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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第十五
王懿到彦之垣护之张兴世
仲德少沈审有意略,事母甚谨,学通阴阳,精解声律。苻氏之败,仲德年十七。及兄叡同起义兵,与慕容垂战败,仲德被重创走,与家属相失。路经大泽,困未能去,卧林中。有一小儿青衣,年可七八岁,骑牛行,见仲德惊曰:”汉已食未?”仲德言饥,小儿去,须臾复来,得饭与之。食毕欲行,而暴雨莫知津径,有一白狼至前,仰天而号,号讫衔仲德衣,因度水,仲德随后得济,与叡相及。度河至滑台,复爲翟辽所留,使爲将帅。积年仲德欲南归,乃弃辽奔泰山。辽追骑急,夜行忽见前有猛炬导之,乘火行百许里以免。晋太元末,徙居彭城。兄弟名犯晋宣、元二帝讳,故皆以字行。叡字元德。
北土重同姓,并谓之骨肉,有远来相投者,莫不竭力营赡。若有一人不至者,以爲不义,不爲乡邑所容。仲德闻王愉在江南贵盛,是太原人,乃远来归愉。愉接遇甚薄,因至姑孰投桓玄。值玄篡,见辅国将军张畅,言及世事。仲德曰:”自古革命诚非一族,然今之起者恐不足以济大事。“元德果劲有计略,宋武帝甚知之,告以义举,使于都下袭玄。仲德闻其谋,谓元德曰:”天下事不可不密,且兵亦不贵迟巧。玄情无远虑,好冒夜出入,今取之正须一夫力耳。“事泄,元德爲玄诛,仲德窜走。会义军克建邺,仲德抱元德子方回出候武帝,帝于马上抱方回,与仲德相对号恸。追赠元德给事中,封安复县侯,以仲德爲镇军中兵参军。
武帝伐广固,仲德爲前驱,战辄破之,大小二十余战。卢循寇逼,衆议并欲迁都,仲德正色曰:”今天子当阳南面,明公命世作辅,新建大功,威震六合。祅寇豕突,恃我远征,既闻凯入,将自奔散。今日投草莽则同匹夫,匹夫号令,何以威物?此谋若立,请从此辞。“帝悦。及武帝与循战于左里,仲德功冠诸将,封新淦县侯。义熙十二年北伐,进仲德征虏将军,加冀州刺史,督前锋诸军事。冠军将军檀道济、龙骧将军王镇恶向洛阳,甯朔将军刘遵考、建武将军沈林子出石门,宁朔将军朱超石、胡藩向半城,咸受统于仲德。仲德率龙骧将军朱牧、甯远将军竺灵秀、严纲等开钜野入河,乃总衆军进据潼关。长安平,以仲德爲太尉谘议参军。
武帝欲迁都洛阳,衆议咸以爲宜。仲德曰:”非常之事人所骇,今暴师经载,士有归心,故当以建邺爲王基。迁都宜候文轨大同。“帝深纳之。使卫送姚泓先还彭城。武帝受命,累迁徐州刺史,加都督。
元嘉中,到彦之北侵,仲德同行。魏弃河南,司、兖三州平定,三军咸喜,而仲德有忧色,曰:”诸贤不谙北土情僞,必堕其计。“诸军进屯灵昌,魏军于委粟津度河,虎牢、洛阳并不守。彦之闻二城并没,欲焚舟步走。仲德曰:”洛阳既败,虎牢无以自立,理数必然也。今贼去我犹自千里,滑台尚有强兵。若便舍舟,士卒必散。且当入济至马耳谷口,更详所宜。“乃回军沿济南历城步上,焚舟弃甲,还至彭城。仲德坐免官。寻与檀道济救滑台,粮尽乃归。自是复失河南。
九年,又爲徐州刺史。仲德三临徐州,威德着于彭城。立佛寺,作白狼、童子像于塔中,以在河北所遇也。进号镇北大将军。十五年卒,諡曰桓侯。亦于庙立白狼、童子坛,每祭必祠之。子正循嗣,爲家僮所杀。
仲德兄孙文和,景和中,爲征北义阳王昶府佐。昶于彭城奔魏,部曲皆散,文和独送至界上。昶谓曰:”诸人皆去,卿有老母,何独不去?“文和乃去。升明中,爲巴陵内史。沈攸之事起,文和斩其使,驰白齐武帝。及齐永明年中,历青、冀、兖、益四州刺史。
