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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多托夫——六十六岁,而他的工程师的工龄比整个俄国社会民主工党还大十一岁。他在俄国所有的纺织工厂里都工作过,(这样的人多么可恶,多么想把他们 赶快甩掉!)在一九0五年,他放弃了莫罗佐夫手下的厂长职位,丢掉了高工资,宁可去参加抬着被哥萨克屠杀的工人们的棺材进行的“红色葬礼”。现在他体弱多 病,视力很差,晚上不能出门,连看戏也不能去。
是他们——准备了武装干涉?造成经济崩溃?
察尔诺夫斯基接连许多年都没有空闲的晚上,他那么忙于教课和新学科研究(生产组织、合理化的科学原理)。我童年时代的记忆保留了那些年代的理工教授的 形象,他们正是这样的一些人:晚上,准备毕业论文的、搞设计的学生们、研究生们纷纷去烦扰他们,一直到晚上十一点钟他们才能回家。要知道在五年计划开始的 时候全国只有三万个这样的人——他们恨不能分成几瓣!
他们准备引起危机?他们为了得到点小恩小惠而进行间谍活动?
拉姆津在法庭上说了一句老实话:“暗害的道路是与工程师们的内部结构格格不入的。”
在整个审判过程中克雷连科强迫被告躬身自责,承认自己“缺乏知识”,政治上“无知”。因为政治——这是比任何金属学或锅轮机制造学要难得多、高得多的 一门学问!——因为在这方面无论脑瓜子、无论文化水平都帮不了你的忙。不,请回答吧——你是抱着什么心情迎接十月革命的?——抱着怀疑态度。——那就是 说,一开始就敌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克雷连科提出一串理论问题去难为他们——可是我们却通过他们符合人之常情的(不符合角色的台词的)几句平平常常的失言,稍稍看到一点核心的真相——实际上是怎么一回事,整个气泡是靠什么吹起来的。
工程师们在十月变革中首先看到的是——混乱(三个年头确实只是一片混乱)。他们还看到——最普通的自由权利的被剥夺(这些自由权利后来永远没有恢 复)。工程师们怎么能够接受工人的专政——接受他们在工业中的这些缺少专门技能、既不懂生产的科学规律也不懂它的经济规律的帮手们的专政呢?——但这些人 却占据着领导工程师的主要地位。为什么工程师们不该认为由那些能合理地指引社会事务的人来领导社会是较为自然的社会结构呢?今天的社会控制论,除了未涉及 对社会的道德领导之外,——难道不正是导致这个方向吗?难道那些职业政治家们不是长在社会脖子上妨碍它的头部自由转动和双手自由动作的疖子吗?为什么工程 师们不能有政治观点呢?因为政治——这甚至不是一种科学,这是一种任何数学工具不能表述的经验领域,而且还是受到人的利己主义和盲目欲望影响的一种领域。 (察尔诺夫斯基甚至在法庭上说:“政治毕竟在一定程度上还应当以技术的结论为指导。”)
军事共产主义的野蛮压力只能使工程师们感到厌恶,一个工程师是不会参与荒谬事情的——所以在一九二0年以前,他们大多数人无所作为,尽管过的是洞穴人 似的贫苦生活。新经济政策开始了——工程师们积极地参加了工作:他们把新经济政策看成是当局变得通情达理起来了的一种征兆。但是,客观条件变了:工程师们 不仅被看成是一个可疑的社会阶层,这个阶层甚至没有权利去教育自己的子女;工程师们不仅得到比自己对生产的贡献低得难以计量的报酬,而且,一方面要他们对 生产成效和生产纪律负责——同时又剥夺了他们维持纪律的权利。现在任何一个工人不仅可以不执行工程师的命令,而且还可以不受惩罚地侮辱他,甚至打他——而 作为统治阶级的代表者,工人总是对的。
克雷连科反驳说:“你记得奥尔登博格尔一案的审判吗?”(意思是你看我们是怎样保护过他。)
费多托夫:“不错。为了引起对工程师处境的注意,当时需要丧失一条生命。”
克雷连科(大失所望):“当时的问题并不是这样的。”
费多托夫:“他死了,但死的并不是他一个人。他是自愿死的,而许多人是被杀死的。”(第二二八页)
克雷连科默不作声。可见,说的是实话。(请再翻阅一下奥尔登博格尔的案卷,想象一下那种围攻的情形。再加上这个结尾:“许多人是被杀死的。”)
所以说,一个工程师在还没有犯什么过失的时候,就已经动辄得咎了!如果他在哪方面真犯一个错误(因为他也是个人呀)——那时,如果同事们不替他遮盖,他就会被撕个粉碎。难道他们会看重忠诚坦白吗?……所以工程师们有时也不得不在党的首长们面前说几句谎话?
