑物统统拆下来当木柴烧,沿河两岸火光烛天。宋军没有射 远的大炮和强弩,眼睁睁地看着金军耀武扬威,无法把他们驱走,但是参战的战士和观战的老百姓越来越多了,他们隐蔽在金军箭射不到的地方,大声呐喊,通夜不 绝,双方相持到天明,金兵方退。宋朝的官兵百姓又大声鼓噪起来,好象列队把敌军送走,然后大家狂呼着庆祝第一个胜利。
这第一个胜利,从战斗的角度来看,并没有怎样了不起的战绩,但它把金人的攻势挡住了,磨炼了战士们的胆力,也使全城军民产生了敌军并非不可战胜的信心,这是很有意义的。
(四)
真正的鏖战发生在初七这一天。
初六日是斡离不的试攻,他只派小部队乘船进攻西水门一处。到了初七日,他才发动全面进攻,投入的兵力在四五万人以上,随军携带的攻城用具全部用上了,从开封的东、北、西三个方向进攻,战况空前激烈。
这天清早,李纲正在垂拱殿奏报昨夜的战绩,忽听得内侍报来金军进攻封邱门,酸枣一带甚急的消息。渊圣着了慌,急命李纲前去御敌。
隔夜,李纲已传命蒋宣、李福在侍卫亲军军中挑选出一千名善射的士兵待命,面圣出来,他就带着这一千名射士赶赴前线。从禁中到酸枣门将近二十里路,李纲 在夹道委巷中骑马飞奔,一面又不断派出传令兵向各方面传送命令。他一路上心里十分紧张,唯恐自己尚未驰抵城厢,金军已经攻陷城池了。幸喜他奔抵目的地时, 看见战况虽空前剧烈,城门尚未失陷。姚友仲正在敌楼上紧张地督战,见他来了,急急忙忙禀告了几句,又返身回去督战。这正是间不容发的当儿,大队金兵已越过 城濠,有的倚着云梯,准备抢城,守军沉若应战,把手头捞得到的矢石灰瓶,一阵阵象倾盆大雨似地往城下倾泼,一次又一次地打退金军,让他们留下许多尸体,有 的地方尸体横七竖八地叠起来,叠成好几层。只是矢石有限,金军却不顾伤亡,前仆后继地继续扑向城根。在阵后督战的将领们抡起八棱大棒,不由分说,朝那些后 退的将士横扫竖打。他们退下一批又涌上一批,再进再却,再却再进,形势确实十分危急。
李纲的出现,首先振奋了士气,然后他急令蒋宣指挥侍卫从城头上发射箭矢。他的幕僚与内监们打交道,费尽口舌才搬来几座大炮,几架床子弩,把他们推挽上 城助战,射士们人手多,箭矢集中,射法又不同凡响,倾刻间就射死不少金兵。有的射士擒贼擒王,对准战阵后的督战将领射去、也射死射伤几名,造成了金军的混 乱退却。这时城上城下都看清楚有一名金环大将怒马突出,直扑城根,企图稳定军心,重新组织进攻。城上几架床子弩一齐对准他发射,有两支箭同时穿透他的身 体。他的亲兵们急忙向前抢得他的尸体,回身就走。城上一起呐喊,金军大乱,狼狈撤退。
酸枣门下的进攻显然缓和了,但是近旁的战斗还是十分激烈。金军似乎在每一道城壁下都选择了几个进攻点,只要一处得手,登上城楼,就可驱散守军,抢夺城 门,放进大队人马。面对着金军的流动进攻,李纲也不固定驻守在一处,他带着僚属部将乘城而行,看到战况剧烈之处,就把弓箭队调来助战,同时激励将士,奋勇 抢救。将士们人人奋战,找到目标就一箭射去,还有用手炮、檑木相击的,击退金军。
床子弩发挥了杀伤敌人的高效率,几座笨重的大炮也开始发威,远距离地攻击敌方阵后,破坏他们组织进攻。座炮虽有,作为炮弹的大石块却不凑手,数炮打 过,座炮就沉寂了。眼看密集的金军,重新集合拥来,一时无法把他们打退,在城头上观战的老百姓们看得气愤,有的振臂一呼,说到蔡太师花园里去要石头。这是 个由群众自己想出来,群众自己领导,群众自己行动的真正的群众运动,一人带头,一大群人就呼啸着拥到“春风杨柳太师桥”的太师府中,把东园、西园中的假山 湖石统统拆下来,搬运到城头上当炮石打。这一不平常的举动,在战斗的当时,大家都觉得是正常而又十分必要的。用民脂民膏换来的假山湖石,当作炮石打去,既 打击了侵略的金军,也惩罚了导致侵略的民贼蔡京,大家心里感到特别痛快。
