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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如是我闻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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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 氏媪诡言其家事狐神,妇女多焚香问休咎,颇获利。俄而群狐大集,需索酒食,罄所获不足供,乃被击破瓮盎,烧损衣物,哀乞不能遣。怖而他投,濒行时,闻屋上 大笑曰:尔还敢假名敛财否。自是遂寂。亦遂不徙。然并其先有之资,耗大半矣。此余幼时闻先太夫人说。又有道士称奉王灵官,掷钱卜事时有验,祈祷亦盛,偶恶 少数辈,挟妓入庙,为所阻。乃阴从伶人假灵官鬼卒衣冠,乘其夜醮,突自屋脊跃下,据坐诃责其惑众,命鬼卒缚之,持铁藜将拷问,道士惶怖伏罪,具陈虚诳取钱 状,乃哄堂一笑。脱衣冠高唱而出,次日觅道士,则已窜矣。此雍正甲寅七月事,余随先姚安公宿沙河桥,闻逆旅主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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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 邑宋半塘,尝官鄞县。言鄞有一生颇工文,而偃蹇不第,病中梦至大官署,察其形状,知为冥司。遇一吏乃其故人,因叩其此病得死否。曰:君寿未尽而禄尽,恐不 久来此。生言生平以馆谷糊口,无过分之暴殄,禄何以先尽,吏太息曰:正为受人馆谷,而疏于训课,冥司谓无功窃食,即属虚糜,销除其应得之禄,补所探支,故 寿未尽而禄尽也。盖在三之义,名分本尊,利人修脯,误人子弟,谴责亦最重。有官禄者减官禄,无官禄者则减食禄,一锱一铢,计较不爽,世徒见才士通儒或贫或 夭,动言天道之难明,焉知自误生平罪,多坐此哉。生怅然而寤,病果不起。临殁,举以戒所亲。故人得知其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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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 士庞斗枢,雄县人,尝客献县高鸿胪家,先姚安公幼时,见其手撮棋子布几上,中间横斜萦带,不甚可辨,外为八门,则井然可数。投一小鼠,从生门入,则曲折寻 隙而出,从死门入,则盘旋终日,不得出。以此信鱼腹阵图,定非虚语。然斗枢谓此特戏剧耳。至国之兴亡,系乎天命,兵之胜败,在乎人谋,一切术数,皆无所 用。从古及今,有以壬遁星禽成事者,即如符咒厌劾,世多是术,亦颇有验时。然数千年来,战争割据之世,是时岂竟无传,亦未闻某帝某王某将某相,死于敌国之 魇魅也。其他可类推矣。姚安公曰:此语非术士所能言,此理亦非术士所能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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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 舅安公介然言,佃户刘子明,家粗裕,有狐居其仓屋中。数十年一无所扰。惟岁时祭以酒五盏,鸡子数枚而已。或遇火盗,辄叩门窗作声,使主人知之。相安已久。 一日,忽闻吃吃笑不止,问之不答,笑弥甚,怒而诃之,忽应曰:吾自笑厚结盟之兄弟,而疾其亲兄弟者也;吾自笑厚其妻前夫之子,而疾其前妻之子者也,何预于 君,而见怒如是?刘大惭,无以应。俄闻屋上朗诵论语曰:法语之言,能无从乎?改之为贵。巽语之言,能无悦乎?绎之为贵。太息数声而寂。刘自是稍改其所为, 后余以告邵暗谷。暗谷曰:此至亲密友所难言,而狐能言之。此正言庄论所难入,而狐以诙谐悟之,东方曼倩何加焉。子倘到刘氏仓屋,当向门三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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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 纳斯有遣犯之妇,入山采樵,突为玛哈沁所执--玛哈沁者,额鲁特之流民,无君长,无部族,或数十人为队,或数人为队,出没深山中,遇禽食禽,遇兽食兽,遇 人即食人--妇为所得,已褫衣缚树上,炽火于旁,甫割左股一脔,忽闻火器一震,人语喧阗,马蹄声殷动林谷,以为官军掩至,弃而遁。