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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蒂尼早已登上了柱顶的平台上,指点着古迹让大家看。福克尼太太和洛蒙茹小姐却不肯离开楼梯,因为一想起下面的街道早 已魂飞魄散了。她俩只需通过这扇子门看上一眼就行了。罗拉太太的胆子要大一些,她在窄小的平台上战战兢兢地贴着铜像绕了一圈。然而,这必竟是心惊胆战的经 历,只要一失足,上帝呀!一切都化为乌有了!那些男人们也都变了脸色,俯瞰下面的广场。真叫人恍若身在空中,与尘世隔绝了一般!呀!谁能不胆寒心战呢!玛 蒂尼让他们向远处看;就不会头昏了。他继续指给他们看残废军人院,圣贤祠、圣母院、圣约克塔、蒙马特的峰峦。罗利欧太太忽然想起什么,便问众人是否看见教 堂街和银坊酒楼,就是过一会儿大家将去吃饭的地方。于是众人花了足有十分钟的时间寻找着,争论着,几乎每个人把酒楼的位置指点于自己认为的地方。灰色广袤 的巴黎围绕着他们,远处是淡淡的蓝色,深坳处映出许多起伏跌宕的屋顶,塞纳河的右岸已沉陷在了一片红铜色云彩的暗影之中,这云边镶着金黄色的霞光,从这朵 云彩的深处一道金色的余辉照在左岸的无数个玻璃窗上,如同星光点点,辉映成趣,被雨水冲刷过的晴空下面,这个都市的一角分外光亮。
“真犯不着上去出风头!”博歇气冲冲地说着,走下楼梯。
大家开始下楼,大家堵着气不说话,只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到了楼下,玛蒂尼先生要付钱,古波抢上一步,把二十四个铜币放 在了守门人的手里,算是每人付两枚铜币。此时已近五点半钟了;仅够他们回去的时间,于是大家又返回了大马路和鱼市街。但古波总感到散步不能就此收场,于是 把众人让进了一家酒店,喝了些威尔姆斯酒。
晚饭订在六点钟,另一些客人已在银坊酒楼等候二十分钟了。博歇太太把门房托付给了一个女友,很早就来到了酒楼,来到二 楼面对已摆好的饭菜与古波妈妈说着话;那两个孩子,克洛德和艾蒂安是她带来的,他俩正在桌子下面椅子之间,东躲西藏地玩耍着。热尔维丝已是一整天没见着孩 子们了,所以一进门就把他们搂在了怀里,热烈地吻着他们。她问博歇太太:
“他俩还乖吗?没叫您太麻烦吧?”
博歇太太讲着下午两个孩子让人笑破肚皮的话,热尔维丝再次拥吻着孩子,显出深切的疼爱之情。
“这对古波来说,可是一种滑稽的事!”罗利欧太太在餐厅的另一头发着议论。
整个上午热尔维丝都保持着平静的微笑姿态,然而自从散步以后,她脸上布满了愁云,她怔怔地望着丈夫和罗利欧夫妇,深思 着像是要看明白什么似的。她感到古波在她姐姐面前是那样没有志气。婚礼前夜,他还嚷着,发誓说那对毒蛇夫妇胆敢胡为,他就会还以颜色。然而,他今天在他们 面前,却驯服得像条狗,她看得真真切切。他生怕触怒了他们俩人,不敢申辩一句,这使热尔维丝对未来产生了忧虑。
这时候,只等“靴子”一个人了,他却始终没有来。
“算了!不等他了!”古波大声说,“大家人座吧。一会儿,你们准能看到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他鼻子挺灵,无论多远,他都能闻到好酒好肉的味道……要是真以为他在圣德尼街上守大马路,那真好笑啰!”
