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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之后,玉罗刹和铁飞龙已驰骋在成都平原之上,两人都是黑衣玄裳,跨着枣红健马,颇惹人注目。铁飞龙曾劝玉罗刹乔装男子,玉罗刹笑道:“我要为巾帼裙衩扬眉吐气,为何要扮男人?”铁飞龙一笑作罢。幸他二人武艺高强,公门中入,纵有认识玉罗刹的,碰着她也不敢动手。
这一日他们到了彭县,离成都只有百余里了。玉罗刹忽道:“爹,你这两日可曾发现大路上常有公人出没吗?”铁飞龙道:“人不扰我,我不扰人,咱们有自己的事情,理他们干嘛?”玉罗刹道:“不然,他们好像是追捕强盗。”铁飞龙道:“你不是洗手不干绿林了吗?官差追捕强盗,那是极寻常的事情,怎理得这么多?莫非你又手痒难熬,想找人厮杀了吗?”玉罗刹笑道:“爹,正是这样!”铁飞龙道:“要厮杀也得找个好对手,像这些稀松脓包的捕头,杀了他也没意思。”其实玉罗刹也并没意思找捕头厮杀,只是她见铁飞龙自女儿死后,总是郁郁不欢,所以一路上,常常找些话逗铁飞龙说笑,好让他渐释愁怀。
黄昏时分,两人在万县投宿,进了客店,玉罗刹忽道:“爹,我瞧见捕头们留下的暗号。”铁飞龙道:“什么暗号?”玉罗刹道:“他们追捕的好像还是重要犯人呢,客店外的墙壁上书有一只花蝴蝶,那是成都名捕甘天立的标志,他擅用毒药蝴蝶镖,见血封喉,是绿林的一个大敌,我在明月峡时,曾有黑道的朋友,请我去除他。我见到成都路远,官军势力又大,诚恐去了,山寨会给官军乘虚攻袭,所以没有答应。甘天立还有一个把兄叫做焦化,外家功夫,颇有火候,也是成都的捕头。刚才我见甘天立留下的暗记,就是留给他的把兄焦化,叫他速速赶到飞狐岭拦截犯人的,若非重要犯人,哪须他们二人联同追捕。”铁飞龙道:“管他什么犯人,还是不要招惹闲事为妙。
此地靠近成都,咱们若贸然出手,必惊动他们与咱们做对。咱们虽然不怕,但行程那是必然受阻的了。”
玉罗刹抿了抿嘴,笑道:“爹,我看你越来越怕事了!”铁飞龙佯怒道:
“谁说我怕事,将来到了京城,你再瞧瞧我的。”玉罗刹一笑不语,在房中坐定之后,正想吩咐店小二开饭,房门敲了两下,门开处却是掌柜走来,掩了房门,低声问道:“这位娘子可是练女侠么?”玉罗刹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掌柜的陪笑道:“小的客店招待来往客商,黑道上的朋友,有时也来借住。不瞒你老,朱寨主也曾在这里住过,提过你老的名字。”玉罗刹道:“哪个朱寨主?”掌柜的道:“绰号火灵猿的那位寨主。”玉罗刹道:
“哦,原来是火灵猿朱宝椿,他在这附近落草吗?”掌柜的道:“正是。”
说着慢慢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来。
火灵猿朱宝椿是以前川陕边境的大盗之一,曾参与过动王照希的金马鞍之事。玉罗刹道:“这封信是他给我的吗?”掌柜道:“不是,是另外一个客人给的。他先是提起朱寨主的名号,想送信给他,后来改了主意,留信给你。”玉罗刹奇道:“什么客人,他又怎会知道我到这里?”掌柜的笑道:
