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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1)


夏天智是在省城呆过了十天返回清风街的。孙女的手术很成功,割开了封闭的肛门,只等着伤口痊愈后大便就正常了。夏天智满怀高兴,等到白雪娘带着庆玉的小女儿去照管白雪和孩子,他自己就带着一大包买来的秦腔磁带先回来了。清风街发生的事,是他回来后知道的,他就去万宝酒楼向夏雨要了一千元,谎称向出版社再购一部分《秦腔脸谱集》,把钱悄悄送去了书正家。书正见夏天智拿了钱来,从炕上下来一瘸一瘸地走着去倒茶水。夏天智说:“你给我走好,直直地走!”书正说:“走不直么,四叔!狗日的赵宏声整我哩,现在我走到哪儿路都不平!”端来了茶,茶碗沿一圈黑垢,夏天智不喝,骂道:“这碗恶心人不恶心人?你还讲究在乡政府做过饭哩!”书正说:“清风街上我最服的就是四叔了,四叔做事大方,你就再骂我,我心里还高兴哩!”却又说:“四叔人大脸大,去乡政府再做饭的事,还求四叔给说话哩!”夏天智说:“你别给个脸就上鼻子啊!你去乡政府问过了?”书正说:“我让我媳妇去过,人家不肯再要了,嫌我是跛子。”夏天智说:“我咋听说是嫌你不卫生,还庆幸断了腿是个辞退的机会。”书正说:“那些干部官不大讲究大哩,乡长要筷子,我好心把筷子在衣襟上擦了擦给他,他倒嫌我不卫生,我衣襟上是有屎呀?!”夏天智当然没有去乡政府给书正说情,书正的媳妇倒自个去找乡长,乡干部一见她,先把大门关了,敲了半天敲不开。她说:“当官的这么怕群众呀!”门还是不开。她就大声喊,喊她来取书正的一双鞋的,难道乡政府要贪污群众的鞋吗?隔了一会儿,门上边撂出来一双鞋,是破胶鞋。

书正的媳妇提着破胶鞋往回走,走到砖瓦场旁的土壕边,一群孩子用棍子抬着连了蛋的来运和赛虎,孩子们哄地散了,这婆娘就拾了棍打来运。来运拖着赛虎跑,又跑不快,被木棍打得嗷嗷叫。乡政府的团干从街上过来,夺了棍子,说:“狗也是一条命,你就这样打?!”婆娘说:“我没打赛虎,我打来运。”团干说:“来运是赛虎的媳妇,你打来运是给乡政府示威吗?”婆娘说:“噢,狗是夫妻,乡政府才护着夏天义呀!”团干说:“你这婆娘难缠,我不跟你说!”拿了棍子回乡政府了。书正媳妇又用脚踢来运,来运已经和赛虎分开了,立即发威,咬住了她的裤腿,她一跑,裤子哗啦撕开一半,再不敢踢,捂着腿往家跑。

夏天义却在这天夜里添了病,先是头晕,再是口渴,爬起来从酸菜瓮里舀了一勺浆水喝了,再睡,就开始发烧,关节里疼。天亮时,二婶以为人又起身去七里沟了,腿一蹬,人还睡着,说:“今日怎么啦,不去七里沟?”夏天义说:“我是不是病了?”二婶从炕那头爬过来,用手在夏天义额上试,额头滚烫,说:“烧得要起火呀!你喝呀不?”夏天义说不喝。二婶说:“是不是我把老五的媳妇叫来,送你去宏声那儿?”夏天义说:“谁不害头疼脑热,我去干啥?恐怕是头发长了,你让竹青来给我剃个头。”二婶摸摸索索去了庆堂家,竹青把理发店的小伙叫来。夏天义的头皮松,剃头时割破了三处,都粘着鸡毛。夏天义想出来活动活动,但走了几步,天转地转,面前的二婶是一个身子两个头,他又回来睡在了炕上。到了下午,后脖子上暴出了个大疖子。

