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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法国大革命、俄国的十月革命和中国的长期革命(3)


这样的说法,好像近乎宿命论(fatalist);也好像是说,将要发生的事情都会发生,与各人的存心没有关 系,甚至与人力无涉。其实也并不尽然。虽说18世纪末的法国人无从确悉今日我们所谓资本主义者所包括的了解(所以资本主义者这名称产生于19世纪而不产生 于18世纪),他们对近身之事,也并不是完全盲目地全以冲动处置。例如罗伯斯比尔倒台之前,巴黎的无裤党已先失势。起先山岳党限制最高工资对无裤党一部分 人有利,对其他人不利,已经产生了分化作用。以后这种工资与物价的管制又没有着实地维持到底,则起先受惠的也日渐不满。罗伯斯比尔在清算丹东之前抑制左 派,更使一部分无裤党的领袖失去凭藉,其他的则藉着机会在政府里做官,由革命者摇身一变而为职业性的官僚。所以“热月反动”固然是由于恐怖政治做得太过 头,人心思变,一方面也是革命的力量本身已在分化,事实上各人都在计算本人切身的利害。我们所谓非人身因素和集体责任,也不是说世事之演化全由冥冥之中神 秘的力量作主宰,只是事涉群众运动和群众心理,我们无法从各个人留下的记录挂一漏万地勘判,只好看清全盘局势,以逻辑上之推论,补文献之不足。

同 时这样看来,卢梭之所谓“高贵野人”,仍系理想上的一种极端。事实上,革命分子亦要穿衣吃饭,无法完全放弃个人之私利观。一到对外战争转败为胜,内外的军 事威胁消除,恐怖政治已无必要时,所标榜的革命道德也是多余,而且天主教会既已放弃它的地产和政治力量,人民信仰天主教也不足为虚。这些条件就已在邀请 “热月反动”出现,五年之后拿破仑因时就势,只将既成事实确定。总而言之,世间既有经济则有组织。法国既已否定巴贝夫(Babeuf)所提倡的共产社会, 则新组织只能从现状内个人的获得与占有参差不齐的条件下展开,其基本原则为各个人自识指归,则就不期而然地造成一个资本主义的社会了。

可 是在短时间内急遽改造,法兰西付出的代价不算不高。恐怖期间据说牺牲了17000人性命,而且这数字只是革命法庭正式判死刑的案件,其他不经审判,草率推 上断头台的,又何止此数。里昂在清算反革命之日,将囚徒200人一批,排放在壕沟之间,予以炮轰,南特(Nantes)之牢狱被传染病侵患,也无法给被监 禁者食物,实为人间地狱,于是将逾2000囚犯,置在漏水之船上让他们在罗尔(Loire)河中淹沉。专家估计在1793年9月到1794年7月间,因之 丧生人数达35000至40000之间,而间接受害者尚不计,所拘禁之嫌疑犯则可能为30万。因革命而引起的对外及以后长期的拿破仑战争,死伤更多。勒费 弗提到革命期间陆军的死亡失踪人数达60万,而另一估计又提及1800年到1815年间战死及因创伤而死的也近4O万,在一个人口不到3000万的国家, 实为一个极大的数目。

然则全面动员,驱使法兰西7%的人口执干戈以卫社稷,其力量不可谓不雄伟,也不可能全为浪费。团结士气 人心的成效不说,经济动员也是组织新国家的一种步骤。庞大的军队极需食粮、被服、兵器、马匹和交通工具,更需要民间组织的第二线和第三线的支持。国民会议 期间(1792年至1795年)经济政策着重出卖没收的地产,管制物价与工资,一部分兵工事业由国家直接经营。但是大体上国民经济仍保持商业性格,直接向 民间争取物资,限于事势上的需要,着重将剩余的粮食输至前线,若干村镇亦有地方政府配给食物之情事。总之除非无法避免,政府不愿自己动手主持,当中一个主 因即是当日经济消息尚不灵通,局势难于掌握。因此政府仍对商人作各种让步,即对外贸易算是国营,政府也仍给商人各种回扣及暗盘,即限制物价时,原则上也将 批发商及零售商之正当利润计入。

