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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2)


 一鹏笑道:“你们今天有些什么节目?我请你们吃六华春。”世钧道:“干吗这样客气?”一鹏道:“应当的。等这个月底我到上海,就该你们请我了。” 世钧笑道:“你又要到上海去了?”一鹏把头向翠芝那边侧了侧,笑道:“陪她去买点东西。”窦文娴便道:“要买东西,是得到上海去。上海就是一个买东西,一 个看电影,真方便!”她这样一个时髦人,却不住在上海,始终认为是一个缺陷,所以一提起来,她的一种优越感和自卑感就交战起来,她的喉咙马上变得很尖锐。

大少奶奶也下楼了,她和文娴是见过的,老远就笑着招呼了一声”窦小姐”。翠芝叫了声表姊芝却向一鹏说道:“该走了吧?你不是说要请文娴看电影吗?”

一鹏便和世钧他们说:“一块儿去看电影,好不好?”翠芝道:人家刚从上海来,谁要看我们那破电影儿!玩?”世钧想了想,临时和叔惠商量着,道:“你上 次来,好像没到清凉寺去过。”大少奶奶道:那你们就一块儿到清凉寺去好了,一鹏有汽车,可以快一点,不然你们只够来回跑的了!等一会一块回到这儿来吃饭, 妈特为预备了几样菜给他们两位接风。”一鹏本来无所谓,便笑道:“好好,就是这样办。”

于是就到清凉山去了。六个人把一辆汽车挤得满满的。在汽车上,叔惠先没大说话,后来忽然振作起来了,嘻嘻哈哈的,兴致很好,不过世钧觉得他今天说的笑 话都不怎么可笑,有点硬滑稽。翠芝和她的女同学始终是只有她们两个人唧唧哝哝,叽叽咕咕笑着,那原是一般女学生的常态。到了清凉山,下了汽车,两人也还是 寸步不离,文娴跟在翠芝后面,把两只手插在翠芝的皮领子底下取暖。她们俩只顾自己说话,完全把曼桢撇下了,一鹏倒觉得有些不过意,但是他也不敢和曼桢多敷 衍,当着翠芝,他究竟有些顾忌,怕她误会了。世钧见曼桢一个人落了单,他只好去陪着她,两人并肩走上山坡。

走不完的破烂残缺的石级。不知什么地方驻着兵,隐隐有喇叭声顺着风吹过来。在那淡淡的下午的阳光下听到军营的号声,分外觉得荒凉。

江南的庙宇都是这种惨红色的粉墙。走进去,几座偏殿里都有人住着,一个褴褛的老婆子坐在破蒲团上剥大蒜,她身边搁着只小风炉,竖着一卷席子,还有小孩 子坐在门槛上玩。像是一群难民,其实也就是穷苦的人,常年过着难民的生活。翠芝笑道:“我听见说这庙里的和尚有家眷的,也穿着和尚衣服。”叔惠倒好奇起 来,笑道:“哦?我们去看看。”翠芝笑道:“真的,我们去瞧瞧去。”一鹏笑道:“就有,他们也不会让你看见的。”

院子正中有一座鼎,那铁质看上去比较新,大概是不出一百年内的东西,上面刻着字,都是捐款铸造这座鼎的信女们的名字,密密层层的一排一排,”×× 氏,××氏——”全是女人,曼桢和世钧站在那里发了一会怔。曼桢笑道:“这些都是把希望寄托在来生的人。想必今生都是不如意的。这么许多人。看着真觉得惨 然。”世钧道:“唔。——我觉得我们真太幸运了。”曼桢微笑着点了点头。

她在那青石座子上坐下了。世钧道:“你走得累了?”曼桢道:“累倒不累”。她顿了一顿,忽然仰起脸来向他笑道:怎么办?我脚上的冻疮破了。女式的长统 靴还没有流行,棉鞋当然不登大雅之堂,毡鞋是有的,但是只能够在家里穿穿,穿出去就有点像个老板娘。所以一般女人到了冬天也还是丝袜皮鞋。