盖营卒牧马,偶以鸟枪击 雉子,误中马尾,一马跳掷,群马皆惊,相随逸入万山中,共噪而追之也。使少迟须臾,则此妇血肉狼藉矣。岂非若或使之哉。妇自此遂持长斋,尝谓人曰:吾非眓 佛求福也。天下之痛苦无过于脔割者,天下之恐怖,亦无过于束缚以待脔割者。吾每见屠宰,辄忆自受楚毒时,思彼众生,其痛苦恐怖亦必如我。固不能下咽耳。此 言亦可告世之饕餐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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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子刘琪,畜一牛一犬,牛见犬辄触,犬 见牛辄噬,每斗至血流不止,然牛惟触此犬,见他犬则否;犬亦惟噬此牛,见他牛则否。后系至两处,牛或闻犬声,犬或闻牛声,皆昂首瞑视。后先姚安公官户部, 余随至京师,不知二物究竟如何也。或曰:禽兽不能言者,皆能记前生。此牛此犬,殆佛经所谓夙冤,今尚相识欤?余谓夙冤之说,凿然无疑,谓能记前生,则似乎 未必。亲串中有姑嫂相恶者,嫂与诸小姑皆睦,惟此小姑则如仇;小姑与诸嫂皆睦,惟此嫂则如仇,是岂能记前生乎?盖怨毒之念,根于性识,一朝相遇,如相反之 药,虽枯根朽草,本自无知,其气味自能激斗耳。因果牵缠,无施不报,三生一瞬,可快意于睚眦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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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 伯君章公言,前明清县张公,十世祖赞祁公之外舅也,尝与邑人约,连名讼县吏,乘马而往。经祖墓前,有旋风扑马首,惊而堕。从者舁以归,寒热陡作,忽迷忽 醒,恍惚中似睹鬼物,将延巫禳解,忽起坐作其亡父语曰:尔忽祈祷,扑尔马者我也。凡讼无益,使理曲何可证,使理直公论具在,人人为扼腕,是即胜矣。何必 讼;且讼役讼吏,为患尤大,讼不胜,患在目前,幸而胜,官有来去,此辈长子孙,必相报复,患在后日。吾是以阻尔行也。言讫,仍就枕,汗出如雨,比睡醒则霍 然矣。既而连名者皆败,始信非谵语也。此公闻于伯祖湛元公者,湛元公一生未与人涉讼,盖守此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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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 有圆光术,张素纸于壁,焚符召神,使五六岁童子视之,童子必见纸上突现大圆镜,镜中人物历历,示未来之事,犹卦影也。但卦影隐示其象,此则明著其形耳。庞 斗枢能此术,某生素与斗枢狎,尝觊觎一妇,密祈斗枢圆光,观谐否。斗枢骇曰:此事岂可渎鬼神,固强之。不得已勉为焚符,童子注视良久,曰:见一亭子,中设 一榻,三娘子与一少年坐其上。三娘子者,某生之亡妾也。方诟责童子妄语,斗枢大笑曰:吾亦见之,亭中尚有一匾,童子不识字耳。怒问何字,曰:己所不欲四字 也。某生默然拂衣去。或曰:斗枢所焚实非符,先以饼饵诱童子,教作是语,是殆近之。虽曰恶谑,要未失朋友规过之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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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 太夫人言,外祖家恒夜见一物,舞蹈于楼前,见人则窜避,月下循窗隙窥之,衣惨绿衫,形蠢蠢如巨鳖,见其手足而不见其首,不知何怪。外叔祖紫衡公遣健仆数 人,持刀杖绳索伏门外,伺其出,突掩之。踉跄逃入楼梯下。秉火照视,则墙隅绿锦袱包一银船,左右有四轮,盖外祖家全盛时儿童戏剧之物。乃悟绿衫其袱,手足 其四轮也。熔之得三十余金。一老媪曰:吾为婢时,房中失此物,同辈皆大遭棰楚,不知何人窃置此间,成此魅也。搜神记载孔子之言曰:夫六畜之物,龟蛇鱼鳖草 木之属,神皆能为妖怪,故谓之五酉。五行之方,皆有其物。酉者老也,故物老则为怪矣。杀之则已,夫何患焉。然则物久而幻形,固事理之常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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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 世夫妇如韦皋、玉箫者,盖有之矣。