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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内医女(2)


和长今一起进来的医女话音一落,今英乖乖地把胳膊伸了出来。两个人轮流为她把脉,当长今的手指碰到她的手腕时,她感觉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事实上,今英出现浮脉的手臂上的确起了米粒般大的鸡皮疙瘩。

长今比另一位医女把脉的时间更长,也更认真。不但摸了手腕,还摸了摸腹部,然后又问了很多问题。

回答着长今提出的问题,今英的心情复杂无比。这个孩子本来可以成为朋友的,只可惜她太出色了,出色到无法成为自己的朋友。

还有那个秋日,她和政浩并肩站立在云岩寺庭院的情景。因为她拥有超人的才华,所以承受比别人更多更重的苦难也是理所当然。长今把完了脉,有那么一瞬目光飘忽不定。今英想问一句,但是忍住了,只是默默地放下了衣袖。

长今谦恭地低头出去了。今英很想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仅从表情根本猜不透她的心思。

从崔淑媛的住处出来,长今和芬伊一起去了产室厅。值班医官赶紧问道。

“淑媛娘娘有起色没有?”

“今天起来把汤药都喝了。”

芬伊的脸上忧虑全消。

“哦,是吗?那可太好了。我已经给她开了佛手散,下血很快就会停止,气力也会恢复的。”

佛手散就是佛祖之手,意思是借佛祖之手顺利分娩,一般在分娩之前服用,可以减少分娩痛苦并且预防难产,遇到产后下血不止的情况时也服用这种药材。如果持续出血,气力自然衰弱,抵抗力也会降低,把艾草和甘草放在佛手散里一起煎熬,趁热服下即可止血。但是长今却有不同的看法。

“大人,从奴婢诊脉的结果来看,多少有些不大对劲。”

“这怎么可能?”

医官不高兴地打断了长今的话,一个刚入宫不久的医女竟敢质疑自己的处方。可是尽管自己已经诊过脉了,但淑媛娘娘的出血量的确是太多了。

“我总觉得娘娘腹中的死胎还没有出来。”

“什么?”

“四诊法和腹诊的检查结果都是这样,而且她的出血量实在太多了。”

“那是因为娘娘没有按时服汤药,现在她已经开始服药了,应该很快就能止住出血的。”

“冲脉和任脉过于不稳。”

“我亲眼看见死胎从腹中出来。别说废话了,做你自己的事去吧。”

“可是大人……”

“呃嗬!你懂什么,就敢在这里瞎掺乎?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是亲眼所见!”

“大人说得没错,我也清清楚楚地看见有蓄积物出来了。”

既然芬伊也站出来帮腔,长今也就不好再说什么。长今退了一步,但是心里仍然疑惑不止。

胎 死腹中治愈之后,也就是胎儿死于腹中、蓄积物从体内脱离之后,就应该逐渐恢复元气才对,可是崔淑媛的脸色根本不像正在逐渐恢复。虽然她的脸上稍稍透出一点 红色,但是舌头、手指甲和脚趾甲都呈青色,这些都属于异常现象。两天之后下血仍然不停止,这也很奇怪。尽管这样,值班医官还是坚持使用同样的药材,而不肯 寻找新的治疗方法。不要说新方法了,他们竟然对初诊毫不怀疑。

内医女的本职工作就是按处方熬药、看护病人,仅此而已,所以芬伊显得很平静。其实医女教育大多只停留在皮毛水平,医女本身也并没有深刻的使命感,大多数都医术平平。

很 少有哪位医官会耐心听取医女的意见,只把医女当成跑腿的差使或娼妓而已。因为得不到信任,也就没有机会承担重大任务,所以大多数医女很早就放弃了努力。既 然没有医术精湛的医女,医官也只会让她们干些杂活。医女制度设立很久了,却依然原地踏步,没有任何变化和发展,就是恶性循环的结果。

如果长今的判断正确,那么拖延时间就有弊无益了。可要是随心所欲进行针灸治疗,则可能丢掉医女的职位。医女擅自采取针灸治疗,自然属于越俎代庖的非法行为。

何况患者正是今英,长今就更不敢擅自主张了。为了释放心烦意乱的情绪,长今以取药为名去找银非。

“那位金淑媛啊,为了生王子,想尽了各种办法。据说她竟然以新尿缸接大王早晨的第一泡尿,把鸡蛋泡在里面,两个月后煮熟了吃。这就是转女为男法。”

转女为男,即在妊娠三个月前仍不能区分男女的情况下,通过服药或偏方可以将腹中的胎儿变成男孩。就是因为这种信仰,所以很多人才在妊娠之后仍然使用符咒等方法。

“可是,三个月之前真的分不出是男是女吗?”

