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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四年(1)


海 峡 那 边 的 平 安

没有出海的人

都平安了

都在陆地上观看

波浪一下下摇散了头发

吐出凉凉的舌头

没有看见

鱼鳍形的帆

侧过身沿着岸边逼近

渔灯又红又暗

表示累了

一只手松开妻子的发簪

螃蟹不知为什么挣扎着

变成铜板

所有出海的人

都平安了

都在本能收缩的水面下

安睡

水母守护着他们

再不会梦见

那些数字

和古老的蟑螂一起爬着

离开了帐单

上天的风

正嗡嗡吹过海岸

人和贝壳

鸣叫着

灰白色的存在存在着

平安

绿 草 地

绿草地,绿草地

一朵小花开放了

没有芳香,没有蜜

绿草地,绿草地

一只小蜂飞来了

又不高兴,又不急

小蜂绕着小花飞

飞来又飞去

飞高又飞低

终于小蜂飞走了

因为有问题

因为有秘密

他要去写诗

他要去作曲

他要穿一件新上衣

他要再来绿草地

轻轻落在小花上

轻轻说,我爱你

我爱你,你却藏在哪里去

跑来一个野孩子

把花丢进小河里

绿草地,绿草地

小花没有了

绿草地还是绿草地

火 鸡 的“理 想”

太阳在云朵上晾晒它的光芒

空地中有一只火鸡和一个村庄

火鸡呵,火鸡怎么会没有“理想”

在倒坍的篱笆上仰望上苍

它仰望上苍,它倾诉衷肠

它的“理想”是当一只金黄的太阳

“在无限的蔚蓝中、翱翔、翱翔

一直飞,飞进星星的谷仓……”

为灿烂的“理想”展开矫健的翅膀

在“理想”的翅膀下有些搔痒

这不是神经过敏的想象

雪白的小虱子们在吸血浆

“你吃我,我再吃你们

要合理捕捉,别一下吃光”

火鸡品尝着虱子的浆液

一阵阵快乐在尾巴上跳荡

一只湿手推开了厨房的小窗

冰柱哗啦啦摔碎在地上

女孩子长大了就要订婚

狗挨了一脚就要躲藏

我们的火鸡忽然被端到酒席宴上

不知怎么被烤得浑身金黄

也许因为它有过“理想”

所以客人的鉴定是:鲜美异常

毛 虫 和 蛾 子

毛虫对蛾子说:

你的翅膀真漂亮。

蛾子微笑了,

是吗?

我的祖母是凤凰。

蛾子对毛虫说:

你的头发闪金光。

毛虫挺自然,

可能,

我的兄弟是太阳。

车 轮 的 学 问

狮子、豹子和熊

忽然都有了学问

有一天,就车轮是什么形状

展开了争论

狮子喊:“车轮是方块的!”

豹子叫:“是圆的!”

熊咆啸起来:

“是三角形!是三角形!是三角形!”

哦呀,森林发起抖来

瀑布也不敢作声

“方块”“是圆的”“三角形”

方块是圆的三角形?

论战各方已经累倒在地上

咬着青苔,白沫直喷

最后只好决定

去喝点水,再去路边找人

判定,人是万物之灵

又制造过车轮

说好了,是学术问题

平等,不许行凶

头一个来人是书生

虽然脸上缺血,还是说了真情

他说;轮者圆哉,如日如盆

狮子和熊马上联合行动

弄出一片尘土

书生的心肝做了点心

第二个来人是商人

有点聪明,他说;

是方的、三角的,啥样都成

豹子跳上去抓瞎了他的眼睛

最后来的一位,是大臣

非同一般的大臣,专管舆论

他的车子上就有车轮

他正正衣襟,说;

车轮,曾经是方的(四边形)

现在是圆的(材料省)

将来是三角的(更稳定)

嗯,这就叫历史和辩证

于是他获得了,狮子的亲吻

豹子的拥抱,熊的掌声

平平安安地去朝见国君

我 承 认

我承认

看见你在洗杯子

用最长的手指

水奇怪地摸着玻璃

你从那边走向这边

你有衣服吗?