“川陕两省黑道上的朋友,谁不认识你老人家。你还没来,风声早已播到这儿来了。这个小地方算小的客店还像个模样,这位客人料你老人家不来则己,来了大半会住在这儿。”玉罗刹给他一捧,微微笑道:“好,我倒要看他是谁?”从掌柜手中把信接过,拆开一看,只见上面画着一只怪手,鲜血淋漓,并无文字。玉罗刹道:“哈,原来是他,他到底遇到什么事了,你说!”掌柜的道:“他没有说,小的也不敢问。他画得很匆忙,刚刚画好,门外就传来马铃之声,他把信交给了我,就翻后墙走了。”玉罗刹道:“哦,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连一个字也没有写。”问道:“后来的那位官差是不是蝴蝶镖甘天立!”掌柜的道:“正是,你老人家怎么知道?他还和另外一位官爷在一起。”玉罗刹道:“他在你的客店外面留下标志啦!”掌柜的吓了一跳,道:“什么?他知道小店和黑道上有来往吗?”玉罗刹道:“不是,他是约同伴去追捕那位客人啦。”顿了一顿问道:“你知道飞狐岭在哪儿?”掌柜的道:“离这儿十多里,是到川西的小路之一。”玉罗刹道:“好,你给这位老爷子烧几味小菜,就要辣子鸡丁、樟茶鸭、抓羊肉、爆三样好啦,爹,这几样小菜你挺欢喜的是不是?另外再烫一壶汾酒。”掌柜的见玉罗刹对铁飞龙甚为恭敬,还口口声声叫他做“爹”,大为惊异。玉罗刹笑道:“江湖上的朋友都叫我玉罗刹,你也叫我玉罗刹好啦。不必称什么‘老人家’,对这位老爷子你才应叫老人家。”铁飞龙道:“哈,我也还不服老哩。”掌柜的道:“是。两位老人家都说的是。哎,我叫惯了嘴,改不了。”
掌柜的告退之后,铁飞龙笑道:“你的名气倒很大,我在西北混了几十年,到了四川,就给人当成糟老头子啦。”玉罗刹也笑道:“爹是成名的老英雄,小一辈的还不配认识你呢。”铁飞龙道:“哪个留信给你的是什么人?”
玉罗刹道:“是罗铁臂,以前在川陕边境的米仓山安窑立寨,和朱宝椿他们都是同时给我收服的。后来官军大举进袭,陕西各路寨主都逃窜了,我也就不知他的下落了。想不到今晚他却出现在这儿。他虽然有点名气,武功也很不错,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盗,不知为什么成都的两个名捕头都要追捕他。
爹,他和我有过点香火之情,孝敬过不少东西。俗语说: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我得到他的孝敬,他有难告急,我不能袖手不理。”铁飞龙笑道:“你想去打架是真。既然他是你的旧属,我不拦你。我和你同去吧。”玉罗刹道:“几个捕头,何须劳烦到你。你坐着喝酒,不到天亮,我就回来!”
玉罗刹出了客店,施展绝顶轻功,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飞狐岭下。飞狐岭只是一座小小的山岗,玉罗刹在岭的这边,就听得那一边的厮杀之声,心道:“哈,来得正是时候,他们果然动起手啦!我且看看罗铁臂的武功进境如何?”三五之夜,月光皎皎,玉罗刹上了山头,俯首下望,只见山脚小路上三个人围着罗铁臂厮杀,除了甘天立与焦化之外,另外一人也似在哪儿见过似的,玉罗刹看了一看,记起这是在陕南被自己追得望风而逃的锦衣卫指挥石浩,心道:“听说石浩已升了西厂的副总桩头,怎么他也来啦。”再看清楚时,罗铁臂还背着一个小孩,在三人围攻之下,十分危急!