景州李西崖言,乙丑会试,见贵州一孝廉,述其乡民家生一子,甫能言,即云我前生某氏之女,某氏之妻,夫名某字某,吾卒时 夫年若干,今年当若干,所居之地,距民家四五日程耳。此语渐闻,至十四五岁时,其故夫知有是说,径来寻问,相见涕泗,述前生事悉相符。是夕竟抱被同寝,其 母不能禁。疑而窃听,灭烛以后,已妮妮儿女语矣。母怒,逐其故夫去,此子愤悒不食,其故夫亦栖迟旅舍不肯行。一日防范偶疏,竟相偕遁去,莫知所终。异哉此 事,古所未闻也。此谓发乎情而不止乎礼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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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光霍从占言,一富 室女,五六岁时,因夜出观剧,为人所掠卖。越五六年,掠卖者事败,供曾以药迷此女。移檄来问,始得归。归时视其肌肤,鞭痕,杖痕,剪痕,锥痕,烙痕,烫 痕,爪痕,齿痕,遍体如刻画,其母抱之泣数日。每言及,辄沾襟。先是,女自言主母酷暴无人理,幼时不知所为,战栗待死而已。年渐长,不胜其楚。思自裁,夜 梦老人曰:尔勿短见。再烙两次,鞭一百,业报满矣。果一日缚树受鞭,甫及百,而县吏持符到。盖其母御婢极残忍,凡觳觫而侍立者,鲜不带血痕,回眸一视,则 左右无人色。故神示报于其女也,然竟不悛改。后疽发于项死。子孙今亦式微。从占又云,一宦家妇遇婢女有过,不加鞭捶,但褫下衣使露体伏地,自云如蒲鞭之示 辱也。后患颠痫,每防守稍疏,辄裸而舞蹈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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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孺爱先生言,其 仆自邻村饮酒归,醉卧于路,醒则草露沾衣,月向午矣。欠伸之顷,见一人瑟缩立树后,呼问为谁,曰:君勿怖,身乃鬼也,此间群鬼喜嬲醉人,来为君防守耳。问 素昧生平,何以见护。曰:君忘之耶?我殁之后,有人为我妇造蜚语,君不平而白其诬。故九泉衔感也。言讫而灭。竟不及问其为谁。亦不自记有此事。盖无心一 语,黄壤已闻。然则有意造言者,冥冥之中宁免握拳啮齿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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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间 献王墓,在献县城东八里。墓前有祠,祠前二柏树,传为汉物,未知其审,疑后人所补种。左右陪葬二墓,县志称左毛苌,右贯长卿。然任邱又有毛苌墓,亦莫能详 也。或曰:苌宋代追封乐寿伯,献县正古乐寿地,任邱毛公墓,乃毛亨也,理或然欤。从舅安公五占,言康熙中,有群盗觊觎玉鱼之藏,乃种瓜墓前,阴于团焦,中 穿地道,将近墓,探以长锥,有白气随锥射出,声若雷霆,冲诸盗皆仆,乃不敢掘。论者谓王墓封闭二千载,地气久郁,故遇隙涌出,非有神灵。余谓王功在六经, 自当有鬼神呵护。穿古冢者多矣,何他处地气不久郁而涌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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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魅 在人腹中语,余所见闻凡三。事一为云南李编修衣山,因扶乩与狐女唱和,狐女姊妹数辈,并入居其腹中,时时与语,正一真人劾治弗能遣,竟颠痫终身。余在翰林 目见之。一为宛平张文鹤友,官南汝光道时,与史姓幕友宿驿舍,有客投剌谒史,对语彻夜,比晓,客及仆皆不见,忽闻语出史腹中,后拜斗,祛之去。俄仍归腹 中,至史死乃已。疑其夙冤也,闻金听涛少宰言之。一为平湖一尼,有鬼在腹中谈休咎,多验,檀施鳞集,鬼自云夙生负此尼钱,以此为偿。如北梦琐言所记田布 事。人侧耳尼腋下,亦闻其语。疑为樟柳神也。闻沈云椒少宰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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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 杀秦谍,六日而苏,或由缢杀杖杀,故能复活。