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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一座大庄园(2)


“‘如今我的眼睛不大好使,’巨人一语道破自己的毛病,‘我差不多连你们的人

影都看不见。要是能够知道现在西耶特兰人长的什么模样,那我会十分高兴的。喂,你

们两个人起码要伸一只手过来,让我摸摸看瑞典究竟还有没有热血!’

“那两个人瞅瞅巨人的拳头,又比比自己的,没有一个人敢去试试巨人的手劲。可

是他们看到巨人常常用来捅篝火的一把铁火叉放在火堆上,有一头烧得通红。那两个人

就一齐用力,把铁叉抬了起来,朝着巨人递过去。巨人抓住铁叉,双手一拧,他的手指

缝里淌下来了一滴一滴的铁水。‘嗯,不错,我摸出来啦,瑞典至今还有热血!’他满

意地对那两个船员说道,而那两个人却被吓得膛目咋舌了。

“篝火堆旁一片沉寂。不过,巨人既然碰巧遇到了两个同乡,不免想同他们叙叙西

耶特兰的乡谊,昔日旧事一幕幕地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

“‘喂,我想问问斯卡隆达古墓如今状况怎样?’他开口问那两个船员。

“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知道那座古墓的状况。‘唔,大概早就塌为平地了吧,’有

个船员探着口气这么回答说,他觉得那样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出来是很丢人现眼的。

‘喔,喔,那是不消说得的,’巨人说着频频点头表示赞同,‘那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因为那座坟是我妻子和女儿用围裙兜着泥土在一个清早赶着堆起来的。’

“他又坐在那里陷入了沉思,在挖空心思地追忆着往事。他已经很久没有去过西耶

特兰了,要花很大功夫才能苦苦想起以前发生过的事情。

“‘不过希耐山呢?毕陵山呢?还有散落在那块大平原上的其他小山头大概都还在

吧?’巨人说道。

“‘倒都还在,’两个西耶特兰人齐声回答说。有一个人为了表白他知道巨人是何

等厉害,还特意加了一句:‘大伯,有些山头可能是您老人家填土堆起来的吧!’

“‘哦,那倒不是我,’巨人说道,‘不过我可以自慰地告诉你们,那几座山至今

还在,那要感谢我的父亲。在我小的时候,西耶特兰没有什么大平原,现在是平原的地

方早先是一座山脉,它从维特恩湖延绵到耶塔河。可是有几条河下了决心,非要把那座

山脉冲垮,并且将它沉入维纳恩湖里去不可。那座山脉并不是坚不可摧的真正的花冈岩,

多半是石灰岩和石板岩,那些河流很容易就可以把它们冲刷下来。我还记得,在我年幼

的时候,那些河流怎样把山间缝隙和河谷冲刷得越来越宽,最后干脆把河谷冲积成平原。

我父亲和我有时候出去看看那些河流在干什么,父亲对它们居然要毁灭整个山脉十分反

感。‘哼,它们起码也要给我们留下几个休息的地方才是啊!’他气鼓鼓地说道。于是,

他就把自己的石头鞋脱下来,一只远远地扔到西边,一只远远地扔到东边。他又把自己

头上的石头帽子脱下来,放在维纳恩湖上的一个山丘上,把我的石头帽子扔到了南边。

然后他又把自己手里拿着的那根石头棒褪也朝那边扔了过去。我们随身带着的那些石头

做成的用具统统被他撒落到四处去了。在这以后许多年里,河流剧烈冲刷着,几乎把整

座山脉冲掉了。但是我父亲用那些石头物品保护起来的地方,那些河流却心存忌惮,不

敢去冲,因此完好无恙地保存了下来。父亲扔过去一只鞋的地方,鞋后跟下面保护住了

哈莱山,鞋底下面是胡耐山。第二只鞋保护下了毕陵山。父亲的帽子保护下了希耐山。

我的帽子底下是莫塞山。石头棒槌底下是奥莱山。西耶特兰平原上别的小山得以保住,

也全亏他出了大力气,现在我真想知道,西耶特兰究竟是不是有许多人知道他的丰功伟

绩,从而对他十分尊敬。’

“‘这桩事情轻易可说不好,’船员回答道,‘不过我可以这么说,在古代那时候

什么河流呀、巨人呀,都耀武扬威得不得了。可是照我看,我对我们这样的人类愈来愈

尊敬了,因为如今人类已成了平原和山脉的主人。’

“巨人冷笑了一声,看样子他对这样的回答是甚为不满意的,不过他过了片刻又开

口讲话了。‘喂,特罗赫登瀑布现在怎么样啦?’他问道。

“‘它水势湍急,响声喧哗,就像以前一样,’船员回答说,‘大概像保护住西耶

特兰的山脉一样,您也参与了修造那些大瀑布吗?’

