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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绅士和小绅士
好几年之前,西耶特兰省有个教区里有一位小学女教师,她为人贞静贤淑、温顺善
良,长得娇小玲珑,楚楚可人。她既善于为人师表,又很严格要求遵守秩序。孩子们都
很喜欢她。凡是这个女教师教的功课,他们没有念熟的话就会不好意思去上学。学生的
父母对她十分满意。惟一不能明白她有多少长处的人只有她自己,她总是自惭形秽,总
是以为别人都比自己更聪明、更能干,因而她常常为自己无法像别人一样聪明能干而黯
然神伤。
那位女教师教了好几年,教区的学校管理委员会建议她到奈斯手工艺学校去学习一
段时间,这样她在以后的教学中不但能够教学生用脑子想,而且还可以用手来做了。没
有人能够想得出来,在她得知此事后,心情是多么害怕。奈斯庄园离她的学校很近。她
从那个美丽和气派的庄园旁边来回走过好多次,亲耳听到过大家对在那座古老的大庄园
里举办的手工艺讲座有许多赞扬。全国各地都有男女教师到那里去学习做手工,甚至外
国也有人到那里去学习。她事先就可以想像得出,她在那座学校里见到那么多出类拔萃
的人物,自己的心一定会紧张得难以自制。她觉得,去上那样一个学校,担子实在太沉
重,她一定胜任不了。
但是她又不愿意拒绝教区学校管理委员会的建议,因此就报名申请入学。她被那个
学校录取为学生,六月一个清朗的傍晚,也就是夏季班开学的前一天,她把自己的衣物
收拾在一个小背囊里,然后就动身到奈斯去。一路上,她曾经有好几次停下脚步想打消
原来的念头,尽管她不想走到学校,但是她最后还是走到了学校门口。
奈斯庄园热闹非凡,各地来的学员在这里被引领到庄园里权当临时宿舍的各个别墅
和平房。大家初来乍到,对陌生的环境都觉得很不习惯。但是那位女教师就像平日一样,
总觉得别人都不像自己那样拘束和笨拙。她由于过分紧张和恐惧,看起东西来眼也花了,
听起话来耳朵也重听了。她碰到的事情也真是够不称心的,叫她烦恼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被分配到一座漂亮别墅的一间房间里去住,同一房间里还要有几个跟她素昧平生的年
轻姑娘和她一起同住,她还不得不和七十个陌生人在一起吃晚饭。在饭桌上,她的一边
坐着一个皮肤发黄的矮个子先生,大概是日本人;另一边坐着瑞典北部约克莫克来的一
位男教员。一张张长桌子周围从一开始起就谈笑风生,大家一见如故,彼此介绍结成朋
友,只有她一个人正襟危坐,一声都不敢吭。
第二天早晨学习开始了,这里同普通学校没有什么两样,上课之前先唱赞美歌和念
晨祷。然后由主持课程的校长讲述了手工艺的概况并对应该怎样上手工课作了几项简短
的规定。她还没有真正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被带领到一台刨床前面。她一只手拿起
一块木头,另一只手拿起刀子。一个上了年纪的手工艺课老师在一旁给她讲解,应该怎
样才能够切削出一根可以用来支撑花卉的木杆。
女老师过去从来没有亲手做过那样的手工活计。她的双手僵直麻木,不听使唤。她
的头脑里一片模糊,一点也没有听懂应该怎么做。待到老师一走开,她就把刀子和木头
放到刨床上,双眼怔呆呆地愣在那儿。
房间的四周都是刨床,她看到所有人都生龙活虎地在那儿刨呀、削呀,干得十分起
劲。有几个对手工艺懂点门道的学员走过来想帮帮她。可是她根本对那些要领一窍不通。
她站在那儿,脑子里不断在想,四周的人谅必都看出来她是多么的愚蠢笨拙。她心里难
受得不得了,浑身如同瘫了一样。
干了一会儿就是吃早饭。早饭过后继续上课。校长详详细细地讲了一堂课。然后上
体操课,接着又是手工课。午休时间,他们都到那个宽敞而舒适的大客厅去吃午饭和喝
咖啡。下午又是手工课和学唱歌,最后是在室外做游戏。女教师整天都在一刻不停地活
动,都和别人在一起,然而却仍然觉得手足无措,不知道干什么才好。
事隔很久以后,她回想起在奈斯庄园最初一两天的光景,她自己都觉得好笑。那时