夏天义没有想到一颗疖子能疼得他两天两夜吃不成饭,睡也睡不好!二婶害怕了,这才告知儿子们,儿子们都过来看了,把赵宏声请来给贴膏药。庆金说:“啥病你都是一张膏药?”赵宏声说:“我耍的就是膏药么!”庆金说:“为啥这样疼的?”赵宏声说:“疖子没熟,就是疼。”庆金说:“还有啥药吃了能叫人不疼?”赵宏声:“那就得打吊针消炎。”庆金说:“打吊针。”赵宏声说:“这膏药我就不收钱了。要打吊针得连续打五天,我就贴不起药费了。”庆金就去和几个兄弟商量,得给老人看病,庆满的媳妇问:“这得多少钱?”庆金说:“现在药贵,几百元吧。”庆满的媳妇说:“不就是个疖子么,贴上膏药慢慢就好了,还打什么吊针?”庆金说:“老人年纪大了,啥病都可能把人撂倒。”淑贞说:“人老了就要服老哩,再说人老了不生个病,那人又怎么个死呀?!”庆金啪地抽了老婆一个耳光,骂道:“这都是你说的话?”淑贞一把抓在庆金脸上,脸上五道血印儿,说:“你还打我呀,你们人经几辈就是能打人么,不打人也不至于落到病成这样!我不孝顺,你孝顺,你给你爹去各家要钱治病么,看你能要出个一元钱来,我都是地上爬的!”庆金不言语了,气得去河滩转,肚子鼓鼓的,一边揉一边说:“气死我啦!唉,气死我啦!”又觉得自己窝囊,伤心落泪。转了一会儿,心想几个弟媳妇肯定也是不会掏钱的,他不愿再给他们说,可他自己又没钱,便去了西山湾的血站卖了血。

庆金没想到给他爹只打了两天吊针,夏天义是忽闪忽闪着又缓和过来了,而他却从此面色发黄,见荤就吐,一坐下来便困得打瞌睡。光利去了新疆后所经营的供销社关了门,却一直欠着承包费,人家最后清算,以商品抵债,把他又叫了去。原想着把那些积压商品拉回去还可以办个杂货摊儿,现在全抵了债还不够,人一急,眼前发黑,就昏倒了。醒来寻思什么病上了身,趁机在县医院做个化验,结果是肝硬化。庆金问医生:这病要紧不要紧?医生说:当然要紧,往后再不得生气,熬夜,喝酒,好生吃些保肝药就是。庆金没有去买药,回来也没给任何人说,只是再聚众喝酒时坚决不动杯子。