世钧道:“那怎么办呢?我们回去吧。”曼桢道:“那他们多扫兴呢。”世钧道:“不要紧,我们两人先回去。”曼桢道:我们坐黄包车回去吧,不要他们的车子送了。他先别告诉一鹏。”

世钧陪着曼桢坐黄包车回家去,南京的冬天虽然奇冷,火炉在南京并不像在北京那样普遍,世钧家里今年算特别考究,父亲房里装了个火炉,此外只有起坐间里 有一只火盆,上面搁着个铁架子,煨着一瓦钵子荸荠。曼桢一面烤着火一面还是发抖。她笑着说:“刚才实在冰透了。”世钧道:“我去找件衣裳来给你加上。”他 本来想去问他嫂嫂借一件绒线衫,再一想,他嫂嫂的态度不是太友善,他懒得去问她借,而且嫂嫂和母亲一样,都是梳头的,衣服上也许有头油的气味,他结果还是 拿了他自己的一件咖啡色的旧绒线衫,还是他中学时代的东西,他母亲称为”狗套头”式的。曼桢穿着太大了,袖子一直盖到手背上。但是他非常喜欢她穿着这件绒 线衫的姿态。在微明的火光中对坐着,他觉得完全心满意足了,好像她已经是他家里的人。

荸荠煮熟了,他们剥荸荠吃。世钧道:“你没有指甲,我去拿把刀来,你削了皮吃。”曼桢道:“你不要去。”世钧也实在不愿意动弹,这样坐着,实在太舒服了。

他忽然在口袋里摸了一会,拿出一样东西来,很腼腆地递到她面前来,笑道:“给你看。这是我在上海买的。”曼桢把那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有一只红宝石戒 指。她微笑道:“哦,你还是上次在上海买的,怎么没听见你说?”世钧笑道:“因为你正在那里跟我生气。”曼桢笑道:“那是你多心了,我几时生气来着?”世 钧只管低着头拿着那戒指把玩着,道:“我去辞职那天,领了半个月的薪水,拿着钱就去买了个戒指。”

曼桢听见说是他自己挣的钱买的,心里便觉得很安慰,笑道:贵不贵?

这东西严格地说起来,并不是真的,不过假倒也不是假的,是宝石粉做的。”曼桢道:“颜色很好看。”世钧道:“你戴上试试,恐怕太大了。”

戒指戴在她手上,世钧拿着她的手看着,她也默默地看着。世钧忽然微笑道:“你小时候有没有把雪茄烟上匝着的那个纸圈圈当戒指戴过?”曼桢笑道:“戴过的,你们小时候也拿那个玩么?”这红宝石戒指很使他们联想到那种朱红花绞的烫金小纸圈。

世钧道:“刚才石翠芝手上那个戒指你看见没有?大概是他们订婚戒指。那颗金刚钻总有一个手表那样大。”曼桢噗嗤一笑道:“哪有那么大,你也说得太过份 了。”世钧笑道:“大概是我的心理作用,因为我自己觉得我这红宝石太小了。”曼桢笑道:“金刚钻这样东西我倒不怎么喜欢,只听见说那是世界上最硬的东西, 我觉得连它那个光都硬,像钢针似的,简直扎眼睛。”世钧道:“那你喜欢不喜欢珠子?”曼桢道:“珠子又好像太没有色彩了。我还是比较喜欢红宝石,尤其是宝 石粉做的那一种。”世钧不禁笑了起来。

那戒指她戴着嫌大了。世钧笑道:“我就猜着是太大了。

得要送去收一收紧。”曼桢道:“那么现在先不戴着。”世钧笑道:“我去找点东西来裹在上头,先对付着戴两天。丝线成不成?”曼桢忙拉住他道:“你可别 去问她们要!”世钧笑道:好好。世钧笑道:“就把这绒线揪一点下来,裹在戒指上吧。”他把那绒线一抽,抽出一截子来揪断了,绕在戒指上,绕几绕,又给她戴 上试试。正在这时候,忽然听见他母亲在外面和女佣说话,说道:“点心先给老爷送去吧,他们不忙,等石小姐他们回来了一块儿吃吧。”那说话声音就在房门外 面,世钧倒吓了一跳,马上换了一张椅子坐着,坐到曼桢对过去。