一阵炮轰箭射,把城壕以内的金军消灭了,城壕以外的金军也被轰击得站不住脚,纷纷撤退,丢在城根、战壕中的云梯也顾不得搬走。缒城而下的宋军一把大 火,把他们烧成灰烬,火焰冲天而起,遮蔽了白日,在金军混乱的退却中,这些缒城而下的勇士义敢于渡濠追击,掩杀溃兵,使金军丢下了大量的尸体匆匆而逃。
这一天金军攻陈桥门、封邱门、卫州门,而以攻酸枣门为最急。宋朝能战的将士何灌、姚友仲、辛康宗等几乎全部出动了,西门没有重大的战斗,何庆彦也被调 到陈桥门上督战。双方战况空前激烈,从早晨卯时一直战斗到申、酉之间。进攻的金军损失较大,有数千名战士和十多名金环、银环的大将被杀,受伤的更是不计其 数。宋朝方面也有相当损失,有些城楼上猬集着无数箭矢,不少官兵中箭伤亡。
既然各处城门都确保无恙,而金方的损失远远超过宋方,这一天战斗的胜利者毫无疑问是属于守方。
(五)
金军两次进攻都铩羽而归,第二次的大攻击不但无功,反而遭到相当严重的损失。各军都有伤亡,单是女真精锐就阵亡了数百名,大将迪古补受伤,兀术麾下有 两名青年宗室和一名猛安被杀。当天收兵时,各军士气不振,多有怨言。斡离不考虑了全局,不得不暂时约退人马,重新部署再攻之计。
当夜,李纲和随从人员都宿在酸枣门城楼上,密切监视敌军行动。半夜以后,探马报来,金兵已撤。李纲大喜过望,照是照夜中,从城头望城下,只看见一片黑 暗的海洋,远处有些跳动着的灯光和隐隐约约的嚣呼声,也弄不清楚方位和距离远近,李纲决定明晨亲自出城去实地视察一下,以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渊圣皇帝关心战局,夜来已派了几批内侍赶来向讯,李纲原答允明天一早自己去垂拱殿面圣详奏,如今情况发生了变化,他考虑一下,改派亲征行营副使李棁入 官面奏。李棁是他的副手,昨天又跟随他在酸枣门上督战,始终没有离开过左右。他相信派李棁入宫,一定能够奏报得十分详细翔实。
此外,官家早两天御口答应颁赐一百万贯两匹的钱、银、绢帛赏赐给前线将士,这个消息早已向将士们公布过了,并由亲征行营司定了赏格;凡打死射死一名金 环大将的赏银千两,打死射死一名银环大将的赏银百两,以下递减有差。应统制以下军官,下至士兵战死战伤的都规定了抚恤和慰问的金额,行营司派专人在各城门 计数造册,不许遗漏。这一着在战阵中果然很起作用,更加激发了战士们的斗志,无奈官家的赏赐口惠而实不至,户部侍郎王时雍推说这笔特赐应在官家内库中支 付,与本部无涉;掌管内库的内侍朱拱之又推说官家已降手谕,明确指定应向户部关领,无与内库之事,再问官家的手谕在哪里,据说还搁在内廷尚宝司,要等到盖 了御玺后才能生效。问起尚宝司的内监,又回说根本不知道有这样一道谕旨,总之是推来推去,推了三天,这笔赏赐还是没有着落。
李纲知道李棁曾在河北路当过转运使,与王时雍、朱拱之都有微妙的关系,因此给了他任务,今天务必把这项赏金取到,限明日一定要发放到有功将士和阵亡官兵的家属手中。
李纲再三关照道:
“初六西水门之战,何庆彦独立大功,昨在封丘门上助战,也著劳绩。酸枣门大战,姚友仲战功最著,蒋宣、李福的弓箭手射退金军,并指挥弩手攒射城下的一 名金环大将,当场射死,众目睽睽,务必依照赏格发给金帛,以昭大信。姚友仲、何庆彦官位已尊,须得官家御笔褒谕,激励大众。副使见了圣卫都要一一详细奏 明。”
李纲把两天来将士们的功过,都记在心里,一项一项的报出来,要李棁奏上。李棁身为副使,只好照单全收,诺诺连声而去。可是这个李棁,无论从年辈、资历 上来讲都在李纲之上。李纲在这次超擢以前只做到太常少卿,而他李棁三年前就官拜光禄卿,单凭这一项他就很有理由阳奉阴违,不听李纲的指挥,何况要取到金 帛,这个任务是很难完成的,无论王时雍,无论朱拱之,都是他的“关系人”,交情要留到对自己有好处的时候才肯用,他又岂肯为了这几个“赤佬”就去开罪权贵 们?
