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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5)


 黄澍自然满口答应。于是,等钱谦益与洪承畴在滴水檐前行礼作别之后,他就做出相让的手势,陪同客人向外走去。

“牧老,”当两人穿过天井,出了二堂之后,黄澍忽然回过头来,目光闪闪地瞅着客人,压低了声音问:“可认得沈士柱沈昆铜?”

“兄是说沈昆铜?自然认得。”钱谦益点点头说,对于黄澍的诡秘神情,多少感到有点奇怪。

“交情如何?”

“交情嘛,他在复社中也算是个挺能活动的角色,以往倒是常来往的——可是,他怎么了?”

“唔,若是他再来访牧老,牧老可得千万告知学生!”

“可是——”

黄澍先不回答。他左右张望了一下,见没有别的人,才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他交通乱匪,密谋造叛,被人供出,眼下正在追捕他呢!”

钱谦益不禁大吃一惊,结结巴巴地问:“这……这……”“皆因他是复社,”黄澍没有理会对方的愕然,管自一脸懊丧地接着说:“南京城中凡是与他相识的,只怕都脱不了干系!哎,闹不好,这回你我都会被他害死!”

钱谦益愈加惊疑:“那么……”

“为今之计,”黄澍捏紧了拳头,“一定要找到他!眼下,他想必是藏起来了。可是学生料定他藏不了多久,就还会出来。若是找到你老家里,你老千万不可声张,可先稳住他,然后着人来告知我,我自有处置之法!”

钱谦益眨眨眼睛:“既然如此,那就不如即时将他缚了,送交官府,岂不干净?”

这个建议本来也顺理成章,但是黄澍却分明错愕了一下,随即摇摇头:“哎,你老不知道,这事若能如此处置,倒好了!可其中邪乎着呢!”

停了停,看见钱谦益依旧一脸茫然,他就急躁地把手一挥,说:“总而言之,这事洪亨九已经交付学生料理了!牧老千祈照着学生所言去做,方能万无一失,切记切记!”

这么说完之后,两人又继续往前走。直到出了大门,拱手作别时,黄澍才重新恢复了常态。同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为着掩饰自己刚才那一阵子的焦虑失 态,他也如同洪承畴那样,微微一笑,说:“牧老外出多时,家中之事,想来疏于料理,如今回来了,那就即速回去看视,也免得家人悬望!”

钱谦益心中不由得一动,疑惑地问:“我兄之意——”黄澍却不再答腔,只是毕恭毕敬地交拱着双手。于是,钱谦益只好满腹狐疑地转过身,向停在一旁的轿子走去。

钱谦益刚刚走近轿子,忽然听见斜刺里传来急促而杂沓的脚步声。他本能地回过头去,发现依然耀眼的夕阳光影里,一伙人——大约有四五个之多,向他直奔过 来。他不由得吃了一惊,正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听见走在头里的一人叫了一声:“父亲,您老人家可回来了!”钱谦益连忙定眼看去,这才辨认出:原来那是他 的儿子孙爱,跟在后面的则是李宝和其他几个仆人!

钱孙爱奔到跟前,就“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上,用带哭的声音又说:“不知父亲大人已经抵步,孩儿迎候来迟,不孝之罪,祈请宽恕!”说着,“咚咚”地叩下头去。

钱谦益瞪大眼睛望着儿子。有片刻工夫,他想张嘴说话,却发不出音来,想迅速走向前去,却迈不动腿,只觉得一股深长的热流汩汩地从心底里冒涌上来。

接着,眼睛开始发涩,嘴唇也止不住微微发抖。的确,他这一次与家人分开,虽然才只一年不到,但对于家人的思念,却比以往任何一次离家都强烈得多,也难 熬得多。而其中,最令他魂牵梦萦的,第一个不用说自然是柳如是,而第二个就轮到眼前这个宝贝独生儿子。刚才,他为着保险起见,不得不先行赶到总督行辕来报 到,但是一路上最让他神思不定的,也仍旧是这两个人。现在忽然看见亲儿子就跪在自己的跟前,而且举动是那样恭敬有礼,神态是那样深切真诚,完全像是一个懂 事的大人模样,钱谦益心中的一份激动、喜悦与感触,确实不是言语所能形容的。终于,他猛然走前两步,伸出双手,紧紧地抓住儿子的胳臂,同时,想说上一句高 兴亲热的话,但是喉头像被堵住了似的,泪水却已经涌出了眼眶,并且热乎乎地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啊,父亲,你……莫非因孩儿迎候来迟,致令父亲生气了 么?”钱孙爱一边站起来,一边惶恐地问。

