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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完了《凡该利斯和他的新年饼》之后,发生了一种感想。
小孩的委屈与女人的委屈,--这实在是人类文明上的大缺陷,大污点。从上古直到现在,还没有补偿的机缘,但是多谢学术思想的进步,理论上总算已经明白了。人类只有一个,里面却分作男女及小孩三种;他们各是人种之一,但男人是男人,女人是女人,小孩是小孩,他们身心上仍各有差别,不能强为统一。以前人们只承认男人是人,(连女人们都是这样想!)用他的标准来统治人类,于是女人与小孩的委屈,当然是不能免了。女人还有多少力量,有时略可反抗,使敌人受点损害,至于小孩受那野蛮的大人的处治,正如小鸟在顽童的手里,除了哀鸣还有什么法子?但是他们虽然白白的被牺牲了,却还一样的能报复,--加报于其父母!这正是自然的因果律。迂远一点说,如比比那的病废,即是宣告凡该利斯系统的凋落。切近一点说,如库多沙菲利斯(也是蔼氏所作的小说)打了小孩一个嘴巴,将他打成白痴,他自己也因此发疯。文中医生说,“这个疯狂却不是以父传子,乃是自子至父的!”著者又说,“这是一个悲惨的故事,但是你应该听听;这或者于你有益,固为你也是欢喜发怒的。”我们听了这些忠言,能不憬然悔悟?我们虽然不打小孩的嘴巴,但是日常无理的何斥,无理的命令,以至无理的爱抚,不知无形中怎样的损伤了他们柔嫩的感情,破坏了他们甜美的梦,在将来的性格上发生怎样的影响!
--然而这些都是空想的话。在事实上,中国没有为将小孩打成白痴而发疯的库多沙菲利斯,也没有想“为那可怜的比比那的缘故”而停止吵架的凡该利斯。我曾经亲见一个母亲将她的两三岁的儿子放在高椅子上,自己跪在地上膜拜,口里说道,“爹呵,你为什么还不死呢!”小孩在高座上,同临屠的猪一样的叫喊。这岂是讲小孩的委屈问题的时候?至于或者说,中国人现在还不将人当人看也不知道自己是人。那么,所有一切自然更是废话了。
十年九月
(1921年9月作,选自《谈虎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