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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


 艾丝苔打开房门,露出身形。她胡乱披着一件便袍,赤脚拖着拖鞋,散乱着头发,美得要叫拉斐尔笔下的天使恼火。就在这时候,客厅的门被打开,一股污 浊的人流涌进来。他们张开十只魔爪,向这位犹如弗朗德尔宗教画上的仙女扑去。一个男人走上前来,他是贡当松。可恶的贡当松伸出手,抓住了艾丝苔有点儿汗湿 的胳膊。

“你是艾丝苔·冯……小姐吗?”他问。

欧罗巴立刻在贡当松脸上扇了一记反手耳光,又在他腿上狠狠踢了一脚,那是被称为法国拳的著名的一招。贡当松立刻倒在地毯上,滚出好一段距离。

“住手!”她喊道,“不许碰我的女主人!”

“她打断了我的腿!”贡当松嚷着站起来,“你会付出代价的!……”

那五个穿执达吏助手服装的人,头上戴着丑陋的帽子,而他们的脑袋比帽子还要丑陋,好像带纹络的桃花心木雕成,一个个斜眼歪鼻,龇牙咧嘴。鲁夏尔从他们中间走出来,服饰比别人稍稍整齐,头上戴着帽子,一脸嬉皮笑脸令人肉麻的神态。

“小姐,你被逮捕了。”他对艾丝苔说,“至于你呢,小丫头,”他对欧罗巴说,“任何抗拒都将受到惩罚,任何抵抗都无济于事。”

枪托落在餐厅和前厅地面上,发出了响声,说明还有治安警察前来增援,这也证明了鲁夏尔刚才这番话的分量。

“为什么要逮捕我?”艾丝苔天真地问。

“是不是欠了点债?……”鲁夏尔回答。

“啊!真的!”艾丝苔大声说,“让我穿上衣服吧。”

“对不起,小姐,我必须肯定你返回卧室后没有任何办法逃跑才行。”鲁夏尔说。

这一切都在瞬间发生,男爵来不及进行干预。

“嘿!我就系(是)那个出卖别银(人)摇(肉)体的卑鄙家伙纽沁根男爵!……”可怕的亚细亚喊起来,从那些执达吏助手中间挤过来,窜到长沙发边上。她装作在这里发现了银行家。

“下尖(贱)的东西!”纽沁根叫道,摆出一副银行家的威严。

他连忙冲过去,站到艾丝苔和鲁夏尔中间。鲁夏尔听到贡当松一声惊叫,便摘下了自己的帽子。

“啊,原来是德·纽沁根男爵先生……”

鲁夏尔一挥手,所有的执达吏助手全都恭恭敬敬地脱下帽子,从房间里退了出去。只有贡当松一个人留下来。

“男爵先生准备付钱吗?……”这位商业治安警察问,手里拿着帽子。

“我付。”男爵回答,“不过,我得弄弄明白系(是)怎么回系(事)。”

“已经算清的是三十一万二千多法郎,不包括逮捕费。”

“三习(十)万法郎!”男爵叫起来,“--一个银(人)在将(长)沙发上羞(睡)了一夜,醒来时要付介(这)么多钱,也太贵了!”他在欧罗巴耳边说了这几句话。

“这个人真是德·纽沁根男爵吗?”欧罗巴问鲁夏尔,同时做了一个表示怀疑的手势。法兰西剧院扮演侍女的著名演员杜蓬小姐◎看了她的表演也会感到嫉妒。

◎卡罗丽娜·杜蓬,一八一○至一八四○年在法兰西剧院演出。

“是的,小姐。”鲁夏尔说。

“是的。”贡当松回答。

“我替她担跑(保)。”男爵说。欧罗巴的怀疑刺伤了他的自尊心。“让我跟她说一句话。”

艾丝苔和她的年迈情人进了卧室。鲁夏尔认为有必要把耳朵贴在钥匙孔上偷听。

“艾丝泰(苔),我爱你心(胜)过爱自己的心(生)命。但系(是),为习(什)么要把钱开(给)你的债主呢?放在您的钱包里不系(是)更号(好)吗?您先进监狱去吧,我将花习(十)万法郎为你赎回介(这)习(十)万埃居,还有二习(十)万法郎归您小(所)有……”

