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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幕


地点:阿耳戈斯王宫内外。一门之隔。

时间:第一日傍晚到第二日凌晨--一个不眠之夜。(以下俄瑞斯忒斯和厄勒克特拉的独白交替进行,俄在宫外,厄在宫内。)

俄:(走近王宫)王宫。一座比父亲还要庄严静默的建筑,一言不发却盛气凌人。从知道身世的那天起,我就无数次地揣测它的模样和威仪。我的父亲出生在这里,我也出生在这里。这是我的宫殿!就在这里,一个淫妇和她的主子,把我的父亲杀害了。埃癸斯托斯的大兵们将我带走的时候,我还不到三岁。我们肯定是从这扇门走出来的。当时一个大兵将我抱在怀里,我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定在哭……

厄:父亲被杀的那天,我看见你被埃癸斯托斯的大兵带走了,血红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我听见你一直在哭,他们一直在笑。我还听见父亲--无辜的沉默。王宫的大门关上了,我被锁在里面,父亲留在我眼中的血色静静晕染开来,在我心里绽出一朵朵火红的曼佗罗。从此,我成了这个城市的瘟疫。

俄:这道大门,我本应该已经出出进进一万次了。我小的时候,也许会拿这门扇玩耍;我会用力把身体顶在门扇上,门扇会吱嘎作响,却总也打不开。大了以后,我会在夜里偷偷把门推开,走出去与姑娘们幽会。再以后,到我长大成人的那一天,奴隶们会将这道门大大敞开,我会骑着马跨出门去。我古老的木头大门啊,我闭着眼睛也能摸到你的钥匙孔。下面,门槛上那道划破的痕迹,可能是我弄的,或许是我头一次拿长矛,失了手,划出来的。

厄:你知道吗?每天早上,我,最下等的女仆,都会在王宫最僻静的洗衣间里洗国王和王后的衣裳:所有他们的内衣内裤,他们同房时穿的衬衣,裹着他们腐烂身躯的衬衣。我闭上眼睛,拚命地搓洗……我能把最肮脏的地板擦得光亮如新,能把最油腻的碗碟洗得洁白无瑕。可是这双手……它洗不掉凶手指甲里风干的血迹,洗不掉弥漫阿耳戈斯城的罪衍。

俄:傍晚,阿耳戈斯的傍晚,每一扇门都对我紧闭,整个城市都陷入意味深长的缄默。可是这时候,我本应该赤身露体地呆在这王宫中一间阴暗的房间里,从护窗板的缝隙中,观察着落日的红光,我会等待着夕阳西下,等待着阿耳戈斯傍晚凉爽的阴影,它有如一股芳香,从地上冉冉升起。这样的傍晚和千千万万的傍晚如此雷同,却总是新鲜的!因为这夕阳下的阴影,这苍蝇的嗡嗡叫声,这将我的头发烤焦的酷热,是属于我的!

厄:嘘……你听我说:每天傍晚,我低垂眼帘服侍国王和王后用餐的时候,我就从睫毛间偷偷注视着他们。那上了年纪的美人,面孔呆滞死板,那男的,肥胖而苍白,黑黑的络腮胡从这边耳朵长到那边耳朵,好象连成一串的蜘蛛。我想着能有一天,看见一小股热气,就像严冬早晨呼出的第一口气那样,从他们豁开的腹部升起。我发誓,这就是我的全部夙愿,从六岁我变成女仆的那年起。

俄:七岁,刚刚懂事的那年起,我就已经知道,自己是流亡他乡的人。各种气味,各种声响,雨点拍打屋顶的声音,一线线阳光的轻微颤动,我任凭这一切洒满我的全身,落在我的周围。但我知道那都是属于别人的,我永远也不会将它们变成我的往事。我生活在空中,就如同晚风中的几根蜘蛛丝一样,我并不比一根蜘蛛丝分量更重啊!自由……感谢上天。我是多么自由!我的灵魂又是多么的美妙和空虚!

厄:你猜猜看,每天晚上,当我把活干完,那一对通奸者是怎么奖赏我的吗?我得走到一个身材高大、皮肤松垮的女人跟前去。她的嘴唇油腻腻的,双手雪白雪白的,那是一双散发着蜂蜜芳香的王后的手。她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把她的嘴唇往我的额头上一贴,说道:“晚安,厄勒克特拉。”每晚如此。我感到那热呼呼的贪婪的肥肉,紧贴着我的皮肤。晚安,厄勒克特拉,她会像一根小小的鱼刺,倔强地插在这个城市的咽喉。

俄:阿耳戈斯的黑夜降临了……厄勒克特拉我的姐姐,你也感觉到天冷了吗?……一切都是多么空虚啊……茫茫的空间,漫无边际……可是,是什么……是什么刚刚死去了?

