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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2)


 农舍内部装修得像一处舒适的周末别墅兼消夏寓所,还带一点英格兰乡村风味。在一个用石块砌成的大烟囱的前边,面对面放着几对覆盖着印花布的长椅。壁炉里刚生了火,火势正旺。一张东方地毯几乎将宽木拼花地板遮盖起来。

走过一个大拱门,便来到一个带有乡村风味的厨房,厨房中间是一张餐桌,几把靠背椅。餐桌对过是一个弗兰克林式火炉。紧靠厨房尽头的墙壁有一个大号的20年代样式的瓷砖洗碗槽。

里查德押着杰克走进厨房,示意他坐在水槽前的破地毯上。杰克意识到自己马上就会被铐在水管上,便要求用一下盥洗室。

杰克的要求引起了姐弟俩的新一轮争吵。特瑞西要里查德带杰克到浴室去,里查德很干脆地拒绝了。他告诉特瑞西,这事她也可以做,但特瑞西认为这是里查德的事。最后,他俩商定,让杰克自己去,那间供客人使用的浴室只有一扇小窗子,杰克不可能爬出去。

杰克身边没有人了,他取出那瓶金刚乙胺,服了一片。他有些泄气,这种药没能防止感染,但他相信金刚乙胺减缓了流感的发展。如果他不服药的话,症状无疑会严重得多。

杰克走出浴室,里查德将他带回厨房,不出杰克所料,他果然将手铐锁在厨房的排水管上。特瑞西和里查德在壁炉前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杰克抱 着逃走的意图查看了一下排水管。问题在于,这几根管子都是老式的,既不是聚氯乙烯塑料管,更不是铜管,而是铸铁管。杰克试着用力拉了一下,排水管纹丝不 动。

杰克只好暂时罢手,重又恢复了那种最舒服的姿势,仰面躺在破地毯上。他听着特瑞西和里查德的谈话,他俩已不再为眼下的这场灾难责怪对方,都变得理智一些了。他俩明白,有些事必须定下来。

杰克躺在地毯上,鼻涕淌下来,一直流到脖子后边。几个大喷嚏之后,剧烈的咳嗽又开始了。到他好歹控制住自己的事后,他发现特瑞西和里查德正低头看着自己。

“我们必须搞清你是怎么找到弗雷泽实验室来的。”里查德又一次举起了手枪,说道。

杰克担心,一旦发现他是唯一知道弗雷泽实验室的人,他俩可能当场开枪杀了他。

“这很容易。”杰克说。

“你倒说说怎么个容易法。”特瑞西说。

“我只不过给全国生物实验室打了个电话,问最近有没有人订购鼠疫病菌。他们告诉我,弗雷泽实验室订购过。”

特瑞西的反应仿佛是挨了一耳光。她怒气冲冲地转向里查德。“你别跟我说,那个材料是你订购的,”她迷惑不解地说,“我还以为你那个所谓的大全里什么病菌都齐了呢。”

“我没有鼠疫,”里查德说道,“我估计鼠疫产生的轰动效应是最大的。可这又有什么区别?他们又不会追查病菌是从哪里来的。”

“这你恰恰搞错了,”杰克说,“全国生物实验室的培养基都加了标记。我们在医学检查官办公处作解剖的时候全都发现了。”

“你这白痴!”特瑞西发作了,“你把这该死的线索一路留到了你的门口。”

“我不知道他们要给培养基加标记。”里查德怯生生地说。

“噢,天啦!”特瑞西的眼珠朝天花板望去,“这意味着医学检查官办公处的人个个都知道发生鼠疫病是人为造成的。”

“我们应该怎么办?”里查德神经质地问。

“等等,”特瑞西低下头看着杰克,说道。“我不大相信他说的是实话。这和科林说的好像对不上。等一等,我给她打个电话。”

特瑞西和科林的谈话很短。特瑞西告诉她的这位部下,她很担心杰克的情况。问科林是不是可以给切特打个电话,了解一下杰克的那个有人从中 捣鬼的说法有没有结果。特瑞西想知道其他的医学检查官有没有谈起这件事的。特瑞西最后告诉科林,给这一头的电话打不过来,15分钟后再给她打过去。

在这段时间里,姐弟俩没说什么,特瑞西只问了一下里查德,他是不是肯定已经把所有的培养基都处理了。里查德向她保证说,他把所有的东西都冲进下水道里去了。

15分钟过去了,特瑞西如约拨通了科林的电话。她俩简短地说了几句,特瑞西向科林说了声谢谢,又把电话挂上了。

“这是今晚头一个好消息,”特瑞西对里查德说,“医学检查官办公处没有一个人相信杰克的说法。切特告诉科林说,人人都把这一点归结为杰克对美利坚保健的怨气。”