“‘哦,那倒不是,’巨人谦虚地回答说,‘我记得小时候,我们兄弟几个常常把

它当做滑梯来滑。我们骑在大圆木上,顺着格洛瀑布、托布安瀑布和其他三个瀑布直泻

下去。我们跌落而下,速度快得惊人,几乎可以一直滑进大海里去。我真不知道,如今

西耶特兰还有没有人常常玩这种游戏呢?’

“‘那可不容易弄清楚,’船员回答说,‘不过我觉得我们人类的功绩更加了不起,

我们顺着那些瀑布修造了一条运河,这样一来我们非但能像你孩提时代那样从特罗赫登

瀑布滑到大海去,而且还能乘着平底船和汽艇逆流而上哪!’

“‘唔,听起来倒有点稀奇,’巨人瓮声瓮气地回答说,他似乎被这个回答冒犯了,

有点生气,‘你能不能够再告诉我,米恩湖边那块地方,也就是大家称为饥饿崖的地方,

如今境况怎样?’

“‘哦,那个地方一直都是使我们头疼的,’西耶特兰人说道,‘大伯,说不定把

那么贫瘠和无药可救的地方摆在那里也有您老人家参与其事吧!’

“‘唉呀,倒并没有,’老巨人回答说道,‘我在那里的时候,那里森林繁茂,绵

延无际。可是我要为我女儿准备婚礼,要用大量木柴来烧烤吃的。于是我就拿了一根粗

大的长绳子,把饥饿崖那片森林圈住扎紧,发了个狠劲就把森林全都连根拽起,再把它

背回家去了。如今可是没有人能够把那么大片的森林一下子拽倒吧?’

“‘我可说不上来,’西耶特兰人嗫嚅道,‘不过我知道,在我小时候,饥饿崖还

是一片光秃秃的,啥也不是。而如今人们把那一带地方全都种上了树木。我盘算着人类

的力量也不小吧。’

“‘好吧,不过西耶特兰南部呢?那里大概没有人能够生活吧?’巨人问道。

“‘那一带地方也是您亲手安排的吗?’西耶特兰人反问道。

“‘哦,并非如此,’巨人支吾地说道,‘不过我记得,我们这些巨人孩子到那里

去放牧的时候,我们用石头垒起了许多小房子。我们玩游戏的时候,你朝我扔石头,我

朝你扔石头,把那块地方砸得坑坑洼洼的,糟塌得不像样子。我想,在那一带地方要垦

荒种地那是难上难的。’

“‘是呀,此话不错,那一带地方种植庄稼那真是白白扔种子。’西耶特兰人应声

附和说,‘不过那里的人们都以纺织和伐木为生。我相信,他们能在那样穷苦的地方生

活得下去,足够表明人类的聪明才智要远远胜过那些毁坏这片地方的家伙。’

“‘现在我只想再问一件事情,’巨人神色尴尬地说道,‘在尤塔河入海口一带,

你们生活得怎么样?’

“‘难道您也插上一手玩了什么把戏不成?’船员问道。

“‘那倒没有,’巨人说道,‘不过我记得,我们常常到海边去玩,我们招引来了

一条鲸鱼,骑在鲸鱼背上在入海口一带的峡谷和岛群之间尽兴遨游。我想问问,你知道

不知道,现在还有人这样地道游沿海一带吗?他们有这份能耐吗?’

“‘我无法回答,’船员回答说,‘不过,我们人类在尤塔河的入海口兴建了一座

大城市,从那里开出的船只航行在世界各大海洋上。我认为人类的能耐起码是同样了不

起的。’巨人听着便不吱声了。那两个船员的家就住在那座名叫哥德堡的大城市里,便

对巨人侃侃讲述了哥德堡这座商业城市如何物阜民丰,百货集散,货如轮转。他们讲到

那个城市拥有开阔巨大的港口,有许多桥梁、运河和整齐的街道。他们还告诉巨人,那

座城市里群英姿革,有许多苦心经营的商贾,也有许多英勇无畏的航海家。那些人一定

会把哥德堡建设成北欧最令人神往的大都会。

“一个接一个的回答使得巨人越来越蹙眉皱额,显而易见他对人类俨然以大自然的

主人自居是极其恼火的。‘唔,我听上去,西耶特兰倒冒出了不少新奇的怪玩意儿哩,’

