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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点:王宫里。
时间:第二日晚上。
士兵甲:这苍蝇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跟疯了一样。
士兵乙:苍蝇闻到了死人味道,高兴了。我连呵欠都不敢打,怕一张嘴,苍蝇就成群结队、川流不息地飞进我的嗓子眼。[宝座发出声响]咦。什么声音?
士兵甲:是阿伽门农坐在宝座上。
士兵乙:是他那大屁股压得宝座嘎嘎直响?不可能,伙计,死人可没有分量。
士兵甲:一般平民百姓是没有分量的。可他在成为王室的死人以前,可是一位活生生的国王啊!不管年头好坏,平均总有二百斤吧!要是他没剩下几斤重,那才稀奇呢!
士兵乙:那……你肯定他在这儿?
士兵甲:那你说他在哪儿?我要是一位死去的国王,嘿,要是每年有二十四小时可以还阳,我肯定回来坐在我的宝座上。坐上一整天,追忆以前的大好时光,不去祸害任何人。
士兵乙:你现在活着,你才这么说。你要是死了,大概也和别的死人一样干坏事。[士兵甲给了士兵乙一个嘴巴]嗬嗬!这还了得!
士兵甲:这是为你好。你看,我一下子就打死了七个,简直是一群!
士兵乙:一群死人?
士兵甲:什么呀!一群苍蝇。哎呀,我满手都是血。[擦手]该死的苍蝇!
士兵乙:上帝让它们生出来就是死的那该有多好,你看这儿这些死人,一个个全都一声不吭,规规矩矩呆着。苍蝇死了,大概也差不多。
士兵甲:住嘴!我捉摸呀,说不定这儿还得加上苍蝇的幽灵……
士兵乙:有可能啊……
士兵甲:你想想看!这些小玩艺儿,每天上百万地死去。要是把去年夏天以来死的苍蝇都在城里放出来,有一个活的,就得有三百六十五只死的,围着我们嗡嗡转。呸,那空气都得腻乎乎的,全是苍蝇。到那时,一张嘴就得吃苍蝇,一呼吸就得进苍蝇,一股一股的苍蝇粘乎乎的,钻到我们的气管和肠胃里去……喂,你说,说不定这间屋子有怪味,就是因为这个。
士兵乙:唔!象这么大的王宫大殿,有几个死人就能熏臭了。人家说死人有口臭。
士兵甲:我告诉你,这些死人还相互吸血呢……
士兵乙:我跟你说,有点不对劲,这宝座直响。
士兵甲:[在宝座正面小心地看了看,抓了抓]明明没有人嘛!所以我说是阿伽门农,我告诉你,是神圣的阿伽门农!他大概坐在这宝座上,身子挺得笔直,象根柱子一样,正瞧着我们。你说除了瞧瞧我们,他那时间可怎么打发呀!
士兵乙:那咱们最好改改姿势。唉,苍蝇弄得鼻子直痒痒,也只好认了。
士兵甲:我倒宁愿呆在哨所里,来上一盘棋,那该多美!在那儿,回来的死鬼是咱们的伙伴,也和咱们一样,是普通一兵。可在这儿,我一想到咱们的先王坐在上边,数着我衣服上缺几颗钮扣,就跟检阅我们似的,我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埃癸斯托斯的声音:下去!
士兵甲:妈妈呀,他还说话!
士兵乙:[小声地]不对啊,我怎么觉得是埃癸斯托斯国王的声音。
埃癸斯托斯的声音:蠢东西,给我下去!
士兵甲:哪儿呢哪儿呢?
(士兵甲乙循着声音走去,埃癸斯托斯从宝座后面走出来正和他们打个照面。两士兵愕然,埃作了一个下去的手势,两人逃也似地下去。少顷,朱庇特走到埃癸斯托斯身后。)
朱:诉说你的愁怨吧,亲爱的国王。
埃:[吓了一跳]你是谁?
朱:[紧张,低声]不许喊!
埃:滚出去,否则我叫卫士痛打你一顿。
朱:[急了]你认不出我来啦?可是你见过我呀。至少在梦里面。对,我那时模样比现在可怕。[雷鸣电闪,朱庇特现出可怖神情]是这模样?
埃:朱庇特!