“我也觉得奇怪,不过那之前应该既不是男孩,也不是女孩吧?”

“虽然是个血块,不过怎么可能既不是男孩,也不是女孩呢?”

“说得是啊,胎神婆婆在赐予胎儿的同时,性别不就已经决定了吗?”

“我也不大清楚,不过我跟你想的一样。想来想去,性别好象都应该在妊娠的同时决定了。”

“你不觉得可笑吗?”

“什么?”

“你和我,根本就不了解男人,却在这里谈论婴儿的形成……”

银非调皮地笑了,长今受她感染,也更着大笑起来。

“你不知道,朴昭媛娘娘为了独霸大王的宠爱,花费了多少心思。看见她们,我就觉得做医女真是命好。男人只有一个,可是身边有多少女人?身份高有什么用,要是换了我可能早就郁郁而终了。”

除了王后尹氏,大王还有敬嫔朴氏、熙嫔洪氏、昌嫔安氏、淑仪洪氏、淑仪李氏、淑媛李氏、淑媛金氏等等,再加上淑媛崔氏,共有九位夫人。

“哦,你知道内医院来了一位新儒医吗?”

“没听说。”

“我去取药的时候看见的,人很魁梧,比大王帅多了。”

银非在长今面前口无遮拦,长今吓了一跳,赶紧看了看周围。

“你小心点,别让人听见了。”

“那又怎么样?今天傍晚结束工作之后,大概要聚集到内医院开欢迎会,你也去看看。”

尽管答应要去,却不知道有没有时间。长今告别了银非,又向产室厅走去。儒医是士大夫出身的医生,在性理学发达的当时,儒医做为一种独特的医疗工作者,属于儒生医官。

韩医学借鉴东洋哲学原理,对性理学和汉学造诣精深的儒生一般对于医学也有很深的学问,自然而然就成了家庭和当地的医生,儒医制度也就逐渐形成了。

内医院和惠民署的医官大部分都是中人出身,贵族出身的医官自然与众不同。他们潜心研究韩医学理论,为医生讲解医书,但他们很少实际操作医术,主要从事理论研究,为建立韩医学的理论体系做出了很大贡献。

内医院由几十名医官组成,从正三品的内医正到佥正、判官、主簿、直长、奉事等,职位级别也很多。此外,还有针医和医药同参各十二名。根据职务不同,每个人承担的业务也各不相同,甚至还专门设有负责酿造的医官。

最 重要的任务自然是照顾大王以及整个王室的健康,从启辞问安开始,丝毫不容许有半点疏忽。上书问候大王及王室是否平安,并针对各种药物和治疗方式展开讨论, 这就是启辞问安。另外还特别设立了五天一次的日次问安制度,定于每月5日、10日、15日、20日、25日、30日询问大王以及王室的健康状况,这也算是 一种健康检查制度。

有时,省略正式的文书直接以言语代替,这叫做口传启。还有另外一种口传问安,只简单地问候平安,适用于大王出宫、举行活动、接受针灸或肉灸的时候询问大王的身体状况。

去往产室厅的路上,长今额头上渗满了汗珠。这时已经是夏天了。

长今想起了在太阳下接受训练的一道。他天生怕热,一到夏天什么也不愿意做,只想找一片凉爽的树阴。她在产室厅的这段时间,一道说不定来过几次呢。回到内医院后,应该马上给他开个药方,补补他多汗的身体。

再说崔淑媛,炎炎夏日却必须躺在棉被窝里,她的痛苦也非同寻常。为了让她早日康复,就应该针对根本对症下药,然而看形势却不是这样。长今心里很是郁闷。

长今静静地窥探自己的内心。是不是因为对方是今英,所以自己才不愿意积极地站出来呢?她也为此自责。但她从来没有希望今英因为这件事而出现什么意外,现在仍然时机未到。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为了查明真相。只有揪出事件背后的主谋,才能真正为韩尚宫洗刷罪名。

长今加快脚步向产室厅走去,就算挨骂,也一定要说服值班医官。

如果还是不行,那就只能禀告御医女来改变内医院的舆论了。如果这些统统行不通,她打算去找云白。

长今赶到产室厅门前时发现政浩正站在入口处,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自从去年芒种见过一面,这还是第一次见面,想来已有一年多了。古铜色的脸庞略微有些消瘦,看上去更有男子汉的味道了。但他的目光中饱含忧愁,看来有些危险。

“我去内医院找过你,她们要我来这边,我就过来了。”

长今感觉有些生疏,没有勇气正视政浩的脸,而政浩的声音却激昂有力。

“您过得还好吧?”