眼看着到了腊月十几,庆金坐在夏天智的院子里晒太阳,太阳暖暖和和。夏天智吃了一阵水烟,见庆金耷拉个脑袋,来运也卧在那里不动,就说:“提提神吧!”放起了秦腔。庆金不懂秦腔,问放的是啥调?夏天智说:“你连苦音慢板都听不来?”顺嘴就哼:庆金说:“人心里早些不美,这曲子听着惶。”夏天智说:“你不懂就少指责!给你听个《若耶溪》,只怕戏词儿太文。”就放了西施唱的一段:“一叶儿舟,一叶儿舟,一叶儿舟自在流。渔女儿,坐在船头,渔老儿,垂钓钩。鸥不知人,人不知鸥,世外桃源多自由。胜如我,拘在茅屋,纺织不休,没爹没娘,多病多愁,无雪常叫梅花瘦。”庆金果然听得不明白,却说:“响鞭炮了!”夏天智侧耳听了,果然有鞭炮响,说:“谁家过事啦?”庆金说:“今日庆玉成亲了么。”夏天智说:“他成亲呀?!是和黑娥?”庆金说:“他没来给我说,只给庆满说了,让庆满带话要我过去吃酒。我那么贱,欠一口酒?我是他大哥,他不来亲口给我说,他家离我家千山万水了?”夏天智说:“我连个口风儿都没听到。”庆金说:“他记恨你!连我爹都没请,我爹今日还是去了七里沟。”夏天智说:“你爹身子虚成那样了,还往七里沟跑呀?!他庆玉是个横爬的螃蟹,他都请谁啦?”庆金说:“我刚才到你这儿来,瞧见君亭、上善、金莲、三踅,还有丁霸槽都去了。听庆满说他不大闹,只待三桌客。亏他待的客少,他就是山珍海味摆一河滩,看清风街能去几个人?”夏天智说:“他不请我了也好,请我我也不去的。听戏,咱听戏!”夏天智这回在高音喇叭上播放磁带,满清风街都是了秦腔。来运从地上爬起来,应着曲调也嚎叫,痒痒树上的叶子就哗哗地往下落。夏天智突然把高音喇叭又关了,他说:“咱这么放秦腔,别人还以为是给他庆贺热闹哩!我给你说戏。你知道不知道白雪他们剧团里退休了的那个癞头红?”庆金说:“听说过,没看过他演的戏。”夏天智说:“人是一头的癞疮,但扮了旦了,走是走样,唱是唱样,一笑一颦比女人还女人哩!他演过《走雪》中的曹玉莲,在戏台上过独木桥,独木桥不容易渡过,他是半晌不敢迈步,最后由老曹福给他抓了一枝杨枝,才手握柳枝往前走,走到桥中,无意间眼睛向下一扫,万丈深渊啊,视线就转移了,腰腿颤震,变脸失色。他演《送女》,唱到‘人人说男子汉心肠太狠’,就把余宽一指,失手太重,把余宽差点推倒在地,又急切地拉回来。好不好?好,恼恨,惊怕,不忍,怜惜,全表现出来了。还有,她给余宽诉苦一段,越说越亲,越诉越苦,刚说出‘咱夫妻同床共枕’,她爹一声咳嗽,当下噤口,一脸羞红……”夏天智说得收拢不住,却不见庆金反应,说:“你咋不言喘呢?”庆金还是没吭声。夏天智回头一看,庆金却闭着眼睛睡了。夏天智就上了气,拿脚踢了踢庆金的椅子,庆金醒过来,说:“我听着的。”夏天智说:“你听啥着的,人家没叫你去吃酒,你就气成这样啦?”庆金说:“吃酒的事我早忘了,你还记着!我只是困。”夏天智说:“你咋啦,有病啦?”庆金说:“可能是这几天没睡好。”夏天智说:“说你大,你不大,说你小,你也是退休了的人,你不要跟庆堂、瞎瞎他们打麻将了就没完没了,那身子能吃得消吗?”庆金噢噢地应着,觉得要上厕所,就去了厕所,但怎么也拉不出来,蹲了半天,才有了指头蛋大一点干粪,硬得像石子。

趁空,该交待我了吧。其实庆玉是邀请了我去吃他的喜酒的。头一天的傍晚,书正一瘸一瘸到商店里去买盐,我刚好从七里沟回来,他在前边走,我就跟着他。他瘸起来是左边高右边低,身子走着走着走到了街道的右边,我也就学着他的样,一闪一闪地走到了街道的右边。坐在土地神庙台阶上吃旱烟的武林就嘎嘎地笑。武林的笑是傻笑,书正说:“你笑啥的,看见我瘸了你高兴?”武林说:“我,啊我没,没笑你!”我就跑到台阶上,害怕他说我在书正的身后学书正,我说:“武林,坐在这里干啥哩?”武林说:“没干啥,啊吃,吃烟哩。”他把旱烟袋递给我,我不吃。我说:“武林,没事干的,你买些酒咱俩喝。”武林说:“没钱,钱么。”他把口袋亮着,口袋里有一元钱,买不成酒。我们都是穷光蛋,又都是光棍,我每到晚上就觉得没意思,我想武林也肯定觉得没意思才坐在这里,坐到别人家里人家不欢迎,土地公土地婆是两块石头,它们不嫌弃。我就想出了一个坏主意,寻了一条长线把那一元钱拴了,放在街上,我们就拉着线头蹴在庙门口,要瞧别人来捡钱的笑话。这时候,一男一女从街那边过来,女的头上裹着头巾,男的穿着大衣,还未认清是谁,那女的就看见了钱,弯腰去捡,我赶忙就拉线,一元钱在街面上滑动,女的也就随着钱小跑,跑到庙门前了,钱又上了台阶,她有些奇怪,抬起头了,我才看清是黑娥。黑娥不好意思了,我也不好意思。穿着大衣的男的就说:“引生,引生,你日弄谁呀?!”他是庆玉。武林一见是庆玉,脸就黑了,不愿意见庆玉,背过身去,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流氓!流氓!”庆玉却大声地对我说:“引生,明日邀请你去我家吃酒!”我说:“吃什么酒,你舍得给我吃酒?”庆玉说:“明日我结婚呀,你来!你来了热闹!”庆玉和黑娥走了,武林就哭,拿他的头在庙门上撞。我说:“撞啥呀?撞破了你白受疼!”武林就不撞了,也不哭,说:“引生,啊引,引,引生,那两个狗,狗男女,呸,结婚婚呀你,去吃酒?”我说:“我想吃酒。”武林说:“你不,不要去,啊我,请,请你吃酒!”我说:“一元钱能买个啥酒?”武林从头上卸下帽子,他戴的是火烧头棉帽,帽壳里垫着牛皮纸,头油把牛皮纸蹭得黑乎乎的,牛皮纸下放着一张五十元人民币。武林说:“你不要去,噢,我请你吃酒!”他去商店里果然买了一瓶烧酒。