朱:这就对啦![又变得笑容可掬]阿耳戈斯的居民们,他们祈祷时看见的我,是这样的吧?[摆一个神像的姿势]哈哈,一位天神能这样了解自己的形象,是一件多么难能可贵的事情啊。[稍停,局促地]不过我长得真是丑陋不堪,他们大概不会很喜欢我。
埃:他们怕您。
朱:太妙啦!我要人家喜欢我有什么用!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埃:您要我怎样呢?我按照您的意图干的够多了!
朱:永远不够。
埃:我要累死了!
朱:唉,你不要夸大其辞吧。你身体不错嘛,又肥又胖:上等的王室油脂,黄黄的就象蜡油。你注定还要活上二十年呢。
埃:还要二十年!
朱:“还要二十年!”你什么态度?[起念]喂,我说,你不许喊啊。[捏住埃的鼻子。几秒钟后发现埃纹丝不动,忙放手] 别别别,我就是试试,你要是这么死了就太让我伤心啦。
埃:[缓过来,轻描淡写地]我觉得还好。
朱:你……你以为我大老远过来找你一次就是玩游戏吗?我是要向你紧急通报一件事![看表]完了,时间不多了,好,我会尽量压缩一些冗长的对白,以保证我们的谈话在五分钟之内。嗯……简明扼要地说:就是一会儿会有两个小朋友要过来杀你。
埃:厄勒克特拉?
朱:还有……
埃:谁?
朱:俄瑞斯忒斯。
埃:啊![稍停]那好,这是在劫难逃了,我有什么办法呢?
朱: “我有什么办法呢?”[改变口气]办法是立即下令逮住一个自称是菲勒勃的异乡人,把他和厄勒克特拉关进地牢--我允许你终身监禁他们。好啦!还等什么?叫卫土啊!
埃:不。
朱:为什么?
埃:我累了。
朱:又是这句!你总不能让我白跑一趟,我可是专程来报信来救你的啊!
埃:为什么?十五年前您给阿伽门农报信了吗?他可是很想活的!
朱:啊,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我对你比对阿伽门农更亲,你反倒怨气冲天。
埃:对我比对阿伽门农更亲?呵呵。您更偏爱俄瑞斯忒斯,而我大概只配当一个杀人凶手吧。十五年前我手执斧头直奔国王浴盆的时候,您肯定在神山之巅舔着嘴唇,心中暗想,罪人的灵魂是多么令人惬意啊。可今天您却拉住俄瑞斯忒斯的胳膊,保护他,不让他犯罪?这不公平。
朱:多么奇怪的嫉妒啊!放心吧:我谁都不喜欢。坦率地讲,我也犯过罪,因为我创造出的人是会死的。你们这些杀人凶手最多是加速了他们的死亡而已。对了,你知道如果你不杀死阿伽门农,他后来会怎样吗?三个月以后,他就会患中风,死在一位美丽女奴的怀抱之中。可是你的罪行帮了我的忙,我非常感激。
埃:十五年来我一直在赎罪,这罪行反倒帮了您的忙?真是倒霉透了!
朱:不懂了吧?赎罪才合我胃口啊!这个……[看表,紧张地]我还是得解释清楚。我很喜欢你的罪行,典型的旧式犯罪:缺乏理智、昏头昏脑,与其说是人祸,不如说更象天灾。你在疯狂和恐惧中乱砍一通,砍完了你又不想承认了。结果呢,死了一个人,却有两万个人一起开始悔恨。你想想我这桩买卖做得多合算!
埃: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俄瑞斯忒斯是不会懊悔的。
朱:[看表]你明白得还不晚!这时候他正在头脑冷静稳稳当当地准备杀你,这个温柔的年轻人会象宰小鸡一样将你杀死,然后走开,双手沾满鲜血,良心却不受谴责。这就是我所痛恨的新式犯罪!啧啧,想想就这么个死法……我都替你脸红了。还等什么!快叫卫士吧!
埃:我已经说过了,我不叫。这场谋杀让您那么不快,所以它反而叫我高兴。
朱:好,埃癸斯托斯,你可以死得很高兴,我看你也打算如此。但是别忘了,你是个国王!
埃:那又怎样?