厄:黑夜降临了……天好冷……晚安,厄勒克特拉,晚安。我把自己的炽热留给梦境,孤注一掷,不留退路。每天晚上我都能梦到你,你让我从梦中惊叫着醒来。我害怕你,可我等着你,我爱你!你和我们的父亲一样刚毅勇敢,两只血红的眼睛里总是蕴含着愤怒。你和我一样受着痛苦的折磨,就象一匹被剖了腹的烈马,只要稍微一动,你就会把五脏六腑掏出来。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总有一天,我要亲手将罪人指给你看,我要对你说:“俄瑞斯忒斯我的弟弟,快看呐!罪人就在这里!刺吧,砍吧!”

(舞台另一区,埃癸斯托斯惊叫着,捂着腹部坐起来。克吕泰涅斯特拉也随之坐起来。)

埃:啊!

克:陛下,你怎么了?

埃:我做了一个噩梦。

克:梦见什么了?

埃:恐惧……现在是凌晨了吧?

克:是的,晨光都发白了。

埃:很好,很好。阿耳戈斯的亡人节如期到来了,又一个盛大的祭典就要开始,年年如此。

克:十五年了,没有新鲜事,除了一天天衰老的面容。

埃:十五年了,我用手臂将整个阿耳戈斯城的悔恨托在空中,我穿得象个吓唬人的稻草人,天知道这些黑衣服把我的灵魂也给染黑了。

克:唉,其实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埃:我知道,夫人,我就知道:你马上要向我提起你的悔恨。真的,我很羡慕你,这悔恨充实了你的生活。我呢,我没有悔恨,所以阿耳戈斯没有一个人象我这样忧伤。

克:我亲爱的陛下……[挨近埃癸斯托斯]

埃:别过来,你这个轻浮的女人!

克:亲爱的……

埃:别过来,轻浮的女人:他在看着,你不感到羞耻吗?

克:谁能看见我们?谁?

埃:阿伽门农!你忘了,每年的亡人节,阿耳戈斯的死鬼们都会从地底下出来。

克:老爷,我求求你……难道你忘了,这套鬼把戏是你自己编出来吓唬阿耳戈斯百姓的? 再说现在,那块大石头还堵着呢,死鬼不会这么快就出来妨碍咱们的。

埃:[静两秒,突然笑了]哈哈,是我糊涂了。

克:[大笑起来,颇自然率性地前仰后合]哈哈哈……

埃:[托起她的脸端详,生出一股恶意]夫人你知道吗?你卸了妆的样子并不好看,笑起来更显得苍老了……[转头起身]你继续睡吧,我睡不着,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克吕泰涅斯特拉枯坐着不动,埃癸斯托斯踱到朱庇特神像前)

埃:朱庇特,伟大的苍蝇之神,亡人之神,难道你需要的阿耳戈斯王就是这副模样么?我来,我去,我高声叫喊,我到处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让每一个看见我的人都感觉自己罪孽深重。然而我已经是一个空空的躯壳,五脏六腑都被吞噬得一干二净了,我比死去的阿伽门农更像个死人啊。我说过我很忧伤吗?我是在说谎。一片茫茫的沙漠,满眼虚无的黄沙,还有湛蓝的天空,那么明净那么遥远,远得叫人心慌……没有忧伤,也没有快乐,只有恐怖,万劫不复的恐怖。啊!只要我能流下哪怕十滴眼沮,就是送掉我的王国,也在所不惜啊!

克:[原地,从轻到响地拍掌几声]我亲爱的老爷,顾影自怜,这个人人都会并且乐此不疲,但是它毫无用处。

埃:谢谢夫人提醒。也请夫人开始为今天的大典梳妆打扮吧。还有,记得去找厄勒克特拉,让她务必参加大典。(下)

克:[喃喃]……但愿你能记得,十五年前,我是全希腊最美丽的女子。(下)

(六个黑衣老婆子来到朱庇特神像底座下。朱庇特上,打响指,灯光切换。黑衣人以动作诱导朱庇特脱掉斗篷摆出造型后,开始跪拜,朱不耐烦,跺脚,老婆子被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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