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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点:神庙里。
时间:第二日傍晚。
(厄从睡梦中惊醒,害怕,哼起歌来。俄发现厄。)
(朱庇特一直在舞台后部听二人对话。)
俄:厄勒克特拉!
厄:[抬起头,注视着他]啊!是你,菲勒勃?
俄:厄勒克特拉。快!咱们一起逃走。我骑马带着你。
厄:不。
俄:你不愿意跟我一起逃走吗?
厄:我不愿意逃走。
俄:我带你到科任托斯去。
厄:哈哈,科任托斯……我,到科任托斯我能干些什么呢?我想,一个聪明人活在这世上,除了有一天能够对他的仇人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之外,恐怕再也不能期望别的了。
俄:厄勒克特拉,如果你跟我走,你就会看到,人们还可以期望很多很多别的东西,但仍然不失为一个聪明人。
厄:我不愿意听你说了,你把我害苦了。让我看看你的脸。是的,我上了你眼睛的当。是它的光芒让我忘记了仇恨,我松开了攥紧的拳头,我唯一的珍宝滑到了脚下。你也看见了:我本来还想用说教治好这里的人们。偏偏他们喜欢他们的痛苦,他们需要有个老伤口,用肮脏的指甲去抓它挠它,小心翼翼地护着它。现在我明白了,只能用暴力来医治他们,只能以毒攻毒,其他的都是空话。
俄:可是他们会杀死你的!
厄:菲勒勃,踮起脚尖轻轻走开,就让我和可怕的幻梦作伴吧。
俄:你为什么拒绝我的帮助呢?
厄:应该帮助我的不是你。会有别的人来解救我的。我的弟弟没有死,我知道。我一直等着他。
俄:如果他不来呢?
厄:他会来的。他属于我们的家族,你懂吗,他和我一样,生下来血液里就带有犯罪和不幸。这个城市吸引着他。在这里他能制造最大的灾祸,并且自食最大的恶果。他会来的!
俄:如果你弟弟并非你想象的那样呢?
厄:那你说阿伽门农的儿子应该怎样?
俄:如果他在一个幸福的城邦中长大,不愿意再报效他的家族了呢?
厄:那我就朝他脸上啐一口唾沫,对他说:“滚开吧,你这只狗,滚到女人堆里去。可你记住,你逃不掉阿特柔斯家族的命运,它终究会找上门来,让你身不由己地犯下罪孽!”
俄:厄勒克特拉,我就是俄瑞斯忒斯。
厄:你说谎!
俄:凭我父亲阿伽门农的亡灵,我向你发誓:我是俄瑞斯忒斯。[沉默片刻]怎么?你还等什么,啐啊,在我脸上啐啊!
厄:我怎么能这样做呢?[看着俄瑞斯忒斯]这漂亮的额头,是我弟弟的额头。这闪闪发光的眼睛,是我弟弟的眼睛。俄瑞斯忒斯啊,我倒宁愿我弟弟死了,让你还是那个菲勒勃。[慌乱地,喃喃]听我说,从前我并不感到孤独,我在等着另外一个人,我只想着他的力量,忘了自己的弱小。现在,你就在我眼前。可是,可是你知道吗?比起想象中的俄瑞斯忒斯,我更爱你。
俄:如果你爱我,现在就和我一起逃走!
厄:逃走?阿特柔斯家族的命运应该在这儿决定。我会留在这儿,哪儿都不去。谢谢你的好意,菲勒勃。
俄:厄勒克特拉,我是俄瑞斯忒斯,你的弟弟。你应该在我身旁,而不是孤伶伶地呆在这神庙里。
厄:不,俄瑞斯忒斯已经死了,从今以后,我要在祭奠父亲的亡灵时,一起祭奠他的亡灵。
俄:厄勒克特拉……
厄:你是什么人?你来索取阿特柔斯家族的姓氏?难道你曾经在谋杀的阴影下生活过么?你看你,一个真正干干净净的孩子,富有,自信,温柔,眼睛闪闪发光。有时你会想,人世并不那么丑恶。你觉得在生活中随波逐流是乐趣,就象洗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那样。是吗?而我,六岁时就沦为女仆,我对一切都不相信了。[稍停]走开吧,好心人。好心人对我毫无用处:我需要的是一个同谋。
俄:你赶我走。[走了几步又停下]你等待着一个气势汹汹的武士,我和他不相象,难道这是我的过错么?如果来的那人如你所愿,你会抓住他的手,对他说:“砍吧!刺吧!”而对我,你就一点要求也没有吗?
厄:菲勒勃,你……你才十八岁,我不能在你没有仇恨的心灵上压这样一副重担!
俄:[痛苦不堪]你说得真好:没有仇恨。也没有爱。我本来可以爱你的。本来可以……我知道,为了爱,为了恨,应该献出自己。某一天,一个人,他把自己奉献给爱,奉献给恨,把他自己的土地、房屋和往昔的回忆通通献了出去。这个人是美的!而我是什么人,我又有什么可以献出来呢?我不过是今天在阿耳戈斯城中游荡的幽灵,我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更虚无缥缈。没有人等待着我,我永远是异乡人,从这个城市走到那个城市,走过之后,城门随即关闭!而这一次,我离开阿耳戈斯之后,除了在你心头留下幻想破灭的辛酸以外,还能留下什么呢?
