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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猎手的尖叫(1)


在一个树丛中拉尔夫躺着,思量着自己受的伤。

右肋上被长矛刺中的直径几英寸的皮肉青紫,而且伤口处还浮肿着,有一块血红的疤。

头发轻叩起来就象一根根藤蔓卷须一样肮脏不堪。

由于穿越森林飞快地逃跑,树枝把他擦得遍体鳞伤。

他的呼吸逐渐恢复了平静,他也想好了:这些伤口只好等一段时间才能冲洗了。因为泼水冲洗时或许听不到赤足的脚步声呢?而在小溪边或在开阔的海滩上,怎样才能够平安无事呢?

虽然拉尔夫离城堡岩并不远,但他还是侧身倾听。在先前的惊慌失措之中他曾以为听到了追逐的响声。

但是猎手们也许是为了捡回长矛,仅仅偷偷地跑到了绿树丛的边缘,随后都一窝蜂地退回到阳光照射的城堡岩上,好象叶丛下的黑暗把他们都吓坏了似的。

拉尔夫还瞥见了其中一个,涂着一道道褐色、黑色和红色的条纹,他猜测那是比尔。

拉尔夫想事实上这不可能是比尔。

这是一个野蛮人,他的外貌跟过去的比尔——一个穿着衬衫和短裤的孩子——的形象很难一致起来。

下午随时间流逝而过;虽然绿色的棕榈叶丛和褐色的树纤上被太阳的光斑所照射,但是城堡岩的后面并没有什么声音传过来。

最后拉尔夫扭动着身子钻出了羊齿草丛,偷偷地爬到了隘口前面那难以逾越的乱丛棵子的边上。透过树枝他十分谨慎地窥视,在悬崖顶上有罗伯特在放哨。罗伯特左手持着长矛,一块卵石被右手往上抛起又接住,再抛起再接住。

一股浓烟在罗伯特的背后冉冉上升,拉尔夫鼻孔张得老大,嘴里馋涎欲滴。

鼻子和嘴巴被他用手背擦了擦。

这时他觉得饥肠辘辘,这也是他第一次在早晨感到饿。

那伙人一定席地而坐围着观看野猪开胸剖膛,看着脂油熔化着滴在灰烬上口兹口兹而燃。

他们一定很聚精会神。

另一个认不出是谁的人影在罗伯特身旁出现了,给了他什么东西,随后转身走开,隐没在岩石背后。

罗伯特把长矛放在靠身边的岩石上,双手抬起,嘴里咬着在两只手之间的东西。吃喝开始了,看守者也分得了一份。

拉尔夫暂时没有危险,这一点他是很清楚的,就一瘸一拐地穿过了野果树林,想随便弄点蹩脚的食物来吃;这时令他心酸的事情莫过于当他想到山上的人有许多东西吃。

他们今天有得吃,那么明天……他在心里反反复复地想,但是想不透他是不是被他们丢在一边不管;或许会把他当作一个放逐者。

但是那决定命运的看法不假思索地回到了他身上。

被砸得粉碎的海螺,还有猪崽子和西蒙的死,象烟雾笼罩在岛的上空。

这些脸上涂得五颜六色的野蛮人会越走越远。其次还有他自己和杰克之间讲不清楚的关系;为此杰克是决不可能让他太平的;绝对不可能。

拉尔夫停顿了一下,一根大树枝被他在斑驳的阳光下托起,打算从下面钻过去。

一阵恐怖使他浑身颤抖,他出声地喊道:“不。他们不会那么坏。那是碰巧发生的。”

他钻过大树枝,笨拙地奔着,又停下来谛听。

拉尔夫来到一块遍地野果的地方,就贪婪地吃起来。他看到两个小家伙尖叫着逃走,觉得纳闷,却一点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副尊容。

拉尔夫吃完以后,朝海滩走去。此刻阳光斜射到塌掉了的窝棚旁边的棕榈树林里。

那儿有平台和水潭。

现在尽可能的不去管心里那种沉闷的感觉,相信他们白天神志会正常,相信他们也有常识。既然那一伙人已吃完了,那就再试试看吧。

无论如何,他总不能整夜呆在荒无人影的平台边空旷的窝棚里。

他在落日的余晖中感到自己汗毛直竖,浑身打战。没有火,没有烟,也没有人来救。他转过身去朝岛上杰克他们那一头走去,一瘸一拐地穿越森林。

在密密的树枝当中倾斜的阳光消失了。他最后来到了岩石使得植物无法生长的一块林中空地。

此时空地上满是阴影,拉尔夫一眼看到有什么东西站在空地中间,赶忙闪到一棵树后;后来他看清了那白面孔只是个插在一根木棒上头的一只猪头正在朝他露齿而笑,就缓缓地走进空地中央,盯着那猪头看。