“是的,我游历全国八道刚刚回来。”

看来他是晒黑的。长今避开阳光,带政浩来到产室厅对面的树阴下,却还是摆脱不了热气,冷汗沿着后背不断流下。

不知道是因为热,还是因为激动,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热气漂浮在身体和心灵之中。那热气仿佛尴尬的云彩,抓也抓不到,驱也驱不散。

“我来是为上次的事情向你道歉,我好象有些过分,请你原谅。”

“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应该是我道歉才对,还有我朋友的无礼,也请您一起原谅。”

“不,他看见陌生人抓住你的手,当然会那么做。如果换成是我,看到那样的情景也会像他那样。”

“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就像兄弟姐妹一样。”

长今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些不相干的话,她有些慌张。大概是怕政浩误会,便不小心透露出了焦急的心情。

“我说过,不管你在哪里遇到什么事情,我都会尽最大努力帮助你,但我违背了这个诺言。从现在开始,我会继续遵守承诺,所以请你一定不要把我推开。”

想说的话太多太多,却又一句也说不出口。她真想问问政浩,这样做他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是不是直到死亡来临。不,长今甚至怀疑政浩到底知不知道国家的法度。

长今面带不可思议的神情望着政浩。埋在心底的话都说出来了,但他心里仿佛仍不畅快。世界上就有这样一种人,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不会改变自己的意志,丁尚宫是这样,韩尚宫是这样,云白是这样,自己是这样,政浩也不例外。

长今知道,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没有用。或许政浩身上也有一股抓不到也驱不散的热气,必须痛痛快快地淋上一场雨才能镇静。

“听说你在帮助淑媛娘娘进行产后调理?”

“是的。”

“我也知道她是谁。是不是在御膳房里跟你一起做事的朋友?”

“是的。”

“我知道你很难,但是一定要振作。如果需要我帮忙,请随时和我联系。我主动申请做了内医院的儒医。”

“这么说,内医院新来的儒医……”

政浩微笑着点了点头。

“每次你还给我医书的时候,我都很想知道医书的内容,所以我也经常读。我常常想,徐内人是否也读过这一章,还是把这部分略了过去……读书的过程中,我也不知不觉变成了半个糊涂医员。”

“大人您的梦想应该不是这个吧?”

“我曾经想过要做保卫国家的武官。”

“那您为什么还要主动申请做儒医呢?”

“梦想是可以改变的。当你最珍惜的对象变化了,梦想也会随之改变。作为一名男子汉保卫国家固然重要,但守护自己心爱的女人也同样重要。上次在海南码头我就下定了决心。当时我没有帮上你什么忙,但我再也不会第二次错过你了。”

“您守护在我身边,说不定会碰上什么灾难。”

“与其让你像上次那样独自离开,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反而更好。我一个人在这里活得好好的,心里有多么痛苦,你知道吗?”

长今怎么会不知道呢。自从韩尚宫走后直到现在,她只能日日夜夜咀嚼着残存者的孤独与痛恨。

“我之所以主动申请做儒医,原因有两个,第一,如果我不能在近处守护你,我无法安心。另一个原因就是我要为韩尚宫嬷嬷洗脱罪名。我一定要让世人都了解,韩尚宫没有谋逆。也许这样说对今英小姐,不,对淑媛娘娘有些失礼,不过这些事肯定与崔家有着很深的关联。”

他说要为韩尚宫洗脱罪名,这话听来要比守护她更令她感激,也更让感觉踏实。政浩要比长今更清楚这一点。如果韩尚宫谋逆的冤屈得不到洗雪,长今就永远不会幸福,不会平静……

和政浩分开后,长今向产室厅走去,现在跟从前完全不同了,眼里所见的一切似乎都变得亲切了。

对于自我感受的变化,长今独自笑了笑。就像积雪会默默地从里向外融化,长今也没有意识到,她从前的孤独和委屈也都一起消失了。

长今端着汤药进了房间,崔淑媛正处于昏迷状态。侍女尚宫摇晃着淑媛的身体,看见长今立刻大声喊道。

“快!快,快去叫医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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