他在李纲跟前,说不得只好低头三分,马匹一离开李纲的视野,就恨声地对几名随从发起牢骚来:
“几名‘赤佬’杀了个把小番,值得什么大惊小怪?怪不得白太宰说,李伯纪专会哗众取宠,他自己取不到金帛,却把俺往火坑中推,俺岂是三岁小孩,听他摆布?”
“赤佬”是东京人对士兵的贱称。北宋一代重文轻武,即使在边疆上立了赫赫战功的大将,也难免受到“赤佬”之讥,何况这个李棁,一生都在官场中打滚,早已养成趾气高扬、瞧不起军人的习惯,他当然不肯给姚友仲他们一个比较尊敬的称呼。
不过官场中也有例外,譬如这个“哗众取宠”的李伯纪,他同样生长在充满着轻武重文偏见的宋朝,又身为文人官员,却从不轻视军官,有时还要“哗军人之 众,取学生之宠”,对尚未进入仕途的太学生也另眼看待。他今天出城视察,挑选的随从中既有文人,也有武夫。譬如文人出身的参谋沈琯,原在蔡靖幕下任职,燕 山沦陷时,一起为郭药师所俘,随金军南下,中途伺隙逃归,投奔李纲。他深明敌情,提供了许多宝贵的情报,深为李纲器重。另一名文人正是太学生雷观,他带着 太学正秦桧一道奏章的底稿来见李纲,李纲来不及细问,就把他带出城了。另外三名随从何灌、辛康宗、李福都是军人,就中何灌还犯过很大的错误,带罪在身,以 得咨询,李纲也没有瞧他不起。
这次李纲出城视察的目的地是封邱门外的铁塔。铁塔高三百六十尺,是东京附近最高的建筑物,登上去眺望敌营,一目了然。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这一行人轻 骑减从,没有另派步骑兵护卫。李纲身拔轻裘,里面却也裹甲,以防万一。他的防身武器,那一对三十多斤的铁锏,此时让从人携了,自己空着双手登塔。沈琯虽是 文人,也带了防身宝剑。何灌等自不必说,都是全身披挂。铁塔距封邱门城门不过数箭之遥,一阵疾驱,早到塔下。这里昨天还是战场,一路行来,都看见战死的金 军人马的尸体。铁塔下原有一座大寺院,塔的周围围着木栏干,此时都被金军烧了,灰烬犹温,焦味扑鼻,烧得焦头烂额的佛像横七竖八地倒在灰烬中间,看来,这 寺院和木栏干还是昨夜撤兵时烧掉的,但他们已来不及破坏铁塔了。从人们稍微拨去一此断木焦砖,他们就进入了塔内,循着扶梯,盘旋升陟,几个曲折,就登上三 层,此时塔身越来越窄了,众人不能同时并行,只好鱼贯而上。李纲走在最前面,他即使不携带铁锏,单单身上的一副铁甲就有二十斤重,几层扶梯走上去,就有些 气喘。
连日天气都是阴沉沉的,雾气四塞,阴霾不开,与那战斗气氛相当调和。今天却是个大好天,卯初刚过,东方升上了一团火球,它似乎在地平线上跳了两下,就跃登高丘,然后很快地直升上去,驱散了浮云薄雾,高悬碧空,为他们一行人提供了广阔的视野。
金军确实退走了,退得匆忙,这从地面上留下的混乱的遗垒可以看到。也退得相当远了,目测过去,现在金军分别驻在城西北郊约十多里至二十里的地方,原来驻军的牟驼冈一带现在出清了人畜,变成了空宕宕的一片。从金人的撤退中可以看到昨天的战绩十分辉煌。
但是金军的退却,仅仅是经过一个回合交手,初战不利,暂时后退一步,以便站稳脚跟伺机再进的退却,并非就此失败了。李纲登高一望,在十多里外,金军的营帐密密层层,军旗招展,灰尘飞扬,士气犹自旺盛,这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还有,昨夜以前,金军的大本营虽驻在牟驼冈一处,其他城北、城东、城西都散驻着不少金军。登高远望,可以看到他们的后方到处都扎有军营。现在,金军的 战线缩短了,他们集中在西北角,西城琼林苑、金明池周围都有军队厚集,看样子很象打架的一方,一拳头打出去落空后,立即收回,保护着自己的胸腹。
一对于这个现象,何灌、沈琯的看法一致,都认为金军怕我勤王军东来,恐有腹背受敌之虞,厚集西北路,目的就在加强这一路的防御。沈琯还进一步指出,金军一败之余,就惴惴然唯恐我西北军东下,这说明他们的内心也是有所不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