为了恢复工程师们的威信和威望,他们的确需要联合起来互相救助——他们全都面临着威胁。但为了这种联合并不需要开什么代表会议,并不需要有什么党证。 像思路清晰的聪明人之间任何的相互谅解一样,这种联合只要轻轻地甚至偶然地说上三言两语就可以做到,而完全不需要投票表决。只有智力有限的人才需要决议和 党的棍子(斯大林也好,侦查员们也好,以及整个他们这一伙,怎么也理解不了这一点!——他们没有这种人的相互关系的经验,他们在党的历史上从来没有看到过 这种情况!)。是啊,俄国工程师们之间的这种团结一致在一个没有文化的任性胡为者的大国里早就存在了,它已经过了几十年的考验——而现在新政权察觉了它, 感到惊慌不安。
这时,一九二七年到来了。新经济政策的合乎情理的做法烟消云散了——原来整个的新经济政策就是一场无耻的骗局。这时提出了各种胡闹的不现实的超工业化 跃进方案,宣布出各种不可能实现的计划和任务。在这些条件下,工程师们的集体智慧——国家计委和国民经济最高委员会里当头头的工程师们该怎么办呢?服从于 丧失理智的做法?自动靠边站?他们自己倒是没有什么关系,纸上可以写任何数目字——但“我们的同志们,实际工作者们,将无力去完成这些任务”。那末,就需 要把这些计划尽量压缩,合理调整,最过头的任务干脆取消。因此就需要形成一个自己的工程师的“国家计委”,它应当纠正领导人的愚蠢行为。最可笑的是,这正 是为了他们的利益!也是为了工业和人民的利益,因为那些倾家荡产的决定将会被取消,漏掉和撤掉的百万卢布将会从地上被拾回来。在关于数量、关于计划和改订 计划的一片喧嚷中,应当坚持“质量是技术的灵魂”的原则。对学生们也要这样进行教育。
这就是最微妙、最细致的真相。这就是实际情况。
但是在一九三0年要把它明说出来吗?——已经够得上枪毙!
可是为了激起民愤——这太少,太不显眼!
因此才需要把工程师们这项讳莫如深的救国救民的密约改头换面,涂抹成为暗害行为和武装干涉的粗俗画面。
在下面这个插进来的一场戏里,我们终于看到了没有形体的——也是没有结果的!——真相的影子。导演的一番心血付诸东流了,费多托夫已经脱口说出他坐牢 八个月中间的那些不眠之夜(!);泄露出不久前国家政治保卫局的某个重要工作人员曾经握过他的手(?)(这是一种约定吗?你好好扮演自己的角色,国家政治 保卫局日后会实践自己的诺言?)瞧,证人们(尽管他们的角色要小得多)也开始不知所云了。
克雷连科:“你参加过这个小组吗?”
证人基尔波津科:“研究武装干涉问题时参加过两三次。”
这正合需要!
克雷连科(勉励地):“往下说吧!”
基尔波津科(停顿):“除此以外什么也不知道了。”
克雷连科启发,提醒。
基尔波津科(迟钝地):“除了武装干涉外我再也不知道什么了。”(第三五四页)
同库普利扬诺夫对质的时候他连事实都说得牛头不对马嘴。克雷连科生了气,冲着这些笨头笨脑的囚犯们叫嚷:
“那就应当想办法做到使你们的回答互相一致!”(第三五八页)
但是,在剧场休息时间,一切又重新弄得合乎标准。所有的被告又重新系上线,每一个都等待着扯动。克雷连科同时把八个一下子牵动起来:瞧,流亡国外的工 业家们发表了一篇文章,说他们没有同拉姆津和拉里切夫进行过任何谈判,也不知道什么“工业党”,说被告的供述多半是用刑讯逼出来的。对此你们有什么要说 的?……
老天爷!被告们多么愤慨呀!他们争先恐后地请求赶快让他们表态!几天前他们污辱自己和自己的同事们的时候的那种疲惫的无动于衷神情往哪里去了呀!流亡 分子简直要把他们的肺气炸了!他们急忙要给报纸写书面声明——被告们维护国家政治保卫局所采取方法的集体书面声明!(喂,这难道不是点缀吗?这难道不是金 刚钻吗?)