于是,大家纷纷入座,把椅子搬得生响。热尔维丝坐在罗利欧和玛蒂尼先生当中,古波在福克尼太太和罗利欧太太之间。其他 人各行其便,因为指定座位常常会引起争吵和妒忌的心理。博歇坐在罗拉太太身旁。“烤肉”的左右两旁是洛蒙茹小姐和戈德隆太太。博歇太太和古波妈妈坐在餐桌 的尽头。她们照管两个孩子,并替大家切肉斟酒,尤其是防止有人狂喝滥饮。
“没人做饭前祈祷吗?”博歇问道,此时妇人们正把裙子放在桌布下面,免得染上油污。
罗利欧太太不喜欢这类玩笑。餐前细面丝汤几乎都凉了,大家很快就喝完了,汤勺挨着嘴唇,发出滋滋的响声。两个侍者在一 旁伺候着,身上是油腻的褂子,围着肮脏的白围裙。院里槐树上方的四个窗子大开着,太阳从窗子里射了进来,空中一抹大雨后的余辉,清新的空气中还有几丝未尽 的暑气。在这潮湿的角落里,树木的倒影把气雾缭绕的餐厅映衬得泛着浅绿色;树叶的影子活像在桌布上狂舞,桌布散发着一种不可名状的霉味。餐厅的两面大镜子 上满是苍蝇屎;镜子安置在餐桌两头,使餐桌像是加长了许多,没有尽头,桌上是层层叠叠的酒杯菜碟,发黄的碟子是没有洗干净所致,许多油垢还留在碟子上的刀 痕之中。餐厅的一头,每当传者从厨房间上楼的时候,那一开一合的门,把一股股强烈的油腻气味带到了楼上。
“大家不要七嘴八舌一起说话。”博歇说了一句。每个人都没有开口,只是低头在碟中吃着。
人们开始喝第一杯酒,眼睛却瞅着侍者送上的两大块肉馅饼。此时“靴子”走了进来。他嚷着:
“好呀!你们这些坏家伙!我在路上整整耗费了三个钟头,有个巡警觉要查我的证件……怎么能对朋友做这样的缺德事!你们至少也该雇一辆马车去接我才是!哼!把我丢在路上,可害苦我了,雨又没头没脑地下,连我的衣袋里都盛满水了……真的,你们能从我口袋里钓出鱼的!”
众人捧腹大笑,“靴子”很兴奋,他实际已经两瓶酒下肚;刚才的一通怨气只是大雨浇了他一身,觉得不舒服,才发泄一下罢了。
“唉!羊腿伯爵!”古波叫道,“快坐到戈德隆太太身边去,你瞧,早等着你喽。”
嗨!他不会因为迟到吃亏的,他尽可赶上别人;他连叫了三次汤,几盘面包,大把撕下面包块放进汤里。当吃到肉饼时,所有 的人都对他的食量钦佩不已。真是一只饭桶!侍者们站成一串给他递面包,那切得极薄的面包,他一口吞一片。“靴子”终于变了脸;他要拿一只整个的大面包放在 他面前。酒店老板惴惴不安地来到餐厅门口望了一会儿。大家料想老板会这般模样,待他一露头,又爆发一阵大笑。酒店老板像是挨了一刀!这个“靴子”真是个活 宝!有一天,当正午时钟敲响十二下,他已喝下十二杯酒,吃下十二个熟鸡蛋呢。谁见过这种少有的饭量!洛蒙茹小姐大为折服,怔怔地望着狼吞虎咽的“靴子”, 玛蒂尼也惊诧不已,便搜肠刮肚寻找词汇赞赏他超凡的能力。
一阵沉默之后,一个传者端来一只盘子放在桌上,这是只巨形盘子,近乎生菜皿一般,盘底很深,盘中盛着兔肉。古波也十分幽默,丢了一句俏皮话:
“喂,伙计,这恐怕是一只猫吧,瞧……我还听得到猫叫声呢。”
话音刚落,果然一阵轻柔的猫叫声传了过来,叫得十分逼真,竟像是盘子里冒出的响声。这声响是古波的嗓子里发出来的,但 嘴唇并不启动。因为他专事这种取悦众人的把戏,所以每次在外面吃饭他一定要点这道炖兔肉。他接着又发出猫呼噜噜的叫声,妇人们用餐巾捂住了嘴,因为她们笑 得太厉害了。
福克尼太太挑了兔头吃,她只喜欢吃头。洛蒙茹小姐喜欢吃肥肉。博歇说他喜欢吃葱头,葱头做得好的话比什么都香;罗拉太太听着,抿了抿嘴说:
“这个嘛,我懂。”
她瘦得像一根木棍,这是女工忙碌奔走的生活带给她的身板,自从守寡之后,不曾有过男人,但却关心于男女之间的事情,爱说且爱听双关语,她的理解力无人匹敌,许多隐秘的双关语,只有她一人听得懂。博歇凑近她耳边,低声让她解释。她便搭腔:
“当然,那些小葱头嘛……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能想到。”
然而,交谈又回到了正经的话题上,每个人都谈论自己的职业。玛蒂尼对纸箱制造津津乐道,说行中有真正的艺术家就像新年 贺礼用的包装箱,并说他通晓各种精美的样式,有些造形真是精美绝伦。罗利欧从嗓子眼里挤出几声笑,他对自己有制作金首饰的手艺很是自负,似乎全身到指头尖 都透着金光。他又重谈老调,说古时候的首饰匠总是佩戴宝剑;他又讲起贝尔纳·巴里西①,实际上他对这名人知之甚少。古波讲起旗杆顶上的定风针,说那是他一 个朋友的杰作;这定风针是由一根柱子为基础,柱上有一束花,花上一筐果子,花果之上则是一面国旗。就这样简单,且仅用锌片焊接而成。罗拉太太正在给“靴 子”演示怎样扎花,边说边用瘦骨嶙嶙的手指旋转餐刀柄。此时人声嘈杂起来,且愈演愈烈;人们听到福克尼太太高声埋怨着她手下的女工们,说昨天还有一个学手 的女工烧焦了她两条被单。而罗利欧一拳打在桌上,嚷道:
①巴里西(Bernard Palissy),16世纪法国有名的作家和美术家,他是首先发明烧制珐琅的人。
“你们都说够了?不管怎么说,金子就是金子!”
