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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回  折妙字换柱抽梁 掣牙签指鹿为马


  玉芝道:“‘秦’字之多,莫过《战国策》,不知怎样行法?”小春道:“此时就从妹子说起,把《战国策》‘秦’字,或句或读,从一个字起,要如宝塔式,至十个字为止,句句不离‘秦’字。说出者免酒,说不出饮一杯接令。”玉芝道:“若是这样,即如‘事秦’、‘入秦’、‘于秦’之类,不计其数,我们一百人,说到何时是了?”

  小春道:“这都不用,只用国名‘齐秦’、‘楚秦’之类。妹子先说一个,错者罚:秦;韩秦;韩与秦;韩不听秦;韩谒急于秦;韩必入臣于秦;韩出锐师以佐秦;韩令冷向借救于秦;韩相公仲使韩侈之秦;韩为中军以与天下争秦。”

  小春方才念完,众人纷纷都要交卷,这个说“我有‘楚秦’”,那个说“我有‘齐秦’”。小春笑道:“此事若非妹子预先埋伏,大家若都说出,还没一人吃酒哩。我这‘韩秦’,句句都是‘韩’字起头,‘秦’字落尾,一直到底,皆有次序,并非句中有国名就算了。”玉芝道:“教我白想了两个‘齐秦’,那知这刻薄鬼用这坏心思!”小春道:“我替你主人敬酒,还说坏么?”闺臣道:“幸而我还凑了一个,不至被他考倒:秦;魏秦;魏攻秦;魏不胜秦;魏插盟于秦;魏折而入于秦;魏王且入朝于秦;魏因富丁且合于秦;魏令公孙衍请和于秦;魏请无与楚遇而合于秦。”

  众人道:“国名虽有,要象‘魏’字句句起首,却想不出,只好各饮一杯。怪不得那道姑说‘隔席迭芳词’,原来又有这些花样。”小春掣了天文双声道:“月牙 《春秋保干图》 日以圆照,月以亏全。‘以圆’、‘月以’俱双声,敬素辉姊姊一杯。”玉芝道:“如今又掣出天文,莫非那位仙姑又要来了?但他指爪俱有数寸之长,闻得麻姑指爪最长,莫非他是麻姑前来点化么?”闺臣点头道:“妹妹这话,只怕竟有几分意思。”

  蒋素辉掣了虫名双声道:“他脸上光光的并无一个麻子,如何说是麻姑?我去请教扬子,到《方言》找我去:蚰蜒 扬雄《方言》 蚰蜒自关而东,谓之囗[左虫右寅]囗[上衍下虫]。本题‘囗[左虫右寅]囗[上衍下虫]’俱双声,敬紫绡姊姊一杯。”颜紫绡掣了宫室双声道:“谁知因谈麻姑,咱倒想起《金刚经》来:园囿 《金刚经》 只树、给孤、独园与大比邱众。‘园与’双声,敬丽春姊姊一杯。”兰英道:“我们座中只有闺臣、紫绡二位姊姊最喜静养功夫,那知行令飞起书来也是不离本意。”

  潘丽春掣了药名双声。玉芝道:“这牙签有些作怪,倒像晓得丽春姊姊知医,他就钻出来。请教姊姊:假如今日多饮几杯,明日吃甚么可以解酒?”丽春道:“葛根最解酒毒;葛粉尤妙。此物汶山山谷及澧鼎之间最多。据妹子所见:惟有海州云台山所产最佳,冬月土人采根做粉货卖,但往往杂以豆粉;惟向彼处僧道买之,方得其真。”

