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璀璨一明星, 光华照大寰。
闭花羞月貌, 尘镜欲映难。
可爱小生命, 雏形犹未全。
含苞幼玫瑰, 万绿丛中眠。(见英国诗人拜伦长诗《唐璜》第十五章第四十三节。)
密西西比河!夏多布里昂(夏多布里昂(Chateaubriand,1768—1848),法国作家。此处指他在其小说《阿妲拉》中对密西西比河一带的描绘。)曾以散文诗的体裁,把它描绘为一条奔驰于一望无际。渺无人烟的大荒原间的河流,两岸繁殖着各种难以想象的奇花异卉。珍禽怪兽;那以后,仿佛有人挥动魔杖,使大河两岸的景物变得多么厉害啊。
仿佛只是转瞬之间,这条充满了幻梦和怪诞传奇的河流,出现在一个几乎与它同样虚幻。同样瑰丽的现实世界中。天下还有哪条河象它那样,把另外一个这样的国家的财富和产品(包括热带和寒带之间出产的一切东西)源源不绝地输送入海呢?它那混浊不堪。汹涌澎湃。浪花四溅。滚滚向前奔流的河水,跟这个有史以来生气最蓬勃。精力最充沛的民族在它河面上所推行的那种波澜壮阔的商业潮流,倒是极为相似。唉!令人遗憾的是人们还在它河面上贩运着另外一种可怕的商品……受压迫者的眼泪。孤苦无告者的悲叹声。贫苦。无知的人向听而不闻的上帝所作的辛酸的祷告,……他听而不闻,视而不见,默默无言;然而,总有一天,这位上帝“将由天而降,来拯救普天之下的苦命人!”
夕阳的余辉闪耀在辽阔如海的河面上;那艘负荷沉重的轮船不断向前行进着,两岸摇曳的甘蔗以及高大的黑藤萝树(上面挂着一圈圈黑黝黝。阴森森的藓苔藤)在金色的晚霞中闪闪发光。
轮船的甲板上和两侧过道边都堆满了来自各地庄园的棉花包,远看就象一方扎扎实实。方方正正。巨大的灰石头。它正拖着沉重的身子驶近前方一个商埠。甲板上拥挤不堪,到处都是棉花包。我们要寻找半天,才能在下层甲板上棉花包高处一个冷僻的角落里找到我们卑微的朋友汤姆。
一则是由于谢尔贝先生的介绍,使海利对汤姆比较放心;再则是由于汤姆本身为人格外老实。温存;因而不知不觉间,汤姆竟然深深赢得了象海利这样一个人的信任。
起先,海利一天到晚严密地监视着他,夜里从来不让他解开镣铐睡觉;可是,汤姆却毫无怨言,默默地忍受这一切;而且显得十分满足的样子。这就使海利渐渐解除了这些戒备。所以,近来汤姆仿佛是在宣誓假释期中,可以在船上自由活动。
他为人一向温存而乐于帮助人家。下面船舱里的水手们凡是遇到什么紧急的活,他每次都主动去给他们帮忙,从而博得全船水手的赞许。他帮他们干活的时间很多,而且跟他在肯塔基庄园上干活时一样起劲。
空闲的时候,他就爬到下层甲板的棉花包上面那个小小的角落里去读《圣经》……我们现在就是在那里找到了他。