房门一直是开着的,随即看见陈妈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点心从门口经过,往他父亲房里去了。大概本来是给他们预备的,被他母亲拦住了,没叫她进来。母亲一定是有点知道了。好在他再过几天就要向她宣布的,早一点知道也没什么关系。

他心里正这样想着,曼桢忽然笑道:“嗳,他们回来了。”

楼梯上一阵脚步响,便听见沈太太的声音笑道:“咦,还有人呢?翠芝呢?”一鹏道:咦,翠芝没上这儿来呀?还以为他们先回来了!来只有一鹏和窦文娴两个 人。世钧笑道:“叔惠呢?”一鹏道:“一个叔惠,一个翠芝,也不知他们跑哪儿去了。”世钧道:“你们不是在一块儿的么?”一鹏道:“都是翠芝,她一高兴, 说听人说那儿的和尚有老婆,就闹着要去瞧瞧去,这儿文娴说走不动了,我就说我们上扫叶楼去坐会儿吧,喝杯热茶,就在那儿等他们。哪晓得左等也不来,右等也 不来。”文娴笑道:我倒真急了,我说我们上这儿来瞧瞧,准许先来了。——本来我没打算再来了,我预备直接回去的。”世钧笑道:“坐一会,坐一会,他们横是 也就要来了,这两人也真是孩子脾气——跑哪儿去了呢?”

世钧吃荸荠已经吃饱了,又陪着他们用了些点心,谈谈说说,天已经黑下来了,还不见叔惠翠芝回来,一鹏不由得焦急起来,道:“别是碰见什么坏人了。”世 钧道:“不会的,翠芝也是个老南京了,而且有叔惠跟她在一起,叔惠很机灵的,决不会吃人家的亏。”嘴里这样说着,心里也有点嘀咕起来。

幸而没有多大工夫,叔惠和翠芝也就回来了。大家纷纷向他们责问,世钧笑道:“再不回来,我们这儿就要组织探险队,灯笼火把上山去找去了!”文娴笑道:“可把一鹏急死了!

上哪儿去了,你们?”叔惠笑道:“不是去看和尚太太吗,没见着,和尚留我们吃素包子。吃了包子,到扫叶楼去找你们,已经不在那儿了。”曼桢道:“你们 也是坐黄包车回来的?”叔惠道:“是呀,走了好些路也雇不到车,后来好容易才碰见一辆,又让他去叫了一辆,所以闹得这样晚呢。”

一鹏道:“那地方本来太冷清了,我想着别是出了什么事了。”叔惠笑道:“我就猜着你们脑子里一定会想起'火烧红莲寺',当我们掉了陷阱里去,出不来 了。不是说那儿的和尚有家眷吗,也许把石小姐也留下,组织小家庭了。”世钧笑道:我倒是也想到这一层,没敢说,怕一鹏着急。

翠芝一直没开口,只是露出很愉快的样子。叔惠也好像特别高兴似的,看见曼桢坐在火盆旁边,就向她嚷道:“喂,你怎么这样没出息,简直丢我们上海人的脸 嘛,走那么点路就不行了,老早溜回来了!”翠芝笑道:“文娴也不行,走不了几步路就闹着要歇歇。”一鹏笑道:“你们累不累?不累我们待会儿再上哪儿玩 去。”叔惠道:“上哪儿去呢?我对南京可是完全外行,就知道有个夫子庙,夫子庙有歌女。”几个小姐都笑了。世钧笑道:“你横是小说上看来的吧?”一鹏笑 道:那我们就到夫子庙听清唱去,去见识见识也好。那些歌女漂亮不漂亮?京戏根本有限。”世钧笑道:“一鹏现在是天下第一个正经人,你不知道吗?”话虽然是 对叔惠说的,却向翠芝瞟了一眼。不料翠芝冷着脸,就像没听见似的。世钧讨了个没趣,惟有自己怪自己,明知道翠芝是一点幽默感也没有的,怎么又忘了,又去跟 她开玩笑。

