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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四年(2)


来 临

请打开窗子,抚摸飘舞的秋风

夏日像一杯浓茶,此时已澄清

再没有噩梦,没有蜷缩的影子

我的呼吸是云朵,愿望是歌声

请打开窗子,我就会来临

你的黑头发在飘,后面是晴空

响亮的屋顶,柔弱的旗子和人

它们细小地走动着,没有扬起灰尘

我已经来临,再不用苦苦等待

只要合上眼睛,就能找到嘴唇

曾有一只船,从沙滩飘向陡壁

阳光像木桨样倾斜,浸在清凉的梦中

呵,没有万王之王,万灵之灵

你是我的爱人,我不灭的生命

我要在你的血液里,诉说遥远的一切

人间是园林,覆盖着回忆之声

分 别 的 海

我不是去海岛

取蓝色的水

我是去海上捕鱼

那些白发苍苍的海浪

正靠在礁石上

端详着旧军帽

轮流叹息

你说:海上

有好吃的冰块在飘

别叹气

也别捉住老渔夫的金鱼

海妖像水鬼

胆子很小

别扔东方瓶子

里边有魔鬼在生气

我没有渔具

没带沉重的疑虑和枪

我带心去了

我想,到空旷的海上

只要说:爱你

鱼群就会跟着我

游向陆地

我说:你别开窗子

别移动灯

让它在金法琅的花纹中

燃烧

我喜欢精致的赞美

像海风喜欢你的头发

别开窗子

让海风彻夜吹抚

我说:还有那个海湾

那个尖帽子小屋

那个你

窗子开着,早晨

你在黑甏中沉睡

手躲在细棉沙里

那个中国瓷瓶

还将转动

我是想让你梦见

有一个影子

在深深的海渊上漂荡

雨在船板上敲击

另一个世界是没有呼喊

铁锚静漠地

穿过了一丛丛海掌

你说:能听见

在暴雨之间的歌唱

像男子汉那样站着

抖开粗大的棕绳

你说,你还能看见

水花开放了

下边是

乌黑光滑的海流

我还在想那个瓶子

从船的碎骨中

慢慢升起

它是中国造的

绘着淡青的宋代水纹

绘着鱼和星宿

淡青水纹是它们的对话

梦 园

现在,我们去一个梦中避雨

伞是纸的,也是红的

你的微笑格外鲜艳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身后的

黑杨树,上边落着鸟

落着一只只闪电

上次,也到过这

是雨后,一个人

两边是失神的泥沼地

正在枯萎,中间是一条河

一条水路,它凉凉的血液闪动着

凉凉的,浮在嘴边

飘 泊

再没有海岸

再没有灯火

一切都是泡沫

新大陆的存在

只是一个传说

我只想停止

那怕是沉没

我 坐 在 天 堂 的 台 阶 上

我坐在天堂的台阶上

我想吃点盐

你想吃什么,上帝

你是哪国人

天蓝色的胡子

你想表演杂技

我写过诗

有罪

所以坐在这

坐吧,别可惜你的裤子

下边还是人间

到那边去看,有栏杆

春天在过马路

领着一群小黄花在过马路

刚下过雨

树在发霉

有蘑菇,也有尼姑

静 静 的 落 马 者

阳光轻轻地摸了他的面颊

许多枯萎的声音、宝石

许多血,这留给生者的疑惑

穿过夏天就已沉默的树丛

黄玉一样的太阳,黄昏的空气

在这坚实的土地上我们还能站多久

我们的小岛屿,我在浅海投下影子

花朵吃力地抬起手来

花朵在星云中紧闭着泪水的双眼

午夜的酒气弄湿了旗子

午夜的刀紧贴着陌生的额角

在这土地上,迭放着芳香柔软的尸体

那芳香正一阵阵蓬勃地展开

你的手是一个很小的房屋

你说过:我要去那居住

让烟缕移动太阳,花朵在石块上死去

我要掘开阴凉的土粒

好像抚摸着月亮的井石

要洗净自己,每一滴都长流不尽

在一定套式下取出睡眠

像热水一样困倦,打开生命的壁橱

你的名字斜映在巨大的草上