朱:咳,我知道你恨我。但咱俩是亲戚呀。我按照我的形象塑造了你,一个国王就是一位地上的神明,应该像神明一样高贵阴森可怕。别忘了你和我一样,唯一的嗜好就是统治。
埃:哈哈,天大的笑话,一位天神在和我攀亲戚!好吧,统治!正是为这个我引诱了克吕泰涅斯特拉,正是为这个我杀死了国王。我没有欲望、没有爱情、没有希望地活了这么多年。我竭尽全力把我的形象深深印在每一个臣民的心中,即使他一个人的时候,也要感到我严厉的目光透到他思想深处。可是第一个受害者是谁?是我自己!我俯身于他们心灵的井口,却在井底看见了我自己的形象。它使我感到厌恶,把我吓得目瞪口呆。统治!除了恐惧,别无他物。
朱:你累了,老弟,我能理解。可是你还会死去,我不会啊。只要这大地上有人类,我就非得在他们面前跳舞不可。十万年了,你以为我看到自己那些并不美丽的神像不感觉头晕目眩吗?但我们不可能有别的嗜好:我……我演的是神啊,而你天生就是要当国王的。埃癸斯托斯,我的得意之作,我的会死的兄弟啊,我命令你不许再抱怨啦,赶快把俄瑞斯忒斯和他姐姐抓起来!
埃:他们真的那么危险吗?
朱:问题是俄瑞斯忒斯知道他是自由的,他根本不买我们的账!他呆在阿耳戈斯就像一头癞皮羊呆在羊群里一样,他会把你的整个王国都传染上,毁了你毕生经营的事业!
埃:那您还等什么,还不叫雷劈死他?
朱:[沮丧地]第二个问题是:我已经拿他没办法了,因为这是人间的事情。俄瑞斯忒斯知道他是自由的,所以他根本不买我们的账,他根本不买我们的账,因为他知道他是自由的……
埃:[打断]好吧,我服从您的命令。可是请您不要再说下去了,因为我受不了。晚安!
朱:咳,抓紧时间吧!
(朱庇特下。埃癸斯托斯独自一人呆了片刻;厄勒克特拉和俄瑞斯忒斯出现。)
厄:刺死他!别让他喊出声!
俄:小声点,不要害怕!
埃:原来是你。俄瑞斯忒斯?
俄:是我!
埃:我不反抗。我愿意你把我杀死。
俄:[稍停]好。用什么方式无关紧要。我反正要当杀人凶手! [剑击埃癸斯托斯]
埃:刺得很准。[拚命抓住俄瑞斯忒斯]让我看看你,你真的不懊悔吗?
俄:懊悔?才不会!我干的是正义的事!
埃:正义的事,哈哈,这正是朱庇特希望的事。
俄:正义是人的事,不需要朱庇特来指教我。(埃痛苦地张了张嘴)
俄:卑鄙无耻的家伙,你还想说什么?
厄:他是在喊疼……他站不稳了,太可怕了!
俄:住嘴!不要让他把别的记忆带进坟墓,只要他记住我们的快乐![又刺一剑]
埃:当心苍蝇,俄瑞斯忒斯,当心苍蝇:事情还没完呢![死去]
厄:啊!他死了?
俄:[注视着埃的尸体]走,马上领我到王后的卧室去!
厄:俄瑞斯忒斯……
俄:怎么了……
厄:她再也无法加害我们了……
俄:厄勒克特拉,我认不出你来了。
厄:俄瑞斯忒斯,我也认不出你来了。
俄:那好,我一个人去。[至舞台另一区刺杀克,留下埃的尸体和厄勒克特拉。]
厄:这个人死了?死了?[稍停。侧耳细听]他。他正在走廊上行走。等他打开第四扇门……打开了吗?打开了吗?啊!
[厄定住。俄杀母,后跪下,把剑慢慢放下,一黑衣人探头,尖叫,其他人伸头,“嘘——”]
俄:厄勒克特拉,我自由了,自由象雷一样劈到了我的头上! 昨天,我还在大地上漫无目的地游荡,成千上万条道路从我脚下飞逝而过,但没有一条路是属于我的。今天,只剩下了一条路,而且天知道它通向哪里,可它却是我的路! 我的路!
厄:俄瑞斯忒斯,我看不见你啦!我只听到你的声音,可这声音就好象刀子割我一样。难道从今以后天空就总是这么昏暗了么?啊!它们来了! 它们挤到光线和我的眼睛之间。你听!……苍蝇在振动翅膀,就像铁匠铺里风箱的轰鸣!俄瑞斯忒斯,苍蝇把我们包围了,过一会儿就要落在我们身上,我就会感到千百只粘乎乎的苍蝇腿在我身上爬行。啊!我看见了苍蝇的眼睛,成百万只眼睛在盯着我们。
[苍蝇声起,越来越大声。灯光变化。]
俄:厄勒克特拉,走,快领我到阿波罗神庙去。明天,我要向我的臣民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