我看不见杯子

我只看见圆形的水在摇动

是有世界

有一面能出入的镜子

你从这边走向那边

你避开了我的一生

一 个 没 有 人 的 村 子

一个没有人的村子

粗砂糖的墙壁

渠水向阴处流着

干了的叶子在作梦

篱笆里有许多叶子

粗砂糖的墙壁

后边的向日葵很黑

粗砂糖的墙壁

野蜂破坏了画面

一个没有人的村子

一对对树枝走动起来

软软地踏上台阶

周围埋伏着土豚

土 地

我轻轻地触到了你

干鬃毛又硬又厚

许多肥大的母獾

就这样睡着

紧紧地 用鼻孔

抵着土穴 忍着

暗红色猩热的呵欠

忍着旧砖块

摞起来的梦,决不理会

蜜蜂的痛苦

我轻轻地属于你

我愿望

并不迟钝 有把小刀

在皮革上来回擦着

危险的彩虹

危险的海的笑声

没有谁,在早晨

在蓝天的窗前

卷起过

熊的影子

冰 淇 淋 搬 迁、变 节 记

獾和花豚鼠累得要命

累呀,累是因为劳动——

半夜里从食品店往外搬运

注意,这可不是一般的搬运

要小心,不能出声,不能让人

发现,不能图名、不能……

所以费了好大劲,他们

才滚出一圆圆的纸筒

滚,一直滚到地洞里,才停住不动

嚓,花豚鼠点起了油灯

灯亮了、引来了几只小飞虫

獾开始多方研究圆筒的姓名

姓什么?姓冰?不

姓奶油,叫冰淇淋

奶油,冰淇淋?好像有点外国血统

呵,外国的,呵——来宾

欢迎,这是国际问题,世界人民

处理起来必须慎之又慎

花豚鼠说:“对,慎重,首先

应当进行外调,去渥太华或伦敦

查明她的化学成份,物理出身

“还有生物籍贯、数学年龄

等等,然后再申请、批准、决定

——煎、炒、煮、炸、烹……

獾点头赞同,但又说:“不过”

我还有一点补充,掌勺时

要同时考虑色、香、味和各国舆论

一票加一票,全体通过

通过了什么据说还得执行,执行?

哦呀!上外国外调得会外文

“而且,而且”獾也想起来了

“我的几位家长都不是厨师

本人对烹调也一窍不通”

怎么办?那是谁说的

(已经无法考证):偏向虎山行

只怕有心人,关键是决心(还挺押韵)

决心!决心两路分兵

花豚鼠去报考外语学院

獾呢?去饭店争取旁听,吹灯

吹吧,天也亮了,地洞里

只剩下冰淇淋小姐,等

她准备用漫长的时间独自反省

等呵,这个主意不笨,可惜

没有成功,“花豚鼠和獾犯了

一个致命错误,忘了随手关门

开着门,就会有客人,热情的

太阳光每天从洞门口路过

都对冰淇淋小姐轻轻一吻

唉,奶油、冰淇淋,只有一个

毛病——受不了热情,太爱感动

也可以说有“水性”,不够忠贞

总之,轻轻一吻,就使冰淇淋

小姐,产生了某种温暖的感情

忘记了作为冰需要冷静

再加上夏天的风也走来走去

白天有蝴蝶,晚上有夜莺

怎不使人伤心、哭泣,哭个不停

最后,冰淇淋小姐竟哭成了

一片泪水,甜蜜的,被泥土

喝了,从此便无影无踪

命运哪命运,还不算狠心

不知为什么,獾和花豚鼠都没

回来,没有发现这场私奔

波 浪 推 送 着 你

波浪推送着你

那唯一的时刻,船板交迭在一起

波浪的手指探进发际

又悄悄抽出

红色的海泽像旗,黑色的海泽像旗

直线交错的热带海洋呵

波浪推送着,水星在散开

那星星点点光滑的谜语

紫色的章鱼在一片水谷中舞动

你的手指洁白像叹息

崭新的帆像柏木一样发光

阳光在展示困倦的美丽

你是美的,长桨在整齐的落下

陆地上的太阳都垂在树上

那金黄金黄玉米的发缕

蓝天在石块间说着

你是美的

深绿的,剥去浮沫的涌浪在不断升起

细小的金饰在瞬间溅落

声音很低很低

你是大海唯一的珍奇

当你推送大海的时刻

水鸟慌乱地飞着,冰块在南方轻轻的碰击

古海岸开始显示那个奇迹

你是美的

你是我唯一的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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