“不,为父是……喜欢……”

“可是……”

钱谦益做了个“真的没有什么”的手势,随即放开儿子,虽然泪水还挂在脸上,但已经咧开嘴巴,蔼然地微笑起来。

这当儿,李宝,还有其他几个仆人全都围了上来,开始挨个儿地向老主人叩头、请安。于是钱谦益也就趁机揩干眼泪,点头答应着,同时照例说上一两句亲切的 话。主仆之间这么乐呵呵地交谈了一阵,直到李宝提醒说:“时候不早了,该回家了!”大家才又殷勤服侍着,把钱谦益送上轿去。等钱孙爱也跨上驴子之后,一行 人便沿着正阳门外大街,络绎地向位于城南的善和坊行去。

也许是终于见着了亲人,钱谦益如今的心情变得安定了许多,也欢快了许多。

为着打发轿中枯坐的无聊,他稍稍撩起窗帘,信目浏览着迤逦而过的街景,同时又一次想起柳如是和其他家人,想起刚才由于只顾着回答儿子、后来还有李宝和 仆人们的问候,竞来不及打听家中的情形。“嗯,横竖马上要到了,一切都会知道的,也差不了这一刻。况且,若是真有什么要紧的事,孙爱他们刚才不会不告诉 我……”这么安慰着自己,他就坐正了身子,闭上眼睛,管自养起神来。

然而,当轿子轻微而有节奏地晃动了一阵之后,钱谦益的心思不由自主又活动起来。“嗯,不过,刚才在总督行辕时,洪亨九和黄仲霖都催促我快点儿回家探 视,这本也平常,可是那神情却全都透着古怪,像在暗示什么似的。那么,莫非家中出了大事,大得连孙爱和李宝都不敢即时对我说?”这么一想,钱谦益顿时又睁 开了眼睛,而且越想越觉得放心不下。终于,他忍不住掀开轿帘,朝正骑着驴子走在旁边的钱孙爱招一招手。等儿子凑近前来,他就紧盯着问:“这些日子,家里各 人——嗯,你母亲、柳太太,还有你三娘,可都还好?”

“父亲是说,家中各人?哦,都还好,都还好!”钱孙爱回答,停了停,又补充说:“托父亲大人的福,她们全都好好儿的,也没病也没痛。”

“不曾出什么事?”

“出事?出什么事?”

发现儿子瞪大了小圆眼睛,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钱谦益心中再度涌起一种软乎乎的爱怜之感,同时松了一口气,暗想:“原来没有什么事!这就怪了,洪亨九他们为什么……”心中这么想着,不提防口里却说了出来。钱孙爱听见了,便问:“父亲,什么‘怪了’?”

“哦,没什么,没什么!”钱谦益摇一摇手,含糊地应付说,随即就把轿帘又放了下来,不再追问了。

“是的,是我太多心!洪亨九他们无非是见我远道归来,尚未归家,因此照例说上一句,本来别无用意,我却偏偏猜了半天,未免可笑!”