到彦之字道豫,彭城武原人,楚大夫屈到后也。宋武帝讨孙恩,以乡里乐从,每有战功。
义旗将起,彦之家在广陵,临川武烈王道规克桓弘,彦之时近行,闻事捷驰归,而道规已南度江,仓卒晚方获济。及至京口,武帝已向建邺,孟昶居守,留之。及见武帝被责,不自陈,昶又不申理,故不加官。
义熙元年,补镇军行参军。六年,卢循逼都,彦之与檀道济掩循辎重,与循党荀林战败,免官。后以军功封佷山县子,爲太尉中兵参军。骠骑将军道怜镇江陵,以彦之爲骠骑谘议参军,寻迁司马、南郡太守。又从文帝西镇,除使持节、南蛮校尉。武帝受命,进爵爲侯。
彦之佐守荆楚,垂二十载,威信爲士庶所怀。及文帝入奉大统,以徐羡之等新有篡虐,惧,欲使彦之领兵前驱。彦之曰:”了彼不贰,便应朝服顺流;若使有虞,此师既不足恃,更开嫌隙之端,非所以副远迩之望也。“会雍州刺史褚叔度卒,乃遣彦之权镇襄阳。羡之等欲即以彦之爲雍州,上不许,征爲中领军,委以戎政。彦之自襄阳下,谢晦已至镇,虑彦之不过己,彦之至杨口,步往江陵,深布诚款,晦亦厚自结纳。彦之留马及利剑名刀以与晦,晦由此大安。
元嘉三年讨晦,进彦之镇军,于彭城洲战不利,咸欲退还夏口,彦之不回。会檀道济至,晦乃败走。江陵平,因监荆州州府事,改封建昌县公。其秋,迁南豫州刺史、监六州诸军事,镇历阳。
上于彦之恩厚,将加开府,欲先令立功。七年,遣彦之制督王仲德、竺灵秀、尹冲、段宏、赵伯符、竺灵真、庾俊之、朱修之等北侵,自淮入泗。泗水渗,日裁行十里。自四月至七月,始至东平须昌县。魏滑台、虎牢、洛阳守兵并走。彦之留朱修之守滑台,尹冲守虎牢,杜骥守金墉。十月,魏军向金墉城,次至虎牢,杜骥奔走,尹冲衆溃而死。魏军仍进滑台。时河冰将合,粮食又罄,彦之先有目疾,至是大动,将士疾疫,乃回军,焚舟步至彭城。初遣彦之,资实甚盛,及还,凡百荡尽,府藏爲空。文帝遣檀道济北救滑台,收彦之下狱,免官。兖州刺史竺灵秀弃军伏诛。明年夏,起爲护军。九年,复封邑,固辞。明年卒,乃复先户邑,諡曰忠公。孝建三年,诏彦之与王华、王昙首配食文帝庙庭。
长子元度位益州刺史。少子仲度嗣,位骠骑从事中郎。兄弟并有才用,皆早卒。仲度子撝。
撝字茂谦。袭爵建昌公。宋明帝立,欲收物情,以撝功臣之后,自长兼左户郎中擢爲太子洗马。
撝资藉豪富,厚自奉养,供一身一月十万。宅宇山池,伎妾姿艺,皆穷上品。才调流赡,善纳交游。爱伎陈玉珠,明帝遣求不与,逼夺之,撝颇怨,帝令有司诬奏,将杀之。撝入狱,数宿须鬓皆白,免死,系尚方。夺封与弟贲,撝由是更以贬素自立。明帝崩,弟贲让封还撝,朝议许之。
弟遁,元徽中爲南海太守,在广州。升明元年,沈攸之反,刺史陈显达起兵应朝廷,遁犹豫见杀。遁家人在都,从野夜归,见两三人持垩刷其家门,须臾而灭,明日而遁死问至。撝惧,诣齐高帝谢,即板撝武帝中军谘议参军。建元初,国除。
武帝即位,累迁司徒左长史。宋时,武帝与撝同从宋明帝射雉郊野,渴倦,撝得早青瓜,与上对剖食之。上又数游撝家,怀其旧德,至是一岁三迁。永明元年,爲御史中丞。车驾幸丹阳郡,宴饮,撝恃旧,酒后狎侮同列,谓庾杲之曰:”蠢尔蛮荆,其俗鄙。“复谓虞悰曰:”断发文身,其风陋。“王晏既贵,雅步从容,又问曰:”王散骑复何故尔。“晏先爲国常侍,转员外散骑郎,此二职清华所不爲,故以此嘲之。王敬则执榠查,以刀子削之,又曰:”此非元徽头,何事自契之。“爲左丞庾杲之所纠,以赎论。再迁左卫将军。随王子隆带彭城郡,撝问讯不修部下敬,爲有司举,免官。后爲五兵尚书,庐陵王中军长史,卒。子沆嗣。
沆字茂瀣,幼聪敏,五岁时,父撝于屏风抄古诗,沆请教读一遍,便能讽诵。及长,善属文,工篆隶,美风神,容止可悦。
