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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员瞪大眼睛盯着政浩,女人惊恐万分地缓缓后退,一边后退一边让孩子叼住乳头,紧紧地搂住孩子。为了躲避吵吵嚷嚷向他求药的邻村村民跑进山洞,却被朝廷派来的儒医发现,医员有点儿惊慌失措了。
“我没想欺骗他们。有人威胁我说这是治疗传染病的特效药,我不得不买。”
“谁?是谁威胁你?”
“这我也不知道,有个自称惠民署的人带着六个彪形大汉。”
“惠民署的人?竟敢打出惠民署的牌子。那群人里就没有一个你认识的人?”
“里面有个在邑城卖药材的人,他也卖人参,在周围一带臭名远扬。听说他凭借暴力压迫远近的药材商,低价收购药材,然后高价卖给汉阳的药种商,从中谋取暴利。”
“我到哪里才能找到这个人呢?”
“怎么说呢,平常在邑城的药材店就能看见他,但是现在我不敢说……”
医员突然没了自信,含糊其辞,大概是害怕那人报复自己。在天黑之前一定要赶到那里,政浩匆忙离开了洞穴。他突然想起一句话不能不说,便责怪道。
“身为医员却把自己的父亲扔下不管,只想自己活命,你对那些衣不裹体的百姓还能好到哪儿去?”
政浩说完就离开了山洞,一路奔跑。光线越来越暗,但还能勉强看见前面的路。
到达邑城药店的时候,已经过了酉时。在紧闭的大门前,政浩稍微迟疑片刻。原以为这个凭借暴力胡作非为的家伙不会逃跑,看来是高估他了。
政浩白跑一趟。当务之急是回到搭建病幕的村庄,如果自己不在,派遣队和首令不可能尽心照顾患者。政浩正准备转身回去,药店后面的草屋里却亮起了灯。他将信将疑地走进院子,叫出了主人。
“有人吗?”
门开了,一个性格暴躁的男人探出头来。
“谁呀?”
“请问这里是药店老板的府上吗?”
“今天关门。”
“您是药店老板吗?”
“是的。”
政浩不再多说,冲过去就把男人拖了出来。尽管男人虎背熊腰,却也抗拒不了内禁卫从事官的敏捷身手。
政浩很快就把男人制服了,双手牢牢地束在身后。
“你这恶毒的家伙,竟敢以暴力榨取百姓的血汗。我料你也没有胆量策划这件事,谁是主使?”
“妈的!我也不知道!”
“非把你带到义禁府才肯开口吗?”
目无王法胡作非为的家伙一听说义禁府,顿时蔫了。
“我只是负责从崔判述商社取药卖掉。”
“崔判述,是他指使你的?”
又是崔判述!不把国家的金钱和权力全部掌握在自己手中,看来他不会满足。只要有他一天,朝廷和百姓就永无宁日。这次绝对马虎不得!想到这里,政浩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快把崔判述商社的非法勾当统统说出来!”
“药材送往汉阳药种商,但不能随便卖,只能卖给崔判述商社指定的地方。不能讨价还价,给多少拿多少。药材低价买进,趁现在这种时候以昂贵的价格卖出去。”
“从什么时候开始?”
“已经很久了,我们只是按他的指示办事,谁也没想过反抗。”
“你知道中间跑腿的人是谁吗?”
“那个人在铜丘贩卖药材,身边总跟着一个叫弼斗的男人,还有个身强力壮的壮丁。”
没有必要再听下去了。政浩把男人交给官衙,自己依旧回到派遣队所在的村庄,后面的事情暂且交给他们,现在必须立刻回宫禀告大王。政浩决定既不上诉也不揭发,直接向大王禀告崔判述的滔天罪行,请求大王严厉惩处。
梅雨季节尚未结束,夜空里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周围是淋雨木炭一样黝黑而光滑的黑暗。路两旁的水田里,青蛙高声鸣叫,吵得人耳朵火辣辣的。
稀稀落落的民房被大火烧过,有的没了房顶,有的只剩下岌岌可危的轮廓,张着漆黑的大嘴。阴森森的夜,好象随时都会有鬼魂站在面前。
突然,几个影子从拐角处的破屋子里跳了出来。
“什么人?”