拉姆津:“我们在这里出庭的事实,就足以证明我们没有受到刑讯和折磨!”
那种把人搞得不能出庭的刑讯又有什么用呢!
费多托夫:“坐牢不止给我一个人带来好处……我在监牢里甚至比在外面感觉得更好些。”
奥奇金:“我也是,我也是感觉得更好些!”
克雷连科和维辛斯基完全是出于高风格才没有允许搞这种书面集体声明。要是写了才好哩!要是签上名才好哩!
也许有人暗地里还抱着怀疑?那末,克雷连科同志便请他们分享一点他的逻辑的光彩:“如果对于这些人说的是不是真话有一丝一毫的怀疑——那末请你回答:为什么偏偏把他们逮捕起来,为什么忽然这些人都招认了?”(第四五二页)
多么有力的思想呀!——几十年来公诉人都没有猜想到:逮捕的事实本身就证明有罪!如果被告无罪——那为什么要把他们逮捕呢?如果已经逮捕了——那就说明有罪!
还有,真的:他们为什么会招认呢?
“刑讯的问题我们要排除!……但是可以从心理学角度提出一个问题:他们为什么会认罪?然而我要问:他们除了认罪还有什么办法?”(第四五四页)
说得多么确切!多么符合心理学!凡在这类机关里蹲过的人请你们回想一下:还有什么办法?……
(伊万诺夫一拉祖姆尼克写道,一九三八年,在布蒂尔卡,他曾经与克雷连科同关在一个监室里,克雷连科的位置是在板铺下面。那里的情景如今我仍历历在目 (自己爬过):那里板铺是那么低,只有全身趴在肮脏的沥青地上才能爬进铺下去,但新来的人一开始不懂这个窍门,他们跪在地上爬。脑袋倒是可以塞进去,而突 起的屁股就得留在外面。我想最高检察长准是特别难以掌握这个窍门,他那还没有瘦下去的屁股准是长久地极在那里为苏维埃司法增光。我幸灾乐祸地想象着这个搁 浅了的屁股,实在罪该万死,但当我长久地描述这些案子时,它好似是对我的一种安慰。)
不但如此,检察长还继续发挥说,即使种种(关于刑讯逼供的)说法一概属实——那仍不明白,有什么东西能迫使他们众口一致地、彼此没有任何偏差和分歧地招认?……他们在什么地方能够实行这种大规模的串供?——要知道他们在侦查期间彼此是没有往来的!?!
(过几页有一个幸存的证人会给我们说出在什么地方……)
现在不是我向读者,而是请读者向我说明,臭名昭著的“三十年代莫斯科审判之谜”究竟在什么地方(人们起先是对“工业党”觉得惊讶,后来又觉得对党的领袖人物的审判是一个谜)?
要知道与此案有关的人并没有两千,提交法庭公审的也并没有两三百人,而只有八个人。指挥八个人组成的合唱团并不是那么不可思议的难题。而且克雷连科可 以从成千人里选择,并且选作了两年。帕尔钦斯基不屈服——枪毙了(而且死后被宣布为“工业党”的领导人,在供述中也是这样提到他,虽然从他嘴里一句话也没 有留下来)。后来希望从赫连尼科夫那里逼出所需要的东西——赫连尼科夫没有向他们低头。故而在页末出现了一个小号字的脚注:“赫连尼科夫在侦查期间亡 故。”用小号字是印给傻瓜们看的,而我们是知道的,我们将用两倍大的字体写上“在侦查期间被折磨致死!”(他在死后也被宣布为。“工业党”的领导人。但是 哪怕他讲出了一件事实也罢,哪怕他为这个大合唱增添了一份供词也罢,——一概没有!因为他一样也没有提供!)突然有了一个难得的发现——拉姆津!有能量! 精明强干!为了活命——什么都干得出来。而且是一个了不起的天才!他是夏末在开庭审判前不久才被捕的,但他不仅已经进入了角色。而且好象整个剧本就是他写 的,他掌握了一大堆边缘材料,现编现唱,任何姓名,任何事实,要啥有啥。有时还像功勋演员那样懒洋洋地卖弄几句辞藻:“工业党的活动分布得那么广泛,以至 十一天的开庭审理都不可能把它详尽无遗地揭示出来。”(意思是,找吧!继续找吧!)“我坚定地相信,一个不大的反苏阶层还保留在工程界里。”(再抓!再 抓!)瞧,他的本事真不小:他知道,这是一个谜,而解释谜语是需要有一点艺术性的。于是这个无感觉的棍棒似的东西,突然在自己身上发现了“俄国式的犯罪特 征,这样的犯罪只有通过面向全民的悔过才能清洗”。
拉姆津不公道地被俄国人忘掉了。我想他完全有资格成为那种既无耻透顶又使人眼花缭乱的叛徒的有普遍意义的典型。叛卖行为的精彩表演!在这个时代不止他一个,但他是最显眼的。
如此说来,克雷连科和国家政治保卫局的全部困难只在人选上不要犯错误。但风险是不大的:侦查期间的废品随时可以送进坟墓。粗筛细罗都通过了的,可以治冶病,养养肥,然后押上法庭!
