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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回 剑术通玄 天山传侠客 京华说怪 内苑出淫邪(2)


 应修阳的那柄拂尘可作五行剑用,可当闭穴镢使,又可缠夺刀剑。招数本来神妙。但岳鸣珂的天山剑法剑剑精绝,更兼游龙剑有断金切玉之能,一相形之下,应修阳的铁拂尘黯然失色!

两人在大街上这一激斗,只吓得行人远避,商店关门,岳鸣珂一剑紧似一剑,杀得应修阳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正酣战间,忽然街上鸣锣开道,八骑健马前导,八名太监在后呼拥,中间一辆宫车。应修阳大叫道:

“快来捉这凶徒!”八名宫廷侍卫齐跳下马,向岳鸣珂围攻。这些人似和应修阳很熟,纷纷和他招呼。岳鸣珂一想不好,对这几名侍卫,自己虽然不惧,但自己是熊经略派遣回京的使者,若然事情闹大可有不便。虚晃一剑转身便逃,那些人要追也追不及。

岳鸣珂跑过两条长街,铁珊瑚忽然在角落钻出,笑道:“怎么你闹事了?”

岳鸣珂笑道:“你倒精灵,先到这里等我。”铁珊瑚道:“我知道你打不过他们嘛,我当然吓得先跑了。”岳鸣珂道:“不是打不过..”铁珊瑚笑道:

“我和你说笑呢,你着急什么。我知道你不是打不过,是怕那些侍卫来了。

你可知道宫车中坐的是谁?”岳鸣珂道:“是谁?”铁珊瑚道:“是个大丫头。”岳鸣珂道:“胡说。”铁珊瑚道:“谁个骗你。宫车中坐的是皇太孙乳母的女 儿,我刚刚打听来的。皇太孙的乳母叫客氏夫人,非常得新主爱宠,所以登位之后,特别派人到她的乡下接她的女儿来呢。”岳鸣珂说道:“什么,你说什么新 主?”铁珊瑚道:“老皇帝已死啦,现在太子已登了位。”

岳鸣珂出京时老皇帝已经病重,但想不到这样快便死。岳鸣珂叹了口气。铁珊瑚道:“怎么,老皇帝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为他伤心起来了?”岳鸣珂道:

“不是为老皇帝伤心,哎,国家大事不说也罢。”铁珊瑚“哼”了一声道:

“哦,你当我是小孩子,说我不配听国家大事是不是?”岳鸣珂道:“不是这样。”正想说时,忽见一队官兵从横街走出,岳鸣珂急忙拉了铁珊瑚便跑。

两人直跑到郊外才止。岳鸣珂道:“咱们闹了这一趟事,可得躲着点。”

接着说道:“我本以为太子贤明,他登位后会加以振作。谁知他却如此行事,宠信乳母一至如斯!乱了祖宗法制 也还罢了,连那些奸人也给混到宫中了。可惜熊经略和卓兄的一片苦心。”原来卓一航在发现宫中侍卫有内奸之后,曾托岳鸣珂转告熊廷弼禀告皇上,云燕平和金千 岩就是惧怕东窗罪发逃出来的。应修阳虽不是宫中卫士,但名字也曾上达天听。想不到老皇帝死后,连应修阳也敢公然出现,而且与宫中侍卫有勾结了。

两人经了这次事后,一路谨慎,绕过石家庄,保定等大城,悄悄进入北京。岳鸣珂带了铁珊瑚到熊廷弼好友兵科给事中(官名)杨涟家里去住。打听之下,才知神宗皇帝死了已一个多月,太子常洛即位。号为光宗。杨涟道:

“近来京中有两个大新闻,一个是太子即位之后,就得了怪病,太医诊断说是痢疾,可是按痢疾开方,却不见效。现在一个多月了,皇帝还不能坐朝。”

岳鸣珂道:“太子本曾习武,身体素健,怎么得此怪病。第二件呢?”杨涟道:“近来京城常报少年失踪,其中还有富家子弟。九门提督下旨严查,也无结果。你说怪也不怪。”岳鸣珂奇道:“若是少年女子失踪,还可说是采花大盗所为,男子失踪,这可真是怪了。”