“五人执政”期间(1795年至1799年),政府放弃物价与工资的管制,曾引起物价陡涨,造成通货膨 胀,各级官僚在混乱期间贪污自肥。1797至 1798间一年和大陆各国大致保持和平(只与英国仍在战时状态),加以收成良好,物价回跌。执政政府曾致力制定经济对策,例如加强税收效率、削减预算、增 加关税、继续征用军事物资。1796年的币制改革,以纸币换纸币没有功效,翌年改用硬币,从荷兰、德国和意大利搜括的金银,与对外贸易的入超,解决了货币 来源的问题,并且趁此机会收回公债。法国大革命期间的一段奇遇则是政权叠次易手,政府始终没有正式赖债。只有1797年宣布公债之2/3不付息,这2/3 的兑换券在市场上无人问,等于被宣布作废。另1/3也随着跌价,从此政府对利息之负担大为减轻。虽说收支仍不平衡,情形大有改进。只是对外不能保持和 平,1798年后战事又再失利,才有拿破仑的登场。

拿破仑加强对占领各国的榨取,将国内的税收归并在中央政府收入中,拒绝采 取动摇人心的短视政策,又向国外借款及于热那亚和汉堡,在1802年使收支平衡。巴黎的通利银行(CaissedesComptesCourants)有 了波拿巴一家人及其他政府显要为股东,虽为私营,也替政府担任出纳,又为公债付息,法兰西的资本主义体制至此更浓厚了。于是索波尔在叙述大革命的结论时写 出:

中小规模之制造分工日详;农人与都市技工之区别日益明显,资产阶级之重心因而转移。商人及企业家取得过去遗传之财富,领 有重要地位。投机生意及供应军需和搜括军事占领的土地,给他们以更大的利润机会。经济的自由,展开了企业集中的道路。此后这些人以他们敢冒风险和采取主动 的精神投资于制造,放弃了投机生意,于是对资本主义之工业化有贡献。

叙述到这里,本书的作者也和不少的读者一样感到惑然。国 王王后及贵族政治家、虔诚的传教士和带煽动性的革命者,当中固然不乏投机分子,可是也有不少忠臣烈士同样地在断头台抛头颅洒鲜血,玉石俱焚,其最后目的无 非让资本家赚钱?难道所谓社会契约真的不过是做生意的一种契约,有如柏克所指斥,有如“买卖咖啡与胡椒、印花布和烟草”?虽说本书在以上章节中一再主张不 要因为道德问题而阻碍技术之讨论,可是也并不是说道德只是做事时之赘尤,可以完全不理。一到技术之研讨告一段落,仍有将整个问题提出再检讨之必要。

我 们所谓资本主义,只是新社会这个多面体之一面,法国大革命扫清了内部各种障壁,在新体制之下,行政系统的功能有了一种看来似是而非的矛盾性格,一方面政府 变成一个全能性的政府,有如勒费弗所说:“自今之后,除了长距离和通讯技术上的困难以外,国家的意志力不再遇到任何障碍。”但是他接着又说:“资产阶级宣 扬人权,以自由为始他们在维护这些条件时防止国家(的克制),所以他们将国家改造,以群众的最高主权人代替威权皇子,他们于是肃清了人身的权力。”

在 了解这矛盾的时候,我们只能佩服霍布斯(第五章)的远见,他所谓“巨灵,虚构之人”,实在是一个全能性的政府,它本身即是一切生命财产之集团,于理也不能 侵害本身之生命财产。同时这种情况也有如孙文所说政府有能,人民有权。如果人民能控制政府,则不怕政府的能力强、效率高。把以上一切说成一个绝对的形式, 仍是一个理想。拿破仑的政权既称“开明专制”,可见得只是心朝这方向走,不可能水到渠成,功德圆满。可是在拿破仑兵变之前,“热月事变”之后,社会已开始 变化,有如两位法国史学家之研究说:“即‘五人执政’期间,只要恐怖期间的大量流血成为往事,法兰西开始呈现着大革命带来的深远改革,这些改革基本上给社 会一个现代性格。”

他们接着又解释这现代性格首先表示于人口生殖率之降低。虽说当日还不能立即体会,当生活程度提高的时候, 人们开始注重他们生活之质量,于是节制生育。社会里学术家和军人抬头,启蒙运动的哲学家受重视。金钱成为首要,享乐主义少受检束,漂亮的女人不仅“以人身 标示着奢侈与享乐,也表现着金钱与成功”。