厄:是你让我相信,有幸福的城市……
俄:幸福。对幸福我是朝思暮想的。我希望有我自己的回忆,有我自己的土地。[静场]厄勒克特拉,我不离开这里。
厄:你太清白太善良,在这儿你只会遭到不幸的。走吧,我求求你,就当你仍然是那个异乡人吧。菲勒勃……
俄:厄勒克特拉,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你不能拒绝!你能体会这种焦灼么?从知道自己身世的那天起,九个月,我夜夜都不能安然入睡。我羡慕那些背负重物的奴隶,赤裸的双脚踩在土地上,碎石磨破他们的皮肉,疲惫、压抑、闷热,但阿耳戈斯就在他的周围,他走在自己的城市里,就像一棵树长在森林之中一样。厄勒克特拉,我愿意当这个奴隶,我要把这个城市像毛毯一样紧紧裹在我的身上。我不走了。
厄:即使你在我们当中呆上一百年,你也永远是异乡人。他们会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你,见到你,他们说话都会放低嗓门。
俄:可我愿意为你们效劳!我可以保卫城池,我有黄金,可以救济你们的穷苦人。
厄:我们的城市不缺军人,也不需要善人。
(朱庇特走近,搓手注视着俄瑞斯忒斯。)
俄:为你们效劳真的这么难么……天!你叫我对什么都看不清楚了![重又抬起头]告诉我,宙斯!难道一个国王的儿子被赶出他出生的城市,就应该虔诚地忍受放逐之苦,丧家之犬一样地离开家乡么?这就是你的要的“善”么?我不相信!我再也不想分什么善与恶,我只想看到一条我应该走的路。好吧,宙斯,如果忍气吞声是你强加给我的天条,就对我显圣吧!
朱:为你效劳!
(电闪雷鸣。)
厄:[笑出声来]哈哈!今天圣迹接二连三出现!你看,虔诚的善良的菲勒勃,神都要你走开呢,走开吧!到科任托斯去!走吧!
俄:[注视巨石]那么……这就是善么?[稍停,一直注视着巨石]善。他们的善……[稍停]厄勒克特拉!
厄:[惊惶地]你怎么啦?
俄:你忽然间离我多么遥远啊……一切都改变了……茫茫的空间,漫无边际……可是,是什么……是什么刚刚死去了?
厄:菲勒勃……
俄:厄勒克特拉,那光芒不是为我闪射的!我告诉你还有一条路……我的路!看见了吗?这条路从这里开始,下坡通向城里。你懂吗,一直下到那个洞穴的最里头……你是我的姐姐,厄勒克特拉,这座城市是我的城市![抓住厄勒克特拉的手臂。]
厄:菲勒勃你的眼睛真叫我害怕……
俄:等等。让我向我的青春年华告别。科任托斯或雅典的傍晚,充满歌声、芳香四溢的夜晚,将永远不再属于我了。清晨,充满希望的清晨……所有那些美好的字眼……好了,永别了,永别了!来,厄勒克特拉,好好看看我们的城市:它就在那边,在晚霞的映照下通红一片,人和苍蝇嗡嗡作响。夏日的傍晚,它陷在不能自拔的麻木之中。它的每一堵墙壁,每一个屋顶,每一扇关闭的门,都不欢迎我。然而,我必须征服这个城市,包括你,厄勒克特拉。我会征服你们的。我要把这些笃信宗教的人家砸烂,让它们的伤口散发出饲料、焚香、美酒、青草的气味。我要变作一把大斧,劈开顽固的城墙,砍进这座城市的心脏!
厄:你变得多么厉害啊……菲勒勃,你从前那样温柔。可现在你跟我讲话,就和我梦中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俄:听我说:我,要把他们的痛苦和悔恨全部承担起来,那位不忠女子的,那位对母亲不孝的商人的,那位将欠债者搜括至死的高利贷者的……全城的悔恨都集中在我身上,它们会让我沉下去,一直沉到阿耳戈斯的深渊底。到那时,厄勒克特拉,我就是你们当中的一员了!
厄:告诉我,年轻人,你怎样承担我们的痛苦?
俄:是谁在这个城市清白的脸上烙下痛苦和悔恨的疤痕,是国王和王后。
厄:国王和王后……
俄:众神为我作证,我本来是不愿让他们流血的。
(静场良久。)
厄:你太年轻,太软弱了……而且……
俄:现在你要后退了吗?今天晚上就带我到国王和王后的床榻前,你就会看到我是不是太软弱!
厄:俄瑞斯忒斯!
俄:这是你第一次叫我俄瑞斯忒斯。
厄:是的。果真是你。我认不出你来了。可是我口中这股苦味,这股发烧的味道,我在梦中已经尝到过千百次了。你终于来了,就象在梦里一样……我们,我们一定要让他们两人都四脚朝天躺在地上,面孔就象被踩烂的桑葚。让他们血流满地!
俄:鲜血!厄勒克特拉,鲜血会把我们联结在一起的![稍停]你怎么了?
厄:你的眼睛……从前它是多么温柔,那光芒,还有那些科任托斯的故事,它们差点就叫我忘记应该去恨。我是说,永远不会再看见菲勒勃了,那个目光柔和的异乡人,永别了,这是我最后一次说“菲勒勃”这个名字,永别了……俄瑞斯忒斯,现在你是我的兄弟我的同谋!黑夜降临了,痛苦!我看见痛苦正向我们呼啸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