候她浑浑噩噩,一天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连走起路都仿佛在腾云驾雾一般没有个着
落。她放眼望出去,周围什么东西都是模模糊糊,迷茫一片。她简直是视而不见、听而
不闻,一点弄不明白周围发生的事情。她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度过了两天,直到第二天晚
上,她才豁然开朗起来。
那天晚饭过后,有一位曾经多次到奈斯庄园来讲学的平民高中的老教师对几个新学
员讲起了这座手工艺学校兴办的经过。她那时正好坐得离他很近,自然也就洗耳聆听了。
那位老教师讲道,奈斯是一个非常古老的庄园,不过也仅仅是一座很漂亮的大庄园
而已,现在的庄园主人,那位老绅士,搬到这里来住之后庄园才有了改观。他是一个腰
缠万贯的大富翁,在搬来定居的最初几年里,他把庄园的主楼修茸一新,把花园整修得
花木扶疏。他还慷慨解囊,资助手下雇用的长工兴修起了不少住房。
可是他的太太不幸染病弃世,他因为没有子女在膝下承欢,孤身一人居住在偌大的
庄园里,时常觉得老景凄凉,因而落落寡欢。他有一个年轻的外甥,很受他的赏识和器
重,因此他就说服那个外甥搬到奈斯庄园来和他共住。
那位老绅士起初的打算不外乎要那个年轻绅士来替他料理照看一下庄园。然而,年
轻绅士为了经营好庄园,便在长工住的棚屋一带来回走动。他看到穷苦人家的棚屋里的
生活情况之后,竟然异想天开地产生了一个念头。他注意到,在大多数庄园里,到了冬
天,男人或者小孩都是无所事事地度过漫长的夜晚的,甚至妇女也是如此,没有人做什
么手工活计。在从前,人们必须胼手胝足地缝制衣服和制作日常生活用具。然而如今什
么东西都可以买得到,所以他们就把手工艺活计撂开了,再也没有什么人费那劲头了。
可是那个年轻绅士似乎觉察到,农舍之中不再围聚在一起做手工活计,那么一家人的家
庭乐趣就减色不少,生活富裕也不免大打折扣。
有一回,他碰上一家人在耕耘之余,父亲勤于木工活计,做桌椅板凳,母亲纺织缝
纫。不难看出这户人家的光景要比别人家富裕一些,而且也幸福得多。
他向舅舅讲起了这件事情。那位老绅士深为嘉许这一想法,而且以为人们在冬季农
闲时间从事手工劳作,必定是莫大的乐趣。但是要让他们有些一技之能,不消说得必须
从童年时代就把双手训练得操作娴熟,灵巧自如。两位绅士商量下来,觉得他们不妨兴
办一个手工艺学校,这乃是对乡里桑梓最大的造福。他们希望能够教会雇工的孩子们从
小就能用木头做出一些简单的用具来。他们深信不疑,要是从小就能够熟练地用刀子切
削,那么长大以后就不难使用铁匠的铁锤和鞋匠的榔头了。而从小没有学会用双手来做
手工活计,那么也许他长大之后终身都很难明白过来,他那一双灵巧的手是比任何东西
都有价值的工具。
于是,他们就开始在奈斯庄园教孩子们做手工,他们过了不久就发现,这对小孩来
说确实大有好处,使孩子们长进不少。他们便进而希望瑞典全国所有的孩子都能够受到
类似的教育。
可是这一奢望如何付诸实现呢?瑞典全国有数以几十万计的儿童。总不能把他们统
统集中到奈斯庄园来给他们上手工劳作课吧。这是匪夷所思的空想。
那位年轻绅士又提出了一个新的建议。想想看,倘若不是为孩子们,而是为他们的
教师兴办一所手工艺学校,那该有多好!想想看,要是全国各地的教师都到奈斯庄园来
学会手工劳作,然后他们再把手工知识传授给他们学校里的所有学生,那该有多好!用
这种办法,瑞典所有的孩子都可以把他们的双手训练得和他们的头脑一样灵活精巧。
他们深深地沉湎于这一想法之中,决计不让它成为泡影,于是他们想方设法来把它
付诸实施。
这两位绅士齐心合力地动手做这工作。那位老绅士负责布置手工劳作车间、集会场
所和体操馆,还负责所有到学校来的学员的伙食和住宿。年轻绅士担任学校的校长,负
责安排教学事务,监督工作的进展和举行讲课。而更主要的是,他经常同前来学习的学
员吃住生活在一起,了解他们每个人的情况,成为他们最亲热、最贴心的朋友。
他们从一开始就收到了踊跃的报名,每年举办四期培训班,而报名的人数总是远远