“这种做法没有用处!”鲁夏尔在门外对他喝道,“债主啊,他可没有爱上小姐!……您明白吗?而且,自从他知道您爱上了她,他的要价更高了。”

“虾(傻)瓜!”纽沁根打开房门,让鲁夏尔进入卧室,对他大声说,“你只基(知)道你说的介(这)些!雨(如)果你把介(这)系(事)盼(办)秦(成),我开(给)你倍(百)分之二习(十)……”

“这不可能,男爵先生。”

“怎么,先生!”欧罗巴插嘴说,“您忍心让我的女主人进监狱!……夫人,您愿意要我的工资、我的积蓄吗?拿去吧,我有四万法郎呢……”

“啊!可怜的姑娘,我真不知道你的心这么好!”艾丝苔说着将欧罗巴搂在自己怀中。

欧罗巴痛哭起来。

“我付钱。”男爵显出一副可怜相说。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本子,撕下一张小方纸,这是银行发给银行家用的。只要在上面用大写和阿拉伯数字填上钱数,持票人即可凭票取款。

“不用了,男爵先生,”鲁夏尔说,“我下令只收黄金白银。看在您的面上,我就政收钞票吧。”

“塔尔丢夫!”男爵喊道,“你把票据拿开(给)我看!”

贡当松拿出三份蓝色封面的材料。男爵接过材料,同时用眼睛盯着贡当松,在他耳边说:“你早点告许(诉)我就号(好)了。”

“嘿!男爵先生,我怎么知道您在这儿?”这位密探回答。他不在乎鲁夏尔是否听见他的话。“您没有继续信任我,现在吃了大亏。人家是在敲诈您呢。”这个老谋深算的哲学家耸了耸肩膀补充说。

“是介(这)么回系(事)。”男爵心里说,“啊!我的小姑娘,”他看见汇票后对艾丝苔高声说,“你向(上)了一个习(十)足的坏蛋、一个披(骗)子◎的当了!”

◎指乔治·德·埃斯图尔尼。

“哎!是啊,”可怜的艾丝苔说,“可是他那时候很喜欢我!……”

“雨(如)果我早基(知)道介(这)样……我考(可)以为你进行抗争。”

“您糊涂了,男爵先生,”鲁夏尔说,“还有一个第三者持票人呢。”

“对,”男爵继续说,“有第三者持票银(人)……赛里泽,一个考(可)以用来抗衡的银(人)!”

“他有心灵创伤,”贡当松笑着说,“他在说模棱两可的话。”

“男爵先生愿意给您的出纳写个条子吗?”鲁夏尔微微一笑说,“我派贡当松上他那里去,然后将我的人撤走。时候不早了,一会儿搞得谁都知道了……”

“号(好)吧,贡汤(当)松!……”纽沁根大声说,“我的缺(出)纳住在马杜林街和拱廊街交叉拐角处。介(这)是条子。由于我们的钱都放在银行里,雨 (如)果我们莫(没)有习(十)万埃居,他考(可)以到杜·蒂耶或凯勒那里去……--穿上衣服吧,我的天席(使),”他对艾丝苔说,“你自由了。--老太 婆要比年轻女子肯(更)危险”他盯着亚细亚喊了一句。

“我要去叫债主大笑一场,”亚细亚对他说,“今天他会让我乐一乐--别记恨啊,男爵先生

鲁夏尔从男爵手中接过票据,单独与男爵呆在客厅里。半小时后,出纳走进客厅,后边跟着贡当松。这时候,艾丝苔又出现了,打扮得十分动人,虽然是临时凑 合的。鲁夏尔数完了钱。男爵想仔细看看那些票据,但是艾丝苔做出了一个母猫似的敏捷动作,把禀据一把抓了过去,放进自己写字台的抽屉里。

“为这个下贱女人,你给我什么了?……”贡当松对纽沁根说。

“你宣(说)话不尊重银(人)。”男爵说。

“可是,我的腿呢!……”贡当松喊道。

“鲁夏尔,你穷(从)一千法郎票子的余额里,拿出一倍(百)法郎开(给)贡汤(当)松……”

“介(这)个女人确习(实)漂亮!”出纳从泰布街出来时对纽沁根男爵说,“不过,向男爵先生提出的要价也系(是)够高的。”

“你要给我保朽(守)秘密啊!”男爵说。他也已经要求贡当松和鲁夏尔为他保密。

鲁夏尔走了,后边跟着贡当松。鲁夏尔一到大路上,在那里盯着他的亚细亚把这个商业警察拦住了。

“执达吏和债主都在那边一辆出租马车里,他们正如饥似渴呢!”她时鲁夏尔说,“油水大得很呢!”

