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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2)


 莫蒙开了门。随着阵阵冷气和风雪闯进门来的,正是白天开车去阿尔查谷地运草的那些年轻司机。他们浑身都是雪。孩子一下子就认出了他们。也认出了那个穿水兵制服、送徽章给他的库鲁别克。他们架着一个人的胳膊走了进来,那人呻吟着,拖着一条腿。屋子里马上就乱腾起来。

“老天爷啊!你们怎么啦?”莫蒙爷爷和奶奶一齐叫了起来。

“等会儿再讲!后面还有我们的七个人呢。不要迷了路才好。来,坐在这里吧。他的脚扭伤啦。”库鲁别克一面扶呻吟着的小伙子坐到灶旁的踏板上,一面急急忙忙地说。

“你们那几个人究竟在哪里?”莫蒙爷爷着起急来。“我马上去把他们领回来。你快去,”他对孩子说。“告诉谢大赫玛特,叫他赶快来,带上手电筒。”

孩子一跑出屋子,就呛得喘不上气来。他这一辈子至死都不会忘记这严峻的一刻。就象一个毛烘烘、冷冰冰、爆爆叫的巨任掐住了 他的喉咙,并且拼命摇他,要叫他打哆嗦。但是他没有打哆嗦。他挣脱了掐得很紧的利爪,用手护住头,朝谢大赫玛特家跑去。这段路总共不过二三十步,可是他觉 得自己跑了很远,觉得这是赴汤蹈火,就象一员勇将要去拯救自己的战士似的。他满怀勇气和决心。他觉得自己力大无穷、无人能敌;他跑过这段去谢大赫马特家的 路,就好象干了许许多多惊天动地的大事。他好象跳过深谷,从这座山跳到那座山,他挥动着宝剑,杀死成千上万的敌人,他救出落在火里的人和淹在水里的人。他 驾着红旗飘舞的喷气战斗机追赶一个毛烘烘的黑色巨怪,那巨怪在山谷里、悬崖峭壁间到处逃窜。他的喷气战斗机闪电般地向怪物冲去。孩子用机枪向怪物扫射,高 喊:“消灭法西斯!”他干这些事的时候,到处都有长角鹿妈妈在场。长角鹿妈妈十分赞赏他。当孩子跑到谢大赫玛特家的门口时,长角鹿妈妈对他说;“现在你去 救救那些年轻司机,救救我那些孩子吧!”“我一定去救他们,长角鹿妈妈,我向你发誓!”孩子说着,就砰砰地敲起门来。

“快点儿,谢大赫玛特叔叔,快救咱们的人去!”他慌慌张张地一口气说出这些话,吓得谢大赫玛特和古莉查玛都跳了起来。

“救谁去?出了什么事?”

“爷爷要你赶快带着手电筒去,农场的司机迷路了。”

“糊徐蛋!”谢大赫玛特骂他。“这样说,不就行了吗!”说完就忙着准备出门。

孩子虽然挨骂,但一点也没有生气。谢大赫玛特哪里知道,他为了来他们家,立下了何等的功劳,他又发下了什么样的誓愿。孩子 看到爷爷和谢大赫玛特一出护林所就遇上七个司机,并把他们带回家时,也没有觉得怎样泄气。本来事情就可能不是这样简单就了结的嘛!危险已经过去的时候,当 然觉得危险并不怎样啦……总而言之,这几个人也找到了。谢大赫玛特把他们领回家去了。也把奥罗兹库尔叫醒了,他也接了五个人去过夜。其余的就全挤在莫蒙爷 爷的屋里睡了。

山里的暴风雪依然没有小下来。孩子跑到台阶上,过了一会儿,就分不清哪儿是左,哪儿是右,哪儿是上,哪儿是下了。夜幕之下,大雪在飞舞,在发狂。雪已经齐膝深了。

只是这会儿,所有的农场司机都已找到,他们也都暖和过来,不冷了,也不怕了,爷爷才小心翼翼地问起他们发生了什么事,虽然不问也清楚:他们在路上遇上了暴风雪。小伙子们讲着,爷爷和奶奶不时地叹气。