当社会上产生一种长期间大规模运动的时候,其因果常可以前后倒置。对法国而言,资 本主义可以说是创造这社会之因,也同时是这社会所赐予之果。首先即因消除了旧体制的各种拘束和障碍,人身财产权被固定及标准化,于是所有权和雇佣在民间先 构成一个大罗网。严格说来,国家与社会不过是这种结构的一种外部,有如布罗代尔所说:“资本主义之成功,端在它与国家互为一体,它本身即成为国家。”(详 第一章)

反过来说:这种体制也给新社会各种鼓励和保障,更促进资本主义。如拿破仑在1804年公布拿破仑法典,兹后他将这法 典及其精神推行到他占领军所及的其他国家里去,亦有促成其他国家现代化的力量,而使资本主义更为抬头。为什么与旧社会比较,一般人会感觉在资本主义的社会 里较前自由?人类的社会生活不能没有管制与约束。在资本主义的社会里,一般人感到警察的监视较少,因为人民已受一种流动性的经济力量所把持,这种接受金钱 管制,有如洛克所说“含默的认可”(tacitcon-sent),出于自愿。这样说来,“国计”不能不与“民生”共为一体,所以法国人也不能因为其社会 基层的组织与“买卖咖啡与胡椒、印花布和烟草”的原则相似为可耻,只有在这种商业组织的条件下,国民经济才能高速展开,因为生活程度提高,一种高度的现代 文化才能因之而产生。柏克早应知道,文化即是生活。

在这种社会体制里,当然只有资产阶级占优势。全民平等之不可能,已为当时 人公开提出,因此以上的发展也是自然趋势。法国大革命之后的资产阶级并非革命以前的资产阶级。以前的资产阶级不少已在这大洪流中牺牲,有些持有公债,却因 政府赖债而破产,另外,不少农民及下层社会人士因投机买得政府急于脱手的产业而致富,其他趁着税收还没有规律,军需工业极需供应者的时候起家。革命期间诚 有不少阴谋,但是整个革命的过程错综复杂,其牵涉范围之大,更早超过阴谋者所预期。

而且,法国大革命展开,随着有民族主义抬 头。路易十六的法国还只能算做一个朝代国家,拿破仑治下的法国才是一个道地的民族国家。很多法国人跟随着波拿巴,因为他们每个人都自认是组织中之一部分, 生命荣辱与共。大革命口号“自由、平等、博爱”所产生的道德精神,“与佛菩萨、基督和苏格拉底的,没有重要的区别”。即算劫富济贫的观念无法实现,而且大 革命好像愚弄了一般贫民,这样的经验必定打扰着很多法国人的良心,所以现代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的思想不开始于马克思,而始于巴贝夫。而且法兰西除经过拿破 仑的战争外,以后还接着有1830、1848和1871年的革命。时至今日仍有很多过激的思想,不出于苏联,而出于法国。

总 之,法国大革命极端戏剧性地表现一个民族和一个国家寻觅现代组织的过程,它在迫不及待的期间,表扬了人类崇高的理想,也暴露了很多人类共通的弱点。它给人 类史展开了新的一页,同时也留下一个阴影。大革命将国家世俗化,从此,良心上的事,人自己作主。但是有些革命者企图以人类的理智代替宗教,始终没有成功。 今日法兰西仍是一个以天主教为主的国家。本书作者于1987年经过里昂,此地曾经赤色恐怖和白色恐怖两度浩劫,可是今日这城市只表现资本主义大都会升平的 景象,市中心的广场上仍有路易十六纪念碑,索恩河的大桥也仍称为波拉巴大桥,而且富菲亚(Fourviere)山顶上的教堂里仍供奉着百十盏信男信女所供 奉的明烛,表示时过境迁,人类发觉他们的生活中不能没有理智,但理智不是一切世事的最后主宰。我们的知识愈提高,我们对旁人的容忍也要愈宽,我们道德上的 责任也愈大。