  宝云道:“昨日家母所要方子,姊姊可曾带来?”丽春道:“此方乃人家必需,万不可少的,妹子意欲济世,所以都记在心里。此时就教玉儿写,待我念来:全当归捌钱,川芎参钱,益母草参钱,炙甘草壹钱,炮姜炭伍分,桃仁拾粒要研。水对黄酒各壹碗。煎壹碗温服。”幽探道:“此方治何病症?”丽春道:“昨日师母因家父做过御医,命宝云姊姊告诉我,当日老师有位姨娘,因产后瘀血未净,以致日久成痞去世,惟恐别位姨娘再患此症,所以问我可有秘方。恰好我家祖传有这‘生化汤’古方,凡产后瘀血未净,或觉腹痛,即服参伍剂,最能去瘀生新,每日再能饮一杯童便,可保水无存瘀之患。此方若能刊刻,家家施送,真是阴骘不小。至师母所问肿毒之药,惟‘五黄散’最妙。其方用黄连、黄柏、黄芩、雄黄、大黄,每样伍钱,共研极细末,磁瓶收贮,凡肿毒初起,用好烧酒调搽数次即消。这也是我家秘方。大家记了,即或自己不用,传人济世,也是好的。”兰芝道:“这算丽春姊姊行了一个小令,我门也饮一杯。”丽春道:“妹子就借‘葛根’交卷了:葛根 《管子》 地者,万物之本原,诸生之根菀。‘万物’双声,敬紫樱姊姊一杯。”董宝钿道:“妹子闻得葛根人都叫作葛梗,这是何意?”丽春道:“前人医书并无‘梗’字之说,大约这是近日医家写错了。”

  魏紫樱掣了宫室双声道:“若非‘根’字,何能承上。我只好也用‘元韵’:门楣 《晏子》 楚人为小门于大门之侧而延晏子。”紫芝向再芳道:“姊姊如觉倦,何不进这小门打个盹去?”再芳不解此书之义,因答道:“他们既延晏子,我就进去何妨。”众人忍不住发笑。紫樱道:“‘延晏’双声,敬紫菱姊姊一杯。”易紫菱掣了列女双声道:“婉儿 皇甫谧《高士传》 老莱子为婴儿戏以娱亲。‘老莱’、‘以娱’俱双声,敬蘅香姊姊并普席一杯。妄用时音,自行检举,罚一杯。”春辉道:“‘儿’字读作时音,与‘婉’字同母,倒可不罚;但误用时人,却是要罚的。”紫菱道:“我用《灵飞经》所载爱儿,何如?”青钿道:“‘爱儿’二字,见陶宏景《真灵位业图》,不始于锺绍京,误用时书,也罚一杯。”

  玉芝道:“令中不准用时人,为何姊姊要用婉儿?况且当日阅卷也有他在内,还算我们不及门的老师哩。”紫菱道:“我因他有个评论,心中甚为不平,因此特将他的小名叫出,解解闷气。”青钿道:“是何评论?”紫菱道:“妹子闻他向日曾以牡丹等类三十六花分为师、友、婢,上、中、下三等,别的失当之处也不管他,我只不服为何好好把个凤仙列之于婢?他说英蓉朝开暮落,其性不常,不能列之于友。至于凤仙,非芙蓉可比,若浇灌得宜,不使结子,能开三月之久。俗语说的‘花无百日红’,以凤仙而论,实有百日之红。向来有千层的,有并蒂的,又有一株而开五色的,各种颜色,无一不备。即如桃红一种,就有深浅三四等之分,其余可想而知。又有一种千层并蒂,能叶上开花,名叫‘飞来凤’;近日又有‘千层顶头凤’,其花大如酒杯,宛如月季。各样异种,不能枚举。栽种既易,又最长久。花之娇妍,无过于此。妹子每年总以绝好美种栽植数百盆,以木几由高至下,层层罗列,觉秋光明艳,赛过春花,如此佳品,求其列之于友而不可得,能不替他叫屈!”

  青钿说道:“此花虽好,就只无香,列之于婢,或者因此。”紫菱道:“凡花有色者往往无香,即如有翼者皆两其足。天下之事,那能万全。若因有色无香,就列之于婢,试问牡丹、芍药、海棠之类,又何尝有香?大约色香俱全的惟有梅花,其次玫瑰,皆花中妙品,除此之外,岂可多得?”

