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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世祖(2)


《汤若望传》中有一段说:

顺治自这个时期起,愈久愈陷入太监之影响中。这一种下贱人民,当在朝代更替的时期,俱都被驱 逐出宫,成千成百地到处漂泊,而这时却渐渐又被一批一批收入宫中,照旧供职。这样被收入宫中而又重新扎根筑巢的太监,竟有数千名之多。这些人使那些喇嘛僧 徒,复行恢复他们旧日的权势。还要恶劣的,是他们诱引性欲本来就很强烈的皇帝,过一种放纵淫逸生活。

以上叙述,合两事为一 事,乃《汤传》作者对材料未能充分了解消化所致。所谓两事,一事即十三衙门设立以后,"重新扎根筑巢的太监,竟有数千名之多",此为顺治十年下半年以后的 事;另一事即荣亲王之薨,对世祖的情绪为一大打击,"自这个时期起",即指此而言。荣亲王的殡葬,还引发了一场新旧派之间的政治争斗。

《汤若望传》:

关 于这位皇子殡葬的情形,在以后继续数年的历史中,是我们还不得不屡屡提及的。钦天监内所设之一科,应行按照旧规则,规定殡葬正确地点与吉利之时刻。这一件 事情是这一科里办理了的,并且还向朝中上有一份呈报。可是这次殡葬仪式是归满籍之礼部尚书恩格德之所办理,他竟敢私自更改殡葬时刻,并且假造钦天监之呈 报。于是这位太子便被在一个不顺利的时刻里安葬。这样便与天运不合了,因此灾殃竟要向皇室降临。这位太子母后的不久崩殂,就是头一次所发生不吉利之事件。 此外还有其他两件死亡事件继续发生,这两次事件是我们马上就要叙述的。并且最后甚至皇帝晏驾也都归咎于这次殡葬的舛错。

按:《清史稿·汤若望传》:

康 熙五年,新安卫官生杨光先叩阍,进所著《摘谬论》《选择议》,斥汤若望十谬,并指选择荣新王葬期,误用洪范五行,下议政王等确议。议政王等议:历代旧法, 每日十二时,分一百刻,新法九十六刻。康熙三年立春候气,先期起管,汤若望妄奏春气已应参觜二宿,改调次序,四余删去紫炁。天祐皇上历祚无疆,汤若望只进 二百年历。选择荣亲王葬期,不用正五行,反用洪范五行,山向年月,并犯忌杀,事犯重大……自是废新历不用。圣祖既亲政,以南怀仁沿理历法,光先谴黜,时汤 若望已前卒。

康熙初年的历法之争,为新旧两派冲突的焦点,当留在康熙朝来谈;此处可注意的是,生甫三月的殇子,照子平之术来 说,可能尚未"起运",而殡葬建墓园,选择葬期,讲究"山向",实同庸人自扰。吴梅村"赞佛诗":"南望仓舒坟,掩面添凄恻",证以《汤若望传》所记,信 其为实录。世祖之决意逃禅,由爱子、宠妃相继夭逝之刺激,确为实情。他本来是感情极其丰富的人,在爱子既殇,而小宛又因殇子抱病时,变得有些歇斯底里。

***

顺治十六年郑成功登陆,沿江列郡,除安庆外,几乎都已收复,义师直逼金陵时,汤若望记世祖的感情状态,为一段极珍贵的史料:

当这个噩耗传至北京,胆怯的人们已经为首都的安全惊惧了起来。皇帝完全失去了他镇静的态度,而颇欲作逃回满洲之思想。可是皇太后向他加以叱责,她说,他怎么可以把他的祖先们以他们的勇敢所得来的江山,竟这么卑怯地放弃了呢?

他 一听皇太后的这话,这时反而竟发起了狂暴的急怒了。他拔出他的宝剑,并且宣言为他决不变更的意志,要亲自去出征,或胜或死。为坚固他的这言词,他竟用剑把 一座皇帝御座劈成碎块。他要照这样对待一切人,只要他们对于他这御驾亲征的计划说出一个"不"字来时。皇太后枉然地尝试着,用言词来平复皇帝的这暴躁。她 扯身退去,而另遣派皇帝以前的奶母,到皇帝前劝诫皇帝,因为奶母是被满人敬之如自己生身母亲一般的。这位勇敢的奶母很和蔼地向他进劝。可是这更增加了他的 怒气。他恐吓着也要把她劈成碎块,因此她就吃了一惊地跑开了。

各城门旁已经贴出了官方的布告,晓谕人民,皇上要亲自出征。登 时全城内便起了极大的激动与恐慌,不仅仅在老百姓方面,因为他们不得不随同出征;就是在体面的人们,也是一样的在激动恐慌。因为皇上在疆场上一旦遇到不幸 ——这可是因他的性格的暴烈,极有可能的——那么满人的统治,就又要受危险了。

按:顺治十六年夏,郑成功自海入江,下镇江、薄金陵,为明朝恢复的唯一良机,惜以战略战术的错误,功败垂成。此为顺治朝的一件大事,而与董小宛所代表的背景有密切关系,不能不附带一谈。兹先录"蒋录"是年五、六、七月间的记载:

五月壬申,浙江总督赵国祚奏,官兵自永嘉、泰顺、青田等处进剿海寇,俱多斩获。

戊寅,浙江巡抚佟国器奏:"臣同总督赵国祚、昻邦章京柯魁、梅勒章京夏景梅、提督田雄、水师总兵常进功等,统满汉兵追击郑逆,直抵衙前,贼渠奔遁,又败之于定关等处,焚斩甚多。"