大家说得热热闹闹的,说吃了饭要去听戏,后来也没去成。曼桢因为脚疼,不想再出去了,文娴也说要早点回去。吃过饭文娴和翠芝就坐着一鹏的汽车回去了。他们走了,世钧和叔惠和曼桢又围炉谈了一会,也就睡觉了。

曼桢一个人住着很大的一间房。早上女佣送洗脸水来,顺便带来一瓶雪花膏和一盒半旧的三花牌香粉。曼桢昨天就注意到,沈太太虽然年纪不小了,仍旧收拾得 头光面滑,脸上也不少搽粉,就连大少奶奶是个寡居的人,脸上也搽得雪白的。大概旧式妇女是有这种风气,年纪轻些的人,当然更不必说了,即使不出门,在家里 坐着,也得涂抹得粉白脂红,方才显得吉利而热闹。曼桢这一天早上洗过脸,就也多扑了些粉。走出来,正碰见世钧,曼桢便笑道:“你看我脸上的粉花不花?”世 钧笑道:“花倒不花,好像太白了。”曼桢忙拿手绢子擦了擦,笑道:“好了些吗?”世钧道:“还有鼻子上。”曼桢笑道:“变成白鼻子了?”她很仔细地擦了一 会,方才到起坐间里来吃早饭。

沈太太和叔惠已经坐在饭桌上等着他们。曼桢叫了声”伯母”,沈太太笑道:“顾小姐昨天晚上睡好了吧,冷不冷哪,被窝够不够?”曼桢笑道:“不冷。”又 笑着向叔惠说:“我这人真糊涂,今天早上起来,就转了向了,差点找不到这间屋子。”叔惠笑道:“你这叫'新来的人,摸不着门。新来乍到,摸不着锅灶'。” 这两句俗语也不知是不是专指新媳妇说的,也不知是曼桢的心理作用,她立刻脸上一红,道:“你又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一套。”沈太太笑道:许家少爷说话真有意 思。

随即别过脸去向世钧道:“我刚在那儿告诉许家少爷,你爸爸昨天跟他那么一谈,后来就老说,说你要是有他一半儿就好了——又能干,又活泼,一点也没有现在这般年青人的习气。

我看那神气,你要是个女孩子,你爸爸马上就要招亲,把许家少爷招进来了!”沈太太随随便便的一句笑话,世钧和曼桢两人听了,都觉得有些突兀,怎么想起来的,忽然牵扯到世钧的婚事上去——明知道她是说笑话,心里仍旧有些怔忡不安。

世钧一面吃着粥,一面和他母亲说:“待会儿叫车夫去买火车票,他们下午就要走了。”沈太太道:“怎么倒要走了,不多住两天?等再过几天,世钧就要到上 海去给他舅舅拜寿去,你们等他一块儿去不好么?”挽留不住,她就又说:“明年春天你们再来,多住几天。”世钧想道:“明年春天也许我跟曼桢已经结婚了。” 他母亲到底知道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呢?

沈太太笑道:“你们今天上哪儿玩去?可以到玄武湖去,坐船兜一个圈子,顾小姐不是不能多走路吗?”她又告诉曼桢一些治冻疮的偏方,和曼桢娓娓谈着,并且问她家里有些什么人。也许不过是极普通的应酬话,但是在世钧听来,却好像是有特殊的意义似的。

那天上午他们就在湖上盘桓了一会。午饭后叔惠和曼桢就回上海去了,沈太太照例买了许多点心水果相送,看上去双方都是”尽欢而散”。世钧送他们上火车,曼桢在车窗里向他挥手的时候,他看见她手上红宝石戒指在阳光中闪烁着,心里觉得很安慰。

