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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丁·贝克没有说什么。她说的当然是事实。
“在这个国家里,房东是上帝创造的废人,”她说,“但是这个社会鼓励他们关心别人。”
他咬着下唇,马丁·贝克从没有在公开场合发表他的政治理念,也总是避免谈论政治话题。
“不 谈政治,哦?没有关系,我们就不谈政治。”她说,“只是我不巧就是一个房东……是不小心当上的。我继承了这个垃圾堆,刚才也说过, 事实上它是栋不错的公寓,但是我继承下来然后搬进来的时候,它真的是像个猪窝一样。我的父亲十几年来从来没有换过一个灯泡,或修过一扇破掉的窗户。他住的 地方离这里有好几里远,而且他只对收租金和把那些没有准时付房租的房客赶走有兴趣。然后他把那些房间分割成许多床位,用高得离谱的价钱租给外国人和一些别 无选择的人。他们不得不找个栖身之处,不是吗?几乎所有的旧房子都差不多是这样。”
马丁·贝克听到有人打开前门进来。那个女人倒是没有什么反应。
一个女孩进了厨房,她穿着便服,手里还拿着一个包包。
“嗯,”她说,“我可以用洗衣机吗?”
“当然,请便。”
那个女孩没有注意到马丁·贝克,还是李开口说:
“我想你们并不认识,这是……你说你叫什么名字,再说一次好吗?”
马丁·贝克站起来和她握手。
“马丁。”他说。
“英吉拉。”女孩说。
“她刚刚搬进来,”李说:“住在斯维瓦以前住的那一间。”她转向那个拿着包包的女孩。“住得怎么样?”
“一切都很好,”女孩说。“可是马桶今天又出问题了。”
“妈的,我明天第一件事情就是找水管工人来。”
“除了这个,一切都很好。对了……”
“什么?”
“我没有洗衣粉。”
“就在沐浴乳后面。”
“我真是没脑筋。”
“别这样,别为这种小事烦心。你改天可能还能帮我一些小忙呢,例如帮我锁上后门。”
“你真好。”那个女孩进了浴室。
李点了另一根烟。
“就是这样。斯维瓦住的是一间不错的房间,我两年前才重新整理过,租金是一个月八十元。不过虽然如此,他还是搬出去了。”
“为什么?”
“不知道。”
“他给你找麻烦吗?”
“没有,我不会和房客有什么纠纷,没有必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很自然的,那就是生活的乐趣。”
马丁·贝克没有说什么。他感觉到精神没有那么紧张了,也发现不再需要问她什么问题。
“斯维瓦最奇怪的特色是他喜欢在门上装四个锁。你在房子里根本不需要上锁,除非你真的不想受到任何干扰。他搬离的时候把所有的链子和门闩全都拆下来带走。他受到的保护非常周全,就像现在的小女生一样。”
“你是说……比方?”
“当 然,性方面的。我们这个社会里的那些大人物会惊恐地大喊大叫,因为小孩子,特别是女孩,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初试云雨了。白痴,每个人 都知道从十三岁开始我们就有性经验了。不过有避孕药等等的东西,那些女孩就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现在还有什么好怕的?在我们那个年代,女孩子多怕怀孕啊!对 了,我们怎么会谈到这种事情?”
马丁·贝克笑了笑,自己都感觉惊讶,但是它真的发生了;他笑了。
“我们正在谈论斯维瓦的门。”他说。
“对了,而且你笑了,我想你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者你已经忘记那档子事了。”
“可能只是今天碰巧心情不好。”他承认。
可是这不是他真正的想法,这和他想要说的完全相反。她的脸上露出一抹失望的表情。她是对的,而且她自己也知道。
想要欺骗对方是很愚蠢的,所以他说:
“对不起。”
“没错,我一直到十六岁才开始谈恋爱。可是那个时候情况完全不同。”她捻熄了香烟,然后冷静地说:“我总是话太多,那是我成堆弱点中的一个,不过这不算性格上的缺陷,对吧?”
他摇摇头。
她抓抓脖子说:
“维斯瓦还是装了那些小锁?”
“是。”
她摇摇头,踢掉脚上的鞋子,把脚跟放在地板上,脚趾头互相摩擦。
“真是叫人不明白,他一定患有某种恐惧症。这对我来说是很困扰的。所有的门我都有备用钥匙,这里有些人已经老了,他们可能会生病,需要人帮助,这时就要有人进得去;但是如果门反锁了,有备用钥匙又有什么用?斯维瓦实在很老了。”
浴室传来一些噪音改变了话题。李大叫:
“需要帮忙吗?英吉拉?”