巨人耿耿于怀地说道,‘那么看起来,我应该回到家乡去一趟,把那里好好地收拾整顿

一番。’船员听了他的这句话,情知有异,心里很为不安。他思忖着,巨人一定心怀叵

测才要回到西耶特兰去的,可是他又不敢露出声色。‘大伯,您可以相信,您返回故乡,

一定会受到最光荣的接待的,’他非常殷勤地说道,‘我们为您的到来要让所有的教堂

钟声长鸣。’

“‘啊呀,西耶特兰还有教堂的大钟保留下来,’巨人惊呼道,他面色大惊,神情

十分犹豫。‘那么胡萨比、斯卡拉和瓦恩海姆那些大铃挡难道还没有敲碎吗?’

“‘说哪里话,那些教堂的大钟都还在,而且在您离开以后又增添了许多兄弟姐妹。

如今在西耶特兰没有一处地方听不到教堂钟声的。’

“‘唉,那么我只好还是在这里呆下去啦,’巨人悲叹地说道,‘就是那些钟声才

吓得我从那里搬走的。’

“他陷入了沉思,过了半晌,他又转过脸,对两个船员说起话来。‘你们安安生生

躺在篝火堆旁边睡觉吧,’他吩咐道,‘明天清晨我安排一下,让一只船从这里经过,

把你们捎回家去。我那么慷慨好客地招待了你们,你们也要为我办件事情作为报答。你

们一回去就马上到全西耶特兰地方最出色的人那里去,把这个指环送给他,并且转致我

的问候,告诉他说倘若他把指环戴在手上,那他将会比迄今为止更加出人头地,更加立

竿见影地取得成功。’

“两个船员一回到家,就去找了西耶特兰最出色的人,把指环转交给他。那个人倒

挺有心计,他并没有把指环马上戴在手上,而是把它挂在他院子里的一棵小槲树上。大

家眼看着那棵槲树像着了魔似的疯狂抽长,它立刻长出新芽,新芽又绽出新枝,枝杈越

来越粗,树皮越来越硬。树上新叶成荫,马上又都凋落,接着就开花结果。转眼之间那

棵槲树长成了谁也没有见过的硕大无朋的巨型槲树。然而好景不长,那棵巨树几乎还没

有长足,就开始枯萎起来,树枝扑籁籁地折断掉落下来,树干空了心,整棵树都烂掉了,

不久之后只剩下了一个树桩。”

“那个西耶特兰人气得要命,把指环扔得远远的。‘哼,那个巨人原来送来的是这

么一样礼物,它能够在很短时间里使人力大无比,威风无穷,因而使得他比任何人都强

得多,’他恨恨地说道,‘可是这个人也比别人要远远衰老得快,他的聪明才智和幸福

快乐只是一刹那的过眼烟云。我不屑于要这样的礼物,而且我也希望不要有人把它拣去,

因为送礼的那个家伙没有安好心。’”

“可能,那个指环大概还是被人拣走了。所以当一个好人为了做一桩有益的事情而

劳损过度的时候,人们就要疑心他是不是拣到了巨人送来的那个指环。是不是那个指环

在作祟,迫使他拼命苦干,鞠躬尽瘁,以至于未老先衰,事业未竟就撒手人寰。”