  那边若花听了,暗向闺臣道:“当日你说碑记我们都有‘司花’字佯,紫菱姊姊这样替凤仙抱屈,莫非他是凤仙主人么?”闺臣点头道:“看这光景,只怕是的。”兰芝道:“诸位姊姊或说笑话,或行小令,也该结结帐替我生发了。”

  薛蘅香道:“我不会说笑话,只好行个抽梁换柱小令。”青钿道:“一切酒规照前,不必再宣,姊姊说罢。”蘅香道:“我说一个‘军’字,把当中一竖取出,搓成团儿,放在顶上,变成‘宣’字。”兰言道:“这令虽有趣,只怕一时要凑几个倒费事哩。”秀英道:“我说一个‘平’字,把当中一竖取出,搓团放在顶上,变成‘立’字。”众人齐声叫好。玉芝道:“我说一个‘车’字,把当中一竖取出,搓团放在顶上,是个……”春辉道:“说了半截,怎么不说了?”玉芝道:“才想的明明白白,怎么倒又忘了?”青钿道:“据我看来:你这抽梁换柱,大约也同‘分之,人也’,又是自创的时样儿。”紫芝道:“蘅香姊姊是搓成团子,我要拉做长条儿,可使得?”蘅香道:“只要有趣,有何不可?”紫芝道:“我把玉芝妹妹搓坏的那个团子,拉做长条儿,放在破车当中,仍是一个整车:这叫做‘反本还原’。”众人笑着,都饮一杯。

  米兰芬道:“我饮两杯,托玉姑娘替我说个笑话。我的表兄是秀才,你若教我一个骂秀才的,格外再饮一杯。”玉儿道:“有一老翁,最喜说笑话。这日元宵佳节,出去看灯,遇见几个秀才把他拦住,求他说笑话。老翁道:‘笑话倒也不难。就只今日饮食不消,身子甚觉发懒。’众秀才道:‘为何饮食不消?’老翁道:‘前日偶尔吃了几个未煮熟的汤圆,肚腹一连疼了两日,刚才大解,细细一看,谁知还是几个生圆。’”青钿笑道:“颜色可曾发绿?”绿云道:“未发绿,倒变青了,所以都穿着青衫。”

  吕瑞蓂道:“我还欠着一个笑话,我饮两杯,只好也烦玉儿了。”玉儿道:“有个解子,解一和尚发配。行至中途,偶然饮醉,不知人事。和尚趁其睡熟,即将解子头发剃去,并将自己僧衣脱了,给解子穿了;又把枷锁除下,也与解子戴了。登时逃去。解子酒醒,不见和尚,甚为焦躁。徘徊许久,忽见自己身穿僧衣,因将头上一摸,宛然光头和尚,及至细看枷锁,也都戴在颈上。不觉诧异道:‘和尚明明在此,我往何方去了?’”兰言笑道:“这个解子忘了本来面目,究竟醉后,还情有可原。近来世上竟有明明白白的,忽然胡言乱道,忘了本来面目,不知又是何意?”紫芝道:“大约还是宿酒未醒。”

  青钿道:“玉儿快接下去,我饮两杯。”玉儿道:“有一道学先生,教人只体贴得孔子一两句言语,便终身受用不尽。忽遇一个少年道:‘在下生平也只体贴孔子两句,极亲切,自觉心宽体胖。’道学先生听了,不觉起敬道:‘不意先生如此青年竟有这等颖悟!不知是那两句?’少年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说的众人个个发笑。