那末这个谜在什么地方呢?对他们事先怎样加工?就这样:你想活吗?(你自己不想活了,那也该为子女、为孙子孙女着想呀。)不出国家政治保卫局的院子就 可以把你枪毙,这算不了一回事,你明白吗?(这毫无疑问。谁还不明白,谁就去上一学期卢宾卡的磨练课。)如果你们去演一出戏,对你我双方都有利,你们是专 家,台词由你们自己写,我们这些检察长会把它背熟,还要使劲记住技术名词(在法庭上,克雷连科有时背错了词,把机车轴说成车厢轴)。出台表演对你们是不愉 快的,耻辱的——应当忍耐过去!因为活着更可贵!——你们以什么保证以后木枪毙我们呢?——我们为什么要报复你们?你们是很好的专家,什么过错也没有,我 们重视你们。瞧,已经审过多少暗害案件,所有表现好的,我们都让活着(饶恕前次审判中听话的被告——是未来的审判取得成功的重要条件。像沿着一根链条似 的,这个希望一直传到季诺维也夫-加米涅夫)。但是必得全部履行我们的一切条件!审判应当发挥有利于社会主义社会的作用!
于是被告们就履行一切条件……
他们就把有高度智力的工程界反对派的全部精微奥妙都作为连最次的扫盲对象也能理解的肮脏的暗害行为端出来。(但还没有在劳动者的盘子里撒玻璃屑的情节——检察机关也还没有想到这一点。)
然后是思想动机。他们为什么搞暗害?——出于敌对思想。但是现在为什么一致认罪?——也有思想基础,他们被五年计划第三年火焰熊熊的高炉形象征服了 (在监牢里)!在最后陈述中他们虽然也请求留给生路,但这对他们不是主要的。(费多托夫:“我们罪不容赦!公诉人说得对!”)对于这些现在站在死亡门槛上 的奇怪的被告说来,主要的——是要使人民和全世界相信苏联政府的绝对正确和有远见。拉姆津特别颂扬“无产阶级群众及其领袖们的革命意识”,他们找到了比学 者们所主张的“正确无数倍的经济政策的道路”,他们准确得多地计算出了国民经济的速度。现在“我懂得了应当实现猛冲,应当实现跃进,应当突击占领……” (第五0四页)等等。拉里切夫:“苏联是不会被一天天衰亡下去的资本主义世界所战胜的。”卡林尼科夫:“无产阶级专政是不可避免的必然性。”“人民的利益 和苏维埃政权的利益融合成一个坚定目标。”顺便还说到在农村中“党的总路线、消灭富农阶级的做法是正确的。”在等待死刑中他们竟然有时间去闲扯这一切…… 这群悔悟了的知识分子的喉咙里甚至还能通过这一类预言;“随着社会的发展,个人的生活应当逐渐缩小……集体意志是最高的形式。”(第五一0页)
这样,经过了八套马车的努力,审判的所有目标都达到了:
1.国内的种种匾乏,饥饿也好,受冻也好,没有衣穿也好,紊乱现象也好,以及明显的蠢事,统统都算到了暗害分子一工程师的帐上;
2人民被迫在眉睫的外国武装干涉吓坏了,准备作出新的牺牲;
3.工程界的团结一致被破坏了,整个知识界吓怕了,搞散了。
为了不留下怀疑的余地,再一次由拉姆津清楚地说出审判的这一目标:
“我希望经过这一次对工业党的审判,整个知识界的黑暗可耻的过去……可以认为是被彻底埋葬了。”(第四十九页)
拉里切夫还加上:“这个帮派必须摧毁……在工程界中没有也不可能有忠诚!”(第五0八页)奥奇金也说:知识界“这是一摊烂泥似的东西,正如国家公诉人 所说,它是没有脊梁骨的,这是绝对的无骨气……无产阶级的嗅觉不知道要高多少倍。”(第五0九页)(不知为什么无产阶级那里主要的总是——嗅觉……一切都 是通过鼻孔。)
这样的一些热心分子干嘛要毙掉?……起先判几名主犯死刑,马上改判为十年。(于是拉姆津便前去组织一个“沙拉施卡”一天堂岛了。)
我国知识分子的历史,几十年间就是这样写的——从一九二年的革出教门(读者还记得:“不是民族的头脑,而是粪便”、“黑将军们的同盟者”、“帝国主义的雇佣代理人”)到一九三0年的革出教门。
“知识分子”一词在我国成了一句骂人话,这还值得奇怪吗?