超过学校的接待能力。那座学校不久之后闻名遐迩,世界各国的男女教师也不惮远道而
来,到奈斯庄园学习怎样进行手工劳作课的教学。瑞典没有任何地方像奈斯庄园那样在
国外也享有盛名。没有一个瑞典人像奈斯手工艺学校的校长那样在世界各地有那么多朋
友。
那位女教师坐在那里凝神细听,愈听愈觉得四周明亮起来。她早先并不明白为什么
手工艺学校会设立在奈斯庄园,她早先也没有想到这座学校竟是由两个全心要造福乡里
父老的人所创建的,他们根本不考虑这样做是没有报酬的,甘愿为了使桑梓父老生活得
更幸福、更美好而奉献出自己的一切。
当她想到蕴藉在这一切之中的伟大的慷慨、慈悲和人类博爱时,她感动得至深至切,
几乎忍不住哭了出来。这样的善举她过去是闻所未闻的。
第二天,她就怀着另外一种心情去对待自己的工作。既然这一切都是仁慈的善举,
她就应该比以前更加珍惜它。她忘却了自己,一心只想着手工艺和要通过手工艺去达到
的崇高目标。自从那一刻起,她便不再妄自菲薄,而在各方面都十分出色,什么都一学
就会。
现在,她的那一双美丽的眼睛也终于从迷蒙恍惚中解脱出来,她这才真正注意到那
无处不在的伟大的仁慈心肠。她看出来了,整个课程安排都充满了爱,对他们这些学员
照料得无微不至。参加学习的学员所学到的远远超过了手工劳作的教育方法。校长为他
们举办了教育学讲座,他们还上体操课,组织了一个歌咏协会,几乎每天晚上都有音乐
和朗诵的集会。庄园上还可以借阅书籍、划船、游泳和弹钢琴,这样课余之后便可消遣。
这一切都是为了使他们在庄园上过得舒服、愉快和幸福。
她开始明白过来,在夏天清朗的日子里能住在一座巨大的瑞典庄园里消暑真是一种
无可估量的享受。老绅士住的宅邸坐落在一个山丘的高处,土丘被曲曲折折的一片湖面
环抱,一座美丽的小石桥横亘在土丘和陆地之间。宅邸前面的斜坡上奇花异葩争艳斗妍。
四周的园林草木郁葱,古树参天。湖岸边垂柳依依,曲径通幽。湖心的石岛上,亭榭翼
然。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美丽的地方。她只要有闲暇时间,就可以到宅邸的园林里去尽
兴漫游,因为学校校舍就在宅邸对面的华盖亭亭的草坪上。她觉得,她在这样一个美丽
的地方消暑之后,才真正领略到了一些夏天良辰美景的乐趣。
事情是这样的,她身上并没有什么巨大的变化,她并没有变得更勇敢或者更大胆,
但是她的心灵,却荡漾着幸福和欢乐,那是仁慈的善举使她的心灵充满了温暖。她不再
恍惚不安了,因为周围所有人都希望她能取得成功,并且都乐意帮助她。在课程结束,
学员们即将各奔东西之前,学员们纷纷讲述了他们的心得体会,以此向那老少两位绅士
表示出自肺腑的衷心感谢。而她却仍然腼腆得没有敢说话,虽然她在心里对别人能够滔
滔地直抒胸臆羡慕不已。
她回去以后,像过去一样在学校里教课,而且像以往一样愉快地生活。她住的地方
离开奈斯庄园不算太远,下午课余之暇就信步走到那里去看看。在开初的时候,她倒是
经常去那里。可是手工艺学校课程一完就开新班,她见到的是一张张新的陌生面孔。于
是腼腆怕陌生的毛病又在她身上作祟起来,她渐渐成了那里的稀客。但是她自己在奈斯
庄园度过的那段时光却一直成为她心中的最美好的回忆。
春季里有一天,她听说奈斯庄园的老绅士阖然去世。她追忆了自己在他庄园里度过
的那个愉快的夏天,然而却未能真正面谢一番,她对此一直歉疚在心。那位老绅士诚然
从尊卑贵贱各个阶层听到过数不清的感谢之言,但是倘若她自己能对他说上几句话,亲
口告诉他自己对他花费那么多心血来栽培她感激涕零,这样她的心里就可以感到一些宽
慰。
奈斯庄园的教育工作仍然同老绅士生前一样照常不误地在进行,因为整个庄园已经
按照老绅士的遗愿赠送给了学校。他的外甥仍旧在那里照料掌管一切。
女教师每一次到奈斯庄园去,总能看到一些新奇的东西。如今那里不仅仅是举办手
工艺培训班啦,那位校长还别具匠心地想要使古老的民间风俗和人们喜闻乐见的民间游
艺复苏过来,所以又兴办了唱歌、游戏培训班,还有其他好多课程。但是在那里人们生
活得仍然同过去一样,处处都感觉得到仁慈善举所散发出来的温暖,处处都感觉得到学
校的安排和管理都是为了让他们过得愉快。这样,他们在回到全国各地的小学生中间去