过了新奥尔良以后那一百多英里地左右,河床高于附近的地面,汹涌的河水在两丈高的坚固的河堤中间奔窜着。旅客站在轮船的甲板上,就象站在一个飘浮的古堡上面一样,周围一望无垠的原野尽在眼下。因此,一个庄园接着一个庄园,汤姆面前展现了一幅庄园生活的全景图;而这就是他自己即将身临其境的生活。
他远远地看见黑奴们在田里干活;看见他们的村落,一列列的田舍在阳光下闪烁着,跟主人家富丽堂皇的大宅子和游乐场地相隔甚远;……这幅图画不断向前移动,他那颗可怜而愚蠢的心不禁想起了肯塔基州那个庄园和它那些枝叶成荫的大树……想起了主人家的大宅子和它宽敞凉爽的厅堂,还有大宅子附近那栋小木屋,门前长满了各种花卉和藤萝。那里,他仿佛看见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们那些熟悉的面孔;他看见他忙忙碌碌的妻子,走来走去张罗着替他做晚饭;他听见他两个儿子游戏时愉快的笑声以及小娃娃在他膝头唧唧喳喳的声音;可是,陡然一下,这一切都消失了,他又只看见眼前一掠而过的庄园上的甘蔗林和藤萝树,耳朵里又只听见隆隆的机器声;这一切都清清楚楚地告诉他,那一段生活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处在这种境遇之下,一个人不是给自己的妻子。便是给自己的儿女去信;可是汤姆不会写信……对于他来说,邮政等于不存在;因此,他连一句亲切的话语或信号都无从传达,因而无法沟通这条别离的鸿沟。
他把《圣经》摊在棉花包上,细心而缓慢地用手指头一字一句地指着往下念去,想在里面寻找希望。这时,他念着念着,不禁潸然泪下,一滴滴的泪珠洒在《圣经》上。试问,这又有什么可以奇怪的呢?汤姆晚年才开始识字,念起《圣经》来很缓慢。他一节一节地往下念去,感到非常吃力;好在他专心致志地念着的那本书,慢点念并没有坏处;……这本书里的每一个字都象一颗颗金锭子似的,必须经常一颗颗地掂掂分量,才能体会它们珍贵无比的意义。他指着每一个字,轻轻地念着。我们来跟他念一会儿吧……
“你—们—心—里—不—要—忧—愁,在—我—父—的—家—里—有—许—多—住—处,我—去—原—是—为—你—们—预—备—地—方。”(见《新约圣经。约翰福音》第十四章第一。二节。
当年西塞罗(西塞罗(公元前106—前42),罗马政治家。演说家。)在埋葬他心爱的独生女儿时,也象可怜的汤姆那样,心里充满了真切的悲痛(他的悲痛恐怕不见得比汤姆的更深切,因为两者都是人罢了)。但是西塞罗却没有机会停下,来细细咀嚼这些庄严而充满希望的话语,因而也不会盼望将来这种团圆的时刻;即使他有机会读到这些话,十之八九他也不会相信……他脑子里首先一定会疑窦丛生,反复考虑手稿是否可靠,翻译是否正确之类的问题。然而,对于可怜的汤姆来说,那本《圣经》就在他面前,正是他迫切需要的东西;显而易见是真实的。神圣的;因此,他那单纯的头脑里从来没有想过还可能存在什么疑问。它肯定是真实的;否则的话,他怎么活得下去啊?