公开的法庭审判原来是这样搞法!探索中的斯大林思想终于达到了理想境界。(希特勒和戈塔尔这些半瓶醋是望尘莫及的,他们搞的那个国会纵火案是自我丢脸……)
标准已经树立了——今后许多年可以照此办理,只要总导演一句话,哪怕每个季度重复一次也行。总导演的旨意是把下一出戏定在三个月之后开演。排演期限很紧,但是没有关系。快来瞧,快来听!只此一家!首次公演。
13孟什维克联盟局审判(一九三一年三月——九月)最高法院专门庭,审判长不知为什么换了什维尔尼克,其他都是各在其位——安东诺夫一萨拉托夫斯基、 克雷连科、他的助手罗根斯基。导演们信心十足(涉及的材料不是技术问题,而是弄熟了的政党问题)——带上舞台的有十四名被告。
一切经过得不仅顺顺当当,而且顺当得令人发傻。
我当时是十二岁,已经第三个年头认真阅读大《消息报》上的全部政治新闻。我一行一行地读了审理这两个案件的速记记录。在“工业党”一案中,我的儿童的 心灵里已经感觉到有添枝加叶、弄虚作假、暗中安排的情形,但那里至少有宏伟的布景——全面的外国武装干涉!整个工业的瘫痪!分配部长职位!而在孟什维克一 案里,挂出来的还是那些布景片,但已经褪了色,演员念台词没精打采,戏乏味得令人打呵欠,沉闷而平庸的重复。(莫非斯大林通过自己那犀牛般的皮肤竟能感觉 到了这一点吗?怎样解释劳农党一案的撤销和几年里没有搞审判呢?)
如果又是依据速记记录去分析,可能很枯燥。但我手头有这次审判的一名主要受审人——米哈伊尔·彼得罗维奇·雅库博维奇的新鲜证明材料,目前,他那份历数了种种作弊手段的要求恢复名誉的申请书已经传给了我们的救命恩人——私下出版物,人们已经能读到当时的情况。
他恢复名誉的要求被拒绝了,因为对他们的审判事件已经载入了我国历史的金色史册,一块石头也不能抽出来——否则整个大厦就会垮掉!给雅库博维奇留着前科,但为了安慰起见,决定发给他个人特定养老金,以照顾他的革命经历。我们这里真是无奇不有。
他的叙述用实例向我们说明了三十年代莫斯科的一连串审判的真相。
根本不存在的“联盟局”是怎样组成的呢?国家政治保卫局有一个列入计划的任务:证明孟什维克抱着反革命的目的钻进了国家机关并夺取了许多重要职位。实 际情况和这个公式不对头:真正的孟什维克没有人担任国家职务,并且这种人也没有陷进这个案子。(据说,B·K·伊科夫的确是那无声无息、什么事也不做的孟 什维克莫斯科局的成员——但是审判中不知道这一情节,也就作为次要人物走了个过场,得到了八年)。国家政治保卫局的计划是;要有国民经济最高委员会两名, 贸易人民委员部两名,国家银行两名,消费合作社中央联合会一名,国家计委一名(多么令人厌烦的老一套!一九二0年也是规定“策略中心”里要有两名是“复兴 同盟”的,两名是“社会活动家委员会”的,两名是……)。因此,抓人是根据职务是否合适。至于他们真的是不是孟什维克——只是根据耳闻。有些被抓进去的人 根本不是孟什维克,但命令他们认为自己是孟什维克。被告的真正政治观点,国家政治保卫局完全不感兴趣。被定罪的同案人有的彼此连认都不认识。把人犯凑齐 了,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些孟什维克当证人(后来所有的证人也都必然地得到了自己的刑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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