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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幕


地点:阿耳戈斯城中。

时间:第一日白天。

俄从另一方向走上舞台。

俄:喂,乡亲们!

黑衣人一齐转过身来,惊叫。一人木然,开始进入白痴角色,爬到舞台深处席地而坐。

俄:各位乡亲,我是在这里出生的。请问……

黑(后退一步逃散开,学朱庇特咒语但是不像):Takulamahaha,gala,gala,呸,呸!

俄:请听我说,我是个……异乡人,今天路过这里,迷了路。

黑:(作苍蝇状)嗡嗡嗡嗡……

俄:这儿还有个人。(走近白痴)大人!

白:哦。

俄:我是个迷路的异乡人,我只向你打听一件事。

白:哦……

俄:您能不能给我指一下王宫在哪里?

白:哦?

俄:阿耳戈斯的王宫,国王和王后居住的王宫。得了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知道我无论问什么你都会回答[模拟白痴的叫声]“哦”!“哦”!

白 [突然站起来,拿出一块怀表在眼前晃了晃,以异常优雅的仪态和文明人的腔调]:正好相反!亲爱的异乡人,我可是在宫里当差的体面人。哟~时候不早了,我得去宫里上班了。失陪,失陪。

(黑衣人也纷纷起立,以优雅而漠然的眼神和姿态与俄擦身而过。)

俄:血迹斑斑的墙壁,数百万的苍蝇,屠宰场的腥味,阳光锋利得像刀子,剜出每一个路人的魂魄。不!不!这不是我的阿耳戈斯!我出生在这里,却像个过往行人那样四处问路,我无法破译他们的表情和话语,我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属于自己的酷热中腐烂发臭……

朱:年轻人别沮丧嘛,这不还有苍蝇呢,它们比这儿的人热情好客多啦,绝对让你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啧啧,你看这些比小青蛙个头还大的绿头苍蝇,多么,多么……热烈奔放啊。哎呀!它们好象认出你来咯。

俄:请问您是?

朱:我叫得墨特里奥斯,从雅典来。

俄:我好象在哪见过您。

朱:这不奇怪,我可是早就见过你。

俄:我叫菲勒勃,从科任托斯来。我周游四方,增长见识。

(白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号。众愕然,继而齐呼。)

朱:啊年轻人不要怕,不要怕。明天是具有咱们阿耳戈斯特色的亡人节,这会王宫里正在排练祭祀前的尖叫呢。你有所不知啊,现任国王埃癸斯托斯,他为了让阿耳戈斯市民永远不忘记已故国王阿伽门农临终前的呼号,挑选了一个嗓门特大的白痴--就是刚才说自己在宫里当差的那位仁兄,每逢情人节儿童节母亲父亲节万圣节圣诞节……总之各种节日,就让白痴在王宫里喊一嗓子以示纪念。[得意地]这个城市的悔悟是称得出分量的!

俄:看来您对阿耳戈斯的事情了如指掌。

朱:[黑衣人搬演朱以下两段说的情景]我经常莅临指导嘛,啊不,是常过来看看。你知道吗?十五年前希腊大军的船队凯旋,阿伽门农国王归来的时候,我正在这里。那时还没有苍蝇,阿耳戈斯还只是一座很没个性的小城,在阳光底下一副无精打采寂寞烦闷的模样。那天傍晚,王后克吕泰涅斯特拉和现在的国王埃癸斯托斯一起出现在城堡围墙上。这个埃癸斯托斯,你知道吧,他是王后克吕泰涅斯特拉的情夫。这小子那时就有了忧郁症。我和所有阿耳戈斯人看见落日映红了他俩的面孔,又看见他俩俯身向阿伽门农的船队久久凝望。大家就心想:“要有好戏看啦!”但是大家都一言不发。

俄:为什么一言不发?

朱:这个这个……还是阿伽门农的问题。阿伽门农是个好人呐。可是你看,他也犯过一个大错误--居然不准在大庭广众之下处人死刑。多可惜啊。其实来个砍头啊绞刑什么的,会给市民生活增添几分乐趣,也会让他们对死亡无所谓一些。结果一场凶杀来了,阿耳戈斯市民都一言不发,为什么?因为他们生活太无聊了,想看看暴死的惨状调剂调剂。所以,看到国王出现在城门口的时候,他们一言不发。看到王后向国王伸出香喷喷的玉臂,他们一言不发。那时每个人头脑中都已经浮现出一个形象:一具死尸,身材高大,满脸开花。第二天,听到他们的国王在王宫里痛得惨叫时,他们还是一言不发,他们眼帘低垂,遮住被欲火烧得骨碌碌直转的眼珠,整座城市就像一只发了情的母猫。

俄:可耻的缄默!其实只要说一个词,一个词就足够了……那您呢,您也一言未发么?

