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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冬瀑(3)


 久木看了看枕边的手表,告诉她九点多了。

两人都不想马上起床,懒洋洋地躺着,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

“还下着呢。”

久木点了下头,起身打开了窗帘,白色的雪花霏霏而落。

从昨晚到天亮雪一直没停,而且越下越大。外面是满天飞雪,白蒙蒙一片。

“什么时候才能停啊。”

凛子也起来了,担心地望着窗外。

早晨的时候,久木说过中午会停的,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

“早晨好。”这时,女招待进来准备早餐,他们预约了十点吃早饭的。

“这雪真不得了。”

久木揣着手跟女招待寒暄道。

“下这么大也不多见,今天早上的报纸都没到。”女招待一边打开窗帘,一边说。

“路不通了吗?”

“大概路太陡了上不来吧。”

久木想起了那弯弯曲曲的“伊吕波山路”的陡坡。

“我们想十一点下山。”

“现在经理正和山下联系呢,请稍候片刻。”

女招待鞠了一躬,离去了。凛子不安地用手涂抹着窗玻璃,久木意识到他们被困在这中禅寺湖的旅馆里了。

选择去日光是因为离东京不远,交通便利。虽然对冬天日光的寒冷也有思想准备,却万没想到会大雪封山。

久木担心地打开电视,天气预报说,有一强低气压从北陆一带到达关东北部,白天一整天将是大雪天气。

男服务员进来整理被褥,女招待端来了茶水,摆放早餐。房间里暖融融的,门外便是让人睁不开眼的暴风雪。

“这么大的雪一年也赶不上一回。”

女招待解释道。现在说什么也不解决问题了。

“滑车也不能开吗?”

“路上到处都是雪堆,根本开不动的。”

也是,雪这么大,从“伊吕波山路”下山实在是不可想像。

久木万般无奈地吃起早饭来。

“你打算几点回去?”他向凛子问道。

“最好三点以前。”

要想三点以前到东京,一小时后就得出发。

“有什么事吗?”

见凛子支支吾吾的,久木也不好再追问,不过,三点之前恐怕回不去了。

吃完饭,刚开开电视,经理就来了,对他们说,现在中禅寺湖和日光的交通都已中断,请他们先在房间里休息一段时间。

“什么时候能通车?”

“那得看雪什么时候停了,弄不好得等到晚上了。”

久木回头瞧了瞧凛子,见她低着头,脸色煞白。

已经十一点了,雪一点儿也不见小。

细一看,雪粒很小,但被风一刮,就成了风卷雪,遍地都是雪堆。

“看来够戗了。”

凛子的希望要落空了。

“你还是打个电话吧。”

怕自己在旁边碍事,久木说完就到楼下的大浴池去了。

路过服务台时,他看见有七、八个客人拿着背包十分焦急地等在那里。

久木泡完温泉回来,见凛子坐在镜子前,正用小拇指搓揉着眼角四周。

“怎么样?”

久木担心凛子打电话的事,问道。凛子轻轻摇了摇头。

“我不去了。”

“不去哪儿?”

“侄女的婚礼。”

“你的侄女?”

“不,是他的。”

也就是丈夫的哥哥或姐姐的女儿了。不管怎么说,这么重要的活动哪能不参加呢。

“几点开始?”

“婚礼是五点。我本来只打算参加一下后面的宴会。”

已经快晌午了,就算现在通了车,回到东京也得四点了。再回家换衣服,绝对来不及了。

“他知道你来这儿吗?”

“说了一声……”

“没问题吗?”久木说完自觉口误,马上改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丈夫在参加侄女的婚礼时,妻子和别的男人一起被大雪封闭在旅馆回不去,这种情况怎么能说没问题呢。

两人谁也不敢再提及这个问题,又等到了下午,雪还没有停的意思。

久木看了看手表,快三点了。

现在即使雪停了,等到除掉积雪后通车,也得五点了,然后下山乘电车到东京就八、九点了,这还算运气好的,说不定,今晚都回不去了。

凛子满面愁容,久木也是忧心忡忡的。

久木跟家里说的是今天回去,借口是要去京都一趟,查找一下昭和史的资料。所以,下雪回不来不成为理由了。妻子那头好歹还能对付过去,可是,明天十点钟有个会,得一大早就出发才赶得上。

然而,比自己更难办的还是凛子。

没出席侄女的婚礼还不算,连着两个晚上不回家,也不说去哪儿了,本来和丈夫的关系就很紧张,这下恐怕更不好收场了。

三点,女招待送来了咖啡。

久木问凛子:“今天回不去怎么办?”

凛子没说话,用勺子慢慢搅拌着咖啡。

“雪早晚会停的,不过,可能得再住一晚。”

“你呢?”