俄国的十月革命

1969年3月,中苏的武装部队在 乌苏里江珍宝岛上冲突,苏方自称死数十人,不久战事延至新疆边境。克里姆林宫的领导人物,有向中国使用原子武器的企图。9月16日由国家安全委员会 (K.G.B.)的情报人员路易士(VictorLouis),以新闻记者的名义在《伦敦晚报》发表文章,声称苏联有向新疆使用原子武器的可能,主旨在探 询各国的反应。翌年,苏方外交人员又在维也纳歌剧院递交美国外交人员一张未签名的草约,内中声称缔约国如遇第三者原爆的挑衅,可以采取报复行动,并且通知 各缔约国家,互相协商。尼克松及国务卿基辛格认为这样一纸条约,等于要美国事前承认苏联有权对中国使用原子武器。基辛格认为,10亿中国人陷于无政府状 态,决非世界之福。而且新疆接近苏联铁道的终点,边境去中国铁道的终点则有好几百里,如果中国欲向苏联寻衅,也绝不会找到如此一个对本身战略不利的地方。 所以美国虽与中共没有外交关系,而且技术上尚处于敌对状态,仍竭力设法与之接触。

如果这还是一面之词,则前苏联籍联合国助理 秘书斯维琴科投美,他所著书称《与莫斯科决绝》,更叙述到幕后详情。珍宝岛事件出乎苏联高级人员意料之外,一时人情惶惑。有些人恐怕中共会动员几百万入 侵,所以反而真确地讨论使用原子武器。国防部长还主张使用最大氢弹。如果成为事实,不仅几百万中国人性命立成齑粉,苏联境内的安全也成问题。只有参谋总长 认为不妥,因为大规模的使用原子武器,必引起世界大战,小规模的则不能解决问题。据斯维琴科的报道,最后使主战派悬崖勒马的仍是美方的警告。

这 些发展当然与苏联于1978年与越南宣布订定攻守同盟条约有关,也引起中共于1979年初,出兵老街与谅山。经此,勃列日涅夫(Brezhnev)才转换 口气要和中国改善关系,甚至以充满情绪的言词讲出:“我们还记得昔日为盟友,以同志地位互相合作的日子。”而且本书脱稿之日,正值邓小平与戈尔巴乔夫举行 高峰会议之时,可见国际间外交局面千变万化,有识之士决不可以几十年成见,衡量今日之事端。然则将眼光现今化,则又须从历史的基点观察着手。

俄国之二月革命,实际发生于3月,十月革命则发生于11月。因为教皇在1582年改革历法,将当年删短10天(也就是以历日计提前10日),俄国在革命前尚未取效,迄1917年则有13天的差距。

这 两重革命发生于1917年,也同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严重后果。沙皇尼古拉二世缺乏想象力,为人软弱,皇后则为德国人,不得人缘,又刚愎自用,如此与法国大 革命前夕某些情形类似。而且沙皇亲自前往前线主持军事,皇后在后宫干政,引用妖人拉斯普丁(Rasputin),近似中国宫闱的黑幕。可是这些人身上之因 素,既像法国也像中国,无非专制政治常有的现象。虽然替二月革命增加了不少背景色彩,可是不能受历史家过度重视。沙皇被迫退位之日,曾令皇弟嗣位,可是大 公爵麦克坚辞不就,因为局势已不可收拾。二月革命之后,又有十月革命,更加之以内战及斯大林之整肃,可见得人事问题并非一切问题之核心。

第 一次世界大战,俄国动员兵力1550万,占全人口(不同的估计,低至1亿3千万,高至1亿8千万)约10%,在无数的村庄里至少已占壮丁半数。又征用民间 马200万匹。三年之内死伤及被俘人数,在600万到800万之间。单是1915年加拉西(Galacia)一役,俄军就死伤141万,被俘者也近百万。 这对社会是一种极大的扰动。迄至1917年,俄军在前线尚有兵员650万,当中可能有80万人以各种代表之名义经常活动于后方。

