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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处方笺(2)


朴夫谦恼羞成怒,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子。御医女诚惶诚恐,慌忙站起身来。长今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径自冲下雕龙石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瑞葱台。

第 二天,长今又被御医女叫了过去,不料银非早已站在了那里。依照惯例,只有第一名的医女才能进内医院,而这次破例,就连第二名的银非也被选了进去。因为银非 不仅在学徒期间就成绩突出,而且她的处方笺同样出色,惠民署的医官们难分伯仲。甚至有传闻说,内医院非常欣赏银非的才华,早就将她确定为内医院医女的人选 了。不管怎么样,对于长今来说,她并不讨厌学徒期间与银非的竞争。

“就算立刻把你们两个赶走,仍然难解我心头之恨!你们以为那是什么场合,竟然也敢说走就走?”

御医女怒气冲冲地高声大喊,仿佛真要把她们两个立刻赶走。

“国王殿下为了表彰朴夫谦大监的功劳,所以亲自赐宴。谁想到让你们两个贱人弄得败兴而归,殿下震怒不已。你们说,应该怎么补偿?”

只看御医女的脸色,就知道她为了平息昨天夜里的风波而忍受了多少屈辱。即使这样,毕竟覆水难收,现在说后悔也没有用了,剩下的事情就只有接受惩罚了。

“你们两个刚刚成为医女,还不懂得怎样分辨事理,所以犯下了这样的错误。这次我先原谅你们。从今往后,如果再敢轻举妄动,我就把你们贬为地方妓,知道了吗?”

所谓地方妓,指的是京妓之外的另一种妓女。隶属于官厅的妓女共有京妓和地方妓两种,地方妓中如果有姿色出众且才华过人的则被选拔为京妓。这两种妓女只是所属地域不同而已,在陪酒侍宴、跳舞卖笑方面并没有两样。

“我说的不对吗?怎么不回答?”

“不管御医女嬷嬷怎么说,反正我是绝对不会斟酒的!”

闻听此言,不仅御医女惊诧不已,就连长今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转头去看旁边的银非。

“什么?”

“我想成为医女,可不是为了给别人斟酒。”

“你竟敢如此放肆!难道你忘了医女是贱民的事实了吗?身为贱民,志气之类又有什么用呢?两班贵族让你干什么,你就得乖乖地干什么,这才是贱民的本分!如果敢于违抗贵族的命令,那是要杀头的,难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如果活着必须为男人倒酒,我宁愿选择死!”

“什……什么?”

御医女都要被气疯了,而银非仍是毫不退让。她那义正严词、滔滔不绝的样子,连长今都在为之隐隐担心。以她这样宁折不弯的品性,作为医女的将来绝对不会平坦顺利的。

御医女强作镇静,收拾起了刚才的表情,开始对银非好言抚慰。

“妓女和医女,两者都隶属于官厅。在身为贱人、服务国家这点上是有共同点的。妓女的服务是展示歌舞的技艺,医女的服务是展示为患者治病的医术,两者身份相同,目的也是一样的。不过是让你临时以妓女的身份服务,值得你豁出性命来吗?”

“即使两者身份相同,为国家服务的目的也相同,但是治病救人和陪酒侍宴的意义还是判若天壤。再说了,国王殿下不也严令禁止医女参加宴会吗?”

“那不过是法令,现实却是现实!”

“如此说来,该受惩罚的不是拒绝倒酒的我们,而是违反王命的士大夫!”

银非唐突的回答让御医女哑口无言。

长今愣住了,呆呆地凝望着银非,眼神之中既有感叹,又有尊敬。

“不管怎么样,你们不听我御医女的话,竟敢擅自行动,必须接受惩罚。从今天开始,给我连续煎药三天!”

如果说所谓惩罚就是连续三天煎药,那倒不是什么难事。银非也百思不得其解,扭头看了看长今,两人目光相对。

“三天三夜不许合眼,必须始终守着药罐子。要是被我发现你们哪怕合一下眼,我就当场把你们贬斥为地方妓,到时候可不要怨恨我!”

御医女的话仿佛画上了个句号,银非长长地舒了口气。难怪惩罚乍听之下不怎么严厉,原来还附加了更麻烦的条件。

走出御医女的房间,银非毫不迟疑地去了煎药房。药罐前的医药同参、尚药不约而同地注视着两名医女。

“什么事啊?”

“御医女让我们守着药罐子,三天三夜不许离开。”

回答尚药质问的依然是银非。

“这可是尚药我的分内之事,御医女为什么要对你们下这种命令?”