“唉呀呀!”两个老人家听了,不住地表示惊愕,并且将手贴在胸前,表示感谢真主。

“你们这些年轻人呀,穿得这么单薄!”奶奶一面给他们倒热茶,一面责备说。“能穿这么一点儿衣服进山吗?你们真是小孩子!……光图漂亮,光想学城里人的样儿。万一迷了路,万一出不来,天啊,到明天早晨就冻成冰棍儿了。”

“谁会想到出这种事儿呢?”库鲁别克说。“我们穿那么暖和干什么?要是觉得冷,我们车子里面就可以放暖气。就象坐在家里一样。转转方向盘就是了。就象在飞机里,飞机飞得那么高,这些山从上面看下来不过是些小土堆罢咧,机舱外面是零下四十度,里面的人还穿衬衣哩……”

孩子躺在羊皮上,夹在司机们中间。他挨在库鲁别克身边,竖起耳朵听着大人们说话。谁也不会想到;突然出现这样的暴风雪,他 甚至觉得高兴哩。因为正是暴风雪使这些人到他们护林所找地方过夜来了。他心中暗暗地希望这大雪下许多天,至少要三天不停。好让他们住着不走。跟他们在一起 好极了!真有意思,原来爷爷都知道他们。不是认识他们本人,就是认识他们的爸爸、妈妈。

“这一下子,”爷爷甚至带点儿骄傲语气对外孙说。“你看到咱们的布古族弟兄啦。现在你就知道,他们都是什么样儿的了。多么棒啊!瞧,今天咱们的男子没个头儿有多么高大!好好地长吧!我还记得,在四二年冬天,我们给调到马格尼托城去搞建筑……”

于是爷爷又讲起孩子早已熟悉的那段往事。他说,当时把全国各地来的工程兵按个头儿高矮排成长长的一队,结果吉尔吉斯人几乎全都站到了排尾,都是矮个子。点过了名,解放休息。有一个十分魁梧的红头发大汉朝他们走来,大声喊道。

“哪里来的这号儿的?满州人吗?”

他们中间有一个老教师。这个老教师就回答说:

“我们是吉尔吉斯人。我们在这一带跟满州人打仗的时候,马格尼托城还连影子都没有呢。那时候我们的个头儿跟你一样。等打完了仗,我们再长不迟……”

爷爷又讲起了这段往事。他十分得意,又一次笑嘻嘻地望了望来过夜的客人们。

“那位教师说对了。现在我到城里去,或者走在路上看一看:咱们的人又漂亮,又高大。不象过去那样了……”

小伙子们会心地笑了:老头子真喜欢逗趣。

“咱们个头儿倒是不小,”一个小伙子说。“可还是让一部车子歪到沟里了。不论咱们有多少人,还是无能为力……”

“那当然不行啦!车子装满了草,又在大风大雪的时候,”莫蒙爷爷替他们辩护。“这种事是不稀罕的。但愿明天天气能好转。要紧的是,风要停下来。”

小伙子们对爷爷讲了他们去阿尔查山地草场的情形。那里堆着三大堆山草。他们将三堆革同时往车上装。每辆车都装得高高的,比 房子还高,等装好了,人得顺着绳子下来。就这样装了一辆又一辆。驾驶室都看不见了,只露着挡风玻璃、车头和车轮。既然来了,就想全部装走,免得再来第二 趟。他们知道,要是有草剩下,那就要等明年了。他们装得很顺手。谁的车装好了,就把车开到一旁,再去帮着装别的车子。几乎把所有的干草都装上了,剩下的至 多有两车。大家歇一下,抽支烟,商量好谁在前谁在后,就一起成一路纵队出发。车子开得很小心,几乎是摸索着下山。干草并不是重载,但是车子走起来很不灵 便,甚至很危险,特别是在路窄的地方和急转弯的地方。

他们开车前进着,却没有想到,等在他们前面的是什么。

他们的车子从阿尔查高地下来,就进了一条长长的峡谷,来到峡谷出口处,已经快到黄昏时候,暴风在这里迎接了他们,大雪的猛地扑来。

“来势那么凶猛,顿时吓得我们满背冷歼,”库鲁别克说。“霎时间天昏地暗,风刮得连方向盘都抓不住。真怕把汽车吹翻。再说,路又是那样的路,连白天走起来都很危险……”