谈了一阵,岳鸣珂问道:“熊经略的案子呢?”杨涟道:“你上次离京之后,便有几个御史上本章弹劾他。主其事的是兵部主事刘国缙和御史姚宗文,写奏折的 是御史冯三元。”岳鸣珂冷笑道:“那刘国缙是因为昔年在辽东参赞军务,贪污舞弊,给熊经略奏明皇上,将他撤回,以此怀恨在心。那姚宗文更为卑鄙,他向我们 经略大人敲诈,要三件最好的紫貂,你知道熊经略官清如水,哪买得起上好紫貂,只得把别人送来还未穿过的一件紫貂转送给他。那姚宗文暗地里说我们大人看不起 他。那冯三元的底细我却不知,但听说他专与正派的东林党作对,想来也不是好人。”杨涟道:“这人的笔倒真厉害,他的奏本竟然列举了熊廷弼十一条罪状,八条 是说熊经略无谋误国,三条说他欺 君罔上。”岳鸣珂大笑道:“这真奇了。居然说熊经略无谋误国,那么满洲兵被拒在兴京外,这是谁的功劳。熊经略每有兴革大事,都有奏折到京。他手握兵符,掌 有尚方宝剑,都不敢自尊,这又怎能说是欺君罔上?”杨涟道:“所以说那冯御史的笔厉害,颠倒是非,混淆黑白,这样的文章叫我们写绝对写不出来。”停了一 停,又道:“不过你也不必担心,皇上病了一个多月,那奏章也搁在那儿。再说朝中邪派虽多,正人君子也还不少。”

这晚岳鸣珂满怀愤怒,不觉借酒浇愁,饮得酩酊大醉,到天亮时忽觉有人躺在身侧,向自己颈上直吹冷风。

岳鸣珂翻身一看,原来却是铁珊瑚。岳鸣珂笑道:“不要顽皮。”铁珊瑚道:“习武的人喝得如此大醉,熟睡如泥,给人行到身边也不知道,你羞也不羞?好在 是我,若然是给什么女采花贼把你绑去,那才糟呢!”岳鸣珂道:“胡说!”铁珊瑚道:“什么胡说?你不听杨大人说京城近日常有少年失踪吗?”岳鸣珂道:“女 孩儿家口没遮拦,你再乱说,我可要打你了。”

铁珊瑚伸伸舌头道:“好啦,就是没有女采花贼你也该起来啦。”岳鸣珂一笑起床,道:“我今日去访卓兄,我看他也应该到京了,你留在屋里吧。白石道人对 你们父女可能怀有成见。”铁珊瑚道:“你叫我去我也不去,我看呀,那卓一航也不够朋友。”岳鸣珂拉长了面,道:“怎么?”铁珊瑚笑道:

“我说了你的好朋友你生气了?我问你,他若够朋友的话,那晚在少林寺为什么不来帮手。”岳鸣珂道:“他追下来啦,没有追着。”铁珊瑚道:”就算没有追 着,也该继续追下来啊。我看他对你并不关心。”岳鸣珂恼道:“我不准你这样乱说闲话。”铁珊瑚见他真个恼了,扁着嘴道:“好,我不说便是。”

岳鸣珂吃了早点,独自到大方家胡同陕西会馆去探望卓一航的消息。走到东长安街时,忽有一辆马车迎面驰来,马车周围饰有锦绣,十分华丽,车上坐有两个穿 黄衣服的人,马车挨 身而过,岳鸣珂依稀似听得车上的人说道:“好个俊美少年。”岳鸣珂也不在意,走到陕西会馆一问,卓一航果然前两天就到了京城,住在他父执吏部尚书杨焜家 里。岳鸣珂问了杨焜的地址,再跑去问,杨焜的管家回道:“卓少爷这两天很忙,昨天进宫朝见,没有见着皇上。今天又出去啦。”岳鸣珂问道:“什么时候回 来?”管家道:

“那可不知道啦!你晚上再来看看吧。”

岳鸣珂心头烦闷,辞了出来。杨焜府第就在琉璃厂侧,这琉璃厂(地名)