歌声

女教师一边嘴里讲着故事,一边加快脚步往前走,当她讲完故事的时候,她发现那

座奈斯庄园已经赫然在望了。她已经可以见到绿荫掩映下的庄园四周的房屋和园林里的

花卉草木。她穿过那些平房,看到了坐落在坡地上的那座大宅邸。

直到此刻为止,她都在为自己的举动而感到欣慰,一鼓作气,毫不迟疑,而在她看

到那座庄园的时候,那股勇气却渐渐消失了,她感觉到了恍惚不安,只消想想看,倘若

别人觉得她的做法太荒唐了,那么她该怎么办呢?可以肯定地说没有人会来问一问她的

感恩图报的心情,而大家只会对她取笑一番,因为她不管天晚路远带着这么一群孩子匆

匆赶来,究竟想要干啥呢?就算来唱歌吧,那么她和孩子们也并不内行,决不会歌喉一

展就博得人们如痴似醉的喜爱的。

她的脚步越趄起来,在她走过宅邸坡地前的台阶时,她竟然拐出两道走了过去,拾

级而上。她心里很清楚,自从那位老绅士去世以后,这座宅邸一直就是空着的。她到那

里去只是为了有点功夫来好好想一想,她究竟应该继续往前走呢,还是掉转身来返回家

去。

她走上坡地,举目凝视着那座身披璀璨的月华的宅邸,再环视四周的树篱、花圃,

看到那雕刻着成行花盆的大石头栏杆和气派非同凡响的阶梯,她越来越气馁了。她觉得

那里的一切都是那样豪华和富丽,仿佛就是为了使她真正懂得像她这样的寻常平民是无

缘踏进这个世界的。“哼,休得靠近我,”她觉得那座优雅雍容的白色宫殿在龇牙咧嘴

地朝她大声喝道,“你不要自作聪明啦,自以为你和你的那些毛孩子能够做出一番事情,

来使得居住在这样的富贵天地里的大人先生感到高兴。”

女教师为了驱散偷偷爬到自己心灵上来的犹豫不决的阴影,便对孩子们讲起了她自

己在这里上手工劳作课程时候听到的关于老绅士和小绅士的故事。讲完之后,她的心情

平静得多了,勇气也陡然大增。这毕竟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这座宅邸和整个这块地方都

已经遗赠给了手工艺学校。遗赠的用意就是要让男女教师在这座风景优美的庄园上度过

一段快乐幸福的日于,然后再把在这里所学到的知识和分享到的欢悦带给他们的学生。

这两位老小绅士竟然把偌大的一座庄园作为礼物赠送给学校,表明了他们是多么珍视、

器重学校的教师和员工。他们这一举动明白无误地显示出来,他们心目当中瑞典儿童的

教育是高于一切的事业。那么在这样的地方她决计不应该感到胆怯的。

这些想法使她得到了不少安慰,她觉得应该继续不变地按照既定的想法去办。为了

增强自己的勇气,她朝着宅邸的山坡和湖滨之间的园林里走去。她走在沐浴在似水月光

底下的黑黢黢的。有点神秘感的参天古树之间,许多愉快的往事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对孩子们讲述了她那时在这里学习、居住的情景,讲述了她每天上完课之后都可以来

这个美丽的园林里尽兴地游逛一番的喜悦心情。她讲到了那些聚餐会、游艺活动和手工

劳作,但是最着重讲的还是老小两位绅士的慷慨大度的仁慈心肠,正是如此这座豪华的

大庄园才朝向她和许许多多像她一样的教师敞开了大门。

讲完之后,她的勇气倍增,她穿过了园林,走过小桥,来到湖滨草坪上,校长的别

墅就坐落在许多校舍的中间。

紧靠着小桥的是一片芳草如茵的游戏场,女教师从那里走过的时候,对孩子们讲述

了夏日夜晚这里的欢乐场面,那时游戏场上人头攒动,到处都是服饰淡雅的男男女女,

歌唱、游戏和球类活动一个接着一个。她指给孩子们看了工艺学校的那个名叫校友之家

的集会大厅,点给孩子们看了举行讲座的地方。她还指给他们看了进行体操活动和上手

工劳作课的那几幢别墅。她脚步走得很快,嘴里讲个不停,似乎想要不让心情紧张起来。

但是当她最后走到能够看得见校长的别墅的时候,她猛然收住了脚步。

“孩子们,都听好,我想我们不要再往前走啦,”她说道,“我方才没有想到,校

长既然病得十分厉害,我们唱歌会打扰他的休息。倘若我们使他的病势加重,那就更帮

了倒忙啦。”

小人儿尼尔斯·豪格尔森一直跟在孩子们背后,女教师说的话他句句都听得十分真

切。他弄明白了,原来他们走了很长的路来到这里,是为了唱歌给别墅里一位病重的病

人听的,而现在他又知道了他们怕打扰病人而不唱歌了。

“唉,他们不唱歌就回去,未免太遗憾啦,”男孩子想道,“本来是很容易的一件

事情嘛,只消进去问问那个病人是不是经受得住听唱歌。为什么竞没有人走进别墅去问

一声呢?”