梁天监初,爲征虏主簿。东宫建,以爲太子洗马。时文德殿置学士省,召高才硕学待诏,沆通籍焉。武帝宴华光殿,命群臣赋诗,独诏沆爲二百字,三刻便成。沆于坐立奏,其文甚美。俄以洗马管东宫书记及散骑省优策文。
三年,诏尚书郎在职清能者爲侍郎,以沆爲殿中曹侍郎。此曹以文才选,沆从父兄溉、洽并有才名,时相代爲之,见荣当世。迁太子中舍人。
沆爲人谦敬,口不论人短。任昉、范云皆与善。后卒于北中郎谘议参军。所着诗赋百馀篇。
溉字茂灌,撝弟子也。父坦,齐中书郎。溉少孤贫,与兄沼弟洽俱知名,起家王国左常侍。乐安任昉大相赏好,恒提携溉、洽二人,广爲声价。所生母魏本寒家,悉越中之资,爲二儿推奉昉。
梁天监初,昉出守义兴,要溉、洽之郡,爲山泽之游。昉还爲御史中丞,后进皆宗之。时有彭城刘孝绰、刘苞、刘孺,吴郡陆倕、张率,陈郡殷芸,沛国刘显及溉、洽,车轨日至,号曰兰台聚。陆倕赠昉诗云:”和风杂美气,下有真人游,壮矣荀文若,贤哉陈太丘。今则兰台聚,方古信爲俦。任君本达识,张子复清修,既有绝尘到,复见黄中刘。“时谓昉爲任君,比汉之三君,到则溉兄弟也。除尚书殿中郎。后爲建安太守,昉以诗赠之,求二衫段云:”铁钱两当一,百代易名实,爲惠当及时,无待凉秋日。“溉答云:”馀衣本百结,闽中徒八蚕,假令金如粟,讵使廉夫贪。“还爲太子中舍人。
溉长八尺,眉目如点,白皙美须髯,举动风华,善于应答。上用爲通事舍人,中书郎,兼吏部,太子中庶子。湘东王绎爲会稽太守,以溉爲轻车长史,行府郡事。武帝敕绎曰:”到溉非直爲汝行事,足爲汝师。“溉尝梦武帝遍见诸子,至湘东而脱帽与之,于是密敬事焉。遭母忧,居丧尽礼。所处庐开方四尺,毁瘠过人。服阕,犹蔬食布衣者累载。
历御史中丞,都官、左户二尚书,掌吏部尚书。时何敬容以令参选,事有不允,溉辄相执。敬容谓人曰:”到溉尚有馀臭,遂学作贵人。“敬容日方贵宠,人皆下之,溉忤之如初。溉祖彦之初以担粪自给,故世以爲讥云。后省门鸱尾被震,溉左迁光禄大夫。所莅以清白自修,性又率俭,不好声色,虚室单床,傍无姬侍。冠履十年一易,朝服或至穿补,传呼清路,示有朝章而已。
后爲散骑常侍、侍中、国子祭酒。表求列武帝所撰正言于学,请置正言助教二人,学生二十人。尚书左丞贺琛又请加置博士一人。
溉特被武帝赏接,每与对棋,从夕达旦。或复失寝,加以低睡,帝诗嘲之曰:”状若丧家狗,又似悬风槌。“当时以爲笑乐。溉第居近淮水,斋前山池有奇礓石,长一丈六尺,帝戏与赌之,并礼记一部,溉并输焉。未进,帝谓朱异曰:”卿谓到溉所输可以送未?“敛板对曰:”臣既事君,安敢失礼。“帝大笑,其见亲爱如此。石即迎置华林园宴殿前。移石之日,都下倾城纵观,所谓到公石也。溉弈棋入第六品,常与朱异、韦黯于御坐校棋比势,复局不差一道。后因疾失明,诏以金紫光禄大夫、散骑常侍就第养疾。溉少有美名,遂不爲仆射,人爲之恨,溉澹如也。
家门雍睦,兄弟特相友爱,初与弟洽恒共居一斋,洽卒后,便舍爲寺。蒋山有延贤寺,溉家世所立。溉得禄俸,皆充二寺。因断腥膻,终身蔬食。别营小室,朝夕从僧徒礼诵。武帝每月三致净馔,恩礼甚笃。性不好交游,唯与朱异、刘之遴、张绾同志友密。及卧疾,门可罗雀,唯三人每岁时恒鸣驺枉道以相存问,置酒极欢而去。
乙太清二年卒,临终托张、刘勒子孙薄葬之礼。曰:”气绝便敛,敛以法服,先有冢竁,敛竟便葬,不须择日。凶事必存约俭,孙侄不得违言。“便屏家人请僧读经赞呗,及卒,顔色如恒,手屈二指,即佛道所云得果也。时朝廷多事,遂无赠諡。有集二十卷行于时。子镜。