“这么说,肯定没人知道弗雷泽实验室和给病菌加标记的事。”里查德说。

“一点不错,”特瑞西说道,“这下子事情就简单了。我们现在只需要甩掉杰克就行了。”

“这事怎么办?”里查德问道。

“你先到外边去挖个坑,”特瑞西说,“我想最理想的地点就是谷仓背后那片浆果林子。”

“现在?”里查德问。

“这不是我们可以随便推托的事,你这白痴。”特瑞西说。

“地面可能冻住了,”里查德抱怨着说,“挖起来没准跟花岗石一样。”

“你在设计这场灾难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一点,”特瑞西说,“出去,把坑挖好。谷仓里有铲子和镐头。”

里查德咕咕哝哝地穿上风雪服。他拿起手电筒,从前门走了出去。

“特瑞西,”杰克叫道,“你不觉得这事你也做得太过分了点?”

特瑞西从长椅上站起来,朝厨房走去。她靠在门边,眼睛看着杰克。

“你别打算让我替你难过,”她说,“如果说我警告过你的话,我可是警告过你十次以上,要你离得远远的。你只能怪你自己了。”

“我不信事业对于你有这么重要,”杰克说道,“已经有人送了命,还有人可能会死。不光是我一个人。”

“我根本没想到会死人,”特瑞西说道,“这都是由于我的这个毛毛躁躁的兄弟,他从念中学起就迷上了微生物学。他收集细菌就跟战争幸存者 收集武器一样。真是不可思议,他一接近细菌就兴奋得不得了。我或许早就应该知道他有时候是在干傻事;我不知道。眼下我正考虑收拾这个烂摊子。”

“你在狡辩,”杰克说,“你俩是同谋,谁也逃不脱干系。”

“有些事你是知道的,杰克?”特瑞西说,“我眼下才不管你怎么想呢。”

特瑞西回到壁炉前。杰克听到炉子里又添了几块木柴。他把头伏在胳膊上,闭上了眼睛。病痛与恐惧折磨得他苦不堪言。他感到自己像是一个死刑犯,毫无指望地企盼着获得缓刑。

一小时后,房门猛地打开了,杰克震了一下,刚才又睡着了。他还注意到自己又出现了新的症状:当他往两边看的时候,眼睛很疼。

“挖坑比我想象的容易,”里查德一边汇报,一边脱掉外衣。“一点都没有结冻。那一带过去肯定是一片沼泽,连石头都没有一块。”

“要挖得够深才好,”特瑞西说着,把一本书扔到旁边。“我再也经不起折腾了,比方说春雨一来,他又露出来了什么的。”

“够深了,”里查德说着,走进浴室洗手去了。到他出来的时候,特瑞西正在穿上外衣。“你上哪儿去?”

“出去,”特瑞西朝门口走去,“我出去走走,你干掉杰克。”

“等等,”里查德说,“为什么是我呢?”

“你是男人,”特瑞西一脸蔑视的微笑,说道,“这是男人的活儿。”

“鬼才是,”里查德说,“我不能杀他。我下不了手。我没法朝一个带着手铐的人开枪。”

“我才不信你的话,”特瑞西吼了起来,“你说不过去的。你毫不在乎地把一些致命的细菌弄到增湿器里边,那都是些没有抵抗力的人,你实实在在地杀死了他们。”

“是细菌杀死他们的,”里查德说道,“那是一场细菌与人的免疫系统之间的战争。我并没有直接杀人。他们是有机会活下来的。”

“你真烦死我了!”特瑞西喊叫着,她的眼睛朝天上翻了翻。她恢复了镇定,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杀死病人的不是你,是细菌。那么干这件事是子弹,也不是你。怎么样啊?这总满足你的那份古怪的责任感了吧?”

“这事不一样,”里查德说,“完全不一样。”

“里查德,我们没有别的选择。要不然你就得上监狱里度过这一辈子。”

里查德迟疑不决地望着咖啡桌上放着的手枪。

“把枪拿上!”特瑞西见他眼睛盯着手枪,便命令道。

里查德仍在犹豫。

“快,里查德。”特瑞西催促着。

里查德走过去,心事重重地拿起手枪。他把枪筒当枪柄拿着,扳上板机。

“好极了!”特瑞西继续鼓励着,“现在过去,把这事办了。”

“或许我们可以把手铐拿掉,他肯定想逃跑,我就……”里查德刚开口说了一半就停住了。特瑞西两眼喷火,大步走到里查德的面前,不加警告地抽了他一记耳光。里查德给打得连连后退,他自己的火气也上来了。

“千万别这样说,你这蠢货,”特瑞西啐了一口,“以后就没这机会了,明白吗?”