的时候,不仅要把知识带回去,而且也要把工作的乐趣带回去。
老绅士去世了不多几年之后,有一个星期天,女教师在教堂里听人说起奈斯庄园的
校长身染重病。她知道在最近一段时间里,校长曾经心脏病复发过几次,但是她一直不
肯相信那是有生命危险的。可是许多人说这一次他恐怕在劫难逃,大数已定了。
她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情绪不断地翻腾,心里反复地在琢磨,校长也许会像老绅士
那样在她还没有来得及亲口面谢之前就撒手人寰的。她反复思索怎样才能够及时地向他
表示谢意。
当天下午,女教师就赶忙跑了东家跑西家,央求邻近人家的孩子一起跟她到奈斯庄
园去一趟。她想,既然校长疾病缠身,倘若孩子们能够为他唱几个歌,他一定会感到欣
慰的。天色已经不早了,但是那几天月华如洗,晚上走路并不费劲,所以女教师决定当
天晚上就赶去,免得第二天耽误了事情。
西耶特兰的故事
十月九日 星期日
大雁们离开了布胡斯省,这时候正站在西耶特兰省西部的一块沼泽地上睡觉。小人
儿尼尔斯·豪格尔森为了避开潮气,便爬到了一条横穿沼泽地的大路路边上,正想找个
地方睡上一觉,蓦地看到大路上来了一群人。那是一个女教师带了十二三个孩子,女老
师走在中间,孩子们都簇拥着她。他们谈笑风生,非常亲热,男孩子好奇心大动,忍不
住要跟着他们走一段,想听听他们究竟在谈点什么。
对于他说来,跟随那些孩子们走一段路并非难事,因为他在大路路边的暗处奔跑,
几乎没有人能够看得见他。再说十四五个人成群结队地往前走,脚步声音很响,他的小
木鞋踩在沙砾上发出的声音别人谁也听不见。
女教师为了不让孩子们感到劳累,便边走边给他们讲古老的民间故事。男孩追上他
们的时候,女教师刚讲完了一个。但是孩子们马上又请求她再讲一个。
“你们听过西耶特兰的那个老巨人搬到北海里一个偏远的孤岛上去的故事吗?”女
教师问道。孩子们众口一致地说没有听过。于是女教师就讲起了那个故事:
“从前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在一个漆黑的暴风雨的夜晚,有一只船在北海的一个
小岩石岛附近遇险了。那条船碰撞在海岸的岩石上,船身裂得粉碎,船员当中只有两人
幸免于难。他们浑身水淋淋就像是落汤鸡一般,并且冻得籁籁地抖个不停。我们完全可
以想像,当他们看到海岸上有一大堆篝火的时候,他们的心里会有多么的高兴。他们拼
命地朝向那堆篝火奔跑过去,头脑里根本不曾闪过一丝会有危险的念头。他们一直跑到
了跟前才发现,篝火旁的阴影里坐着一个面目狰狞的老人,他身材高大,魁梧非凡。这
两个船员一眼就看出来,他们活该倒霉,竟然碰到了一个巨人。
“他们脚步越趄起来,迟疑不决到底要不要往前靠拢过去。然而岛上凛冽的北风在
狂暴怒号,倘若他们不靠近巨人的篝火堆旁去暖暖身体,不用多久就会被冻得硬梆梆的。
于是他们就横下一条心来,硬着头皮走到他那里去。‘晚上好,大伯,’年纪较大的那
个船员毕恭毕敬地招呼说,‘您肯让两个遇险的水手在您的篝火堆旁边暖暖身子吗?’
“巨人猛地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他直起腰板,从剑鞘中抽出宝剑。‘你们是什么
人?’他大喝一声,因为他年岁实在太大,眼睛已经几乎视而不见了,弄不清楚是谁在
同他讲话。
“‘如果您想知道的话,我们两人都是西耶特兰人,’年纪较大的船员说道,‘我
们的船在海上触礁沉没了,我们几乎光着身子爬上了岸,都已经快要冻死了。’
“‘我通常是不能容忍有人来到我的岛上的,不过你们是西耶特兰人,那就是另一
回事啰。’巨人口气缓和下来,把宝剑也人鞘了,‘你们不妨坐下来暖暖身子吧,我自
己也是西耶特兰人,曾经在斯卡隆达的那个大古墓里住过许多年头。’
“两个船员在石头上坐定下来。他们惊魂甫定,不敢同巨人攀谈搭话,只是默默地
坐着,怔呆呆地盯住巨人。他们对他看得越久,越是觉得他巨大无朋,而自己越来越显
得渺小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