鲁夏尔数钱时,贡当松得以仔细打量这两位主顾◎。他瞥见卡洛斯的眼睛,认出了假发下前额的形状。正是这假发,他觉得似乎可疑。他记下出租马车号码,装 作对发生的这一切与他毫不相干。亚细亚和欧罗巴也使他十分诧异。他料想男爵被这些极度狡猾的人算计了。他想到鲁夏尔请他帮忙时,行这异样诡秘,就觉得自己 猜测更有道理。此外,欧罗巴用脚绊了贡当松,并非只击中了他的胫骨。“这一脚有圣拉扎尔监狱的味道”◎,他从地上爬起来时心里这样想。

◎指呆在马车上的假威廉·巴尔凯和他的执达吏。

◎意为有女四监狱狱吏的功夫。

卡洛斯慷慨地给执达吏报酬,把他打发走了,然后向车夫付钱,并吩咐说:“去王宫市场,佩隆路!”

“啊!这个坏蛋!”贡当松听见这一吩咐心里暗想,“这里头一定有名堂!……”

卡洛斯一口气跑到王宫市场,并不顾忌是否有人跟踪。他以自己的方式穿过长廊,到水塔广场换了另一辆出租马车,对车夫说“去歌剧院夹道,靠皮侬街一侧”。一刻钟后,他进了泰布街。

艾丝苔一见到他,就说:“这些就是该死的汇票!”

卡洛斯拿起这些票据,端详一番,然后走进厨房,将它们烧毁了。

“戏演完了!”他大声说,一边从礼眼口袋里取出一卷三十一万法郎的钞票,“这些钱,再加上亚细亚搞来的十万,可供我们活动了。”

“天哪!天哪!”可怜的艾丝苔叫道。

“嘿,傻瓜,”这个凶狠而精明的家伙说,“你就公开当纽沁根的情妇吧,你也能见到吕西安,他是纽沁根的朋友,我不阻止你跟他热恋。”

艾丝苔从自己暗淡的人生中见到了一丝微弱的光明。她舒了一口气。

“欧罗巴,我的女儿,”卡洛斯说着把这个姑娘领到小客厅的一个角落里,谁也无法偷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欧罗巴,我对你很满意。”

欧罗巴抬起头,望着这个人。她的表情使她憔悴的脸完全改变了模样。亚细亚在门外望风,目睹了这一情景,心想:“卡洛斯给欧罗巴好处,将她控制在手里;欧罗巴觉得自己与卡洛斯紧密相连,这中间是否还有更深的利害关系呢?”

“事情还没有完呢,我的女儿。四十万法郎对我来说实在微乎其微……帕卡尔将交给你一张三万法郎的银器发票,其中一部分款项已经收取,但是我们的金银商 比丹已经花了一些钱。被他查封的我们的家具可能明天就要公开拍卖。你去找一下比丹,他住在枯树街。他将交给你一些金额为一万法郎的当票。你知道吗:艾丝苔 订做了一些银器,但是没有付款,又拿银器去抵押。她将遇到麻烦,被控告进行诈骗。因此,必须给金银商三万法郎,给当铺一万法郎,才能赎回银器,总数是四万 三千法郎,包括零星开支。这套银器全是合金,男爵将会把它更换,这上头我们可以再拿他几张一千法郎的票子。你欠了……什么,两年的裁缝工钱?”