汤姆那本《圣经》的空白处虽然没有学识渊博的注家的注解和指点,却也有汤姆自己发明的一些里程碑和指路标点缀着。这些记号对他的帮助比最渊博的注解还要大。往日里他惯常请主人家的孩子们(尤其是乔治倌倌)念《圣经》给他听。他们一边念,他就一边拿铅笔或钢笔把那些他认为最满意以及使他最感动的段落用醒目而有力的记号和一道道横线画出来。他那本《圣经》从头到尾都穿插着这类不同风格。花样繁多的记号;因此,他往往很快就可以找到他最喜爱的段落,用不着一段一段去现找;……它现在摊在汤姆面前,每一段都在他脑海中勾引起一幅故乡的图景,或是一件欢乐的往事。他觉得《圣经》是他在尘世间硕果仅存的东西,同时也是他来世的希望。
船上的旅客中有位名叫圣。克莱亚的青年绅士,家住新奥尔良市。此人出身名门,家道富有。他身边还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儿;另外还有一个女人,看来显然是父女俩的亲属,好象是专门负责照拂那小姑娘的。
汤姆常常瞥见那小姑娘……因为她老是蹦蹦跳跳的,没有个停,就象一道阳光或是一丝凉风似的,老不肯在一个地方呆着……她也不是那种见过一面之后就会被人轻易忘掉的孩子。
她的体态达到了孩童美的极致,没有一般儿童那种圆圆胖胖。方方整整的轮廓。她有一种飘飘欲仙的风度,就象人们在梦境中见到的那种神话式或寓言式的天使一般。她的面貌长得不同凡响,与其说是由于她眉清目秀,无懈可击;毋宁说是由于一种美妙的。令人心旷神怡的纯真气质,理想家见了会拍案称奇,凡夫俗子见了也会难以忘怀,虽然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
她的头部。脖子和胸部生得特别端庄。修长的金发象浮云一般萦绕在她头上,密密的金色睫毛覆盖着一双深蓝色眼睛,里面蕴藏着一种深沉而富于灵性的庄重气氛……这一切都使她显得不同凡响。当她在船上飘飘然地穿来穿去时,人们都会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看她。你也许会说这孩子太严肃,或是有点多愁善感;其实不然。而且,恰恰相反,她那稚气的面庞和轻盈的体态上,仿佛老闪现着一股飘逸而天真的淘气劲儿,就象夏天里树叶的影子那样,时隐时现。她没有片刻静止的时候,绯红的小嘴边经常挂着一丝微笑,走路时象一朵浮云似地一起一伏地飘动着,嘴里轻轻地唱着歌,象在快乐的梦境里一样。她父亲和那位女监护人老是到处追逐她……可是抓住她之后,她却又象一朵夏天的白云似地轻轻溜跑了;她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从来没有谁骂她一句,责备她一声;因此,她就自由自在地在船上四处游荡着。她老是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裳,象影子似地四处穿来穿去,身上却一尘不染;轮船上下,几乎没有一个角落是她那飘飘欲仙的步履没有踏过,那幻影似的。覆盖着金发。长着一双深蓝色眼睛的小脑袋没有出现过的。
司炉工人累得满头大汗,偶尔抬起头来,有时发现她那双眼睛一面以好奇的目光凝视着烧得白热化的炉火深处,一面以恐惧和同情的目光瞅着他,仿佛觉得他处在什么可怕的危险中似的。过一会儿,她那美丽如画的小脸又在舵轮室的窗子边掠过,操纵舵轮的舵手不由得停下来对她一笑;可是转眼之间,她又无影无踪了。每天,当她从人们身边走过时,有成千上百次可以听到粗鲁的声音为她祝福,可以看到严峻的面孔上浮现出罕见而温暖的微笑。当她不知畏惧地穿过危险地带时,立刻就会有粗糙的黑手不由自主地伸出来搭救她,或替她清除路上的障碍。
汤姆具有善良的黑种人那种温柔。慈和的天性,一向爱慕性情淳朴的人和天真烂漫的儿童。因此,每天以与日俱增的兴趣观察着那小姑娘。对他来说,她简直是个小仙女。每当她从黑洞洞的棉花包后面探出金发的小脑袋来,用深蓝色的眼睛打量他。或是从货包顶上对他俯视的时候,他总是觉得仿佛见到了从《新约》中走出来的一个天使似的。
她时常愁容满面地从海利那一伙用链子锁着的黑人身边走过,有时还溜到他们中间来,用困惑。忧郁而恳切的神情凝视着他们。有时,她还用那双纤细的小手拾起他们的锁链来,凄凉地叹口气,又飘飘然溜走了。好几次,她突如其来地来到他们中间,手里捧着好些糖。硬果和橘子,兴高采烈地分给他们之后,又走开了。