这么想着,钱谦益就愈加放下心来,于是开始转而想象与柳如是和家人们相见的种种情状,并且把这种轻快的心情一直保持到进人家中的轿厅。

“啊,老爷回来啦!”“老爷好!”“老爷路上辛苦了!”“老爷……”刚刚从掀起的轿帘下走出去,钱谦益就听见各种各样的热烈问候从周围哄然响起。他抬 头一看,发现眼前人头攒动,聚满了闻声而至的男女家人,从衣着打扮看,多数是些仆人,其中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全都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那一张张胖瘦不一,美丑各异的脸上,现出或者欣喜或者敬畏的神情。而在他们的前面,最靠近轿门的地方,则站着陈在竹、钱养先和钱曾三位关系深密的亲戚。

他们也同样显得十分兴奋,特别是方脸大嘴的陈在竹,更是眯缝着眼睛,一副乐呵呵的样子。看见钱谦益走出来,他们就一齐拱着手,按各自不同的身份称呼着,参差地说:“……归来大喜!只因刚刚才得知消息,有失远迎,还望见恕!”

“呵呵,不敢劳动!不敢劳动!”钱谦益回着礼说,照例地堆起笑脸。不过,也许是在此之前已经见到了钱孙爱,此刻他心中已经不像当初那样激动;何况周围又挤满了仆人,也不是从容说话的当口。因此,略一寒暄之后,钱谦益就转过身,从迎接者们让出的狭道中通过,向内宅走去。

“唔,这处宅子,自然是我走了之后,才搬进来的。如今看来,倒还不差……这么说,我总算到家了!马上就要见到如是了!大半年不见,不知她是瘦了?

胖了?嗯,我没在身边,她该不会受委屈吧?”在穿过一重又一重的厅堂和天井,向里走去的时候,钱谦益一边随口与身旁的近亲至戚们交谈着,一边多少有点神思不属地想,同时,心中再度激动起来。还隔着老远,他就忍不住伸长脖子,朝天井里种着许多花木的后堂张望。

果然,后堂前早就守候着一群女眷。一见老爷出现,她们就发出一阵惊叹,纷纷迈动着小脚,迎了过来。走在前面的是陈夫人,后面还跟着朱姨太、月容和其他一些丫环老妈……“老爷回来啦!老爷万福!一路上可还顺利?”陈夫人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正在人丛中寻找柳如是的钱谦益怔了一下,这才发现,妻子已经来到跟前,并且把双袖交叠在腰问,向自己行礼。他连忙“氨了一声,回了一礼,又朝周围摇手 示意,算是回答了其他女眷的拜见,然后才点点头说:“托祖宗的福,总算回来了!一路上嘛,也还顺利。自然,能这么快就回来,也并非容易!不过一言难尽,待 会儿再对你们说——嗯,本来我提早三天就着钱安回来报信的。怎么,他至今还没回到?”

看见陈夫人摇摇头,他就做了个懊丧的手势,说:“那么,八成是半路上出事了!如今到处都在打仗,乱得很!不过,这也罢了——嗯,如是呢?她上哪儿去了?怎么不出来?”

“妾身已经着人过东偏院告知她了。”陈夫人淡淡地回答,“不知为何到这会儿还不出来。”

“那么,派人再去告知她,就说我已经到家了!”这么疑惑地吩咐了之后,有一阵子,钱谦益很想径自前往东偏院,但到底碍着自已刚刚才进门,与妻子和亲戚们还没说上几句话,如果立即抽身就走,未免太不近人情,于是只好勉强忍耐着,暂且同大家一起走进后堂去。

因为预先知道一家之主的老爷要回来,后堂里已经做好了准备——茶沏好了,洗脸水也端了上来,方几上还摆着切开了的红瓤西瓜。于是,钱谦益便由丫环老妈 们服侍着,脱去外衣,一边动手洗脸,一边继续交谈。话题自然离不开分别后各自的情形,以及钱谦益这一次得以“蒙恩放还”的经过。不过,由于钱谦益记挂着柳 如是,多少有点心不在焉,因此谈话也就变得时断时续,始终热烈不起来。

然而,令钱谦益意外的是,直到他洗完了脸,在椅子上坐下来,吃了一片西瓜之后,柳如是仍旧迟迟不见露面。这就使他再也坐不住,放下西瓜,在、丫环递上来的巾帕上擦了擦手,站起来说:“折腾了一天,这会儿我也乏了。今日就谈到此为止。剩下的,明日再谈!”