第二天,我没有去参加庆玉和黑娥的婚事。我才不去哩。武林就是不请我吃酒,我也不会去的,人活得还得有个志气的。我去了七里沟,只说夏天义和哑巴是不会来了,但哑巴来了,夏天义也来了。我奇怪他们没说庆玉的婚事,或许他们压根还不知道,我也就没提说。这一天,我们在收割麦子。那棵麦子已经成熟了,大拇指头粗,一乍半长,把它剪下来,我们趴下去给土地磕头,感谢着七里沟能生长这么好的麦穗。夏天义是带了一个小木匣子的,他把麦穗放在木匣子里,说他要送给县种子培育站,让人家做母种,培育出一批新麦种来。夏天义的决定我是反对的,何必送给他们呢,一个麦穗他们会重视吗,就是重视,凭那些人的技术,能培育新麦种吗?与其把麦穗给县上的人,不如让清风街人都能看看,或许能促进村两委会下决心淤七里沟的。我的意见得到夏天义的赞同,但把麦穗放在夏天义的家里还是村部,我们费了脑筋,最后意见一致,就放在土地神庙里。我们三人当即从七里沟回到街上,就在土地神庙里的庙梁上拴了一条铁丝,把麦穗吊在了石像前的供案上。你见过在屋梁下吊着的腊肉吗,见过吊着的一嘟噜包谷棒子吗,因为以免老鼠从绳上溜下去偷吃,那绳上要系个灯罩。我们也就在麦穗上的绳上系了个草帽。土地公土地婆是管理土地的神,土地上产生的大麦穗应该敬献给它们,而土地神庙是公众的场合,清风街的人谁都可以看得到。赵宏声是最会锦上添花的,他当然送了副对联又贴在庙门上,一边是“庙小神大”,一边是“人瘦穗肥”。我说:“我们是瘦了吗?”果然是瘦了,平日里却没在意,一留神,夏天义是比春天里几乎瘦了一圈,他那脖子上的臃臃肉也不见了。哑巴的嘴唇上茸茸的有了胡子,声也变得瓮里瓮气,但他的腮帮子没有了两疙瘩肉,嘴就显得噘了出来。我看不见我,拍拍肚皮,说:“真的是瘦了,以前肚子凸凸的,现在是一个坑!”夏天义说:“不是瘦了,是肚子饥了,叔今日请你们吃饭!”夏天义请我们吃饭就是吃凉粉,一进小饭馆,他喊:“一人两碗凉粉!醋要酸,辣子要汪!”两碗凉粉,夏天义就吃醉了。夏天义放下碗,眼睛就眯着睁不开,往起站时险些跌倒,他扶着桌子,说:“吃呀引生,往饱里吃,他庆玉待客哩,叔就在这儿招呼你!”我这时才知道,夏天义是晓得庆玉结婚的事。这时候,我听见了高音喇叭上的秦腔,我说:“天义叔,你听戏!”但高音喇叭却停止了。