汤姆对这个小姑娘观察了很久之后,才敢开始对她作交朋友的试探。他擅长许多博得儿童欢心和吸引他们接近他的小招数,于是便决定好好施展这些本事。他能把樱桃核雕成小巧玲珑的篮子,在胡桃核上刻出奇形怪状的面孔来,或是在接骨木的木髓上刻出稀奇古怪。活蹦乱跳的小人来;不但如此,汤姆简直是潘恩(潘恩,希腊神话中的牧羊神,相传长有一对羊角和羊脚,爱吹一支魔笛。)化身,还会做各种大大小小的哨子。他口袋里装满了各种逗引儿童的小玩意儿,都是往日里为主人家的孩子们积攒起来的。这时便一个一个审慎而俭省地取出来,作为交朋友的初步试探。
那小姑娘虽然老不闲着,对什么东西都感兴趣,却有点害羞,而且很不容易使她就范。汤姆忙着雕刻上面说的那些小手艺时,她常常象只金丝鸟似地蹲在他身边的木箱或货包上看着。当他把小玩意送给她时,她便严肃而腼腆地接过来。可是最后,他们终于变成了相当亲密的朋友。
“小姐,你叫什么名字?”最后,汤姆问道;因为他觉得时机已经成熟,可以问这样的问题了。
“我叫伊凡吉琳。圣。克莱亚,”小姑娘答道;“但是爸爸和大家都叫我伊娃。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汤姆,在肯塔基老家的时候,孩子们都管我叫汤姆大伯。”
“那我也想叫你汤姆大伯,因为我喜欢你,知道吗?”伊娃说。“那么,汤姆大伯,你现在上哪儿去呢?”
“我不知道,伊娃小姐。”
“不知道?”伊娃说。
“是的,我还得被卖出去,不知道谁是我的买主。”
“我爸爸可以把你买下来,”伊娃连忙说。“要是他把你买下来的话,你可有好日子过啦。我打算今天就去跟他说。”
“谢谢你,小姑娘,”汤姆说。
这时,轮船在一个小码头上停下来装木材。伊娃听见她父亲的声音,就一蹦一跳地走了。汤姆站起身来,走过去表示愿意帮忙搬运木头。于是,不一会儿,他就和水手们一起忙起来了。
这时伊娃和她父亲正站在栏杆边观看轮船离开码头。机轮在水里转动了两下,船身猛地一震,那小姑娘一下子就失足掉进河里去了。她父亲立即不假思索地要跳下水去搭救她,但这时背后有人看到早已另有能人跳下水去搭救他的女儿,就把他一把拽住了。
伊娃落水的时候,汤姆刚巧在她下面那层甲板上站着。他一看见她掉下水去,跟着就跳了下去。汤姆胸脯宽阔,膂力过人,浮水对他来说简直不算一回事。过了一会儿,那小姑娘在水面上浮起来了。他就一把把她抱住,夹着她泅到船边,把湿淋淋的伊娃举了起来。这时,船上有几百只热情的手伸出来接她,仿佛都是出自一个人似的。不多一会儿,她父亲就把那水淋淋。昏迷不醒的孩子抱到了女客客厅里。接着,就象寻常这种场合一样,船上的女客们之间跟着就掀起了一场善意的竞赛,互相比试着看谁最能搅和,尽力妨碍她苏醒过来。
第二天天气闷热,轮船慢慢驶近新奥尔良。船上的旅客们纷纷忙着收拾行李,等待轮船靠码头。客舱里,不少人在整理自己的东西,准备上岸。船上的男女侍役们都在忙着打扫和擦拭,把那艘华丽的轮船布置起来,准备进港。
我们的朋友汤姆坐在下层甲板上,双臂抱在胸前,不时焦灼地转过头去朝着轮船那边的一群人张望着。
那里站着美丽的伊凡吉琳,脸色比前一天略为苍白些;否则,简直看不出有任何痕迹说明她遭遇到什么意外事件。她身边站着一位文雅。大方。仪表俊秀的年青人,一只手肘潇洒地靠在棉花包上,面前放着一个大钱包。一望而知,此君显然是伊娃的父亲。他和伊娃一模一样,有端庄的脸型。蓝色的大眼睛和金黄色的头发;可是神情却迥然不同。他那双清澈。蓝色的大眼睛,虽然形状和颜色都和伊娃的完全相同,却没有她那种深湛而虚无飘渺的神采;他的眼睛清澈。明朗而晶莹,但是里面的光泽却完全是世俗的;那张精雕细琢的嘴巴带着一种傲慢而略含讽刺的表情。他英姿翩翩,一举一动都流露出文雅。矜持而潇洒的气派。他站在那里听海利说话,态度和蔼而洒脱,略为夹杂着一点诙谐而轻蔑的意味。海利正在口若悬河地为他们正在讨价还价的那件商品吹嘘着。
“在他这个黑皮囊里面,各式各样道德和基督教的优点都一应俱全了!”海利吹嘘完毕之后,圣。克莱亚接着说。“好吧,朋友,用一句肯塔基的话来说,要多少子儿啊?总而言之一句话,这桩买卖你到底要我出多少钱?你打算敲我多少竹杠?干脆点吧!”