猪头闪着微微的白光就象先前的海螺那样,似乎在讥笑他,挖苦他。

在一只眼窟窿里有一只好奇的蚂蚁在忙碌,除此以外猪头毫无生气。

或者说,它确是毫无生气的吗?好像有针在拉尔夫背上上上下下地刺着。他站在那儿,双手撩起自己的头发,猪头跟他的脸大致处于同一高度。它龇牙咧嘴地笑着,仿佛毫不费力的两只眼窟窿巧妙地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它是什么?拉尔夫被猪头看着,好象它知道一切答案却不肯讲似的。

有一种令人恶心的恐惧和愤怒被拉尔夫感觉到了。这个丑陋的东西被他狠狠地挥拳猛击着,它象玩具似地摇了摇,又晃了回来,仍然朝着他龇牙咧嘴地笑,于是他边打边大声咒骂。

随后,他的青肿的指关节被舔着,看着光秃秃的木棒,猪头骨一摔两半,在六英尺外还在痴笑。

拉尔夫一阵猛扭,颤动着的木棒被他从岩缝里拔了出来,他把木棒拿在手里,就象是拿着一根长矛置于他自己和白色的碎头盖骨之间。

然后他往后退,躺在地上朝天痴笑的猪头始终被他盯着。

拉尔夫当苍白的光从天际消失,夜幕完全降临后,才又回到城堡岩前面的乱丛棵子里。他从树丛中向外窥视,看见岩石高处那儿不知是谁拿着长矛仍在值勤。

他跪在黑影当中,痛苦地感到自己形影相吊,十分孤单。

他们确实是一群野蛮人;但他们总还是人吧,一种潜伏的、对深沉黑夜的恐惧正在袭来。

拉尔夫没劲儿地悲叹着。他虽然很累了,但是由于害怕那一伙人,还是无法宽下心来,倒头酣睡一觉。

要这样做可能不行了:他勇敢地走进被占据的堡垒,对他们说——“我不跟你们吵了,”并微微一笑,在他们当中睡下去,他们被当作一群孩子,当作一群戴着帽子,过去老说“先生,是,先生”的学生吧?大白天这样的回答也许不错;然而黑夜和对死的恐怖对此的回答却相反。在一片漆黑之中拉尔夫躺着,他知道自己无处可归。

“就因为我还有点头脑。”他的脸颊被他用前臂擦着,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又是盐味,又是汗味,又是污垢的霉臭味。