朱:看上去恼火么,年轻人?不错!这证明你有高尚的感情。我对这个倒很坦然,当然一言不发啦。你要明白这一点:因为我是个异乡人,所以这事与我无关。

俄:好吧。每个人都一言不发,连众神都保持沉默。于是杀人凶手称王,享受了十五年的幸福。我算是相信众神主持正义了!

朱:嗳!不要这么快就指责众神嘛!非得惩罚凶手,让他五雷轰顶不可吗?把这场混乱转化为一堂旷日持久的道德教育课,岂不更好?[陶醉加感慨地]十五年前,阿伽门农被谋杀。啊!从那以后,轻浮的阿耳戈斯百姓变化多大啊!来,我抽样验收一个给你瞧瞧!就是你啦!(朱庇特将一名老妇带到台前)嘿嘿,瞧她那惊恐不安的神情!你喊破喉咙都逃不掉的。喂,老太婆,我说你一定死了好几打的儿子了吧,不然怎么从头到脚都穿黑呢?好,快说,说得好,我没准会放了你。你这是为谁服丧啊?

老妇:这是我们阿耳戈斯人的亡人节礼服。

朱:亡人节礼服?噢,我懂啦。你是为阿伽门农,你们那个被人谋杀的国王服丧。

老妇:不要说了!

朱:象你这个岁数,耳朵还好使吧?刚才听到王宫里那感天动地的呼号声了吧。那会儿你正干什么呢?

老妇:我丈夫下地去了,我能干什么呢?我把门闩上了。

朱:对啦,你把窗子半开,好听得更真切一些。你屏住呼吸躲在窗帘后面向外窥视,脊梁沟里有什么东西在奇异地发痒。

老妇:求求您不要说了!看在神的份上。

朱:肯定你今天晚上要大享床笫之乐。要过节嘛,嗯嗯?

老妇:噢,老爷,明天可是一个……一个可怕的节日。

朱:亡人节!一个血红的节日,一个阿耳戈斯人无法忘却的节日。

老妇:老爷!您别说这些了,莫非您是一位亡人么?

朱:亡人?呸,呸,你这个、这个疯女人!我是谁你管不着。还是管好你自己,好好忏悔吧!让自己在悔悟中死去,这样你的灵魂才能得救。

老妇:唉!忏悔,老爷,我一直在积极地忏悔啊。每天睡觉前,我和我的老头子都会把自己一生的罪孽通通忏悔一遍,尽管这让我们的睡眠时间一天天地少下去,我们也在所不惜。我的女儿是阿耳戈斯城妇女界的忏悔标兵,我的女婿每年向神祭献一头不下五百斤的母牛,我那小外孙最有意思了,还不会叫爸爸妈妈的时候,他就能清晰响亮地说出“我要忏悔”这四个音节,街坊们都说这是个神迹。感谢朱庇特!

朱:嗯,最后一句总结不错。好,你走吧。

老妇[谄媚地,悄悄话]:老爷,我知道您是国王的密探。我得向您告发一个人,[指路人甲]他昨天下午翻窗户溜进我对门的加尔散先生家,偷走了他们家浴室的莲蓬头。我掐表算着呢,从下午3点46分他进去落地那一声,到3点54分他出来落地那一声,犯罪时间持续8分钟。

朱:噢?是这样……[转向路人甲]

路人甲:我我我我浇花用的喷壶嘴儿坏了就顺了一个,啊不,是偷了一个!我忏悔啊!我追悔莫及啊!我是小偷啊乡亲们你们知道了吗?我有罪啊你们来啐我吧鄙视我吧!不过老爷,我也得向您告发一个人,昨天我进去拿莲蓬头的时候,听到卧室里有……怎么说呢……暧昧的声音。我记得加尔散先生那会应该在上班呢,加尔散太太?[转向路人乙]

路人乙:我我我承认那不是加尔散先生,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其实我一直是个保守的女人,我我我我……我忏悔啊!我追悔莫及啊!我不忠我淫荡啊乡亲们你们来给我挂破鞋游一次街吧求求你们了。我告发,老爷,[指着路人丙]他是主犯,我是从犯……

路人丙:[从容、大义凛然地]乡亲们,我忏悔,我追悔莫及。你们都知道我是奸夫,可你们也都知道:奸夫也是人啊!昨天下午在加尔散先生家,我错误地捍卫了一次人类的本能,可这种行为--[转向路人丁]总比虐待流浪的小动物更有人情味吧?谢谢。