乃北京著名的字画市场,雅士文人以及那各方赶考的士子和京中官家子弟都喜到哪里溜达。岳鸣珂信步走去,忽见刚才所碰到的那辆华丽马车也停在市场之外。 这日天色甚好,但来逛的人却并不多。岳鸣珂走进漱石斋浏览书画,巡视一遍,见珍品也并不多,随手拿起一幅文征明的花鸟来看,旁边忽有人说道:“这幅画有什 么看头?”岳鸣珂一看,原来就是马车上那两个黄衣汉子,因道:“文征明的画也不错了。”一个黄衣汉子道:“文征明是国初四才子之一,他的画当然不能算坏。 不过这一幅画却绝不是他的精品。兄台若喜好他的画,小弟藏有他和谢时臣合作的‘赤壁胜游卷’,愿给兄台鉴赏。”

这幅画乃文征明晚年得意之作,乃是画中瑰宝。岳鸣坷听了一怔,心想怎么他肯邀一个陌生人到家中鉴赏名画。

哪个黄衣汉子又道:“有些人家中藏有名贵字画,便视同拱壁,不肯示人。小弟却不是这样。古董名画若无同好共赏,那又有什么意思?”岳鸣珂心想这人倒雅得可爱,又想:自己一身武功,就算有什么意外,也不惧怕。

不妨偷半日闲到他家里看看。因道:“承兄台宠招,小弟也就不客气了。”

互相通名,那两个汉子一个姓王一个姓林,上了马车,姓林的取出一个翡翠鼻烟壶,递给岳鸣珂道:“这鼻烟壶来自西洋,味道不错。”岳鸣珂谢道:

“小弟俗人无此嗜好。”那姓王的却取出一杆旱烟袋来,岳鸣珂道:“小弟与烟酒无缘。”其实酒他是喝的,不过他 在陌生人前,小心谨慎,所以如此说法。姓王的汉子大口大口的吸起烟来。岳鸣珂觉烟味难闻,甚是讨厌。那姓王的忽然迎面一口烟喷来,岳鸣珂顿觉脑涨头昏,喝 道:“干么?”

姓王的又是一口浓烟劈面喷来,岳鸣珂顿觉天旋地转,一掌劈出,怒道:“鼠辈敢施暗算。”那两个汉子早已跳下马车,岳鸣珂一掌打出,人也晕倒车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岳鸣珂悠悠醒转,只觉暗香缕缕,醉魂酥骨,张眼一看,自己竟然是躺在锦褥之上,茶几上炉香袅袅,这房间布置得华丽无伦,挂的猩猩毡 帘,悬的是建昌宝镜。壁上钉有一幅画卷,山水人物,跃然浮动,岳鸣珂眼利,细看题签,竟然真的是文征明和谢时臣合作的“赤壁胜游”。

岳鸣珂疑幻疑梦,心念一动,忽然想起铁珊瑚所说的“女采花贼”。心想:

难道真的应了她的话了?一想之后,又暗笑自己荒唐:“采花女贼”哪会有这样华丽无伦的房间。岳鸣珂试一转身,但觉四肢酸软无力,心想:怎么那几口烟这样厉害,以自己的功夫,居然禁受不住?挣扎坐起,盘膝用功,过了一阵,渐渐血脉流通,百骸舒畅。

再说卓一航和白石道人父女到了京师之后,卓一航为了朝见方便,住在兵部尚书杨焜家里。白石道人父女则住在武师柳西铭家中。白石道人殷殷嘱咐道:“你大事办了,就赶快回山,可不要做什么捞什子官。”卓一航道:

“这个自然。”

不料光宗病在深宫,卓一航第二日一早和杨焜到太和门外,恭问圣安,投名听召,等了半天,只见来问候的百官,排满太和殿外,皇帝只召见了一个鸿胪寺丞 (官名)李可灼。百官无不骇异。鸿胪寺丞不过二品,不知何故“圣眷”如此之隆。卓一航回到杨家闷闷不乐。心想:皇帝这样难见,看来会虚此一行。不料到了傍 晚时分,宫中忽然派来一名内监,到杨焜家中说道:

“圣上龙体今日大有起色。闻说卓总督的孙儿进京,吩咐 他明日到养心殿朝见。”卓一航大喜。杨焜问道:“是哪位太医的灵药?”内监道:“你再也猜想不到,这病不是医生医的。”杨焜大为奇怪。