俄 国的工业基础与交通运输不能负担这样的军事行动和负担这样的损耗,已是众所周知之事实。战时俄国驱赶徒手赤足之士兵上阵,均已数见不鲜。又因为大战刚起时 西方都以为不会超过几个月至一年,一切准备都从短时期着眼。根据日俄战争的经验,野战炮一门一年只用炮弹1000发,而大战时一次战役几天之内就可能耗用 这样的数目,而且大规模的战役通常使用炮1000门以上。然则人员装备供应之不济,还只是问题之一面。以后的研究,发现战时经济之发展已产生绝大不平衡。 譬如农村间的手工业及辅助工业即因之萎缩,最低限度城市的建筑业和工矿抬头,银行业务日益扩大,证券交易所更较前活跃,利润增值。如此只使社会阶层的冲突 更尖锐化。

帝俄时代的陆军,多以贵族子弟为军官,所以军队为王朝之拱卫。战事经年累月,军官团的性格变质,中级以下的人士参与愈多,行伍之间则尽是农民。以后苏维埃(Soviet)组成时,他们由反沙皇而反朝代,继而极端的左倾,主要乃由于农村问题,再加以长期战争的影响。

据 估计,俄国的工人在战时由220万增加至300万,尚有100万服役于交通部门。总而言之,他们在庞大的人口中,只占一个很小的比例(要是比例大,则整个 下述之运动必会采取不同的途径了)。只是迄至革命前夕,俄国工会运动一直未曾充分展开,劳资向来缺乏和衷共济的习惯。况且工人集中,在彼得格勒一城即有 40万。促成他们参加革命的近因,乃是粮食恐慌。以后他们截断铁路的交通,掌握邮政电话,参加赤卫队,将兵工厂的武器交给革命队伍,对革命产生了积极的作 用。类似的情形也及于波罗的海舰队的海军士兵,他们距首都近,敌视贵族军官(海军军官与陆军军官不同,一直保持着贵族气息),也容易受革命者策动。

可是以上之因素尚只触及革命之表面;倘要包括革命之全部发展,势必将俄国本世纪初期的农村问题一并摄入。

俄 国的土地问题本身就有跨世纪的复杂沿革。原来俄国的穑夫确实有“农奴”身分,领主可以将之买卖,可以对他们加诸任何体刑,可以写一纸文书,叫他们自己拿着 到附近警察所报到,由警察鞭挞,也可以遣送他们于西伯利亚。除非领主书面许可,穑夫不能领有财产。沙皇亚历山大二世1861年的解放令,确实是人道主义上 的一件大事,只是太迟,虽然在法律上免除了奴隶身份,在土地分配上却没有解决问题,反而增加问题之复杂。

解放令之前,一部分 穑夫的生活已较前改善。在南部农业商品化的区域,一般穑夫每周在领主的土地上工作3日,也有不少人是付代役金,只是需要附近市镇工厂展开,穑夫才能获得额 外收入。农奴生产只能替领主保持过去封建社会之场面,事实上效率低,也不经济,只是自由劳工不易获得,尤以腹地为甚。1861年俄国人口1/3为穑夫。于 是其间有如一段死结;农业生产的方式不改变则不易产生新型的工商业;没有新型的工商业则无法改革农业的生产方式。俄罗斯领域上的大陆性格值得学者注意。

解 放令原则上由国家价卖领主之士地,但并不直接赐予穑夫,而是责成他们于49年内以工作或付代价偿还。因为各地情形不同,有些地区准备时期即花了20年,并 且解放后穑夫付息高,得地少,大多数情形之下,所谓价接为业始终没有成为事实。“农民生活极少改善。在俄国中部,耕地相当完好,他们因解放反而丧失土地, 如此也难能称之为解放。”

又因为穑夫虽被解放,而财政责任未除,从地主买到的土地也并不交与个人,而系组织公社 (obshchina)集体保管。如是也如中国隋唐之均田一样,公社不时将零星之土地各依人口之消长配与已解放之穑夫。受领土地者只有使用权,所掌握之地 产不得买卖,也不能径自世袭,而且使用者不得径自挑选。这样一来,昔日穑夫无异于政府公地之租赁人,迄1917年,所述公社之管制仍在广大的地区内有效。 农民也不可能有行动自由。