里查德用手摸了摸脸,然后又看了看手上,似乎他本来以为会看到鲜血。他刚刚燃起的怒火很快又熄灭了。他意识到,特瑞西是对的。他缓慢地点了点头。

“OK,这就干起来吧,”特瑞西说道,“我上外边去。”

特瑞西大步朝门口走去。“动作利索点,可别搞砸了。”特瑞西说罢,便离去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里查德没有动,只是把手枪在两只手之间缓慢地倒来倒去,就好像他正在仔细检查似的。杰克终于开口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话。如果他们能够证明你是发生这些疾病的幕后人,你或许会坐牢,可是像这样残酷地杀死我,这在纽约肯定会判死刑。”

“住口,”里查德大叫一声。他冲进厨房,做好了朝杰克背后开枪的姿势。

整整一分钟过去了,对于杰克来说,这一分钟长得像是一个小时。他已经屏住呼吸。他憋不住了,开始呼气——随即又克制不住地猛咳起来。

他看到的下一件事是里查德把手枪扔在厨房餐桌上,接着他跑到门口,打开门,冲着黑夜喊道:“我下不了手!”

特瑞西几乎是立刻出现了。“你这该死的胆小鬼!”她对里查德说。

“你自己为什么不干?”里查德回敬了她一句。

特瑞西毫不示弱,她几步走到厨房餐桌前,抓起那支手枪,转过身来,面朝杰克,她双手举起手枪,对准了杰克的脸。杰克直端端地注视着她的双眼。

枪口开始晃动。特瑞西突然破口大骂,又把枪扔回了餐桌上。

“啊,铁娘子并不像她自己估计的那样坚强。”里查德奚落地说。

“住嘴。”特瑞西大步回到长椅跟前,坐了下来。里查德在她对面坐下。两人都怒气冲冲地盯着对方。

“这真成了一个可恶的玩笑。”她说。

“我们大概全都完蛋了。”里查德说道。

“这可能是你头一回没说错,”特瑞西说道,“我累坏了。几点钟了?”

“已经是后半夜了。”里查德说。

“怪不得呢,”特瑞西说,“我头有点疼。”

“我感觉也不太好。”里查德承认。

“我们睡了吧,”特瑞西说,“早上再来处理这个问题。我现在连面前都看不清楚。”

清晨四点半,杰克醒来了。他浑身发抖。炉火已经熄灭,房间里温度很低。那张破地毯还保留着几份温暖,杰克使劲将它裹在身上。

屋子里几乎一片黑暗。特瑞西和里查德都到各自的卧室去睡了,没有留下一盏灯。只有水槽上方的窗户透进一点亮光。这唯一的光线只够杰克分辨一件件家具的轮廓。

杰克不知道哪一样东西更使他感到难受:是恐惧还是流感。至少来说,咳嗽没有继续恶化。金刚乙胺似乎已经使他幸免,他的病没有发展成原发性流感型肺炎。

有好几分钟,杰克听任自己沉溺于绝路逢生的奢望。问题是,这种机会微乎其微。唯一知道全国生物实验室测试出鼠疫培养基呈阳性的人是特德·林奇,但他不可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阿格尼丝或许明白,可特德没有任何理由要将自己的发现告诉阿格尼丝。

既然获救是不大可能的,那他只能寄希望于逃走了。杰克伸出僵硬的手指将那一段排水管上上下下摸了一遍。他巴不得摸到一些可以利用的漏洞,可是一处也没有。他又用脚顶住排水管,把手铐升到不同的高度,使劲地拽,直到手铐陷进他的皮肤里。排水管还是原地不动。

他如果想要逃跑,那也只能是在他能够走进浴室的时候。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他唯一的希望就是他们一时疏忽。

杰克打了一个哆嗦,他想到了早晨将要出现的情况。美美地睡了一觉以后,特瑞西的决心只可能变得更加坚定。特瑞西和里查德昨天晚上都没有无情地向他开枪,可这一点是很难让人宽心的。他可不能指望这两个极端以自我为中心的人。

杰克用脚将那张小地毯钩过来,重新盖在身上。他尽量躺得舒适一点,他需要休息。逃跑的机会一旦出现,他希望自己能有充分的体力来抓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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