“唔,”海利说,“如果我跟你要一千三百元,那才刚够本;说实在话,刚够血本呢。”
“真可怜!”那年青绅士说,两只敏锐而含着嘲笑的蓝眼睛紧盯着海利的脸。“但是,我相信你一定会特别照应我,就按这个价钱卖给我的,是不是?”
“你看,这个小姑娘好象特别喜欢他似的,这是理所当然的嘛。”
“当然罗,朋友,你就该因此大发善心了。好吧,从基督徒慈悲为怀的观点出发,为了成全这个特别喜欢他的小姑娘,你最少要多少钱才肯卖呢?”
“咳,你自己想想,”那黑奴贩子答道;“你看看他的手脚……胸脯宽阔,结实得跟头驴子似的。你看他的脑袋;前额高的黑人总是精明能干的,干什么都行。我早就注意到这一点了。单拿他的体格来说,一个身体那么结实的黑奴,就算是个笨蛋也相当值钱啊。再加上一个精明非凡的头脑(这是我可以担保的),价钱当然就要高点罗。你要知道,他东家的庄园都是他一手管理的;他办事的能力可高明着呢!”
“糟糕,糟糕,太糟糕啦;懂得的事情太多了!”那年青人说,嘴角上依旧流露着嘲笑的意味;“这可绝对不行,精明的家伙老是逃跑,或是偷马,总是爱捣鬼;我看凭他那份精明劲儿,你就得给我减掉一二百元。”
“嗯,要不是他人品好,你的话也许有点道理;我可以把他东家和其他人的推荐信拿给你看,证明他是个地地道道的虔诚的黑奴……这样谦虚。虔诚。喜欢祷告的黑奴,实在难找哇。他们那一带都管他叫牧师呢。”
“我很可能请他去当家庭牧师,”那年青人冷漠地说;“这倒不错。我们家里特别缺少的东西就是宗教。”
“你别开玩笑啦。”
“你怎么知道我是在开玩笑呢?你刚才不是还保证他是个牧师来着吗?他是经过教会的哪次代表大会。哪个委员会审查通过的?好吧,拿出证明来。”
圣。克莱亚那双蓝色的大眼睛里闪烁着一种逗趣的气氛,而那黑奴贩子也早已看出这一点,心里满知道这场玩笑终究会达成一笔现金交易;否则的话,他恐怕早就不耐烦了。这时,他把一只油污的钱包放在棉花堆上,焦急地在里面找推荐信;那年青人则站在一旁观望着,脸上流露出潇洒而诙谐的神气。
“爸爸!把他买下来吧!别管他花多少钱,”伊娃爬上货包,双手抱住她父亲的脖子,跟他窃窃私语道,“我知道你有的是钱,我要他。”
“你要他干吗呀,小宝贝?你是打算把他当作铃铛。木马,还是什么别的玩意儿啊?”
