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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太子无心闲房搜隐 贵妃有意洞烛其奸(2)


按下李贵妃带了朱翊钧乘轿返回慈宁宫不表,单说冯保当即对随行东厂一位掌作太监下达命令:“你作速调集人员封住大内各个出口,每一个出门太监,无论大小,不管是挂乌木牌还是牙牌的,都给我严加盘查。不许漏走一个可疑者。”掌作太监领命而去。冯保又叫过一位内宦监牙牌大,令他去找教坊司掌作,查出那个打鼓老太监的行踪。那位牙牌大稍许犹豫,表露出为难的样子。冯保看在眼里,脸色一冷,厉声斥道:“你磨磨蹭蹭干什么?我告诉你,这可是皇贵妃和太子的令旨,你办出差错来,小心我剥了你的皮!”牙牌大再也不敢延挨,飞跑而去。

冯保诸事分派妥当,回到司礼监值房刚刚坐下喝了一盅茶,便见那位牙牌大领了教坊司掌作太监李厚义急颠颠跑了进来。两人刚跪下施礼,冯保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人呢?”

“回冯公公,你要找的那个打鼓老太监,叫王凤池,不知为何,已在钟鼓司后的闲屋里上吊自尽了。”

答话的是李厚义,冯保听了并不吃惊,只冷冷一笑说:“他倒是死得正是时候,走,去看看。”

说罢起身,一行人又来到御花园之侧的钟鼓司院内,走进背旮旯那间堆放破鼓烂钟等杂物的闲屋,只见王凤池老太监颈子上系了一条钟绳,直挺挺挂在屋梁上。冯保命人把王凤池解下来,蹲下翻了翻他的眼皮和嘴唇,又起身围着尸体兜了两圈,突然对同行的两个东厂黑靴小校下令:“把李厚义给我绑了!”

李厚义慌得往地上一跪,哀求道:“冯公公,小的委实没做什么错事,不知为何要绑我?”

冯保指着尸首,杀气腾腾说道:“大凡吊死的人,舌头都伸得老长,为何这个王凤池却牙关紧咬?看他脖子上还有血印子,这是掐的,看来有人存心要杀人灭口,你是教坊司掌作,第一个脱不了干系。”

“冯公公,我这是冤枉。”

“冤枉不冤枉,进了东厂便知,绑了!”