这个无可争辩的真理使众人议论声戛然而止,只有洛蒙茹小姐用微弱的声音继续说着:
“……就这样,我撩起我们的裙子,在里面再缝几针……再在她们的头顶上放一只别针卡着帽子……这就算完工了,别人拿去每个能卖到十三个铜币呢。”
她向“靴子”讲述着她制作玩偶的过程,而“靴子”却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像磨盘在碾着麦粉一般。他并未听她讲话,只是摇 了摇头,却用眼睛窥视着侍者们,生怕他们把没吃到底的盘子撤了去。吃过一盘油炸肉和一盘绿豆角后,侍者把烤盘送了上来,上面是两只瘦鸡,下面铺着一些小芹 菜叶,小芹菜已被烤得焦黄而松软。屋外渐落的夕阳已搭在了槐树的高枝上。餐厅里,浅绿色的光线使桌上升腾的烟气更加浓重,酒和菜汁在桌布上留下斑斑污渍, 零乱的刀叉躺在桌上;侍者们把用过的菜碟和喝空的酒瓶沿着墙跟摆放着,像是从桌布上扫落下来的污物一般。屋里太热,男人们脱了礼服,只穿着衬衣继续着晚 宴。热尔维丝很少说话,在一旁照应着克洛德和艾蒂安。此时他开口说:
“博歇太太,请别让孩子吃得太多。”
她站起身,来到孩子们座椅的后面,低声给孩子们说了几句话。孩子们不懂事,让他们每时每刻吃东西也不会拒绝的;她亲手 撕下一些鸡肉给孩子们吃。古波妈妈说,只要孩子们胃口好,生一次消化不良的病也无妨的。博歇太太压低声音斥责她丈夫拧了罗拉太太的大腿,哼!这个坏坯子, 贪腥味的猫。刚才她分明看见他的手伸到了桌子底下。如果他再造次,她会用长颈瓶砸在他头上呢!
一片静默之中,玛蒂尼先生谈论起了政治。
“5月31日法①可恨透了。现在要在本地居住二年以上才有公民资格。有三百万公民被除名了……有人对我说波拿巴心里也很恼火,因为他是个爱老百姓的君主,他所做的许多事足可以证明这一点。”
①指1850年反动议会通过的选举法;波拿巴(即拿破仑第三)当时尚为总统下面提及的亲王,即波拿巴,其叔父是拿破仑第一。
他本人是名共和党员;他之所以敬重亲王,是同为亲王的叔父是一个空前绝后的伟人。“烤肉”生了气。他说他曾在艾丽舍宫 做过工,他看到过波拿巴就像现在看见正好他坐对面的“靴子”一样;这粗鲁的总统有什么稀罕,活像一条驴!据说他要去里昂巡游。嘿,如果他碰巧跌进水沟里送 了命,民众才扬眉吐气呢!谈话渐渐失去了文雅,于是古波出面干预道:
“唉哟!你们谈政治还欠点儿火候!……笑话!政治!政治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捧什么出来都行,国王也好,皇帝也罢,要么什么也没有,我仍旧可以每天赚五个法郎,照样吃饭睡觉,不是吗?……嗨!这太傻了!”
罗利欧摇着脑袋,他与尚博伯爵②同一天出生,时间是1820年9月29日。这种巧合使他怦然心动,他时常在模糊的梦境 中游荡,梦中国王回到了法国,给他带来好运。他也说不清楚在希望什么,但是却暗示总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好事会降临。所以每逢他为自己重大的希冀而兴奋不已 时,他就会自我安慰说:“等国王回来就能实现了。”
②尚博伯爵(le Comte de Bhamlord)就是亨利第五,他自以为是法国王室的嫡系,后来在1873年准备称王未获成功。
“有一天晚上我还看见尚博伯爵了呢。”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