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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


皇家海边别墅的客厅中宾客如云。

吃过精美的晚餐后,大部分的客人都在玩西洋棋、扑克牌作消遗。

罗伊斯顿夫人向四周张望,看见人群中有一张新面孔,另外,有一两个一向能使她欢乐的人也在宾客当中。

其中一个是最讲究礼仪风范的布梅尔。他还在伊顿念书的时候,就以优雅的社交礼仪而闻名当时。

他十五岁那年就蒙王子召见。

此后,他们的友谊越来越深厚,王子对他非常尊敬,而月。很虚心地接受他对姿态、仪表妆扮的意见。

据说王子用单手打开鼻烟盒的美妙姿势,就是从布梅尔那里学来的。布梅尔本身并不喜欢闻鼻烟,但却有数量惊人的珍贵鼻烟盒,大部分都镶满了宝石。

罗伊斯顿夫人很庆幸今晚布梅尔也在场,因为这样一来,整个宴会的谈话气氛就会象机智竞赛一样诙谐、热烈,而王子也一定会尽力引起他周围的人的注意——这些人里头包括了夏瑞翰伯爵。

另一个罗伊斯顿夫人特别喜欢的客人,他从不受四周奢华环境的影响,那就是所罗老爵士。

他和乔治·布梅尔是完全不同的典型。

他总是穿着宽宽大大,有长褶的老式衣服,披着大披肩,对服装的流行趋势从不在意。

大家公认所罗爵士是所有男士中对女性最有礼貌的一位,但是他对男士却是直言无隐,甚至粗鲁暴躁。

因此他和别墅中其他客人不太合得来,可是罗伊斯顿夫人很喜欢他,晚餐后,她一直在和他聊天,直到夏瑞翰伯爵走了过来。

他把她拉到客厅最角落的沙发上坐下。

“今天下午你为什么不见我?”他问。“我去看你,但是仆人说你不见我。”

“我是真的出去了,”罗伊斯顿夫人回答。“我们是老朋友了,我不会拿这种籍口来搪塞你的。”

“你去哪里了?”

“我今天忙了一整天。”她微笑着回答。

他转头凝视着她,狭长的眼睛在她的脸上搜索着。

她故意不去看他,转眼望着正在高谈阔沦、引人发笑的王子。

“你看起来有点异样,”伯爵说。“发生了什么事?”

“有什么异样呢?”罗伊斯顿夫人问。

“我说不上来,”他回答。“不过在你一进门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

“我希望我看起来很漂亮。”

“你的眼睛里有点什么,”伯爵似乎在和自己说话。“那是从心底发出来的。”

“你越来越爱分析了,迪亚席。你这样真让我受宠若惊。”

他依然审视着她,那样子使她有点不安。然后他问:

“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告诉过你,我想坐自己的马车回去。”

“我想进你。”

“我知道,当时我太累了,不想和你争辩。”

“你没有走大路。”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没有追到你。我的马车夫说你刚走,所以我猜你一定没走多远。”

“我从另一条路走的,那边比较不拥挤。”

“但是却危险得多。”他说。“一个女人不应该深夜一个人在路上来去。”

“可是你看,我不是平平安安地到家了吗?”

伯爵没有答话,不过她知道,他的脑子里正忙着思索他所感觉到的事。

“你究竟是哪一点不同了?”过了一会儿,他问。

“我真的和以前不同了吗?我自己一点儿也不知道啊!”

“你似乎复生了。”他缓缓地说。

“大概是海风的关系吧。”罗伊斯顿夫人说。“你一向不喜欢柏莱顿,但是你看,它对王子的影响有多大。”

“我不管王子怎么样,”伯爵说。“我觉得你似乎很快乐。”

“我是很快乐!”罗伊斯顿很肯定地回答。“既然你那么好奇,我就把原因告诉你。因为我帮助一个朋友找回了她的幸福,所以我很高兴。”

她想,这一下,他又要把她的话咀嚼半天了。

根据过去的经验,她知道他对她的事情非常敏感,所以很担心他会想得太多。

“一个朋友?”他尖锐地问。“是男的?”

罗伊斯顿夫人笑了。

“用不着嫉妒,迪亚席,她是个女的,所以你不用再象审犯人那样审我了。”

她希望这番话能令他满意,而且,事实上,艾薇尔那种欣喜的样子也的确使她感到很高兴。

今天一大早,她就听那个强盗的话到银行去开了个信托基金帐户。她告诉银行经理,那笔钱是她赢来的。

他并没有表示惊讶,倒是那笔钱的数目让罗伊斯顿夫人自己大吃一惊。

“一万八千镑!”她叫道。

“确实数目是一万八千零九镑又十先令。”

“我没想到自己赢了这么多。”

“夫人应该考虑到您也可能输这么多。”银行经理严厉地说。

“如果输了这么多,我一定会很难过的。”

她在他起草的文件上签了字,文件上列明:这笔钱的本金,唯有杖瑞吉夫人的两个女儿在成年以后才能领取。

艾薇尔·杜瑞吉简直不敢相信罗伊斯顿夫人说的这些事。

“可是,我怎么能接受你的钱呢,格拉蒂亚?你知道我……”

罗伊斯顿夫人按住她朋友的手。

“听着,艾薇尔,”她说,“你什么也别问。你女儿名下的这笔钱,是从法兰西斯爵土那儿得来的,所以你绝对有权享用。他把你应该得的津贴减半,你拿他这笔钱并不为过。”

“他怎么会同意的?还有,他怎么肯把我的项链交给你呢?”