冯保一挥手,两个小校把李厚义扑翻在地,双手反剪绑了起来,李厚义还自扭捏着反抗,嘴里杀猪似的干嚎。

正在这时,又有一群太监一涌而进,打头的一个身着小蟒朝天的玄色曳衫,只见他身材矮胖,挺胸凸肚,满是赘肉的脸上,一只酒糟鼻子很是扎眼。

此人正是大内主管——司礼监掌印太监孟冲。

孟冲也是五十多岁的人,论进宫的年头儿,和冯保前后差不多。但晋升没有冯保快,冯保东厂掌印时,他还只混到尚膳监属下的西华门内里总理太监的位置。嘉靖末年,冯保已担任秉笔太监好几年了,孟冲才成为尚膳监主管。这尚膳监负责皇上及后宫的伙食。在内监衙门中,虽不显赫,却也极其重要。孟冲生就一副憨相,在内书堂读书时,成绩就没有好过。但一谈起吃喝玩乐,他就眉飞色舞,头头是道。特别是吃,他显得特别有研究。给他一头羊,他可以给你弄出二三十道色香味风格各异的菜来,什么冷片羊尾、爆炒羊肚、带油腰子、羊唇龙须、羊双肠……吃过一次的人,都会念念不忘。因此,让他出掌尚膳监,倒也是再合适不过了。孟冲憨归憨,小心眼还是有的。隆庆皇帝登基以后,孟冲服侍得格外小心。每次用膳,他都亲自传送,侍立在侧,看皇上吃什么菜,不吃什么菜;什么菜只夹了一筷子,什么菜连吃了好几口。他都默记在心,不到一个月时间,他就摸清了皇上的口味,每次传膳,皇上都吃得很有胃口。甜酸咸淡,都恰到好处。皇上免不了总要夸赞几句,孟冲更是殷勤有加。一次,皇上提出想吃果饼,让孟冲去宫外市面上买些进来。孟冲哪敢怠慢,两脚生风地跑到棋盘街食品店,买了十几盒松、榛、等送进乾清宫。皇帝边吃边问:“这些值多少钱?”孟冲答:“五十两银子。”皇上大笑说:“这些最多只要五钱银子,不信,你去东长安街的勾栏胡同去买。”原来皇上登基前住在裕王府,闲来无事时,偶尔也逛到勾栏胡同买甜食吃,因此知道价钱。孟冲本想多报一些银子,贪污一点银两,没想到皇上对价钱如此熟悉,顿时吓得面如土色,伏地请罪。幸好皇上并不计较,仍是笑着说:“京城里头的奸商也没有几个,偏让你这个憨头碰上了。日后注意就是。”有了这次经历,孟冲再不敢在皇上面前耍小心眼,而是在庖厨内尽数使出他的十八般手艺,讨好皇上的胃口。这样过了两年,这位大厨师忽然时来运转,摇身一变成了司礼监掌印。应该说,他的这次升迁完全得力于高拱,前任司礼监掌印陈洪因触怒皇上而去职,按常例应由当了多年的秉笔太监冯保继任,但高拱对冯保是瞧哪儿哪儿不舒服,硬是推荐孟冲把冯保顶下来。皇上虽然知道孟冲爱贪点小便宜,但“憨得像个大马熊,尚有可爱之处”,也就同意了高拱的推荐。孟冲上任之后,由于善于揣摩皇上心理,投其所好,从进贡奴儿花花开始,专为皇上挑选俊女美男供其享乐,因此深得皇上信任。这次把王九思推荐给皇上,本来又是一个极讨彩头的事,但没想到张居正横枪杀出,事情顿时搅得难以收拾。却说上午皇上与高拱在文华殿会见之后,又令他立即去刑部大牢放出王九思。他刚把王九思安顿妥当让他火速炼丹不误皇上吃药,不想宫里头又出了这样的大事,便连忙赶了过来。虽然他是大内主管,是权势熏天的“内相”,但对于冯保,他也不轻易得罪。尽管他现在的职务在冯保之上,但无论是资历和心机,冯保都压他一头。因此大小事情,只要不涉及他自身利害,凡冯保想做的,他从不阻拦。

李厚义被两个小校推搡着正要出门,一眼瞥见孟冲,李厚义顿时像遇见救星,大声嚷道:“孟公公,请救我。”

按规矩,在大内之中捉拿太监,不要说李厚义这样的牙牌大,就是一个挂乌木牌的小火者,没有他孟冲点头,也是绝对不允许。孟冲眼见五花大绑的李厚义,顿时感到自己权力受到挑战,脸一下子拉得老长,悻悻问道:“冯公公,李厚义犯了哪样大法,值得这样捆绑?”

冯保也知道自己这是越权行事,但他自恃有李贵妃撑腰,说话口气也硬:“他有杀人灭口之嫌。”

“什么杀人灭口,就这个?”孟冲指着地上王凤池的尸首,“嗤”的一笑,说道,“冯公公,咱俩进宫的时候,这王凤池就在教坊司里打鼓,最是胆小怕事。上次给皇上排演《玉凤楼》,老是把鼓点子打错,气得皇上要打他三十大板。李厚义赶紧跪下替他求情,才免了这一灾。当时你也在跟前,看得清清楚楚。王凤池七十多岁年纪,不要说三十大板,就是三板子下去,也就拔火吹灯了,李厚义若想要他的命,当时为何还要救他?”