“是的……我想……”
她起身并消失了一会儿。回来之后她说:
“搞定了。有关年龄的问题,我们一定也会碰到的。”
马丁·贝克微笑着。他知道几乎每个人都觉得他虽然快要五十岁了,但是看起来却比实际上要小个五岁。
“斯维瓦其实也不算老,”她说,“但是他身体不好,看起来病得不轻。他没有想到自己会活那么久,他搬走的时候还到医院去检查过,结果怎么样我是不知道,但是他是到放射线部门去。这听起来有些恐怖,至少对我而言。”
马丁·贝克竖起他的耳朵,是另外一个人。前门再一次被打开,有人用嘹亮的声音说:
“李?”
“这里,我在厨房。”
一个男人走进来,他看到马丁·贝克后犹豫了一会儿,但是她马上用脚推了一张椅子给他,然后说:
“坐。”
这个男人很年轻,也许二十五岁,中等的高度,体格不错。他有一张鹅蛋脸,直发,灰色的眼睛,洁白的牙齿;穿着法兰绒衬衫,楞条花布做的裤子,趿着拖鞋。他手里拿着一瓶红酒。
“我带了这个来。”他说。
“我今天只打算喝茶。”她说。“不过没关系,你可以自己去拿个杯子。四个好了,如果你要拿的话。英吉拉也在,她在洗衣服。”
她倾身向前,搔着左手腕,说:
“一瓶酒难不倒我们四个人的。我也有一些酒,你在餐具室里找找,在里面靠门的左边,拔塞钻在洗碗机左下方最上面的抽屉里。”
新来的那个人遵从她的指示。他似乎很习惯于服从命令。他回来坐下后,她说:
“我想你们还没有见过,马丁、肯特。”
“嗨,”那个男人说。
“嗨,”马丁·贝克说。
他们握了握手。
她倒了酒,然后用她沙哑的声音朝里面叫道:
“英吉拉,你洗完之后过来喝点酒。”然后,有些困惑地,她看着那个穿法兰绒衬衫的男人说:“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是什么事?又有事情不对了吗?”
肯特喝了一大口酒,然后把他的脸埋在手里。
“李,”他说,“我该怎么办?”
“还是找不到工作?”
“连个屁也找不到,所以我才会在这里,两袖清风。鬼知道哪儿才会有工作。”他贴了过去,并且想要握住她的手。这使她不悦,所以他缩了回去。“我今天想到一个最后的办法,”他说,“我必须问问你的意见。”
“你在想什么?”
“去念警察学院。谁都可以到那里去念,即使是低能儿。他们现在非常缺人,而且以我的条件应该很容易进去,只要我先学会敲一个酒鬼的头。”
“你是想要攻击别人?”
“你知道我不是的,不过在里面我也许可以做些事,总会有的。从里面去进行改革,总要有人去改变这种腐败的情形。”
“不过他们并不是只管酒鬼而已,”她说。“而且你要拿什么来养史蒂娜和孩子?”
“我会去借。我今天在填申请表的时候发现这些……在这里,我带来了,我想你可能会想看一看……你什么都知道。”
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叠表格和征募的小册子,并推给他们。然后他说:
“如果你认为这很愚蠢,尽管说。”
“我必须说,这非常蠢。大体上我不认为警察喜欢用有头脑的人或是想要从里面改革的人。你的身家调查呢?政治倾向呢?没有问题吗?”
“哦,我曾经参加过左派的学生团体,除那之外就没有了。而且现在他们会接受所有的人,除了左翼政党的党员……就是真正的共产主义者。”
她喝了一大口酒,并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耸耸肩。
“为什么不去呢?这似乎很疯狂的,但是我想可能会很有趣。”
“最主要的问题是……”
他喝了口酒,然后对马丁·贝克说:
“敬你!”
马丁·贝克也喝了一口酒。这是他们慎重的第一次接触。
“有什么问题?”她不悦地问道。
“唉,李,有谁能忍受这种情形那么久的吗?他们能吗?”
她丢给马丁·贝克一个狡猾的表情,她的不悦转换成一个微笑。
“问马丁吧!他是个专家。”
那个男人看着马丁·贝克,露出惊讶和暧昧的表情。
“你对这类事情很了解?”
“一点点。其实警察需要所有好手加入。这是个变化多端的职业,你可以从那本小册子里看到;还有许多特别的任务,如果你对直升机、机械、组织或训练马匹有兴趣……”
李一掌拍向桌子,力量之大连杯子都跳了起来。
“不要说些废话,”她愤怒地说,“他妈的,你就给他一些你真正的想法!”
马丁·贝克说了一些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话,他说:
“如果你有被视作呆头鹅,或被利欲熏心、自视甚高但其实不过是个白痴的上司责骂的心理准备,你可能可以坚持到第一年。你自己不能够有任何的意见。之后你很有可能变成行尸走肉。”
“明显地你对警察有偏见,”肯特丧气地说。“不可能像你说的那么可怕。的确有很多人无端地憎恨警察,这是事实。你认为如何,李?”
她不寻常地发出真心的笑意,然后她说:
“你可以试试看。你会是个好警察的,我相信。其他的都不是问题,而且考试应该不会太难。”
“你能帮我填报名表吗?”