“这些事我不能告诉你,”罗伊斯顿夫人说。“你要信任我,艾薇尔。”

“我当然信任你,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罗伊斯顿夫人打断她的话。“艾薇尔,你只要接受项链和这笔钱,而且永远不向任何人提起过件事就可以了。”

艾薇尔困惑地看着她。

“你是说连……法兰西斯也不能提吗?”

“尤其不能对法兰西斯爵士提起!永远不能让他知道你把项链拿回去了。我已经把它存在银行的保险箱里,艾薇尔,恐怕以后你不能再戴它了。”

“这没有关系!”杜瑞吉夫人说。“不过等孩子们要参加社交活动或是办嫁妆的时候,可能要变卖它来筹钱。”

“我知道爱德华爵士的原意是如此,”罗伊斯顿夫人说。“不过有了银行里那笔钱,光是利息就够你应付一切开支了。”

杜瑞吉夫人哭了起来。

“格拉蒂亚,我……该怎么谢你呢?你不知道这件事对我的意义有多重大。”她啜泣着说;“这几天,我一直在……烦恼,我担心自己……没有办法养活……两个孩子。”

“事情已经过去了。”罗伊斯顿夫人说。“现在,你可以过和爱德华活着的时候一样的生活。”

“可是法……法兰西斯……”杜瑞吉夫人结结巴巴地说。

“不要管他!”罗伊期顿夫人接口说。“我想他不会告诉你项链已经不在他手上了。即使炮告诉你,你也要假装不知道,绝对不能告诉他什么。”

“我不谨……你是怎么……把项链……弄到手的?”杜瑞吉夫人一面说一面擦眼泪。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罗伊斯顿夫人对她说。“我请你信任我,艾薇尔。如果你不能保守秘密,我会受连累的。”

“我一定能保守秘密!一定能!”杜瑞吉夫人叫着。“我太高兴、太感激了,格拉蒂亚。这简直是奇迹,把我和孩子们从深渊里救出来,让我们重见天日。”

她拥抱着罗伊斯顿夫人,亲吻她的面颊。

“我永远忘不了你对我的恩惠,我会每晚向上帝祈祷,请求他降福给你。”她轻声说。

“我希望你照我的话做,千万不要把事泄漏出去。”罗伊斯顿夫人告诫她。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一定照办。”杜瑞吉夫人说。

她那种快乐得象个孩子的样子,似乎具有感染力,回家的途中,罗伊斯顿夫人也感觉到整个世界充满了阳光。

到家以后,她听说夏瑞翰伯爵曾经来过,心里暗暗庆幸自己不在家。她很害怕为了开溜的事和他争论。

不过她知道这是早晚免不了的。现在,她更担心她的快乐会使他越发追问不体。

“你今晚真美!”他一直注视着她。“我发现;离开伦敦以前你那种厌倦的神色已经看不见了。”

“这就是我离开伦敦的原因,”罗伊斯顿夫人很快地说。“我当时非常厌倦,迪亚席……我真的厌倦了。”

“但是也用不着提早十天离开,而又不告而别啊!”

罗伊斯顿夫人不愿意再和他谈这件事,于是故意打了个呵欠。

“我不喜欢把一块羊肉在同样的水里煮两遍。”她说。

这是她从康文特广场学来的暗语,伯爵几乎笑翻了。

“我又想出了几个新奇的主意,回伦敦以后,我们可以去试试。”

“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罗伊斯顿夫人回答。“我的生命要开始新的一页,我需要宁谧而受人尊敬的生活。”

“伴着你的丈夫?”他嘲弄地问。

“你需要我,没有我,你会觉得很无聊的。你应该勇敢地承认这个事实。”

她太熟悉他这种说话的口气了。

就在一瞥之间,她看见他眼底、唇边的情欲,艾薇尔所说的隐藏在他体内的那只野兽,似乎是蠢蠢欲动了。

突然,罗伊斯顿夫人看见王子正向他们这边走过来,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她站起身来的时候,伯爵在她耳边悄悄地说:

“明天晚上,我要带你到一个可以让我们独处的地方进餐。”

这时候王子已经走到他们面前,她趁机不再答话。

王子对她说:

“来帮我选几首曲子让乐队演奏吧,亲爱的。我希望选出来的曲子能象你一样活泼生动又有韵致。”

“您太夸奖我了,殿下。”