庆金在厕所里半天拉不出屎来,夏天智也有些急了,才要过去看看,院子里进来了腊八。腊八是在省城给白雪照管孩子的,怎么回来了?夏天智心里惊的,忙说:“腊八你咋回来了?”腊八扑在夏天智的怀里就哭。夏天智忙问出了啥事,腊八说:“是我爹把那妖婆娶了?”夏天智松了一口气,说:“你知道了回来的?”腊八说:“我刚一下班车听说的。”夏天智说:“我腊八也大了,离开他还活不成了?你还有你娘,也还有你怕你叔和爷哩!”腊八就又哭了:“我娘可怜。”四婶听见是腊八回来,她在炕上整理针头线脑,忙下来问腊八吃了没,就要去做饭,又高声朝隔壁喊:“菊娃,菊娃,你在没在,咱腊八回来啦!”菊娃从隔壁院里过来,穿得新新崭崭,头发上抹了油,梳得一个大髻,见腊八笑着,便说:“你这娃,好好地哭啥的?”腊八说:“我爹……”菊娃说:“你咋就那么稀罕个爹?!你爹死了!去把衣服换换,换新衣服,活得旺旺的才是!”夏天智赶紧给四婶使眼色,四婶就拉了菊娃母女去厨房。四婶是早上就蒸了一锅土豆,大声嚷道着要做一顿糍粑吃,菊娃就把熟土豆放在了石臼里用木棒槌。庆金终于从厕所出来,站在院子里觉得木榫槌得像地震,脚下都在颤动,四婶对他说:“庆金你也不要走,今日四婶给咱做最好的,高高兴兴吃一顿饭!”

吃毕了饭,腊八的情绪好些了,夏天智才问起城里的事,说:“腊八,你白雪嫂子和娃咋没同你一块回来?”腊八说:“还得做一回手术的。”庆金说:“谁咋啦,做手术?”夏天智忙说:“给夏风做痔疮的。北方人十人九痔,贴贴痔疮膏就会好的做什么手术,真是的!”忙起身去卧屋取茶叶,喊:“腊八腊八,你给我帮个手。”腊八进去了,夏天智从糖罐里捏了一撮红糖往腊八的嘴上一抹,自己又把指头舔了一下,说:“我给你叮咛十遍八遍了,娃娃手术的事给谁都不要说!给你娘也不要说!”腊八说:“我说漏嘴了。”夏天智问:“怎么还要做第二次手术,不是手术已经很成功了吗?”腊八说:“你一走,娃娃的肛门又发炎了,医生说孩子太小,等十二三岁时再做一次人造肛门,而近期只能在肛门插一个管子,让粪便从管子里排出来。”夏天智手就抖起来,越不让抖,越抖,他握住了箱子上的锁子,说:“那你急着回来干啥,不等着……”腊八说:“我哥和我嫂子整天吵架的。”夏天智说:“吵架?你西街婶子也在那儿,他们还吵架?”腊八说:“气得我那婶子哭了几场,也呆不住了,我两个就回来了。”夏天智嗯了一下,闷了半会儿,说:“回来了也好。一定得保密,别人间起啥都不要说,就说都好着哩。”腊八说:“这我知道。”两人从卧屋出来,夏天智让四婶去沏茶,四婶放的茶叶少,又给各人的杯子里倒的水满,夏天智发了火,说:“就放这点茶?酒满茶半,你把杯子倒得这么满是饮牛呀?倒了,重沏!”四婶说:“你吃炸药啦?!”庆金忙拿了茶壶说:“我来我来。”

待腊八母女和庆金一走,夏天智对四婶说:“你把锅碗洗了,你过来。”四婶没有理。夏天智又赶到厨房去,说:“我是正烦着的,说了你一句,看你凶样!你知道不,娃娃的手术失败了,现在要在肛门那儿插个皮管子。”四婶的一只碗从手上掉下去,在锅子里烂了,说:“爷呀,插皮管子?那是长法呀?!”夏天智说:“我想近日再去省城。”四婶说:“你去我也去。我娃倒遭了啥孽了,那么小的,动了刀还不行?”夏天智说:“你去顶屁用,你儿子是能听你的?他和白雪整天是吵,已经闹崩了,连白雪她娘都气得回来了,我害怕娃娃病没治好,他两个倒要出事哩。”四婶不洗锅了,一屁股坐在灶火口的木墩上,眼泪淌了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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