“我要使他快乐。”
“这倒是个新鲜理由。”
这时,那黑奴贩子把谢尔贝先生亲笔签字的推荐信递给圣。克莱亚;那年青人用修长的手指尖接过来,漫不经心地瞧了一眼。
“字写得很有气派,”他说;“文字也挺不错。不过,关于这个宗教问题,我还弄不大清楚,”他说,眼睛里又出现了刚才那种捉弄人的神采;“我们国家已经被那些虔诚的白人糟蹋得差不多了;竞选前夕的政治家们一个个都非常虔诚,政府机关和教会各部门干的事也都虔诚到了极点,弄得人们简直不知道以后还会上什么人的当。我也不知道原来宗教也可以买卖。这几天我没有看报,不知道宗教的行情如何。请问,你在宗教这个项目上添上了几百元?”
“你真爱逗趣儿,”那黑奴贩子说;“不过,你这些话里头也真有点道理。我知道信教的人各有不同。有些人实在糟糕:做礼拜的时候倒顶虔诚,唱得。嚷得都顶虔诚。那种人不算数,不管他是白人还是黑人……可是,这些人却是真的:我看见过不少这种驯服。不言不语。老实可靠而虔诚的黑人,他们认为不对的事,谁都没有办法强迫他们去做。从这封信里,你可以看到汤姆的老东家对他的看法。”
“好啦,”那年青人说,一面严肃地弯下腰去取他的钱包;“你要是能保证这种虔诚品德能买到手,而且天上会把它记在我账上的话,那多花几个钱我也不在乎。怎么样?”
“说实在的,这一点我可不能担保,”那黑奴贩子答道。“依我看来,到了天上,每个人都得承当自己的命运。”
“我在宗教这一项上多花了钱,而在最迫切需要它的时刻,却不能拿它来抵账,这可太不公道吧!”那年青人一面说,一面数好了一卷钞票交给那黑奴贩子,然后又补充道,“喏,把钱点一下,伙计!”一面把一卷钞票递给海利。
“好的,”海利笑逐颜开地说;他掏出一只小墨水盒,写起收据来;不多一会儿,就把它交给了那年青人。
“如果把我这个人分门别类地开个清单,”那年青人一面看收据,一面说,“不知道能卖多少钱?比方说,我的头形值这么多,高额头值这么多,手脚值这么多,还有教育。学识。才干。诚实。宗教各项值这么多;天哪!我看最后这一项恐怕值不了几个钱!过来,伊娃,”圣。克莱亚喊道;他牵着女儿的手,走到轮船的另外那头,和蔼可亲地托起汤姆的下巴来打趣道,“汤姆,抬起头来,看看你喜欢不喜欢你的新东家。”
汤姆抬起头来望着他。谁要是看见那张愉快。年青而漂亮的面孔而不喜欢的话,恐怕有点不近人情;汤姆真心诚意地祝福道,“上帝保佑你,老爷!”
“唔,但愿如此。你叫什么名字?汤姆?总而言之,你替我祈祷也许比我自己祈祷更灵验些。你会赶马吗,汤姆?”
“我跟马打交道打惯了,”汤姆说;“谢尔贝先生家养的马可多啦!”
“好,我想叫你替我赶马车;可是,汤姆,一个星期只许喝一次酒,多了可不行,除非有特殊情况。”
汤姆显得很惊讶,而且颇为难过;他答道,“我从来不喝酒,老爷。”
“这种话我以前也听见过,汤姆;咱们走着瞧吧。如果你真不喝酒,那对大家都格外方便。不要紧,”他看见汤姆的脸色还是那么阴沉,又兴致勃勃地补充道,“别放在心上,汤姆;我相信你是打算好好儿干的。”
“确实是这样,老爷。”
“你以后可有好日子过啦,”伊娃说;“爸爸对谁都那么好,只是老爱跟人家开玩笑。”
“爸爸对你的夸奖非常感谢,”圣。克莱亚笑道;说完之后,转身就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