  红珠道:“笑话完了,请蘅香姊姊接令罢。”兰芝道:“此后酒令所剩无几,所有酒规,自应仍照前例,似可不必一总结算了。”蘅香掣了桥梁双声道:“城池 严遵《道德指归论》 通千达万而志在乎陂池。‘陂池’迭韵,敬紫芝姊姊一杯。”紫芝道:“这两日我手气不好,看牌就输,何能掣着好签。玉儿替掣一枝。只要掣着天文、地理宽宽题目,就有文章做了。”玉儿答应,掣了一签。正要看时,青钿夺过望望,是个天文,忙朝筒内一丢,道:“虫名双声。”紫芝道:“完了!我因上手漏报‘万而’双声,正在得意,那知又弄出这个难题目!原来他的手气比我还丑。我最恶的是虫名,他偏要钻出来,真是‘怕鬼有鬼’。莫非不是虫名,你乱说罢?”青钿道:“姊姊既嫌此题太窄,就另掣一签何妨?”紫芝道:“呸!混说!我岂肯乱令!这总怪玉儿手气不好。你想这个虫名,即如他们所飞蜘蛛、蚰蜒之类,所有双声迭韵,都在本题身上,岂能教人吃酒?你若掣个天文、地理,有的是风云、雷雨、江河、湖海,处处都可生发。如今弄了这个,还不知可能敷衍交卷。我被你闹的真是‘江郎才尽’了!”

  春辉道:“别人掣签,不过略想一想,即刻就接令;他是先要谈论一番,然后慢慢再构思。玉儿!你写了多时,只怕乏了,且到花园顽顽歇歇去,这里接令还早哩。”紫芝道:“姊姊倒不必激我。我虽想了一个虫名,但报过之后,有人把这名字,不论颠倒,或在经史子集,或在注疏之中,道此两字的,我另外说一笑话;说不出,各饮一杯,何如?”兰芳道:“这倒有点意思。假如座中有两人道此二字呢?”紫芝道:“那怕十位道此二字,我就说十个笑话。倘你们说过之后,我也说出一个,怎样说?”众人道:“我们自应也饮一杯。”幽探道:“忽又套出许多令来,还不知是个甚么惊天动地的虫名哩。妹妹请罢。”紫芝道:“诸位姊姊躲远些,我说出来,被他咬了我可不管:臭虫 《山海经》 其状如人而二首,名曰骄虫。‘如人’双声,‘人而’双声,‘而二’双声,敬琼英姊姊一杯,笑话一个,普席两杯。”吕祥蓂道:“你弄出许多双声,倒不如每人吃一壶罢。”宝钿道:“这个顽的好,忽又闹出臭虫来了。”兰言道:“我的菩萨!这两个字却从那部书上找去?我先认输吃一杯。”戴琼英道:“兰芝姊姊不准一总结帐,我这笑话谁肯替我说,我好吃酒?”紫芝道:“你吃两杯,我替你说个‘翻筋斗’的令。”

  星辉道:“怎么叫做翻筋斗?”紫芝道:“假如说一个字,一个筋斗翻过来,笔画虽然照旧,却把声音变了。说不出,仍照前例饮一杯。我说一个‘士’字,翻了一个筋斗,变成‘干’字。”月芳道:“这倒有趣,可惜一时想不出。”秀英道:“我用贱姓‘由’字,翻个筋斗,变成‘甲’字。”春辉道:“紫芝妹妹故意弄这酒令惑乱人心,谁去想他!我们且将这杯饮了,再把普席两杯干了,好去替他捉臭虫。”

  紫芝道:“去年我因臭虫多的很,买了一包毒臭虫的药,甚为欢喜。及至展开一看,里面写着:‘如捉住臭虫,把药塞他嘴里,登时就可毒死;设或不死,再塞一二次,总以毒死为度。’今年又买一个秘方,展开一看,却是‘勤捉’二字。”

  亭亭道:“姊姊且慢谈论,妹子有话请教:这‘臭虫’二字,刚才姊姊宣令时,曾有不论颠倒之话,我却想起一句。”紫芝道:“姊姊这话,好不令人毛骨悚然,莫非此书是两个‘王’字做的?”亭亭连连点头。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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