再往左边去,大海的浪涛在不断地上涨又退落,翻腾在礁石上。

响声从城堡岩的后面传来。拉尔夫使思想摆脱潮起潮落的声响,他认真地听,听得出是一种熟悉的节奏。

“杀野兽哟!割喉咙哟!放它血哟!”那一伙人在跳舞。

有个地方在这堵岩石形成的墙的另一侧,他们一定围成一个黑漆漆的圆圈,有一堆火在燃烧,还有肉。

他们也许正享受着津津有味的美味,满足于这种舒适的安全之感。

拉尔夫听到从离他更近处的一个声响,这使他直打哆嗦。

野蛮人正在往城堡岩上爬,一直往顶上去,拉尔夫听得到各种说话声音。

他偷偷地朝前爬了几码,看到岩石顶上已经变大了的人形。岛上只有两个孩子会那样地移动,那样地说话。

头被拉尔夫伏在前臂上,他伤心地接受了这一新的事实。

眼下他们那一伙又多了个萨姆纳里克。

他们俩正守卫着城堡岩来反对他。

把他们俩救出来的机会再也没有了,在岛的另一头把一伙被放逐者组织起来的机会也没有了。

萨姆纳里克象那些人一样变成了野蛮人;猪崽子死了,海螺也已被砸得个粉粹。

看守者最终爬了下去。没有离开的两个看上去好象成了黑沉沉的岩石的扩大了的一部分。他们身后出现了一颗星,瞬息之间什么东西移动过来遮住了它。

拉尔夫象瞎子似的慢慢地向前移动,摸索着坑坑洼洼的地面前进。

一片模模糊糊的海水在他的右手边,骚动不安的大海横卧在他的左手边,从上面往下看去,就象是看着一个竖井的井底,令人生畏。

那块死亡礁石起伏着不断地被海水围绕着,并汇成白茫茫的一片。

拉尔夫慢慢地爬着,终于用手抓住了入口处的架状岩石。

在他的头上,他看得见从岗哨的岩石上露出的矛尖。

他轻声地叫道:“萨姆纳里克——”没有回应。

他必须说得响一点才能使人听到;而这就可能会惊动那些敌视他的,满身条纹的家伙,在火堆旁他们正大吃大喝。

他咬紧牙关开始爬上去,用手摸索着可以抓得住的支撑点向上攀。

他手里拿着的那根支着猪头的木棒,那曾经妨碍过他,但是他不愿意丢掉自己唯一的武器。

拉尔夫跟双胞胎差不多长到了同一的高度,这才又开口喊道:“萨姆纳里克——”岩石上传来的一声惊叫和一阵慌乱声被他听到了。

双胞胎俩互相紧紧地抓住,结结巴巴地嘟囔着什么。

“是我,拉尔夫。”他用力地爬上去,生怕他们会跑去报警,在岩石上将头和肩探出来。

他从胳膊窝处看下去,远远地看见下面白色浪花围着礁石四溅起来。

“是我呀,是我拉尔夫。”终于,他们俩弯腰朝前,注视起他的面孔。

“我们还以为是——”

“——我们不晓得是什么——”

“——我们以为——”自己新的,但又令人羞愧的忠诚被他们俩记起来了。

埃里克不吭声,可萨姆倒试图尽起他的职责。 “你得走,拉尔夫。你马上就走开——”

他挥舞着长矛,做出凶狠的样子。“你离开。明白吗?”

埃里克点头表示同意,长矛并被他刺向空中。

拉尔夫用手臂撑着,没有走。“我来看看你们两人。”他的喉咙并没有负伤,但他的声音沙哑,嗓子疼痛。

“我是来看你们两人的——”话语是不能表达这些隐痛的。

他沉默下来,而明亮的星星却一直在闪闪烁烁。

萨姆不自在地移动了一下。“说真的,拉尔夫,你最好还是走吧。”

拉尔夫再次仰起了头。“你们俩没有涂彩。你们怎么能够——?要是有亮光的话——”

要是有亮光的话,如果承认这些事情会使他们感到羞愧之心在亮光下灼烤。

但夜是黑漆漆的。埃里克接过了话头,随后双胞胎俩相互附和地说道:“你必须得走,因为不安全——”

“——我们被他们逼迫。他们伤害了我们——”

“谁?杰克?”

“哦,不——”他们俩俯身向他,放低了嗓门。“走开吧,拉尔夫——”

“——这是一个帮派——”

“——他们强迫我们——”

“——我们无可奈何——”

拉尔夫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很低,似乎有些乏力。“我做了什么事呀?我喜欢他——我希望大家得救。——”

星星在天空中闪着微光。埃里克摇晃脑袋,诚恳地说:“听着,拉尔夫。别再想着什么理智了。那算完了——”

“头儿的事你就别在意了——”

“——为你自己好你得走。”

“头领和罗杰——”

“——对,罗杰——”

“他们对你怀恨在心,拉尔夫。他们打算干掉你。”

“明天他们会追捕你。”

“可为什么呀?”

“我不明白。拉尔夫,还有杰克——就是头领,他说那会很危险——”

“——要我们谨慎行事,象投刺野猪那样用长矛扎你。”

“我们要横越全岛撒开搜索线——”

“——我们要从这一头出发——”

“——缺了你就不行。”

“我们要象这样发信号。”埃里克抬起头拍着自己张大的嘴巴,发出轻轻的呜呜声。随即他又紧张地转头瞥了一眼。

“就象那样——”

“——当然,声音要够大。”

“什么我都没干过呀,”拉尔夫迫切地低声说道:“我只是想要维持着火堆罢了!”

拉尔夫停了片刻,痛苦地想到明天。

对他来说,无比重要的事情莫过于这件事情的发生。

“你打算——?”

一开始他还无法作出明确的答复;可随后恐惧心和孤独感又刺激起他来。“他们找到我以后准备干什么?”