他回到家里,一上楼,沈太太就迎上来说:“一鹏来找你,等了你半天了。”世钧觉得很诧异,因为昨天刚在一起玩的,今天倒又来了,平常有时候一年半载的 也不见面。——他走进房,一鹏一看见他便道:“你这会儿有事么?我们出去找个地方坐坐,我有话跟你说。”世钧道:“在这儿说不行么?”一鹏不作声,皮鞋咯 咯咯走到门口向外面看了看,又走到窗口去,向窗外发了一回怔,突然旋过身来说道:“翠芝跟我解约了。”世钧也呆了一呆,道:“这是几时的事?”一鹏道: “就是昨天晚上,我不是送她回去吗,先送文娴,后送她。到了她家,她叫我进去坐一会。她母亲出去打牌去了,家里没有人,她就跟我说,说要解除婚约,把戒指 还了我。”世钧道:没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一鹏又道:“她要稍微给我一点影子,给我打一点底子,又还好些——抽冷子给人家来这么一下!”世钧道:“据我看,总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吧,你总也有点觉得。”

一鹏苦着脸道:“昨天在你们这儿吃饭,不还是高高兴兴的吗?

一点也没有什么。”世钧回想了一下,也道:“可不是吗!”一鹏又气愤愤地道:“老实说,我这次订婚,一半也是我家里主动的,并不是我自己的意思。可是 现在已经正式宣布了,社会上的人都知道了,这时候她忽然变卦了,人家还不定怎么样疑心呢,一定以为我这人太荒唐。老实说,我的名誉很受损失。”世钧看他确 实是很痛苦的样子,也想不出别的话来安慰他,惟有说:“其实,她要是这样的脾气,那也还是结婚前发现的好。”

一鹏只是愣磕磕的,愣了半天,又道:“这事我跟谁也没说。就是今天上这儿来,看见我姊姊,我也没告诉她。倒是想去问问文娴——文娴不是她最好的朋友吗?也许知道是怎么回事。”世钧如释重负,忙道:“对了,窦小姐昨天也跟我们在一起的。你去问问她,她也说不定知道。”

一鹏被他一怂恿,马上就去找文娴去了。第二天又来了,说:“我上文娴那儿去过了。文娴倒是很有见识——真看不出来,她那样一个女孩子。跟她谈谈,心里 痛快多了。你猜她怎么说?她说翠芝要是这样的脾气,将来结了婚也不会幸福的,还是结婚前发现的好。”世钧想道:“咦,这不是我劝他的话吗,他倒又从别处听 来了,郑重其事地来告诉我,实在有点可气。”心里这样想着,便笑了笑道:“是呀,我也是这样说呀。”一鹏又好像不听见似的,只管点头拨脑地说:“我觉得她 这话很有道理,你说是不是?”世钧道:“那么她知道不知道翠芝这次到底是为什么缘故——”一鹏道:“她答应去给我打听打听,叫我今天再去听回音。”

他这一次去了,倒隔了好两天没来。他再来的那天,世钧正预备动身到上海去给他舅父祝寿,不料他舅舅忽然来了一封快信,说他今年不预备做寿了,打算到南 京来避寿,要到他们这里来住两天,和姊姊姊夫多年不见了,正好大家聚聚。世钧本来想借这机会到上海去一趟的,又去不成了,至少得再等几天,他觉得很懊丧。 那天刚巧一鹏来了,世钧看见他简直头痛。

一鹏倒还好,不像前两天那副严重的神气。这次来了就坐在那里,默默地抽着烟,半晌方道:“世钧,我跟你多年的老朋友了,你说老实话,你觉得我这人是不 是很奇怪?”世钧不大明白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幸而他也不需要回答,便继续说下去道:“文娴分析我这个人,我觉得她说得倒是很有道理。她说我这个人聪明起 来比谁都聪明,糊涂起来又比谁都糊涂。”世钧听到这里,不由得诧异地抬了抬眉毛。他从来没想到一鹏”聪明起来比谁都聪明。

一鹏有点惭恧地说:“真的,你都不相信,我糊涂起来比谁都糊涂。其实我爱的并不是翠芝,我爱的是文娴,我自己会不知道!”

不久他就和文娴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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