镜字圆照,初在孕,其母梦怀镜,及生,因以名焉。镜五岁便口授爲诗,婉有辞况。位太子舍人,作七悟文甚美,先溉卒。
镜子荩,早聪慧,位尚书殿中郎,尝从武帝幸京口,登北顾楼赋诗。荩受诏便就,上以示溉曰:”荩定是才子,翻恐卿从来文章假手于荩。“因赐绢二十疋。后溉每和御诗,上辄手诏戏溉曰:”得无贻厥之力乎?“又赐溉连珠曰:”砚磨墨以腾文,笔飞毫以书信,如飞蛾之赴火,岂焚身之可吝。必耄年其已及,可假之于少荩。“其见知赏如此。后除丹阳尹丞。太清乱,赴江陵卒。溉弟洽。
洽字茂沿,清警有才学。父坦以洽无外家,乃求娶于羊玄保以爲外氏。洽年十八,爲徐州迎西曹行事。谢朓文章盛于一时,见洽深相赏好,每称其兼资文武。朓后爲吏部,欲荐之,洽睹时方乱,深相拒绝,遂筑室岩阿,幽居积岁,时人号曰居士。任昉与洽兄沼、溉并善,尝访洽于田舍,叹曰:”此子日下无双。“遂申拜亲之礼。
梁武帝尝问待诏丘迟曰:”到洽何如沆溉?“迟曰:”正情过于沆,文章不减溉;加以清言,殆将难及。“即召爲太子舍人。御幸华光殿,诏洽及沆、萧琛、任昉侍宴,赋二十韵诗,以洽辞爲工,赐绢二十疋。上谓昉曰:”诸到可谓才子。“
昉曰:”臣常窃议,宋得其武,梁得其文。“迁司徒主簿,直待诏省,敕使抄甲部书爲十二卷。迁尚书殿中郎。后爲太子中舍人,与庶子陆倕对掌东宫管记。俄爲侍读,侍读省仍置学士二人,洽充其选。迁国子博士,奉敕撰太学碑。累迁尚书吏部郎,请托不行。徙左丞,准绳不避贵戚。时帝欲亲戎,军国礼容多自洽出。
寻迁御史中丞,号爲劲直。少与刘孝绰善,下车便以名教隐秽,首弹之。孝绰托与诸弟书,实欲闻之湘东王。公事左降,犹居职。旧制中丞不得入尚书下舍,洽兄溉爲左户尚书,洽引服亲不应有碍,刺省详决。左丞萧子云议许入溉省,亦以其兄弟素笃不相别也。出爲寻阳太守。卒,赠侍中,諡理子。洽美容质,善言吐,弱年听伏曼容讲,未尝傍膝,伏深叹之。文集行于世。子仲举。
仲举字德言,无他艺业,而立身耿正。仕梁爲长城令,政号廉平。陈文帝居乡里,尝诣仲举,时天阴雨,仲举独坐斋内,闻城外有萧鼓声,俄而文帝至,仲举异之,乃深自结。帝又尝因饮夜宿仲举帐中,忽有神光五采照于室内,由是祗事益恭。及侯景平,文帝爲吴兴太守,以仲举爲郡丞,与潁川庾持俱爲文帝宾客。文帝嗣位,授侍中,参掌选事。天嘉元年,守都官尚书,封宝安县侯。三年,迁尚书左仆射、丹阳尹,参掌如故。改封建昌县侯。
仲举既无学术,朝章非其所长,选举引用,皆出自袁枢。性疏简,不干时务,与朝士无所亲狎,但聚财酣饮而已。文帝积年寝疾,不亲万机,尚书中书事,皆使仲举断决。天康元年,迁侍中、尚书仆射。文帝疾甚,入侍医药。及帝崩,宣帝受遗诏爲尚书令入辅,仲举与左丞王暹、中书舍人刘师知、殷不佞,以朝望有归,乃遣不佞宣旨遣宣帝还东府,事发,师知下狱赐死,暹、不佞并付推,乃以仲举爲贞毅将军、金紫光禄大夫。
初,仲举子郁尚文帝妹信义长公主,官至中书侍郎,出爲宣城太守,文帝配以士马。是年,迁南康内史,以国哀未之任。仲举既废居私宅,与郁皆不自安。时韩子高在都,人马素盛,郁每乘小舆蒙妇人衣与子高谋。子高军主告其事,宣帝收子高、仲举及郁,并于狱赐死。郁诸男女以帝甥获免。
垣护之字彦宗,略阳桓道人也。族姓豪强,石季龙时,自略阳徙邺。祖敞仕苻氏,爲长乐国郎中令。伯父遵、父苗仕慕容超,并见委任。遵爲尚书,苗爲京兆太守。宋武帝围广固,遵、苗踰城归降,并以爲太尉行参军。元嘉中,遵爲员外散骑常侍,苗屯骑校尉,仍家下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