政浩迅速退后一步,大声喝道。几个影子拔刀在手,悄无声息地缩短着与政浩之间的距离。一、二、三、四、五……政浩独自对付五个人,似乎有些吃力。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白色的刀刃闪闪发光。政浩凝神于刀尖,竭尽全力保护自己。然而政浩只有一把短刀,要对付五个挥舞长刀的精壮男子实在力不从心,左肩和肋骨火烧般疼痛,身体也不听使唤了。就在他感觉自己动作松散的瞬间,一个尖锐的东西刺进了他的内脏。
长刀刺入的部位是那样地冰冷,又是那样地空洞,政浩不由自主地紧紧抱住伤处,短刀掉落在地,膝盖也弯了下来。
政浩趴倒在地上,痉挛般地向上耸动两下,然后就一动不动了。这时,一个黑影走上前来,翻咸鱼似的把政浩的身体翻了个遍。
“死了吗?”
低沉阴险的声音撕扯着黑暗。
“没有呼吸了,要不要再砍几刀?”
“把他扔到那边,自己就完了。扔过去!”
几个影子冲上来,抓住四肢把政浩的身体挪到了废屋后面。这栋连围墙也没有的房子怎么可能躲过火灾,支撑到现在呢?只是所有称得上门的地方都破碎不堪,已经里外莫辨了。一只老猫偷窥着院子里发生的一切,然后箭一般地跑开了。
几个黑影把政浩扔进张着大嘴的房子,悠然自得地离去。他们刚走,一直在房顶窥视的老猫悄悄地溜下来。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又领来了几只,现在总共是三只猫了。
队伍到达邑城,看到集市便停了下来。率领队伍的指挥者下令稍事休息,趁着问路也好润润嗓子。他们找到一家小酒馆,看见空座就随便脱了鞋子乱坐一通。惠民署又派出一支由医官和医女组成的后备队,长今亦在其中。
“老板娘!来点儿水!”
“再端点儿洗脚水来!”
“干脆每人来碗清清爽爽的米酒!”
眼看着老板娘一个人忙来忙去不得清闲,医官们还是催促她要这要那。
“怎么温乎乎的?这也叫酒吗?”
听见有人叫喊,回头看去,一个医官摇晃着酒杯怒目而视,他在惠民署也是折磨医女最凶的。
“这是刚刚从井水里拿出来的。”
“什么?这么说是我吹毛求疵了?你这臭女人,你把惠民署医官当成什么了……”
医官把酒杯摔到老板娘面前。幸好酒杯只是摔在了地上,米酒却溅了老板娘满头满脸。
“既来之,则安之。安安静静休息一会儿走人不就完了,为什么扔酒,怪可惜的?”
一个背朝这边吃饭的客人在冷嘲热讽。声音听上去有点儿熟悉,长今伸长脖子注视着男人的背影。
“什……什么?”
“既然有力气向无辜的老板娘摔酒杯,为什么不把力气用来救治百姓呢?”
“哎,你这家伙!”
医官站起身来,那男人也转身做出迎接的姿势。那人正是云白。医官正要冲上去,其他医官都赶忙把他劝住了。这时候有人认出了云白。
“这不是典医监的郑云白大人吗?”
云白大声咳嗽了一声,算是回答。
“你呀你,闯大祸了,还不赶快向大人谢罪。”
医官知道事情不妙,极不情愿地请求云白原谅。云白咳嗽的声音更大了,最后咳嗽着离开了酒馆。
“大人!”
云白看见长今并没有流露出惊讶。
“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大人,真不敢相信。您真是郑云白大人吗?”
“别吵,我耳朵都热了。”
“您不是说去智异山吗,怎么在这里?”
“山上没有酒,我喉咙干了就下山了。”
“您是要回汉阳吗?”
“不是,我听说这附近有传染病蔓延,就急忙赶来了。虽然朝廷派了派遣队,可他们除了放火还能做什么?”