但不识未苏以前作何情状。诂经有体,不能如小说琐记也。佃户张天锡,尝死七日,其母闻棺中击触声,开视,已复 生。问其死后何所见。曰:无所见,亦不知经七日,但倏如睡去,倏如梦觉耳。时有老儒馆余家,闻之拊髀雀跃曰:程朱圣人哉。鬼神之事,孔孟犹未敢断其无,惟 二先生敢断之。今死者复生,果如所论,非圣人能之哉。余谓天锡自气结尸厥,瞀不知人,其家误以为死耳,非真死也。虢太子事载于史记,此翁未见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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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 王以刑赏劝人善,圣人以褒贬劝人善,刑赏有所不及,褒贬有所弗恤者,则佛以因果劝人善,其事殊,其意同也。缁徒执罪福之说诱胁愚民,不以人品邪正分善恶, 而以布施有无分善恶,福田之说兴,瞿昙氏之本旨晦矣。闻有走无常者,以血盆忏经有无利益问冥吏,冥吏曰:无是事也。夫男女构精,万物化生,是天地自然之 气,阴阳不息之机也。化生必产育,产育必秽污,虽贤媛淑母亦不得不然,非自作之罪也。如以为罪,则饮食不能不便溺,口鼻不能不涕唾,是亦秽污,是亦当有罪 乎?为是说者,盖以最易惑者惟妇女,妇女所必不免者惟产育,以是为有罪,以是罪为非忏不可,而闺阁之财无不充功德之费矣。尔出入冥司,宜有闻见,血池果在 何处,堕血池者果有何人,乃犹疑而问之欤?走无常后以告人,人讫无信其言者。积重不返,此之谓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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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 明玉言,西山有僧,见游女踏青,偶动一念,方徙倚凝思间,有少妇忽与目成,渐相软语,云家去此不远,夫久外出,今夕当以一灯在林外相引,叮咛而别。僧如期 往,果荧荧一灯,相距不半里,穿林渡涧,随之以行,终不能迫及。既而或隐或现,倏左倏右,奔驰转辗,道路遂迷,困不能行,踣卧老树之下,天晓谛观,仍在故 处,再往林中,则苍藓绿莎,履痕重叠,乃悟彻夜绕此树旁,如牛旋磨也。自知心动生魔,急投本师忏悔,后亦无他。又言山东一僧,恒见经阁上有艳女下窥,心知 是魅,然思念魅亦良得,径往就之,则一无所睹,呼之亦不出,如是者凡百余度,遂惘惘得心疾,以至于死。临死乃自言之。此或夙世冤愆,借以索命欤?然二僧究 皆自败,非魔与魅败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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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惠叔言,医者某生,素谨厚,一夜, 有老媪持金钏一双就买堕胎药,医者大骇,峻拒之。次夕,又添持珠花两枝来,医者益骇,力挥去。越半载余,忽梦为冥司所拘,言有诉其杀人者。至则一披发女 子,项勒红巾,泣陈乞药不与状。医者曰:药医活人,岂敢杀人以渔利。汝自以奸败,于我何有?女子曰:我乞药时,孕未成形,倘得堕之,我可不死,是破一无知 之血块,而全一待尽之命也。既不得药,不能不产,以致子遭扼杀,受诸痛苦,我亦见逼而就缢,是汝欲全一命,反戕两命矣。罪不归汝,反归谁乎?冥官喟然曰: 汝所言,酌乎时势;彼所执者,则理也。宋以来固执一理,而不揆事势之利害,独此人也哉。汝且休矣。拊几有声,医者悚然而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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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叔又言,有疫死还魂者,在冥司遇其故人,褴褛荷校,相见悲喜,不觉握手太息曰:君一生富贵,竟不能带至此耶?其人蹙然曰:富贵皆可带至此,但人不肯带尔。生前有功德者,至此何尝不富贵耶?寄语世人早作带来计可也。李南涧曰:善哉斯言,胜于谓富贵皆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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