双胞胎一言不发。在拉尔夫下面,那块死亡礁石上又飞溅起浪花。

“他们打算——哦,天哪!我真饿——”在他下面高耸的岩石仿佛要摇动起来。

“那么——怎么——?”双胞胎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你一定要马上走,拉尔夫。”

“为你自己好。”

“避开点。尽可能避远点。”

“你们俩情愿跟我一块儿走?咱们三个——咱们会有希望的。”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萨姆仿佛透不过气来似地说道:“你还是了解罗杰太少了。他可真叫人害怕。”

“——还有头领——他们两人都——”

“——叫人害怕——”

“——不过罗杰——”两个孩子被朝他们爬来的一伙人中的一个吓呆了。

“他来查岗了。快走,拉尔夫!”拉尔夫想在准备下峭壁的时候,利用一下最后这次碰头的机会。

“我就躺在下面那儿的乱丛棵子里,一个离这儿很近的地方,”他低声说道。“别让他们到那儿去。他们决不会想到去查这么近的地方——”从脚步声可以听出离这儿还有一段路。“萨姆——我一定会没事的,是吗?”

双胞胎又默不作声了。

“给你!”萨姆突然说。“拿着——”

拉尔夫觉得一大块肉推到他身上,忙一把攥住。

“可你们打算逮住我以后怎么办呢?”头上没人吭声。

他傻乎乎地自言自语着,爬下了岩石。

“你们打算怎么办呢?”令人不解的答复从高耸的岩石顶上传来了。

“一根木棒的两头都被罗杰削尖了。”一根木棒的两头都被罗杰削尖了。

拉尔夫竭力想领会这句话的含意,可就是搞不清。

一切坏字眼都被恼火地他给想到了,可是却打起哈欠来。

一个人不睡能熬多久呢?

他渴望有张铺着被单的床——然而四十英尺下面那白茫茫的一片,那象溢出牛奶似的、围绕着那块礁石慢慢铺开的闪光的一片,那是猪崽子摔下去的地方,这就是这儿唯一所有的。

猪崽子无处不在,他在这隘口处,在黑暗和死亡中变得令人生畏。

要是此刻从水里冒出猪崽子那个光脑瓜,回到他身边来,该有多好哇——拉尔夫象个小家伙一样呜呜地哭,又打起哈欠来。

他感到眼前天旋地转,手中的木棒就被他用来当做一根拐杖用。

可随后拉尔夫又紧张起来。城堡岩顶上有讲话声音。那声音是萨姆纳里克在跟什么人斗嘴。

但是羊齿草丛和草地已经很近了。

旁边就是准备明天藏身在里面的乱丛棵子。

这儿——他的手触到了野草——这儿离那伙人不远,是夜里躲藏的好地方,这样,当那个怪物再出现,发生恐怖的时候,至少暂时还能跟人们混在一起,即使这意味着……这意味着什么呢?

一根两头削尖的木棒。里面有什么名堂呢?

他们投长矛,可除了一根别的都没扎中。这种情况下次也有可能发生。

在高高的野草中,拉尔夫正蹲坐在那里,忽然记起了萨姆给他的一块肉,就贪馋地撕咬起来。

他正吃着,听到有一种新的喧哗声——萨姆纳里克发出痛苦的叫声,惊恐的哭喊,再加上愤怒的话语。

这意味着什么呢?除了他以外,麻烦也让双胞胎中的一个碰上过。

随后,说话声消失在岩石下面,他也不再去想到它了。

背靠着的乱丛棵子的,冷冷的,细嫩的蕨类叶丛被拉尔夫的手摸到了。

夜里就在这儿藏身。

晨曦初露他就爬进乱丛棵子,被杂树乱枝遮蔽得严严实实,他会对像他一样爬进来的人狠狠刺去。

他将坐在那儿,即使有搜索的人会擦身而过,封锁线朝前移动,沿岛发出呜呜的报警声,可他仍然不会被抓住。

在羊齿草丛中拉尔夫往前钻动。木棒放在他的身旁,在黑暗中缩作一团。

他必须记住天一亮就得醒,这样才会骗过这群野蛮人。

——他不知自己怎么一下子就睡着了,滑入了黑沉沉的梦乡之中。

拉尔夫醒了,但他并没有睁开眼睛,就这样倾听着近旁的喧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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