长今满怀崇敬地注视着云白。这里的人们纷纷逃跑,而云白却不避艰险特意前来,长今不禁为他的人品所折服,心头一热。
“不要拿这种目光看人,怪肉麻的,大夏天的直起鸡皮疙瘩。”
就这样,长今和云白一路同行到传染病猖獗的村庄。空气湿热,压抑着胸口,不过有了云白同行,长今并没有感觉吃力。
雨过天晴之后的山野,整洁干净仿佛刚刚清扫过,恶劣天气中的阴郁潮湿的树木翠绿清新,仿佛蜕了一层老皮。终于见到阳光的花儿散发出浓郁的香气,令人头痛。草鞋草的黄花遍地都是,每迈一步都会踩到。
“这种草到处都有,名字却叫龙牙草或仙鹤草,是不是有些过分?”
长今想起医书上面不懂的问题,随口问道。
“新芽刚刚萌发的时候,形状像龙的牙齿,所以叫龙牙草,仙鹤衔来的草吃过之后可以止鼻血,所以叫仙鹤草。人们都相信是神仙派来的仙鹤。”
“您看吧,龙是想象中的动物,谁见过龙的牙齿?而且仙鹤也很难见到,何况又是神仙派来的仙鹤,真是太夸张了。”
“既然你这么不满,就给它取个象样的名字吧。”
“草鞋草最合适了。”
“你知道它为什么叫草鞋草吗?”
“不是因为它像草鞋一样随处可见吗?”
“如果拿它拌野菜,吃起来味同嚼蜡,就像咀嚼煮过的草鞋,所以叫草鞋草。”
“尽管不好吃,可这种草这么常见,却能添饱百姓的肚子,做止血剂效果也很显著,这难道不是值得感恩的事吗?”
“是 啊,药材的价值不在于它有多珍贵,最重要的是其药效如何。可那些小人之流竟然以稀有程度衡量药材的价值,春天里漫山遍野的荠菜不是可以强胃健肝而且明目清 心吗?山竹不是可以降压降热而且还能治疗消渴症和慢性肝炎吗?不过,问题又岂止是药材呢?整个世界不也是这样的吗,为数不多的权势人物受到的待遇远比芸芸 众生要好得多?”
“正因为数量众多,价格随之降低,穷苦百姓才能得到恩惠啊。”
“呵呵,你说得也是啊。对,是我见识太短,你说得对。”
云 白向弟子低头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反而很高兴,豪爽地笑着。突然间抬头一看,连个人影也没有了。两个人光顾说话,已经被队伍落下很远还不知道呢。长今并不着 急赶路,就像散步一样,跟云白一起走在夏日的山野间,她想尽量享受这种闲适的心情。不用多久,他们就要跟传染病展开一场看不见尽头的战争。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云白看着脚下的草,努了努嘴。几大棵凑在一起的青草,铺满了整条道路。
“小时候经常看见这种草,只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这种草叫做知风草,可以用做家畜的饲料,叶子可以当绳子。”
“您所说的绳子,不就是草索吗?”
“对,把两根稻草放在手心里搓成的草绳。”
“是的。”
“你知道知风草为什么长在道路中间吗?”
“我也正纳闷呢。”
“只有经常有东西踩在上面,这种草才能长得好。”
“被人踩了不但不死,反而长得更好,真是神奇。”
“多么坚强的草啊。春兰虽然高贵,可是动不动就会枯死。与春兰相比,我更喜欢生命力旺盛的知风草。它活得多么坚韧啊。就算死了,仍然可以用做绳子,它的生命是不是的确很长?”
“可是怎么看都不觉得它漂亮。”
“要想成为优秀的医女,你就应该像知风草一样活下去。”
“您说什么?”
“越是遭到践踏,越是活得顽强。那些想要压住你的人,他们的脚步越有力,你就应该越顽强越坚韧,就像这知风草一样!”
云白好象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落到了队伍后面,突然加快步伐,匆匆向前赶去。长今来不及回答云白,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长今用力踩着脚下的知风草,缩短她和云白之间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