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拎着他的小公文包,理查德·戴弗从巴黎第七区 走来——他给玛丽亚·沃 利斯留下一张署名“迪尔”的便条,这是他和尼科尔刚相爱的时候他们签署来往书 信用的名宇——他到裁缝那儿去了一趟,店员们在他身上折腾了一番,跟他所付的 钱并不相称。他为自己大度而自信地向这些可怜的英国人做了那么多的承诺感到难 堪。他也为裁缝不厌其烦地在他袖子上换了一小块绸布而惭愧。后来,他去了克里 隆酒吧,喝了一点咖啡和一杯杜松子酒。
他回到旅馆,觉得大厅格外亮堂,他走出大厅时,才明白这是因为外面的天已 经暗下来了,这是一个飘逸着紫茉莉花香的傍晚,香榭里舍大街风声萧瑟,树叶飘 零。迪克转身向利沃里大街走去,他沿着带有拱顶的走道过了两个街区,到了他开 户的那家银行,那儿有他的邮件。随后他叫了一辆出租车。在第一阵劈劈啪啪的雨 点声中驶上香榭里舍大街,他独自一人坐在车里,带着爱意遐思着。
回想下午两点时,在乔治王旅馆的阳台上,尼科尔的美丽辉映着萝丝玛丽的美 丽,犹如达·芬奇的蒙娜丽莎对应插图画家笔下的美人。迪克在雨中前行,心神狂 乱,惊惧不定,他内心翻腾着许多男子的,他明白事情不会简单。
萝丝玛丽怀着一种无人知晓的柔情打开了房门。她现在成了人们有时所说的一 个“狂热的小东西”——已经有二十四小时了,她还有点魂不守舍。她全力应付周 边的混乱,仿佛她的命运就是一副拼图玩具——清点收益,清点希望,指派迪克和 尼科尔、她母亲,还有她昨天认识的那个导游,就像是立足于命运的丝线上。
当迪克敲门时,她刚穿戴整齐,一边注视着窗外的雨,一边想起一首小诗和贝 弗利希尔斯 积满雨水的水沟。她打开门,看见他像往常一样。在她眼里,他始 终如一,像一尊天神,这就如同在年轻人看来,一个老年人永远是刻板僵化的。迪 克见到她则产生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失望。他没有马上对她的坦然和甜甜的微笑做出 反应,她身体极为匀称,此时就像一个花蕾,日后必定绽放出一朵花花来。他注意 到通向浴室的地毯上有她湿湿的一溜脚印。
“电视小姐。”他故作轻松地打趣道。他把他的手套、公文包放在梳妆台上, 手杖靠在墙边。他的下巴控制着他嘴角的痛苦的线条,使它们像个宜表露露的恐惧 一样爬上他的额头和眼角。
“过来,坐在我的腿上,”他温柔地说,“让我看看你可爱的小嘴。”
她走过来,坐在他的腿上,此时窗外的雨水渐渐慢下来了——滴答——滴答, 她将嘴唇贴在她勾画出来的美丽而又冷漠的形象上。
此时。她在他嘴上吻了几下,她凑向他时,他觉得她的脸那么丰润,他从未见 过有什么东西她凝脂般的肌肤那样令人目眩。有时候,美丽使人产生最高尚的思想, 他这时就想起了对尼科尔的责任,想起她就可能性在走廊对面隔着两个房门的房间 里。
“雨停了,”他说,“你看太阳照到石板瓦了吗?”
萝丝玛丽站起有来,朝后仰了仰身子,格其真诚地说:
“噢,我们多么像两个演员——你和我。”她走到梳妆台前,刚把梳子插进头 发,就听到一阵慢悠悠的敲门声。
他们呆在那儿一动不动,敲门声不停地响着,萝丝玛丽想起门没有锁上,便一 下子把头发梳好,并朝迪克点头示意,迪克马上站起来、把他们刚才坐皱了的床抚 平,并向门口走去。迪克声音不大,但很自然:
“——那要是你不想出去,我就去告诉尼科尔,我们就安安静静地过一个夜晚。”
这番小心是没有必要的,因为门外那些人的情况不妙,对与他们自身无关的问 题绝时没有心情多加考虑。站在那儿的是艾贝,过上的二十四小时内,他仿佛老了 好几个月似的。他旁边还站着个惊恐不安的黑人,艾贝介绍说他就是斯德哥尔摩
来的彼德森先生。
“他的处境很糟糕,这是我的错,”艾贝说,“我们需要一些忠告。”
“到我们的房间去。”迪克说。
艾贝坚持让萝丝玛丽也去,他们穿过厅堂来到迪克的套房。朱尔斯·彼德森是 矮个的、颇为体面的黑人,他以一种仿效边疆几个州的共和党人的文雅方式跟在他 们后面。
看来彼德森是今天一早发生在蒙帕尔那斯 的那个事件的法定见证人。他已 陪同艾贝去过局,证实艾贝所说的他被一个黑人抢去了一千法郎的钞票的情况。 那黑人抢劫者的身份是这一案子的要点之一。艾贝和朱尔斯·彼德森由一位警员陪 同,返回那家酒吧,过于仓促地将一个黑人当作了罪犯,一小时后才确信,这个黑 人是艾贝离开后才去那里的。又拘捕了另一位小有名气的黑人——饭店老板弗 里曼,而弗里曼只是一上来酒喝多了昏头昏脑地出现在现场,不久他也就离去了, 因而把案情弄得更复杂了。真正的罪犯,据他的朋友报告,个过是抢走了艾贝 用来村酒钱的一张五十法郎的钞票,这个家伙就在先前还鬼鬼祟祟地在那儿重新露 过而呢。