说完,也不等陈夫人答话,抬腿往外就走。然而,正当他准备跨出门槛时,身后却传来了陈在竹的呼唤:“哎,姐夫留步!”接着,那矮胖子急急地跟上来,问:“姐夫可是要上东偏院?”

看见钱谦益含糊地点点头,他就说声:“且稍待!”然后转过身,做了一个手势,说:“姐姐你留下,其余的人都散了吧!”

听小舅子出声挽留,钱谦益起初还不怎么在意,接下来却发现屋子里的人像是早有默契似的,一下子全都变得脸色凝重,鸦雀无声。而且,在迅速退出去时,一个个还低着头,分明在躲避着他的视线……钱谦益不禁奇怪起来,于是追问:“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陈在竹仍旧不回答,只是做出相让的手势,把钱谦益和陈夫人引向设在堂屋右侧的一架折叠式屏风。那后面已经安放着两把椅子。他先请二人坐下,然后才说:“姐夫小坐片刻,静听小弟提审了这一个人之后,再行离去不迟!”

“提审?”钱谦益吃了一惊,“提审什么人?”

“噢,这人自然是姐夫认得的。而且即时便见分晓,决不耽搁姐夫的工夫!”

这么安抚了钱谦益之后,那矮胖子便转过身,一边往外走,一边大声吩咐说:“来人哪!把那贱婢给我带进来!”

一直到这会儿为止,钱谦益都是被身不由己地摆布着,闹不清对方捣什么鬼。

不过,刚才自己正打算上东偏院找柳如是,全家人就顿时变了脸色,以及陈在竹那种神情诡秘、言语闪烁的样子,却使他多少猜到事情与柳如是有关。他本想当场问个明白,但出于一种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原因,又有点讷讷地问不出口来。

现在忽然听说陈在竹吆喝要带什么“贱婢”,钱谦益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啊,莫非是如是不成?”他紧张地想,待要问一问对面的陈夫人,却发现那老 太太闭着眼睛,神情悲苦地端坐着,正在那里念念有词地数着手中的佛珠,像是在祷告什么。钱谦益迟疑了一下,只好又忍住了。

这当儿,屏风另一边已经起了声响,分明有人走进来。钱谦益连忙躬起身子,把眼睛凑在曲屏的折隙问往外窥看。他发现,陈在竹已经大大咧咧地坐到了正面那 张罗汉榻上,摆出一副准备审问的样子;而刚刚被带进来的那个人,虽然果真是个女的,却并不是柳如是,而是她的贴身丫环绿意!钱谦益记得,这女孩儿身材瘦 小,又长得高颧骨、厚嘴唇,一点也不好看,而且还有点笨头笨脑;不过有一样好处,就是服帖异常,任凭主人打骂,从无半点怨怼的神色。也许因为这个缘故,柳 如是才把她留在身边。现在,钱谦益看见绿意瑟瑟缩缩地站在陈在竹跟前,发髻蓬松,衣衫破旧,那模样比一年前更见猥琐了。“嗯,她从哪儿来?是从东偏院来 吗?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不过,听在竹刚才呼唤她的口气,又不像是从如是那里来,那么……”正这么惊疑不定,就听见陈在竹蓦地大声喝叫说:“贱婢,还不给我 跪下!”

绿意“氨了一声,顺从地跪下了。

“嗯,去年冬天,东偏院出的那档子臭事、丑事,你快快给我从实招来!”

“去……去年冬天的事?婢子不、不是都招了么?”绿意战战兢兢地说。

“再招一次!”

“婢子、婢子知道的,都招了!再没、没、没有别的了。”

“不是让你招别的,把你知道的,再说一遍!”

“哦,是……那、那是去年十月初八,惠姑娘同一个堂客来访柳太太,却是作怪,她们不在门厅下轿,那两乘轿子一直抬进院子东头的绿云轩去。柳太太也即时 过去了,却又不让我们下人跟着。后来,后来惠姑娘就先走了,可是柳太太还陪着那个堂客,直陪到天黑,等那堂客乘着轿子走了,她才回到住处来……”“嗯,那 真是个堂客么?”