“笔给我。”
马丁·贝克胸前的口袋里就有一枝,他拿给了她。
那个叫做英吉拉的女孩恰好洗完衣服走进来坐下。她谈着一些琐事,大概是食物的价格,还有在乳酪农场部门他们胡乱编一些日期的事,显然她是在一家超级市场做事。
门铃响了,门被打开,有个人拖着脚步进来,是一个老妇人。她说:
“我电视机的收讯状况很差。”
“如果是天线的问题,我明天会找艾瑞克森来看看;要不然我想可能必须修理电视了,当然那台电视也旧了。我有个朋友有一台多出来的电视,如果真的不能看了,我就把他们那台旧的买回来,我明天会再看看。”
“我今天烤了一些东西,待会儿我会拿给你。”
“谢谢,你真好。我会帮你把电视修好的,伯母,你明天就可以有电视看了。”
她填完那些报名表,并且拿给那个穿法兰绒衬衫的男人。她填表的速度快得惊人。
现在她再回头看马丁·贝克,眼神仍旧犀利。
“当 房东就要像个万事通,”她说。“你知道,这是必要的,但是没有几个人这样认为。几乎每个人都想当房东,然后又很小气,他们只看到眼 前的事,这实在很差劲。我总是尽力把这里弄好,住在同一栋楼里的人应该要有归属感,必须觉得他们好像是一家人一样。现在这些房子还算可以,但是我无法负担 得起外面修理的费用;当然我并不想在今年秋天提高租金,但是我必须多少加一点。照料一栋房子要注意很多事情,毕竟我对房客还是有些责任。”
马丁·贝克从来没有这么舒坦过,他根本不想离开这个厨房了。他还有点倦,也许是酒的作用吧,他已经有十五个月没有喝酒了。
“哦,是的,继续,”她说。“有关斯维瓦的事。”
“他家里有什么贵重物品吗?”
“没有。两张椅子、桌子和床,还有一块污秽的地毯,厨房里只有一些必需品,甚至连衣服都没有几件。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说他可能有恐惧症的原因。他跟每个人都不来往。他是和我说过话,但是那只在必要的时候。”
“就我所知,他非常穷。”
她看起来在动着脑筋。她倒了一杯酒,并且喝了一口。
“我 不太确定。”她说:“大致上来说他似乎有些精神失常。他会定时付租金,没错;不过有时会抱怨一下,即使一个月只有八十元。但就我所 知,他除了狗食之外没买过什么东西,噢,还有猫食,没有饮料。没有花钱的习惯吧!即使他只有退休金,也应该偶尔买些香肠吧!虽然现实生活中真的有许多老人 靠狗食维生,但是通常他们可能要付较高的租金,而且有较高的生活需要,例如晚餐都要有半瓶酒。可是斯维瓦连收音机都没有。我念心理学的时候看过有人靠削马 铃薯皮维生,而且穿着破旧的衣服出门,可是他们绒毛玩具的底垫内却存了上千元!大家都看过这种事,一种心理上的现象,我忘记这叫什么了。”
“但是斯维瓦没有在垫子里藏什么钱。”
“不过他搬了出去,这不像他。他新搬的地方一定比较贵,而且搬那些东西也必须花一笔钱,这没有道理。”
马丁·贝克喝光他的葡萄酒。他很喜欢和这些人在一起,但是现在他必须走了。他还想要吃些东西。
“噢,我必须离开了。”
“我正要做些意大利面,自己做的调味酱,应该还算不错的,无论如何请留下来。”
“不,我必须走了。”
她赤着脚跟他出去。经过婴儿室时他向里面瞥了一眼。
“是的,”她说,“孩子都到乡下去了。我离婚了。”停了一会儿之后,她又说:“你也是,哦?”
“是的。”
到了门边她说:
“那么再见了,下次再来。白天我在夏季大学讲课,但是六点以后都会在家。”停了一下,她很有兴趣地看着他说:“我们可以谈谈斯维瓦,不是吗?”
一个穿着拖鞋和一条皱巴巴、灰色长裤的胖男人走下楼梯来。他的衬衫上缝着红、黄、蓝三色组成的越共徽章。
“李,”他说,“阁楼里的灯坏了。”
“你可以到碗橱拿新的灯泡去换上,”她说,“七十五瓦的立该就可以了。”
“你想要留下来,”她对马丁·贝克说。“那就留下吧。”
“不,我还是离开好了。谢谢你的茶、三明治和酒。”
他知道她还是想要发挥一些对他的影响力,用意大利面留住他。
但是她压抑住了,然后说:
“好吧,那只有再说一次保重了。”
“保重。”
他们两个人都没说再见。
他想着斯维瓦,他想着李。他有很久一段时间不曾如此快活了,一段真的非常长的时间,虽然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如此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