“此一时,彼一时也,”冯保抄手站立,并没有被孟冲的气势吓着,而是似怒非怒、似笑非笑地回答,“孟公公你大约也知道了,这王凤池领进四个野小子擅入大内,这是犯了杀头的禁令。他王凤池正如你孟公公说的一样,树叶子掉下来怕砸破了头,哪有这等勇气?不巧这件事被太子爷无意中撞上,露了底儿。如今贵妃娘娘令旨严查。不过片刻功夫,王凤池就一命呜呼,那四个野小子也被藏得无影无踪。孟公公,你说,这是不是有人想杀人灭口?”

孟冲心气再憨,也听出冯保口气不善,忍了忍,问道:“就算有人想杀人灭口,你怎么就断定,这人一定是李厚义?”

“他是教坊司掌作,王凤池归他管带,第一个值得怀疑的当然是他。”

冯保话音刚落,李厚义跟着又嚷了一句:“孟公公,我冤枉啊!”

孟冲用眼扫了扫屋内,大约有二十多名大小太监。如果当着他们的面,让冯保把李厚义带走,自己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今后说话还有哪个肯听?何况那四个“娈童”正是他弄进大内交给王凤池看管的。他素来不肯与冯保结仇翻脸,现在来看已顾不得这些了,心一横,说话便用了命令的口气:

“冯公公,李厚义你必须放了!”

孟冲一贯溏稀,陡然间态度一硬,冯保始料不及,略微一愣,回道:“我可是奉了贵妃娘娘的令旨。”

“我有皇上的旨意!”

孟冲骑着老虎不怕驴子,腆着肚子朝冯保吼了一句。屋子里气氛本来就十分紧张,这一下更是如临大敌,在场的大小太监眼见大内二十四监中两个最有权势的人物顶起牛来,一个个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冯保听得出孟冲这句话的分量,皇贵妃的令旨比起皇上的圣旨来,简直是芥末之微不在话下。这口气忍不得也得忍。冯保眼珠子咕噜噜一转,把满脸杀气换成佯笑,说道:“孟公公既是奉了圣旨,这李厚义就交给你了。”他朝黑靴小校挥挥手,顿时给李厚义松了绑。

孟冲占了上风,乘势朝着在场的太监们吼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把王凤池收拾收拾,抬到化人场去。”

众太监得了吩咐,一时间都乱哄哄忙碌起来,孟冲怕留在原处与冯保纠缠,提脚就出了门,偏是冯保不舍,追出门来问道:

“请孟公公示下,那四个野小子到底找还是不找?”

“不……”孟冲本来想说不找,但一想不妥,又改口说道,“这事儿,我去向皇上请旨。”

隆庆皇帝自文华殿见过高拱回到乾清宫,正自百无聊赖,躺在西暖阁的卧榻上,一边让身边侍候的小太监揉捏双腿,一边与张贵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闲话。

“张贵,你看朕的气色,是不是比先前好多了?”

张贵本来已被赐坐,听到皇上问话,又一咕噜滚下凳子跪了,觑了皇上一眼,答道:“奴才看万岁爷的气色,竟是比先前好看多了。”

“哦,你天天跟着我,最知底细,你再仔细看看。”隆庆皇帝欠欠身子,由于兴奋,脸上果然露了一点浮光。

张贵刚才是随口说的恭维话,其实他眼睛亮堂:皇上的脸色已是深秋落叶一样枯黄——这是病入沉疴的表现。他这几日之所以亢奋,是因为吃了王九思的“阴阳大补丹”。张贵也知道这王九思为皇上配制的是“春药”,虽然心里头担心,但人微言轻不敢表露,张居正当街把王九思拿了,张贵心里头暗暗高兴。以为这样皇上就没有“撞邪”的机会,仍旧回头来吃太医的药,病情才有可能真正好转。

“你怎么这样看着朕?”

张贵怔怔地望着皇上,其实在想着自己的心思。隆庆皇帝这么一问,张贵惊醒过来,违心答道:“回万岁爷,奴才方才认真看了,万岁爷的气色真是好了许多。”

“唔,”隆庆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又把头靠回到垫枕上,惬意说道,“王九思的药有奇效,你是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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