“当然最好是回去了,不行的话也没辙儿。”

“我也没关系。”

“可是,你……”

凛子镇静地仰起脸道:“怎么回去呀。”

久木沉默了。凛子自言自语道:“我什么也不在乎了。”

四点以后,雪似乎小了一些,可是天也黑下来了。中禅寺湖越来越模糊不清了。

久木站在凉台上眺望着外面。经理进来说,入夜后,路上结了冰,无法开通,今晚破例不收房费,请务必在这儿住下。

看来也只能住下了,久木点头同意。凛子在旁边都听见了,也死了心,和久木说了一声,就去浴池了。

剩下久木一个人看着湖畔那一处光亮,回想起去年秋天在箱根连住两晚上的事来。

那次并不是回不去,而是他们自己不想回去。是一次明知故犯的冒险,心情既紧张又感到快乐。

而这次是由于大自然的威力,不得已留下的,完全没有了愉快和乐趣,只剩下了沉重的压抑感。

很明显,这是几个月来两人所处的环境变化所导致的结果。

在箱根时,双方的家庭还没有什么大问题,能放松地连续住两晚。可是,现在情形不同,不管什么理由,今晚不回去,将会引起决定性的事态。

久木回到桌旁抽着烟,琢磨起凛子说的“我什么也不在乎了”的话来。

她是说今晚不回去呢,还是指和丈夫的关系呢,两者的可能性都有,后者可能性更大。

今晚凛子是否已下决心和丈夫分手了呢,若真是那样,自己也得作出安排了。

望着黑下来的窗户,久木深深感到他们正在被逼入绝境之中。

不久,黑夜降临,网人都泡过了温泉,坐下来吃饭。顺序和昨天一样,心情可大不相同了。昨天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什么都新鲜,中禅寺湖、大浴池以及露天浴池,所有的一切都使他们好奇。而现在已没有了兴奋的感觉,只有无可奈何的麻木和将错就错的心态。

老是这么闷闷不乐也无济于事。为忘掉这些不愉快的事,两人较着劲儿地喝起酒来,凛子还破天荒地要了杯清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此时,东京正在举行婚礼,凛子的丈夫压抑着对妻子缺席的满腔愤懑,亲戚们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一想到这副景像,久木的头就涨大了,只能惜酒浇愁。

晚饭从六点多一直吃到八点左右,凛子薰然薄醉,脸颊红红的。

突然,凛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咱们去雪地上趴一会儿吧。”凛子步履瞒珊,“你也和我一块儿去。”说着就朝走廊走去。久木慌忙拦住她。

“你醉了,太危险。”

“反正也是去死啊,还有什么可危险的。”

凛子甩开久木的手,执意要去,她头发散乱,眼光呆滞,神态异样的妖冶。

“快点儿,你起来呀。”

“等一等。”

久木双手捆着凛子的肩膀,让她坐下。

“你干么拦我,我高兴。”

凛子不满地嘟哝着,久木不理她,叫来服务员撤掉了餐桌,铺好被褥。

凛子充其量只有一两的酒量,却在泡澡后喝了好几杯冷酒,不醉才怪呢。

“你说要去的,怎么变卦了?”

凛子还惦着趴雪地的事,女招待们在的时候,她老老实实呆在一边,她们刚一走,又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别胡闹了。”

久木不让她出去,她非要出去,两人拽来搡去的,结果脚下一绊,都摔倒了,久木在下,凛子在上,正好骑在久木身上。

驾驭者是凛子,久木像马一样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凛子以胜利者的姿态低头瞧着他,突然间,像一头发现了猎物的母豹子,两眼放光,双手扼住了久木的脖子。

“你干什么……”

凛子喝醉了酒,手劲儿很大。

“嗨、嗨。”

久木想喊“松手”,可出不来声,憋得直咳嗽。

凛子不但没有松手,反而更加用力了。久木突然意识到,很可能会这么气绝身亡的。他看见凛子的两眼红得像在喷火。

她到底想要干什么,久木忽然害了怕,使劲儿掰开了缠绕脖颈的那双手。

久木又咳嗽了半天,才大大喘了一口气,说出话来。

“你快把我掐死了。”

“我就是想要杀了你。”

凛子冷冷他说。

以前,每次都是久木提出要求,凛子不大情愿的服从的,因为这种姿势会使女人难堪。这次,凛子如此大胆地主动要求,是从来不曾有过的。

是因为她喝醉了呢,还是偶然骑在久木身上所致呢,或是由于知道回不去了,才突然变得大胆起来了呢。

望着她那潮红的脸庞,美妙的身躯,久木心里油然升起一种幸福感。

就在这时,凛子张开黑色翅膀似的双臂,又掐住了久木的脖子。

一瞬间,他窥见了死亡的世界。哪怕再迟一分钟或十几秒,都可能断气。

随着凛子达到了顶点,久木才得到了解脱,渐渐恢复了意识。

久木努力回忆着刚才的一幕,试着活动着四肢,手脚还有知觉。看见座灯,才记起自己在中禅寺湖的旅馆里。这时凛子靠了过来。

“太棒了……”

“我差点儿没死掉。”

凛子点着头:“这回你明白我说的‘可怕’的感觉了吧。”

久木追踪着刚才的那番体验,忽然联想到另一件事。

“吉藏也说过同样的话。”

“谁是吉藏?”

“就是被阿部定勒死的男人,”

久木的脑海里浮现出阅读昭和史时,了解到的这两个人物。

凛子兴趣来了,懒懒地问:“阿部定,就是干那件怪事的女人……”

“其实,也不能说是怪事。”

凛子只记得事件离奇的部分,而详细调查了昭和史这一事件的久木觉得,这是深深相爱的男女之间产生的非常有人情味儿的事件。

“她被人误解的地方不少。”久木把座灯拿开了一些。“她的确割了男人的东西,不过是在勒死之后。”

“女人把男人勒死的吗?”

“据说,以前她也曾经一边交媾,一边勒他的脖子,就像你刚才那样。”

凛子连忙摇头,倚到久木胸前。

“我是喜欢你才勒的呀,太喜欢了,就恨起来了。”

“她也是喜欢得过了头儿,不想被别人得到,情不自禁那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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