玉罗刹长笑一声,拔剑冲下,石浩叫道:“不好,玉罗刹来啦!”一招“倒海翻江”,双掌急扫,罗铁臂竖臂一格,甘天立单刀从侧袭到,也是危急之极,罗铁臂转身一闪,“咔”的一声,肩上中了一刀,背上的孩子“哇”
声大叫,舞动两只小手,向石浩拍去,石浩哈哈一笑,左手一伸,把小孩抢了过来。罗铁臂一声怒吼,右掌直劈,左腿横扫,焦化左腕虚勾,右拳疾吐,正中进招,他用的是伏虎拳中“横打金钟”拳式,左虚右实,拳击罗铁臂的“肩井穴”,这一招甚为阴毒,他以为罗铁臂突然闪避,那么下一招就可配合甘天立的单刀攻他下盘,哪知罗铁臂拼了性命,一掌击下,两人碰个正着,罗铁臂一掌击中他的前胸,他也一拳打碎了罗铁臂肩骨,两人都是痛极惨呼,腾身倒退数丈!
这几招急如电光流火,但就在这瞬息之间,玉罗刹已然冲到,罗铁臂叫道:“先救哪个孩子!”石浩抢了孩子,已逃出十余丈之遥,玉罗刹叫声:
“哪里走!”足尖点地,三起三伏,急逾流星,霎忽赶到身后,石浩提起孩子,反身一挡,玉罗刹骂道:“不要脸的下流招数!”石浩突感手腕一麻,玉罗刹出手如电,拢指一拂,夹手将小孩抢过,月光下只见小孩面如满月,张口说道:“姑姑,多谢你。”玉罗刹怔了一怔,在这样的激斗危险之中,这小孩居然不哭,面色也并不显得怎样惊惶,还敢开口向自己招呼,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大胆孩子!
玉罗刹稍微诧愕,停了一停,石浩拼命奔逃,又已掠出十余丈外,玉罗刹笑道:“好孩子,你看我把这恶人给你捉回来,让你打他两巴掌,消消气。”
猛听得罗铁臂一声惨叫,那孩子道:“我要罗叔叔,恶人以后再打,姑姑,你去救罗叔叔。”
玉罗刹急忙转身,只见甘天立扶着焦化,跳下山路,逃入麦地之中。罗铁臂一只手臂吊了下来,面色惨白,摇摇欲倒。玉罗刹上前一看,只见他的左臂被利刀所劈,只有一点骨头还连着肩膊,显见不能治了,而且那只吊下来的手臂,又黑又肿,好像小水桶一般!
罗铁臂苦笑道:“我中了他的蝴蝶镖,又被他斫了一刀。正好!这反而能阻止毒气不上升啦。”玉罗刹伸手去摸金创药,罗铁臂道:“不中用啦!”
右手摸出解腕尖刀,“咔嚓”一声,把左臂齐肩切下,顿时血流如注,那小孩子刚才不哭,现在却睁大眼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玉罗刹放下孩子,撕下一幅衣襟,涂了金创药替他包裹伤口,笑道:“好男子,你不愧是我的朋友!”罗铁臂哼也不哼一声,吸了口气,低声说道:
“要你老人家服侍,折煞我了。”玉罗刹道:“现在你还讲那套规矩作甚?