“后来我们才知道不是,当初都以为是的。”

“你们怎么知道不是?”

“只因后来、后来每隔三五日,他就要来一次。起初还有惠姑娘陪着,后来来惯了,他就自己来了。有几次我们打绿云轩的窗下走过,听见里面有男人的笑声……”“哼,男人的笑声!而且还自己就来了。那么把门的老妈子难道看也不看,就放他进来?”

“这……婢子就不知道了。不过有一次,也就是过了大半个月,柳太太把红情、婢子,还有几个老妈叫来一处,当场赏了每人五两银子,说:”这些天院子里的 事,你们想必也知道了。知道了也好,省得我操心。今日你们既受了我的银子,就都是同谋了!谁也不准往外说,谁说了我就打折她的狗腿!还叫她不得好 死!顾担饷醋觯窃缇屯弦岛昧说摹@弦泊鹩α恕V皇钦赫獗叩娜瞬恢腊樟恕R虼私形颐遣槐睾ε拢焖吕炊加兴缚础奥桃庹庖煌 ㄕ泄笤脊ピ缇筒恢顾倒淮危虼苏饣岫词銎鹄矗⒚挥惺裁闯斐头涯选H欢嫣耍聪袷艿矫腿灰换鳎宰永铩拔恕钡匾徽穑闹兴嬷羲跗 鹄础S衅坦し颍涞媚康煽诖簦恢耄ソサ兀途醯茫舷伦笥蚁袷侨帕嘶穑镜盟贩⒒瑁苑⒄牵肷淼难阂部伎癖悸掖堋!鞍。担〔换 岬模獠豢赡埽 彼谛闹写蠼小]氲兀盎├病币簧训苍谘矍暗钠练缤频揭槐撸筇げ奖汲鋈ィ窈莺莸刂缸殴蛟诘厣系穆桃猓魃浅馑担骸凹荆∧愫 么蟮墓返ǎ垢胰绱吮嗯赡愕闹髂福∧恪⒛慊瓜胍灰耍俊?绿意正低着头回答问话,压根儿不知道屏风后面还藏着有人,冷不丁听见“砰嘭”一声巨响,已经 吓了一跳;忽然又看见从那边奔出来个人,而且还是老主人钱谦益!她那一份惊骇,更是大抵如同面对一只出柙的猛虎差不了多少,以致不等钱谦益奔到跟前,她已 经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叫,当场昏了过去。

可是,气得发狂的钱谦益却根本看不见,他只觉得这瘦骨伶仃的、丫环简直就是一个可怕的恶鬼,如果不全力把她禁制住,自己今后的一切希望、一切依靠就会 给打个粉碎,连残渣儿也剩不下。因此,尽管绿意已经不省人事地躺在地上,他仍旧抬起脚,拼命地在她身上乱踢,一边踢,一边恶狠狠地骂:“狗东西,看你敢血 口喷人,看你还敢血口喷人!”

“姐夫……”大约看见钱谦益再踢下去,说不定会弄出人命来,陈在竹终于开口劝止说,随即伸出手,半推半拖地把他拦挡到一边。他发现钱谦益尽管还在呼哧 呼哧地喘气,但手脚总算停止了动作,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手折,缓缓地说:“姐夫,这事不是绿意随口胡说,只怕是真的。那姓郑的奸夫,如今已被上元县着人捉 了去,下在牢里。经严刑审问,他已是招了。这份东西,便是小弟托人抄录他的口供……经过刚才那一阵子狂怒的发泄,钱谦益如今总算稍稍变得清醒了一点。无 疑,眼前这消息是如此的残酷、可怕,令他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然而凭着恢复的理智,凭着对柳如是秉性的了解,他内心深处,毋宁说已经开始相信事情是真的。

因此,虽然陈在竹把折子递了过来,他也本能地接在手里,但是一时之间,竟没有勇气再看,只觉得两条腿觳觫着,忽然变得力气全无,终于,一屁股坐到罗汉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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