金闪闪的疼痛在高空闪耀

你的另一只手在草中松开

你的嘴唇建筑在峡谷的松土中

你的另一只手放在大地和气的脸上

我的发现属于黎明的石柱

我的空气传播着姓名和种子

我不去拖动帝王沉重的金椅

将教室布置在凉气之中

我用野石榴的唾液轻轻唾他

像一只大螳螂转动四肢

我在他的脸上推开一扇窗子

我几乎看见了死亡的内室

倾斜的影子在证明室内空无一物

同时也使翅膀上落满灰尘

蝙蝠干枯明亮的肉翅上落满灰尘

轻手轻脚的树木向这边走来

墓火快要熄了

马垂着头,狗在晨雾中连续地吼叫

狗的叫声是一个圈套

我们根本没有炮,木片在散开

在抽动炮管中温暖的潮虫

黑色的弹丸在草中闭着眼睛

黄麻制成的绳索越升越高

风在那吹了,在吹落轻轻的绳套

橘色的烟,像一枝海草的叶子

我们在明亮的烟火中走动

我们手中的果子又变成了花朵

我们相互微笑,为死亡感到惊异

许多年后还在困倦地回想

太阳带着他的宝物在晴空中行走

穿着漂亮的衣服,在脚下盘旋

我看见下界精巧的房屋、碎石,打水的罐子

我拉开紧咬的牙关,像拉开情人的树枝

我看见有人哭泣有人在黑暗中游泳

那惊慌的脚终于踏上了布满牡蛎

的海底(我模糊地想起自己用手作划水

的姿势)

更透明的精灵在我身边游动

金黄的星座用碱液做一张薄茧

在我们的梦想之间修筑铁路线

敲响绿荫中的钱

粗大的石蕊中注满尘沫

把所有手都放在脸上,所有发凉的手

草毯从这里展开

从边缘倾向更加广大的中心

道路和风含着凸起的痕迹

人们经常传布,手发现的事情

那些叶子上缠绕的黑夜的茵丝

有一声鸣叫从高高的镜台上消失

你无疑会从这里开始

像沙子,像鱼,像白衣少年的奇迹

当清水把吊杆弄弯,一次次抛向更远的海心

小海洋的光波都聚在脸上

你热切地等着,你将孤身前往

许多空穴在风中同声响起

宝 石

战士们散开

这些珍贵的宝石

将被泥土掩盖

灰蓝色生命的宝石

额上有亲吻

将被泥土掩盖

永远不会再找到

敌人的旗帜已经出现

敌人的旗帜已经枯萎

在月亮升起来时候

试 验

那个女人在草场上走着

脚边是短裙

她一生都在澄蓝和墨水中行走

她一生都在看化学教室

闪电吐出的紫色花蕊,淋湿的石块

她一生都在看灰楼板上灰色的影子

更年长者打碎了夜晚的长窗

在玻璃落下去的时候,她笑

和这个人或那个人

把生活分布在四周

她点燃过男孩的火焰

溶 雪

颤动的风,

吻着湿湿的枯草。

一滴溶雪,

在草尖闪耀。

天上最美的光华,

都在这里集聚,

它是一个小小的蓝穹呀,

尽管悬挂在草梢。

新 的 耕 耘

大火吞没了森林的呼声,

怀疑的烟迷迷蒙蒙。

纯黑的泉水像修女般走过,

弃绝了所有光彩和影。

天真的叶子早已焦枯,

岩石笑裂了脸上的皱纹,

候鸟在高空大声鸣叫,

呼唤着碧绿的梦境。

也许是未来的情歌,

把我引进这灰碳的海中,

硕大的星粒在口袋里闪耀,

每颗都包藏着一片光明。

我终于开始了新的耕耘,

深深地翻动历史的土层,

把爱情和美交还给生命,

把丑陋的死亡判处极刑。

你 和 我

你应该是一场梦,

我应该是一阵风。

也 许,我 不 该 写 信——黑奴的自语

也许,我不该写信

我不该用眼睛说话

我被粗大的生活

束缚在岩石上

忍受着梦寐的干渴

忍受着拍卖商估价的

声音,在身上爬动

我将被世界决定

我将被世界决定

却从不曾决定世界

我努力着

好像只是为了拉紧绳索

我不该写信

不应该,请你不要读它

把它保存在火焰里

直到长夜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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