她挽着王于的手臂,走进了音乐厅。

费兹赫伯特夫人也在那里,他们三个人讨论着对每首曲子的好恶。

王子妙语如珠地为他心爱的曲子辩护,所以最后获胜的总是他,罗伊斯顿夫人被他风趣的谈吐逗得开心大笑。

“你今天晚上非常漂亮,亲爱的格拉蒂亚。”走回客厅的时候,费兹赫伯特夫人对她说。

“我正想这样对你说呢,玛莉亚。”罗伊斯顿夫人回答。

事实上,费兹赫伯特夫人并不美,但是自从回到王子的身边,快乐的生活使她变得非常的动人。

王子的朋友都非常高兴他们能够复合。由于费兹赫伯特夫人的影响,他不再喝那么多酒,各方面都显得稳定多了。

但是他那个真正的、不安分的妻子,那些堆积如山的债务,仍然在他的心灵中留下阴影,不过这已经是他一生中最满足的一段时间了。

在这一段日子里,他的心情非常开朗,体重直线上升,而且比以前更有魅力。好几个夜晚,他邀请罗伊斯顿夫人到别墅里和他一起聊天说笑,嘲讽许多人和事。

现在,看见伯爵正在玩扑克牌,罗伊斯顿夫人想这正是溜走的好时候。

她悄悄地和王子商量。

“您能不能允许我现在离开,殿下?”她问。“我有点不舒服,想回去休息。您可不可以帮我瞒着夏瑞翰伯爵,让我悄悄溜走?”

王子眨眨眼。

“如果我帮你这样对付我的朋友,他会不会生我的气?”他问。

“我希望自己一个人回家。殿下,我想除了您以外,没有人会了解我的心意。”罗伊斯顿夫人回答。

王子非常愿意帮她的忙。因为他一向很喜欢她,而且这使他感觉到有人需要他。

从长大以后,他的父亲就一直不喜欢他,全国上下也都不重视他,因此,当有朋友需要他的援助时,他会感到非常快活。

“一切由我来承担,亲爱的。”他狡黠地说。

他把她的马车召来,目送她悄悄离去。

回家的途中,罗伊斯顿夫人一直在想着第二天晚上的约会。

很幸运的,第二天伯爵并没有去看她,因为王子约了他去参观赛马,使他整个下午都抽不出一点时间。

自从一七九一年王子的马“逃脱”引起争议后,他就不再到新市去了,不过他仍旧很喜欢柏莱顿的赛场活动,而且还捐了一个奖杯,这个奖杯在前一年曾经由他的马——“奥维尔”获得。

“奥维尔”并不是一匹很出色的马,曾经在许多比赛中落败,但在那次比赛中却出人意料地获胜了,为比赛带来了意思不到的高潮。

罗伊斯顿夫人喜欢看赛马,而费兹赫伯特夫人也曾经邀请她一起到王子的包厢里去参观,但是为了晚上的约会,她编了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推辞了,一心一意留在家里打扮自己。

她派马夫送了张便条给伯爵,说她另有约会,不能和他共进晚餐。

这一定会使他十分气恼,但他也无可奈何。

罗伊斯顿夫人把她乌黑的长发洗干净,然后梳了柏莱顿最流行而且很适合她的发型。

今晚,邀她进餐的不是王子,也不是什么豪门贵族,只是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强盗,但这却是几年以来,她第一次无法决定该穿计么衣服。

因为他曾经说过要把翡翠项链还给她,所以她一直告诉自己这就是她如此审慎的原因。

她有许多衣服——绿的、白的、银的——无论是式样或颜色都和那串翡翠很相衬。

在主意改了好几遍以后,她终于选了一件白色薄纱缀花边的长裙,胸前装饰着银绿的丝带,长长的腰带垂在身后。

“配上您的翡翠会更好看;夫人。”汉娜说。

“我知道,”罗伊斯顿夫人说。“前天晚上为了安全起见,在离开马歇尔爵士的舞会之前,我把它藏起来了,今晚我会把它取回来。”

“您这么做很明智,夫人。不过不太象您平日的作风。”汉娜说。

“我是不是太目空一切、不计后果了?”罗伊斯顿夫人问。

“我想您有时候太冒险了一点。”汉娜说话的口气十足是个老仆人。

“不必替我担心,汉娜。”罗伊斯顿夫人告诉她。“你知道我能照顾自己的。”

“我是好意,夫人。”汉娜辩驳着。

一切准备妥当以后,罗伊斯顿夫人望著镜中的自己,她知道正如伯爵所说的,她的确有了不同的转变。

也许是那特别明亮的眼神,也或许是那略惜笑意的嘴唇的弧线,不过她知道那都是因为她的心复活了。

在伦敦的最后一个月,抑郁烦闷成了无法摆脱的梦魔,促使她逃离那个环境。

但是现在,她觉得自己全身散发着活力,兴奋的情绍仿佛要从胸口迸出来了。

汉娜为她围上镶着绒毛的绒质披肩,然后她走下楼去,吩咐富尔登她要在马厩前的庭院里上车。

“在哪里上车,夫人?”他惊异地问。

她知道前门会有许多人注视她的行踪,其中可能也包括夏瑞翰伯爵的亲信。

看富尔登不赞成的神色,她迳自穿过狭窄的通道,走到马厩前。

杰克已经照她的吩咐,在车前套上了两匹最好的马,停在那儿等她了。

她和惊愕的马童们一一打了招呼,坐上车去,富尔登替她在腿上盖好毯子,

“再见,富尔登。”

“再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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