“可能欠他六千法郎。”欧罗巴回答。

“那好,如果奥古斯特夫人要别人还清她欠款,她要保持这种做法,就应该开出一份四年来共欠她三万法郎的帐单,跟服装店也要达成这样的协议。珠宝商萨缨 埃尔·弗里什,就是圣阿伏伊街的那个犹太人,会借给你一些借据,我们该欠他两万五千法郎,有六千法郎的首饰进了当铺。我们将把首饰还给珠宝商,其中一半是 假宝石。男爵不会看这些东西。总之,从现在起一星期内,你还叫我们的这个傻瓜再吐出十五万法郎来。”

“夫人也得给我帮点儿忙,”欧罗巴回答,“你去跟她说说,她在那边发呆呢,逼得我为这台戏出主意想办法,真要比三个编剧还伤脑筋。”

“如果艾丝苔假装正经,你要告诉我。”卡洛斯说,“纽沁根还欠她一辆马车和几匹马,她想亲自选购。你们一定要选择与帕卡尔在一起的那个马匹商人和马车制造商。那里有非常漂亮而昂贵的马匹。但是一个月以后,这些马的腿就瘸了,然后我们再换新的。”

“叫化妆品制造商开个帐单,还能得到六千法郎。”欧罗巴说。

“唔!”他点点头说,“慢慢地来,退让一步,再前进一步。纽沁根只把胳膊伸进了圈套,而我们要的是脑袋。除了这一切,我还需要五十万法郎。”

“你能到手的。”欧罗巴回答,“这个大傻瓜出到六十万时,夫人会对他温和了,以后要像样地爱他,再向他要四十万。”

“你听我说,我的女儿,”卡洛斯说,“我拿到最后十万法郎的那一天,就有你的两万法郎。”

“这时我有什么用呢?”欧罗巴说着伸开两手,像个走投无路的人。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回瓦朗谢纳去,买一幢漂亮的房子,过正经女人的生活。世上有多种多样的趣味,帕卡尔有时就这样想。他的肩上没有苦役犯的烙印,良心上差不多也没有负担,你们能意气相投。”卡洛斯说。

“回瓦朗谢纳会!……您是这么想的吗,先生?”欧罗巴惊恐地叫起来。

欧罗巴出生在瓦郎谢纳,父母是十分贫穷的织布工人。她七岁被送进纺织厂。在那里,现代化的工业耗尽了她的体力,恶习也过早地使她堕落。她十二岁受人引 诱,十三岁生孩子,跟一些极其卑鄙下流的人混在一起。十六岁时为一起谋杀案到重罪法庭出庭作证,尚未完全泯灭的正义感和法庭的威慑力量使她改变了态度。她 的证词使法院判处被告二十年苦役。这名罪犯是个惯犯,他的存在就意味着可怕的报复。他在法庭上就公开对这个姑娘说:“普昌当斯(欧罗巴的名字叫普昌当斯· 赛尔维安),十年后,像现在一样,我回来埋葬你,哪怕我为此被送上断头台!”法庭庭长试图安慰普吕当斯·赛尔维安,答应法院为她撑腰,关心她的利益。然 而,可怜的姑娘被吓得竟然病倒了,在医院住了将近一年。

法院是个理性的存在,由不断更换的人员的集体组成,它的良好意愿和给人的印象也和这些人员一样,是经常变换的。检察院和法庭根本无法预防犯罪,设立这 些机构是为了接受既成的犯罪事实。从这方面看,预防警察对一个国家来说可能有好处。但如今警察这个名词引起立法者恐惧,他们已经分不清“统治”、“管 理”、“立法”这几个词的含义。立法者想把这一切全都归并到国家机器中,似乎这样国家就能有效地运作。苦役犯大概一直不会忘记自己的受害者,等到法院把他 和他的受害者置之脑后时,他便进行报复。普吕当斯本能地或者说大体上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处境,便离开了瓦朗谢纳,十七岁时来到巴黎藏身。她在巴黎干过四种职 业,最好的要算在一个小剧场跑龙套。帕卡尔遇上了她,她向帕卡尔讲述了自己的不幸经历。帕卡尔是雅克·柯兰的左右手和亲信,他向主人谈起普昌当斯。主人正 需要一个女奴仆,便对普吕当斯说:“如果你愿意像为魔鬼效劳那样为我效劳,我将为你除掉杜吕。”杜昌就是那个苦役犯,是悬在普昌当斯·赛尔维安头上的达摩 克利斯之剑◎。如果不介绍这些细节,很多批评家会认为欧罗巴的依恋有点儿难以置信。没有这些细节,卡洛斯将要制造的戏剧性事件,也没有人能理解了。