“至于有什么深层的意思,我也说不上来。只知道她让我们守在药罐子前,三天三夜也不准合眼。”

“是吗?看来御医女是在惩罚你们。了解煎药的过程也很重要,那就趁现在好好学习学习,提前熟悉一下吧。”

尚药哈哈大笑,转身继续他的工作。

其实,煎药工作的重要性从内侍组织的结构来看,便可略知一二了。内侍之中以侍奉国君膳食的尚膳地位最高,其次是管理王室酒类的尚酝,接下来便是准备国君汤药的尚药,最后是尚茶,也就是管理茶饮的内侍。

因为饭、酒、药、茶均为入口为食之物,所以必须在国君最亲近的相关内侍的严格管理下准备,无一例外。

内医院奉药给国君必须遵循繁琐而严格的程序,以便防止心怀不轨者与医官相互勾结。首先,内医院都提调与三名医官依次为国君诊脉,然后分别说明对于脉象的意见。至于进药还是不进药,以及进什么药,也必须共同商议之后,再做决定。此时,御医和医药同参也参与讨论。

意 见经过整理,交由御医之中职位最低者准备处方笺,并呈交都提调。都提调将处方笺的内容禀明国君,征询是否进药。一般来说,殿下都会下旨按处方笺的内容进 药。进下来就进入迅速准备药材和煎药的过程了。此时,因为是国君进食的药物,所以一丝一毫也马虎不得,内医院提调和御医必须对药物准备情况进行严格点验, 以免使用了品质不良的药材,或者有异物落汤药。

即便是煎煮汤剂的过程中也有可能出现问题,所以必须派遣一名内医官全程检查、监督。药汤完成后,如果进药的命令下达,首先由三名内医院提调品尝味道。

确认无误后,将药盛进一种名为锁料冶的特制药碗,并以白纸标明药名贴到盖子上。小饭桌上除药碗以外,还有一把小瓢,泡过蜂蜜的甜枣用来去除服药之后口中残留的苦味,另有一条苎麻布手巾用来擦拭嘴角。

不管是尚药、医药同参,还是内医院提调,但有疑问,银非开口即问,毫无惧色。长今不由得对银非大为佩服,暗想只要不离左右,耳濡目染,自然就能学到不少东西。

也是在这时,她才知道煎药容器中以滑石药汤罐为最好。此外,先在空药罐里放入药材,再注入滚水浸泡一个时辰左右,也是长今第一次听说的煎药方法。

至于所需水量,大约以每碗水煎一服药最合适,因为每次所煎药材性质并不相同,所以水量也可以随机调节,以高出药材表面两指为宜。

在 滚开之前用旺火,然后以文火煎熬大约一个时辰。如果时间不到一个时辰,而药已经滚开,可以先将汤液倒出,重新加水,烧至再次沸腾,这样的方法长今也是第一 次听说。一个时辰之后,如果药渣漂浮到水面,则以麻布小包轻轻过滤残渣,药液与前面倒出的部分混合,并分三次服用。据说,这是最为理想的方法。

煎 药的过程之所以如此烦琐,是因为要充分考虑到药材的成分,比如有的药材挥发性强,需要煎熬的时间相对较短,而有的药材则必须经过长时间的熔炼,才能发挥药 效。首先要煎挥发性强的药材,其次则是耗时较长的药材,只有这样,才能不错失一切有用的成分。一般来说,矿物性药材耗时最长,动物性药材次之,最后是植物 性药材。

植物性药材之中,以花、叶入药的植物,如薄荷、藿香、小叶夏枯草、荆芥、佩兰等挥发性药材的煎熬时间最短,至于肉苁蓉、熟地黄、附子、黄精等,则以较长时间煎煮为宜。

仅是煎药这一件事,需要学习的东西就有如此之多,当然也就需要花费相当的力气了。然而人体又是如此复杂,既有五脏六腑,又有两百多块骨骼、六百多块肌肉,更不用说数不胜数的经络和穴位了,要想全部掌握并且融会贯通,那真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啊。

而 且,云白曾经说过,每个人的体质都不一样,应该根据各人与生俱来的特性与自然相沟通。所有这一切若想彻底弄通并运用自如,看来至死都是不可能的了。做料理 的时候还可以做些试验,最多只会引起腹泻,倒不至于有什么大的害处,然而医术事关生死,岂容丝毫马虎,是万万不可以人为对象做什么试验的。

云白还说过要靠领悟。长今当然想领悟一切,可是以自己现在的粗浅经验,到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这么神妙莫测的道理呢。

就在这共同学习如何煎药的过程中,第一天终于过去了。第二天清晨,眼皮就开始发沉了。好歹算是熬过了白天,夜晚一到,汹涌而来的倦意实在是难以忍受。内医院提调和医药同参进进出出,偶尔尚药也过来看看,这里的确不是打瞌睡的地方,否则很快就会传到御医女的耳朵里去。

“困死了,我们聊天吧?”