斯托雷平(Stolypin)为首相时,曾于1906年提出改革。自此各公社可以将土地卖与农民, 各农户也可将手下管业之土地出卖,以便迁往城市改业。斯氏之设计无非制造一批小自耕农,因为他们领有土地,身家财产所系,势必与王朝同利害,而不致动辄参 加广泛之农民运动。可是这种法令无法于短时间内生效。事实上斯氏计划行之不及十载,欧战即已爆发,只有200万农户接受这样的处置。大抵俄国的亚400万 农户之中,只有1/10因此成为小自耕农,其他多因身处腹地,不便弃业他迁。这些新获得土地的邻居,称为“分离者”(otrubniki),从此不受公社 管制,引起其他农民极端的嫉妒与仇恨。

所以二月革命前夕,全俄土地之占有情况确是五花八门。贵族由于封建制度承袭之土地,仍占全体耕地约1/5,一般称地主者为数13万人。又有数百万自耕农,绝大多数则为名义上已解放,实际仍被公社管理之穑夫。因此很难断定俄国此时属于何种体制。

战 时政府从农村中征得壮丁1200万,马200万匹,当然减低各地耕作之效率。影响所及,一方面农民渴望获得土地,一方面耕地被废置。即算政府已将大批战俘 分发于农村,仍无法弥补因征兵所减少之人力,而且利用战俘者以大地主之门户为多。此外,缺乏牲畜亦为极严重之问题。大概在俄属欧洲部分减少8.4%,南部 之北高加索一带减少23.8%。

时人所谓“和平与土地”(landandpeace),即代表一般民众之要求。企求和平,是 他们无力承当长期战争之负担,并且沙皇与德奥在中欧利害之冲突与他们不相关。其渴望取得土地固然由于生活所迫,也由于他们觉得受了不公平的待遇。这种观念 也受着几十年来俄国虚无主义者及民粹主义者(populist)熏陶的影响(以上人士受有高等教育,经常志愿前往乡村担任教师、医生、客栈经理等)。并且 这两种要求连结一起,因为前方的士兵即是后方的农民,再不然则在书信之间彼此受亲戚家人生活之遭遇和情绪上交流的影响。而且帝国内部的少数民族或者要求独 立,或者渴望自治并且保存独立的文化。这些民众间的愿望起先看来虚远不着实际,以后都在革命期间发生了决定性的力量。

二月革 命爆发于1917年3月8日(以下除了“二月革命”及“十月革命”两个既成语之外,所用日期均据新闻)。彼得格勒城内食粮不足,准备实行配给制,尚未施 行,消息外传,引起人民抢购面包,经过好几天骚动,一般市民,尤其工人阶级,怨恨通货膨胀,生活艰难。3月8日妇女节,工厂里的女工举行游行。恰巧一座铁 片工厂里的工人因为劳资纠纷被厂方关闭,也加入行列。工会的组织和政党的活跃分子就此也鼓励其他工人参加。示威游行持续第二天,据说有50多个工厂关闭, 参加游行示威的近20万人。

这时候杜马(Duma,是俄国的议会,经过窄狭的选举权产生,也只有有限的权力)正在集会,会员也发表指责政府的议论。

游 行示威持续到第三天,警察已和示威者发生冲突,数处有了零星的死伤。只是派往支援的军队始终拒绝向人民动武。在这3月10日,沙皇尼古拉二世由前方大本营 致电彼得格勒卫戍司令,称游行示威在与德奥决战期间绝不容许,又称“我命令你于明日停止首都内的不法行动”。以后卫戍司令说他接着这电报别无话说,也只能 命令军队向群众开火。

11日为星期日,游行继续举行,卫戍军队执行镇压,据一个参与其事的士兵称,兵士都希望部队临场,工人 即时分散,纵是奉令开火,也只是对上空发射。但是军官上前即逼迫部队直射。也有军官自行操纵机关枪,当时工人死伤各约40人,游行的队伍被驱散。又因为杜 马要求改组政府,设立“负责任之内阁”,沙皇当日接受首相建议,指令杜马即日停会。

当夜彼得格勒的卫戍部队开始哗变,他们杀 死驱散军官,由推戴的军士指挥,迄至12日晨从一连到另一连,一团到另一团,士兵开始聚集于街头,将武器交与罢工的群众,又率领他们到兵工厂,取出步枪 40000支,从此工人武装与哗变的士兵同流,他们占领重要的建筑,释放被监禁的政治犯,并且向杜马请示,要求活跃的议员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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