简中说来,艾贝在一小时内连续地把他自已同居住在法国拉丁区 的一个欧 洲黑人、三个美国黑人的个人生活、意识和情感搅在一起了。艾贝看来很难从这场 纠葛中脱身。这一天在这样一种氛围中过去了:一些陌生的黑人面孔会在意想不到 的地方,意想个到的角落突然出现,还有黑人不停地给他打电话。
就自身而言,艾贝成功地避开了他们,除了朱尔斯·彼德森。彼德森的境况应 该说是一个友好的印第安人帮助了一个白人。那些受到出卖的黑人不是在追踪艾贝, 其实是在追踪彼德森,而彼德森要尽可能地从艾贝那儿寻求保护。
在斯德哥尔摩,波德森作为一个制造鞋油的小业主并不成功,现在他拥有的只 有鞋油配力和一小包做生意用的工具,但是,他的新保护人先前曾许诺,帮助他在 凡尔赛 做生意,艾贝以前的司机是那儿一家鞋厂的老板,艾贝还借给彼德森两 百法郎。
萝的玛丽索然寡味地听着这番拉拉杂杂的叙述,要欣赏其中的奇妙之处,需要 一种比她所有的更强的幽默感才行。这个随身带着他的鞋油厂的矮个子男人,那双 显得恐慌而骨碌碌乱转的狡黠的眼睛,及艾贝面容憔悴的身影——所有这些就像疾 病一样离她十分遥远。
“我只求生活中能有一次机会。”彼德森发音吐调也还准确,但在殖家的 人听来,总觉得有些怪腔怪调,“我的方法简便,我的配方优良,所以我被赶出斯 德哥尔摩。我破了产,因为我不愿意把配方卖掉。”
迪克很有礼貌地听他说话——渐渐产生了兴趣,但转眼又觉得没劲,便转向艾 贝:
“你去找家旅馆,上床睡一觉,等你休息好了,彼德森会去看你的。”
“但你难道不觉得彼德森的处境很糟吗?”艾贝表示异议道。
“我去厅里等着,”彼德森识趣地说,“也许当着我的面不便谈论我的事。”
他颇为滑稽地仿效法国人微微鞠了一躬,退出去了。艾贝像一台机车缓慢启动 似的站起身来。
“看来今天我不太受欢迎。”
“人受欢迎,但问题不好解决。”迪克提醒他,“我建议你离开这个旅馆—— 从酒吧那儿走,要是你愿意的话。到香波旅馆去,或者去宏大旅馆,要是你想好好 享受的话。”
“能麻烦你给我倒一杯酒吗?”
“我这里没有酒。”迪克撒了个谎。
艾贝无奈地跟萝丝玛丽握了下手,他慢慢使自己的脸色平静下来,他久久地握 住她的手,断断续续地说:
“你是最最——一个最最——”
她感到遗憾,也讨厌他的脏手,但她颇为得体地笑笑,仿佛看到一个人梦幻似 的走动,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别扭。有时,人们会对一个醉汉表现出一种奇特的敬重, 这很像在一些未开化的部落中人们敬重疯子一样。是敬重而不是恐惧。一个无所顾 忌、为所欲为的人会使人产生某种敬畏心理。当然,我们会让他最后为他的这种优 越性,为他的威严付出代价,艾贝转身面对迪克,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
“如果我去找一家旅馆,痛痛快快洗个澡,把头好好地梳理一下,睡一会觉, 再把这些塞内加尔 人打发走——这样,我能来这里在炉边消磨一个晚上吗?”
迪克对他点点头,三分赞许七分嘲讽地说:
“你对你现在的能力倒蛮有信心的,”
“我敢说,要是尼科尔在这儿,她会让我回到这儿的。”
“好吧。”迪克走到行李架跟前,拿过一只盒子放到中间的一张桌子上,盒子 里有许多字母卡片。
“要是你想玩字谜游戏的话,你就来吧。”
艾贝嫌恶地看了看盒子里的东西,像是要他把这些卡片当作燕麦吃下去似的。
“什么字谜游戏?好像我遇到的怪事还不多——”
“这是一种文静的游戏。你可以用这些卡片来拼单词,除了酒精这个词,什么 词都能拼出来。”
“我肯定你能拼出酒精这个同来。”艾贝将手插进卡片里面,“如果我能拼出 酒精这个同,我能回来吗?”
“要是你想玩字谜游戏,你可以来。”
艾贝无奈地摇了摇头。
“要是你这样想的话,那就没办法了——我只会碍事的。”他带着责备意味朝 迪克晃了晃手指,“但请记住乔治三世 所说的,要是格兰特喝醉了,他很想咬 其他的将军呢。”
他用秀美的眼角绝望地瞥了萝丝玛丽最后一眼,走出去了。令他欣慰的是,彼 德森已不在过道里。他觉得茫然,无家可归,便想去问保罗那条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