我已洗手不干绿林啦。咱们现在是朋友。”罗铁臂“啊”了一声,似颇诧异。
额上的汗珠滴了下来,想是甚为痛楚,但他仍然忍着,低声安慰那孩子道:
“聪儿,别哭,别哭!你叔叔死不了!”那孩子见两个大人都有说有笑,只当并不碍事,果然不哭了。罗铁臂道:“这位姑姑是当今天下最有本事的女英雄,你碰着她是天大的运气,还不叩头道谢。”玉罗刹笑道:“这孩子好乖,他已谢过啦!”那孩子听了罗铁臂的话,果然叩头再谢。
玉罗刹看这孩子实在可爱,笑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多少岁啦?叫什么名字?怎么会跟你逃到这里来?”那孩子抢着答道:“我叫杨云骢,这个月十六刚好五岁,我的爸爸叫杨涟。”玉罗刹笑道:“啊,原来是杨涟的孩子。你父亲可没有你的胆量。”杨云骢道:“谁说没有?他常常在家里说要杀奸臣,很大很大的奸臣。罗叔叔对我说,奸臣和皇帝很要好,我爸爸不怕奸臣,也不怕皇帝,还没有胆量吗?”玉罗刹笑道:“好,算我说错,你爸爸有胆量!”这还是玉罗刹有生以来第一次认错,这孩子哪里知道,还得意的笑了一笑。
罗铁臂低声道:“三年之前,我在陕西立不住足,遣散了部属之后,流浪江湖,后来有人荐我到杨大人家中做护院,我就去啦。”玉罗刹先是面色一沉,继而问道:“你说的杨大人就是杨涟吗?”罗铁臂道:“若不是杨涟我也不会去了。”玉罗刹道:“杨涟是个好官,我不责怪你,你说下去。”
杨云骢听玉罗刹说他父亲是个好官,又笑了一笑。
罗铁臂续道:“杨大人待我很好,我也乐得托庇在他的门下,埋名隐姓,过了三年。今年正月,一天晚上,杨大人把我叫进内室,对我说他要上疏劾魏忠贤,如果参劾不倒,可能有抄家灭族之祸,因此要我把他的儿子先带出京,他待我走了十天之后,才上弹章。现在石浩、甘天立、焦化他们都联同来追捕我,想必他的弹章已上,事情已败了。”罗铁臂说了一阵话,又痛得汗珠直滴,吞了一颗止痛九,稍稍好转。玉罗刹忽道:“你要把这孩子带到哪里去?”
罗铁臂道:“我想给他找一位师父,若他父亲被奸臣所害..”杨云骢接着说道:“我就替他报仇。”罗铁臂笑了一笑,问道:“练女侠,你要不要徒弟?”玉罗刹道:“这孩子我极喜欢,但我现在不能收徒弟。”想了一想,忽道:“若非有降龙伏虎的本领,含江包海的胸襟,也不配做这孩子的师父。我心目中倒有一人,只是住得太远,他住在天山之上,你不怕路途艰险吗?”罗铁臂眼睛一亮,心想什么人值得玉罗刹如此推崇?说道:“我死尚不怕,何惧艰险?请问是哪位前辈英雄?”玉罗刹笑道:“他是少年英雄,比我大不了几岁,现在大概做了和尚了。喂,岳鸣珂的名字你听过吗?”罗铁臂道:“听杨大人说过。熊经略是杨大人最好的朋友,岳鸣珂是熊经略的参赞是不是?”
五罗刹道:“你不要以为他是个微不足道的幕僚,他的剑法纵不能称盖世无双,也没有谁能超出他了。你把这孩子抱去找他,就说是我玉罗刹要他收的!”罗铁臂说:“好,我就凭着一只手臂,也能把他抱上天山。”玉罗刹道:“你现在走得动吗?”罗铁臂道:“走得动!”玉罗刹削了一根树枝给他作拐杖道:“石浩他们见我出手救你,在他们未觅得更高明的帮手之前,谅不敢回来找麻烦。”罗铁臂笑道:“他们见了你老人家如鼠见猫,我看他们定逃回成都去啦。”玉罗刹道:“朱宝椿就在附近落草,你是知道的了。
你慢慢走去,天亮之后也总可走到他那儿。然后你叫他和你一道到广元去见李岩,就说这孩子是我要你送到天山的。西北是他们的天下,他一定有办法护送你出玉门关。”罗铁臂道了声谢,挣扎起来,扶着拐杖,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杨云骢跟在后面,连跑带跃,还不时回头向玉罗刹招招手。玉罗刹几乎忍不住要亲自抱他去找朱宝椿,但转念一想:“小孩子不多受磨练,不多经艰险,也难成大器,由他去吧!”看二人走远,也便转回客店。
再说铁飞龙吃了晚饭之后,等了一阵,不见玉罗刹回来,心道:“那几个捕头岂是裳儿的对手,我何必挂心。”正想睡觉,忽闻外面隐隐传来争吵之声,掌柜的忽然推门进来,低声说道:“火灵猿朱寨主来啦,在外面和人吃茶,好像是预先约定来的。现在吵翻了,你老出去劝劝。”这客店虽然是三教九流黑道白道都一律招待,但若弄出人命,总是不好。所以掌柜的急忙请人劝架。
铁飞龙受了掌柜的殷勤招待,不好意思不管,便随着掌柜走出外面铺面茶厅,只见当中一张桌子,朱宝椿坐在上首,两个客人坐在两边,正在吵吵嚷嚷,铁飞龙听得左侧的少年嚷道:“我万县唐家从不与人讨镖,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朱宝椿拍台怒道:“好哇,你拿唐家的名头来唬我?我偏不给!天皇老子来我也不给!”