◎达摩克利斯是希腊神话中叙拉古暴君迪奥尼修斯的宠信。他常说帝王多福,于是迪奥尼修斯请他赴宴,让他坐在自己的宝座上,并用一根马麇拴住一把利剑悬在他的头上,使他知道帝国的忧患。后来“达摩克利斯剑”一词便成了“大祸临头”的同义语。

“是的,我的女儿,你可以回瓦朗谢纳去……。唔,给你,读一读吧。”他递给欧罗巴前一天的报纸,用手指着一篇文章:“土伦消息--昨天处决了冉·弗朗索瓦·杜吕……从早上开始,看守就……”

普昌当斯放下报纸,双腿发软。她重新获得了生命,因为,她常常说,自从杜吕威胁她那一天起,她吃饭一直没有胃口。

“你看到了吧,我是言而有信的。用了四年时间才将杜吕引人圈套,搬掉了他的脑袋……那么,你在这里干完我的这件活,就回你的家乡去。你有两万法郎的钱,做个小买卖,当帕卡尔的老婆。我允许帕卡尔告老还乡。”

欧罗巴又拿起报纸,睁大眼睛,将二十年来所有报纸不厌其烦地对处决苦役犯的细节描述读了一遍:壮观的场面,不断劝人信教的指导神甫,对往日同伙进行规 劝的老犯人,对准目标的火器,跪在地上的苦役犯,以及对改变监狱体制毫无帮助的空泛议论:这些监狱里拥挤着一万八千名囚犯!

“应该叫亚细亚重新回家。”卡洛斯说。

亚细亚走过来,不明白欧罗巴为什么有这样的表情。

“为了叫她回到这里当厨娘,你们先请男爵吃一顿他从来没有吃过的晚餐。”卡洛斯接着说,“然后你们对他说,亚细亚在赌场输了钱,重新回来了。我们以后 不用保镖了:帕卡尔将当车夫。车夫不离开自己的座位,他们便很难接近马车,侦探更是够不着。夫人叫他戴上一头搽粉的假发,一顶镶有饰带的粗呢三角帽,我再 给他化妆一番,他的面目就完全改变了。”

“跟我们在一起,还得有几个仆人吧?”亚细亚问,斜眼看着他。

“我们要雇一些老实人。”卡洛斯回答。

“要一些没有头脑的!”这个黑白混血儿提出了自己看法。

“如果男爵租一个公馆,帕卡尔有个朋友可以充当看门人,”卡洛斯接着说,“我们只要再找一个跑腿的和一个帮厨姑娘就行了。你们要监视这两个外来的人……”

卡洛斯准备出去时,帕卡尔出现了。

“先别出去,街上有很多人。”这位保镖说。

这句话很简单,但却令人胆战心惊。卡洛斯上楼躲进欧罗巴的卧室,直到帕卡尔雇一辆马车进来接他。卡洛斯放下车帘,马车疾驶而去,任何跟踪的人都无法赶上。到了圣安东尼区,他在离一个马车场几步远的地方下车,步行回到马拉凯河滨,这样才躲过了那些搜索他的人的注意。

“瞧,孩子,”他对吕西安说,同时把那四百张一千法郎的票子拿出来给他看,“我希望这能成为鲁邦普雷地产的一部分预付款。我们拿十万去冒险。现在刚刚 时兴公共马车◎,巴黎人对这新玩意儿会感兴趣,三个月后,我们的钱就能增长三倍。我熟悉这种事情:从资本中取出钱,付很多股息,去增加股份,这是纽沁根想 出的一个新花样。在重新获得鲁邦普雷地产时,我们不能立刻全部付钱。你去找德·吕卜尔克斯,请他亲自把你推荐给一个名叫德罗什的诉讼代理人,你到他的事务 所去找这个机灵的家伙。你叫他去鲁邦普雷察看一下地产。如果他能用八十万法郎为你在城堡废墟周围买下地产,给你带来三万利弗尔的年收人,你就答应给他二万 法郎的酬金。