孩子屏气息声、一动不动地听着,两只亮闪闪的眼睛直盯着库鲁别克。他正讲着的风和雪还在窗外疯狂地呼啸着,风还是那样狂, 雪还是那样猛。很多司机和装车的小伙子连衣服和靴子都没有脱,就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睡着了。他们所经历过的一切,现在正由这个大脑袋、大耳朵、细脖子的孩 子重新经历着。

过了几分钟,路就看不见了。汽车就象被人牵着走的瞎子一样,一辆跟着一辆往前走,司机还不停地披着喇叭,免得车子离开队 伍,岔到一边去。雪下得很密,就象前面有一堵墙,车灯的光一点也透不过去,雨刮已经来不及扫清玻璃上落的雪。只好将头探到驾驶室外来开车。这样开车简直是 活受罪。雪还是不停地下着……轮子开始打滑了。车队在一处很陡的上坡前停住了。马达拼命地吼叫,但车子一步也挪不动……大家跳出驾驶室,互相召唤着从一辆 车子跑到另一辆车子,一齐集合在车队的前头。怎么办?生火堆是不可能的。在驾驶室里呆着,那就是说,要把剩下的汽油烧完,现有的汽油已经不多,用来开回农 场本来已经够勉强的了。要是坐在驾驶室里不开暖气,简直就能冻死。小伙子们慌了神。万能的技术装备不管用了:怎么办哪有人提议把车上的草卸下来,大家一齐 钻到草里去。可是很清楚,只要将车上的绳子一解,你连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大风就会把干草吹跑,连一捆草都剩不下。这时车旁的雪越积越厚,车轮旁边已经积 起雪堆。小伙子们完全慌了手脚,狂风吹得他们浑身冰冷。

“老大爷,我当时忽然想了起来,”库鲁别克忽然对莫蒙爷爷说道。“我们去阿尔查的时候,路上见到这个布古族小兄弟的,就是他,”他指了指孩子,又亲热地摸了摸他的头。“他在路边跑。我停下车子。是的,我们打招呼的。还谈了一阵子。是吗?你干什么还不睡?”

孩子笑着点了点头。可是有谁能知道,因为高兴和骄傲,他的心跳得多么厉害、多么响啊!是库鲁别克在说他哩。库鲁别克可是这些小伙子当中最强壮、最勇敢和最漂亮的一个。但愿能成为这样的小伙子!

爷爷也一面往火里添柴,一面夸奖他:

“我家这孩子就是这样。喜欢听人说话。看,耳朵伸得多长!”

“我那时候怎么会想起他,我自己真也不知道!”库鲁别克继续说下去。“我就对大家说,差不多是对大家喊的,因为风声压倒了 人声。我说:‘咱们快到护林所去。要不然咱们会死在这里的。’小伙子们冲着我的睑喊:‘怎么去?步行是走不去的。也不能把汽车丢下。’我对他们说:‘咱们 来把汽车推上山,往后就是一路下坡了。咱们只要到了圣塔什谷地,就可以步行到看林子的人那里去,那就不远了。’大家都明白了。就说:‘来吧,你来指挥 吧。’既然这样,那我就来指挥……先从打头的汽车开始:‘奥斯莫纳雷,开车!’我们所有的人都拿肩膀去顶汽车。好,动了!开头好象挺顺利。后来就没有劲 了。可是又不能后退。我们都觉得,好象推的不是一部汽车,而是一座大山。车子装得实在不少,简直是一座装了轮子的大草垛!我只知道拼命地喊;‘加油!加 油!加油!’但是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又是风,又是雪,什么都看不见。汽车象个活物一样,呜呜地叫着,哭着,拼死拼活地爬上了坡。我们也都上来了。心 好象要炸开、要裂成碎片似的。脑袋里轰轰价响……”

“哎呀呀!”莫蒙爷爷难受地说。“你们竟会遇上这样的事!不用说,一定是长角鹿妈妈亲自保佑了你们,保佑了自己的孩子们。它搭救了你们。不然的话,谁知道会怎样……听见没有?外面还呼呼地叫,风雪还猛着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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