铁飞龙心念一动,想道:“这少年原来是唐家的人,这事更不能不管了。”
那少年一掌击桌,随着“砰”然巨响,站了起来,朗声说道:“朱寨主既然不留情面,那么在下的不知天高地厚,便在此要请教几招!为朋友两肋插刀,朱寨主你便是将我三刀六洞,我也死而无怨。”
朱宝椿显然也是个性急的汉子,外衣一抛,站了起来,也道:“那好极了,你要比兵刃?比拳脚?还是比暗器?哈,你们唐家的暗器天下闻名,咱们干脆就比暗器了吧。外面地方宽敞,请到外面去,我的东西已经带来,你有本事,尽管取去!”
两人越说越僵,伊如箭在弦上,势将即发。铁飞龙哈哈一笑,大步走来,笑声不大,座上三人都觉震耳刺心,吓了一跳。朱宝椿和哪个姓唐的少年同声叫道:“你是哪条线上的朋友?请留万儿!”两方都以为铁飞龙是给对方助拳的人。
铁飞龙大步走到桌前,端了一张凳子,金刀大马的坐了下来,笑道:“这位是朱寨主吧?幸会,幸会!这位是家壁兄吧?年少英雄,我老夫几乎不认识了,这位朋友呢?老夫眼拙,还要请教姓名。”
这一来双方都吃了一惊,朱宝椿在绿林多年,陌生人认识他并不诧异,可是听铁飞龙称对方为“家壁兄”,显然是相熟的人,这可不能不小心在意,心道:“说过双方不另约人助拳,他却邀了横手来,以唐家的声名,居然干这种事,等下我且用说话压着他。”
那唐家壁更是吃惊。原来他们唐家世居万县,以暗器之精,称雄武林。
唐家壁今年才二十岁,还是第一次奉父亲之命出来办事,想不透铁飞龙何以一见面就能说出他的名字。
唐家壁的那位朋友站了起来,拱手说道:“小姓杜贱号明忠,不知老先生有何指教?”他好像经过世面,态度比唐家壁镇静得多。
铁飞龙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老夫不揣冒昧,想请两家喝一杯茶。”
提起茶壶,便待斟下。朱宝椿和唐家壁都道:“且慢!”原来江湖上吃讲茶的规矩,若吃了调解人所斟的茶,那便是愿意和好了。现在双方都不认识铁飞龙,哪能凭他一语释嫌。
铁飞龙哈哈笑道:“这一杯茶大家都不肯赏面吗?”说话之间,茶已斟下,那客店所用的茶杯,是用黄杨木挖空做的,有如碗大,甚为坚实。铁飞龙随说随斟,热茶入杯,只听得“逼卜”声响,木杯顿时炸开,连斟三杯,三个杯子都碎裂了,热茶泻满桌面!这一来朱宝椿和唐家壁都大为吃惊,要知若凭掌力捏碎木杯已是难能,更何况用热茶的劲度就能将木杯炸开?这种功夫他们都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顿时给铁飞龙的威势慑住!