路人丁:哼,我可以忏悔,那是给神面子。可是我对一只流浪猫流浪狗怎么样你管得着吗,它们只是一群没上户口的畜生,又不是咱阿耳戈斯人的兄弟姐妹,总比通了奸再亲手掐死自己的婴儿要好吧,艾丝黛尔小姐?[指着另一个路人]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地]:我是XX犯/我要忏悔啊

老爷,我告发,他/她X年X月X日犯了XX罪

(众人的声音渐渐交织在一起,最后变成齐声的“我忏悔,我告发”,他们以慢动作飞舞:也就是说,他们互相指责告发罪行的时候变成了苍蝇。)

朱:[慷慨激昂地]看啊,苍蝇!苍蝇!这就是众神带来的礼物!忏悔!虔诚!!阿耳戈斯人民从此和众神心连着心。

俄:空荡荡的街道,一些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可怜虫在捶胸顿足,每个人都对别人的罪行倒背如流,还有王宫里那叫人无法忍受的呼号。讨朱庇特欢心的,难道正是这些么?

朱:年轻人,不要对神妄加判断吧,他也有难言的苦衷嘛!

(静场。)

俄:我记得,阿伽门农有一个女儿?一个叫厄勒克特拉的女儿?

朱:对,她在这儿。就住在埃癸斯托斯的王宫里。

俄:厄勒克特拉对这一切怎么看呢?

朱:她还是个孩子呢。倒是阿伽门农还有一个儿子,叫什么俄瑞斯忒斯。人们说他死了。

俄:死了!是啊……

朱:阿伽门农没死多久,埃癸斯托斯就下令将俄瑞斯忒斯也杀咯。不过有人认为他还活着。据说去杀他的人动了恻隐之心,没杀他,把他扔在森林里,他可能已经被雅典富有的自由民收容所养大了。

俄:那倒不是坏事。

朱:对我来说,我倒希望他已经死啦。

俄:为什么?

朱:咱们来设想一下,如果有一天,他出现在这座城市的街道上……

俄:那又怎么样?

朱:唉!倘若我遇到他,我就要对他这么说:“年轻人”……我叫他“年轻人”,因为如果他活着,差不多是你这个年纪。我说嗨!我看你精力充沛,身体健壮,完全可以到一支善战的军队里,当个五星上将战功赫赫;我看你饱读诗书,仪表堂堂,完全可以到大学里当教授讲哲学或者建筑学;我看你……

俄:我看你没有家庭,没有祖国,没有宗教,没有职业,完全可以自由自在地周游世界,然后编一本旅游百科全书,赚一箩筐养老金颐养天年?

朱:[煽情地]对呀!何必来这个半死不活的城市?你以为你是谁?踮起脚尖轻轻地走开,随他们去吧。你想杀掉埃癸斯托斯,把他从你父亲的宝座上拉下来吧?多么不成熟的想法!一个国王应该和他的臣民拥有共同的回忆,而你显然不够格啊:你从未见过谁家的孩子出生,从未参加过谁家女儿的婚礼,你更不可能分担他们的悔悟,因为他们的罪过里没有你的份。有神喜欢他们就足够啦!你想夺走神对他们的宠爱么?那你又能给他们什么来代替呢?是……是饱食终日的美满生活,是幸福之中司空见惯的忧郁与厌倦么?年轻人,我还是祝你一路顺风吧--不要触动这个城市的神经,否则你会引起大灾大难。[凝视着俄瑞斯忒斯]一场可怕的灾难!就会降临到你自己的头上。

俄:您要说的就是这些么?好,那么,如果我是这位年轻人,我就要回答您……(二人对视,各不相让。一黑衣人咳嗽。)噢!我不知道会回答您什么。也许您言之有理。再说,反正我是异乡人,这一切与我毫不相干。

朱:那太好啦。但愿俄瑞斯忒斯也这么通情达理!年轻人你打算接下来去哪?

俄:去哪?去哪里都可以……斯巴达?或许就去斯巴达,那里我有些朋友。

朱:斯巴达好啊!不过你没马匹可不行,这个包在我身上!我可以给你搞一匹备有鞍具的母马,价钱也不贵。对了,我忘了告诉你:如果这些苍蝇再骚扰你的话,你就一挥腕,一抬胳膊,嘴里念:“Takulamahaha,gala,gala,呸,呸!”看!苍蝇立刻掉下来,象青虫一样在地上爬。

俄:感谢朱庇特!

朱:没什么,这个这个只是初级小魔法,下次再教你个进阶的。哎呀我去给你找马,时间不早啦,时间不早啦!(打了个响指,灯光变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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