这还是第一次,银非正式同长今搭话。既不征得对方的同意,便不分青红皂白地用起了非敬语。其实就算当着御医女的面,她也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所以如果跟她计较什么敬语非敬语的,那反倒是有些无理取闹了。

“好啊。我也是早就想跟你聊天了,没想到机会终于来了。”

“你真让我刮目相看呀。”

“什么意思?”

“从学徒的时候我就开始注意你了,那时候的你表情冷漠,只知道用功学习。”

“你那时候也是一样。”

长今立刻回敬,惹得银非放声大笑。但她随即便抹去了脸上的笑容,以一种近乎悲壮的神情说道。

“就算是拼将一死,我也不会给男人们倒酒的!”

“我也是。”

“己 卯士祸(朝鲜王朝中宗14年(1519年)的士林惨祸,主要发生于以南衮为首的守旧派和以赵光祖为首的新进派之间,最终以守旧派胜利而告终,新进派人物或 被赐死,或被流放——译者注)的时候,我父亲遭到流放,后来被赐死于流放地。母亲和我沦落为全罗监营的官婢,有一天,母亲被叫到一个宴会上去陪酒,回来的 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人事不省了。原来母亲拒绝伺候达官贵人,被打得昏死过去。我就像疯了似的,搜遍了山谷和田野,希望能够找到医治母亲的药材,不料夏天太 炎热,伤口很快就化脓破裂了,母亲就这样含冤而死。我是母亲的女儿,绝对不会干给男人倒酒的事!”

只看银非的眼神,就可以完全感受到她当时的愤怒和悲哀了。出于怜悯和同病相怜的感情,长今立刻就对银非产生了好感。

“我很惭愧。如果不是有认识的人在里面,我可能不会像你这样义无返顾地坚持下来。”

“从今往后,这样的事情可能还会经常发生,所以我们一定要趁机让她了解我们的意志。就算她是御医女,总不能随随便便就把我们赶走,或者杀了。即使头痛难受,可只要我们频频闯祸,你说这样的医女她还愿意使唤吗?用不了几次,她肯定会放弃我们的。”

“好主意,我也觉得是这样。”

银 非既刚强又聪明。有了这样的好朋友,肯定会成为医女生涯中莫大的慰藉。长今突然觉得心里非常踏实,仿佛得到了千军万马。然而困意阵阵袭来,再也难以抵挡。 到了第三天,她们互相掐拧对方的皮肉,拿冷水往脸上泼,最后还把药罐子顶到头上,打个激灵睁开眼睛,却发现两人正额头相抵打着瞌睡。令人吃惊的是,哪怕只 是短暂地合一下眼睛,也能临时消除疲惫,保持好大一会儿的清醒呢。当你几天几夜不睡时,刹那间的瞌睡便顶得上平时的一两个时辰,也许是睡得深的缘故吧。

稍微打了个盹,银非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几乎咧开了嘴巴,然后不等闭上嘴,她又一脸嫌恶地说道。

“那天我们不是被叫到瑞葱台了吗,你还记得吗?”

“嗯。”

“当今殿下登上宝座之后,工程才被终止。如果按照原定计划完工,规模还会更庞大。”

“你是怎么知道的?”

“听说原来几乎计划把石栏杆垒到十人高,宽度也要求坐得下一千个人。台前的池塘要再挖十人深,以便让游船任意出入。”

“幸亏终止了工程。如果按照原来的计划完工,召开宴会的次数肯定要比现在多得多,那我们就只能更频繁地被他们呼来唤去了。”

“的确是万幸。燕山昏君之所以把台子建得这么高,又把池塘挖得这么深,目的就是为了欣赏蝶行游戏或者萤行游戏。”

“什么是蝶行游戏或萤行游戏啊?”

“我听说这是大国(韩国古代对中国的称谓——译者注)的皇帝们喜欢玩的游戏。春天是蝶行游戏,夏天是萤行游戏。蝶就是蝴蝶,萤就是萤火虫。你明白了吗?”

“蝴蝶和萤火虫,那要怎么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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