铁飞龙笑道:“好呀,你们不愿吃茶,这茶也吃不成啦。店家你的杯子是什么做的,怎么如此不堪,快过来揩净桌子!”
掌柜的在旁看得又惊又喜,弓腰道:“是!”拿了桌布来抹。铁飞龙道:
“好,换过杯子,我还要请诸位赏面。”
朱宝椿和唐家壁同声说道:“老英雄请听我一言。”铁飞龙指着唐家壁道:“你先说!”
唐家壁满面通红,说道:“这位杜兄是我家的朋友,他带有两件宝物,朱寨主劫了。家父遣我来向朱寨主求情,请他慨予发还。”铁飞龙点点头道:
“唔,江湖上的义气是无价之主,那两件宝物是什么东西,朱寨你说,你是不是舍不得放手。”
朱宝椿也涨红了脸,大声说道:“这位杜兄是陕西巡抚陈奇瑜的幕客,他带了一支千年首乌,一件白狐裘子,要上京送给魏忠贤,这两件东西与其给魏忠贤不如给我,老英雄你若要也成。我不是觊觎宝物,就是不想便宜奸阉。”
铁飞龙眉头一皱,问唐家壁道:“杜兄的礼物是送给谁的,事先你知道吗?”唐家壁道:“他早与家父说过。”唐家壁的父亲唐青川,威震川西,和铁飞龙甚有交情,十多年前铁飞龙还在他家住过三月,深知唐青川为人,心道:“唐老大绝不会那样糊涂,既然事先与他说过,而他又愿遣儿子来保,其中定有别情。我且细细问明,再作区处。”
那杜明忠也站了起来,双手据桌,刚说得一句:“老英雄请听我说话..”
外面一阵怪笑,门开处两个人走了进来,这两人一模一样,都是一头乱发,又高又瘦,面无血色,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就如刚刚从墓里走出来的僵尸!
朱宝椿跳了起来,叫道:“神老大,神老二,你们来做什么?”铁飞龙心道:“原来是神家兄弟。久闻得他们武功怪异,行事荒谬,不想今晚相逢。”
这神家兄弟,老大叫神大元,老二叫神一元,是陕北绿林中响当当的角色,平生不肯服人。三年前王嘉胤战死未久,高迎祥听李自成的策划,在米脂召集绿林三十六路首领,他们也不肯赴会。流窜到四川之后,和张献忠气味相投,联成一气,受张献忠封为一字并肩王。
朱宝椿在绿林中的地位,比二神差得很远,又知他们毒辣,不禁恐惧。
神一元板着怪面,冷森森笑道:“听说你得了两件好东西,快交出来,八大王要!”“八大王”是张献忠的“匪号”,张献忠与李自成不同,他既贪财货,金银珠宝,多少都要,又嗜杀人,正是绿林中一个混世魔王。
朱宝椿变了面色,交出来心有不甘,不交又为势所胁,正自委决不下,神大元道:“你不交我就自取啦!”也不见他怎样作势,一下子就到了朱宝椿跟前,将他腰间所系的包裹拿去,朱宝椿醒觉之时,只见神大元的怪手已袭到胸前!
朱宝椿吓得慌了,腾地扑到地上,向后一翻,滚了开去,幸他闪避得快,没给神大元劈中。唐家壁、杜明忠见状大惊,双双跳过桌子,扑来抢那包裹,铁飞龙心道:”这可要糟。”只听得两声惨叫,唐家壁和杜明忠都给摔到墙根,神大元出手如电,掌伤了杜明忠,又点了唐家壁的“巨骨穴”。
神大元哈哈大笑,携了包袱,扬长而去,铁飞龙叫道:“喂,且慢走!”
身形一起,飞身拦在门前。神大元怒道:“老匹夫,你敢拦我!”一掌往铁飞龙头顶直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