◎巴黎公共马车出现于一八二八年,车上有十八至二十个座位。

“你真行啊!……步步向前!……步步向前……”

“对,一直向前。好,不开玩笑了。你把十万埃居换成国库券,以便保住利息。你也可以留给德罗什,他是个既诚实又机灵的人……办完这桩事,你赶紧去安古 莱姆,取得你妹妹和妹夫的同意,叫他们半公开地编造一个小小的谎言,就说你的亲人给了你六十万法郎,作为你和克洛蒂尔德·德·格朗利厄结婚之用。这并不丢 脸。”

“我们得救了!”吕西安昏昏然地喊起来。

“对,你得救了!”卡洛斯继续说,“但是,要等到你和克洛蒂尔德走出圣托马一达甘教堂,她成了你妻子后,你才算真正得救……”

“你担心什么呢?”吕西安说,显出对他的谋士十分关心的样子。

“有些密探在跟踪我……我必须有真正的神甫的样子,可是这很伤脑筋!魔鬼看我腋下夹着一本经书,再也不会保护我了。”

这时候,由出纳搀扶着离去的纽沁根男爵到了自己公馆门口。

“我金(真)担心,”他边进门边说,“打了一场大败将(仗)……算了!我们再怕(把)它老(捞)回来……”

“糟糕的系(是),男爵先生太惹银(人)居(注)目了。”这个好心的德国人回答,他一心想着礼仪问题。

“对呀,我的金(正)式青(情)妇的地位应该与我相亲(称)。”这位银行界的路易十四回答。

男爵相信早晚会把艾丝苔搞到手,他现在又重新成了原先那样的大金融家。他又认真地抓起自己的业务。出纳看到他第二天早晨六点钟就坐在自己的办公室核实票据,不禁搓起了双手。

“男爵先生昨天夜里肯定积下了一笔钱。”他带着德国人的半精明半天真的微笑说。

如果说,德·纽沁根男爵这类富人损失金钱的机会比别人多,那么,他们赚钱的机会也更多,即使他们同时于着那些荒唐事儿。虽然著名的纽沁根银行的金融策 略在别处已作了说明◎,但是,指出这样一点并非没有用处:在我们时代的商业、政治和工业革命中,如果没有大量丧失资本,或者说,对个人财产的征税,那么就 根本不可能积聚、扩大和保存如此巨大的财富。投入世界公共财库中新的财富是很少的。任何新的占有意味着总分配中新的不平衡。国家拿去的钱,还会用在百姓头 上,而纽沁根银行拿去的钱,就自己留下了。这种雅尔纳克式的手法◎不遵循任何规律,那道理就在于如果弗雷德里克二世◎不去外省调兵征战,而是搞走私或有价 证券交易,那他就不是弗雷德里克二世,而是成了雅克·柯兰或芒德兰◎了。强迫欧洲各国以百分之十或二十的利率借款,用公共资本赚取这百分之十或二十的利 息,以控制原料为手段向工业家大肆勒索,向企业的创业者抛出一条救命索把他拖出水面,直至打捞起他那奄奄一息的企业,总之,所有这些得胜的埃居战都是高超 的赚钱策略。当然,银行家与征服者一样,也会遇到风险,但是,有能力进行这种战斗的人为数极少,绵羊般温和的人根本不敢问津。这些大动作只在牧人之间进 行。那些被处决者(交易所行话里的惯用词)犯了贪心赚钱的罪,而遭到纽沁根之流算计而倒霉的人,人们一般很少注意。一个投机商朝自己脑袋开枪自杀,一个经 纪人逃跑,一个公证人卷走一百家委托人的钱财--这些比杀死一个人更加严重,还有一个银行家清算他的业务,等等,所有在巴黎发生的这些灾难几个月内就会被 忘却,会很快被这座大都市的海潮般的骚动所淹没。

◎见《纽沁根银行》。

◎雅尔纳克(一五○五—一五七二),法国贵族,击剑中以出人意料而正大光明的剑法而闻名。

◎弗雷德里克二世(一七一二—一七八六),一七四○至一七八六年为普鲁士国王。

◎路易·芒德兰(一七二五—一七五五),法国强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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