皇帝有病,惯例必是太医会诊,医不好时再宣召各地名医。光宗病了月余,太医束手无策,各地名医陆续到来,药石纷投,亦无起色。如今内监说不是医生下 药,杨焜自然奇怪,内监续道:“李可灼不知交了什么好运,居然立了大功。”杨焜道:“怎么?他立了什么功了?”内监道:“圣上的病就是他医的。”杨焜奇 道:“李可灼懂得医道?皇帝敢吃他的药?”内监道:

“那李可的是宰相方从哲所竭力保荐的,说他有能治百病的红丸,李选侍也劝圣上试服。”李选侍乃是皇帝的宠妃。杨焜眉头一皱,道:“皇帝怎么听这妇人之 言,以万金之体去试什么红丸。”内监笑道:“倒真亏李可灼那粒红丸呢,万岁爷服后,过了一个时辰,居然舒服许多,胃口也开了。万岁爷连连称赞,叫他做忠 臣。”杨焜见内监如此说法,也便不再言语。

第二日一早,卓一航和杨焜又到太和殿外听宣,在午门外碰见李可灼洋洋得意而来,两个侍从便在午门等候。卓一航一见,不觉愕然。你道这两个侍从是谁?原 来正是在少林寺山门骂战的那两个老家伙——胡迈和孟飞。胡迈垂手说道:“大人这次医好圣上,升官那是指日可待。”李可灼道:“我有好处,也就有你两人的 份。”孟飞道:“谢大人栽培。”李可灼低声说道:

“你们可不要走开。圣上眼药之后,若有什么变化,我会叫内监出来请问你们。”孟飞道:“小还丹药到病除,大人不必担心。”李可灼直进午门,卓一航跟着进去,胡迈、孟飞一见,面红过耳,急急把头扭过一边,佯作看不见他。

这次在太和门外问圣安的官儿更多,过了一阵,内廷传令出来,叫鸿胪寺丞李可灼,兵部尚书杨焜,礼部尚书孙慎行,御史王安舜等十多个官儿到体仁阁候宣, 最后叫到卓一航,百官 见卓一航并无功名竟得宣召,十分羡慕。有人知道他是前云贵总督卓仲廉的孙儿,纷纷议论,说这真是难得的殊恩。

宗皇帝在养心殿养病,体仁阁就在侧边。卓一航随众官之后,在末座坐下。候宣众官纷纷向李可灼道贺。李可灼喜洋洋的道:“这可真是圣上的鸿福齐天。我的 红丸恰恰在上月配成。”礼部尚书孙慎行道:“你的红丸真是仙丹妙药,不知如何配法,若肯公诸天下,那真是造福无量。”李可灼冷笑道:“你当是容易配的吗? 那要千年的何首乌,天山的雪莲,长白山上好的人参,还要端午午时正在交配的一对蟋蟀作药引,我花了几十年功夫才侥幸把各物配齐。”众官听了,个个咋舌。卓 一航听他胡吹,暗暗好笑。心知这红丸一定是少林寺的小还丹。过了一会,内监出来宣召李可灼进去。卓一航忽然想起,胡迈和孟飞骗到的小还丹虽有两粒,但一粒 己当场咽下,只剩下一粒。就算皇帝昨日所服那粒是真,今日所进的红丸定是假了,拿皇帝性命当作儿戏,真真岂有此理。

杨焜见卓一航焦急之情现于颜色,问道:“怎么?”卓一航道:“我怕这李可灼乱进假药。”旁边的官儿横了卓一航一眼,杨焜认得这是宰相方从哲的亲信,急道:“方大人保荐的定不会错。”

过了一阵,李可灼春风满面回来。众官纷纷问讯,李可灼道:“我这红丸非同小可,本来一粒便够,何况连服两粒。圣上服下之后,精神大佳,明天便可上朝与诸君相见了。”众官又是纷纷道贺。

卓一航将信将疑,心想就是真的小还丹也不会好得这么快。内监又出来叫道:“圣上叫卓一航进谒。”

正是:江湖术士,故弄玄虚,万乘之尊,性命儿戏。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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