可是那位女教师好像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而是慌慌张张地转过身来慢慢往回走去。

孩子们老大不乐意,提出了一两声反对,可是女教师央求他们不要再多说了。“算啦,

算啦,”她苦恼不已地说道,“都只怪我不好,我想得太不周到了,这么晚跑到这里来

唱歌,只会打扰病人的。”

尼尔斯·豪格尔森觉得既然没有别人进去询问,那么只有他当仁不让溜进去打听打

听,弄清楚究竟病人是不是虚弱得连听听唱歌的力气都没有了。于是他就离开了学生们,

朝着那幢房子跑过去。别墅外面停着一辆马车,一个老车夫站在马匹旁边等着。男孩子

还没有走到大门口,那扇大门就豁然打开了。一个女仆手里端着托盘走了出来。“喂,

拉尔森,你再等一会儿,医生还要一阵功夫才能出来,”她说道,“太太吩咐我端点热

的东西给他送去。”

“那么男主人的病怎么样啦,”老车夫关切地问道。

“唉,校长先生现在倒不觉得心绞痛了,可是心脏似乎快要停止跳动啦。他直挺挺

地躺了一个钟头,毫不动弹。我们几乎弄不清楚他究竟是活着呢还是咽了气。”

“那么医生是不是说他快不行了?”

“唉,校长是躯体还躺在那里听候主的召唤,而他的灵魂却已经离开了,但是又舍

不得人间,拉尔森,可以说校长先生的灵魂在那儿飘忽来飘忽去。要是主的召唤来到了,

那么他就要蒙主宠召,我们谁都留他不住啦。”

尼尔斯·豪格尔森一听此话,觉得大势不妙,事不宜迟,赶紧奔跑着去追赶女教师

和孩子们。他奔跑的时候,想起了外祖父临终垂危的情景。外祖父是个海员。在他弥留

之际,他央求大家把窗子打开,让他最后一次听一听海风的呼啸。那么,这位病势笃重

的校长此时此刻是不是也殷切盼望着在他病榻四周挤满了年轻学生,再听一次他们的歌

声和看一次他们的游戏,才能安心撒手尘寰呢?

女教师心情恍惚地朝着庄园外面的林荫大道走去。方才她一路从家里来的时候,总

想着不要去了,回家算啦。而现在她从奈斯庄园往回走的时候,却又满肚子委屈,不想

回家去了。她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心情陷入极大的痛苦骚动之中。

她不再同孩子们说话,闷声不响地走着。她走在大道的浓密树荫之下,四周黑黢黢,

什么也看不见。然而她似乎听到有个声音在呼喊。那个声音是成千上万的人从四面八方

朝她呼喊出来的焦急万分的心声。“我们别的人都在远方,”那个宏亮的声音在号召,

“而你却就在他的身旁。快去把我们大家的心声歌唱出来!”

她又记起了校长醍醐灌顶、诲人不倦的情景来,她也记起了校长曾经帮助或者关怀

过的那一个又一个人来。他助人为乐,悉心尽力地去帮助每一个处于困境的人,这样的

精力是超人的。“快去为他唱歌吧!”有个声音在隐隐低语,这声音就在她身边发出来

的,“千万不要让他还没有听到他的学生的慰问就离开人间!你不要再总想着你是多么

渺小和微不足道,要想想你身后有那么多人和你站在一起!务必要在他离开我们之前让

他知道,我们大家都热爱他。”

女教师的步伐越来越迟滞。这时候她听到的不仅是她自己灵魂深处发出的呼声和召

唤,而且也听到了一个不属于她的世界的声音,那个声音非常细弱,不像是一般的人的

说话声音,而像是鸟儿的调嗽声或者是蝈蝈儿的鸣叫声,不过,她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那个声音在呼唤她,叫她务必赶紧返回庄园去。

这一切已经足以使她鼓起勇气返回到奈斯庄园去了……

女教师和孩子们在校长窗子外面唱了几首歌,她自己觉得那天晚上他们的歌声是那

么异乎寻常地优美悦耳。这仿佛是有一种素不相识的陌生声音在同他们一起歌唱,整个

宇宙似乎充满了一种催人欲睡的模糊曲调和声音,只消他们齐声歌唱,所有的曲调和声

音就应声附和,汇成铿锵嘹亮的歌声。

别墅的大门匆匆地被打开了,有个人跑了出来。“哦,现在他们准是来告诉我,不

让我们再唱了,”女教师想道,“但愿我没有造成不幸!”可是事情并不是那样,那人

是来传个口信,请她和孩子们到屋里去休息一下,然后再唱几首歌。

医生从台阶上朝她迎面走来。“这次发病总算脱离了危险,”他说道,“他躺在那

里昏迷不醒,心脏跳动得愈来愈微弱。但是当你们唱起歌来的时候,他似乎听到了召唤,

听到了所有需要他的人一齐向他发出的召唤,于是他觉得此时此刻人士为安未免时间太

早了,便产生了求生的欲望。再唱些歌吧,要高高兴兴地唱,因为我相信正是你们的歌

声才使得他起死回生。现在我们一起来努力,让他再多活上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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