辛 巳,浙江总督赵国祚汇报官兵剿杀郑逆成功,得旨,此奏内准据各官塘报,或称砍死海贼无算,或称打落淹水无算,及坏贼船,打死劫粮贼众,动曰不可胜计,或称 获刀枪旗牌等物焚毁,或称生擒贼二三名不等斩讫,俱无的据,着确察议奏,凡各官塘报捷功,必临阵斩获若干,所获马匹器械若干,攻克城池营寨若干,确实有 据,始可言功,若泛言斩获,及城池失守,贼去即称恢复,皆系饰词铺张,深为可恶。

常见明末行间奏报,辄云杀死无数,获器械无算,掩败为功,相为欺罔,以致误国,今乃仍踵陋习,每多希功请叙,倘沿袭不改,必致贻误封疆,着即通行严饬,以后再有此等奏报者,定治以罔上冒功之罪,不贷,兵部知道。

六月己亥谕兵部,大阅典礼,三年一行,已永著为例,数年以来,尚未修举,今不容再缓,着即传谕各旗官兵,整肃军容,候秋月朕亲行阅视。

传谕举行大阅典礼,即《汤传》所记世祖欲亲征,而且已"贴出了官方布告,晓谕人民,皇上要亲自出征"。"蒋录"谓"秋月亲阅",为后世所改,并非实录。

当 郑成功的海上楼船浩浩荡荡由舟山北指,张苍水亦以义师相从,入晋江抵崇明岛,清朝总兵梁化凤敛兵坚守。张苍水以崇明为江海门户,主张先取之以为"老营"。 这是进可攻、退可守的稳扎稳打之计,但郑成功自信过甚,贪功太切,决定径取瓜洲,截断梁化凤的粮道,则崇明不攻而自破。此为一误;及至六月中,既下京口, 又有一误。《清史稿补编·郑成功载记一》记:

甘辉进计曰:"南都完固,不可骤攻。今据瓜洲,则山东之师不下;守北固,则两浙 之路不通;扼芜湖,而江、楚之援不至。且分兵镇其属县,手足既断,腹必自溃,此长策也。"潘庚钟亦曰:"未可骤进,当暂守瓜镇,分据维扬,扼其咽喉,收拾 人心,观衅而动;北堵清兵不下,断其粮道,两月之间,必生内乱,此曹操之所以取胜于官渡也。"冯澄世亦言进取不易。成功独排众议曰:"不然,时有不同耳! 昔汉祚改移,群雄分据,故曹常以胜算制人。我朝历年三百,德泽已久,不幸国变,百姓遭殃,大兵一至,自然瓦解。恢复旧京,号召天下豪杰,千载一时也。若老 其师,敌之援兵四集,前后受敌,我势岂不自孤?昔太祖得廖永忠,谕通海水师夺采石,取金陵,破竹摧枯,正贵神速耳。"遂于七月布檄各镇,悉师薄金陵。

以下为《东华录》记七月间事:

六月壬子,海寇陷镇江府。

秋七月丁卯,命内大臣达素为安南将军,同固山额真索洪、护军统领赖塔等,统领官兵,征剿海逆郑成功。

丙子,海寇犯江南省城。

庚辰,漕运总督亢得时闻海寇入犯江宁,出师高邮,自溺死。

江宁之战经过,双方说法不同,兹先记江南总督郎廷佐的奏报:

海 寇自陷镇江,势愈猖獗,于六月二十六日逼犯江宁,城大兵单,难于守御,幸贵州凯旋梅勒章京噶褚哈等密商,乘贼船尚未齐集,当先击其先到之船,喀喀木、噶褚 哈等发满兵,乘船二十艘,于六月三十日两路出剿,击败贼众,斩级颇多,获船三十艘,印二颗。至七月十二日,逆渠郑成功亲拥战舰数千,贼众十余万登陆,攻犯 江宁城外,连下八十三营,络绎不绝,安设大炮、地雷,密布云梯,复造木栅,思欲久困,又于上江、下江以及江北等处分布贼船,阻截要路。臣与喀喀木等昼夜固 守,以待援兵协剿。至七月十五日,苏松水师总兵官梁化凤亲统马步官兵三千余名至江宁。

援兵唯一的主力为梁化凤的三千余人,此 外最多不过金山营的一千人,其他各路赴调者,合计亦不过千,连同八旗之师,总共一万人;而郑成功所部号称十七万,这当然是有虚头的,但即令只是半数,与清 军相较,亦为八与一之比。同时张苍水率所部进据上游芜湖,以扼川楚援师;除安庆外,沿江郡县"上印"者三十七,声势大张。郑成功此时如能一鼓作气,进攻 西、北诸门,从任何一点来看,都无不克之理,谁知因循自误。《载记》又记:

(七月)十七日,各提督、统领进见,甘辉曰:"大师久屯城下,师老无功,恐援虏日至,多费一番工夫。请速攻拔,别图进取。"成功谕之曰:"自古攻城掠邑,杀伤必多,所以未即攻者,欲待援虏齐集,必扑一战,邀而杀之。"云云。

其时义师屯狮子山下,列营凤仪门(今挹江门)外;清军则以狮子山为屏障,立三营于神策门之西的钟阜门。延至二十三日,义师尚无动静,清军乃冒险出击。

郎廷佐奏报云:

七 月二十三日派满兵堵贼诸营,防其应援,遂发总督提督两标绿营官兵,并梁化凤标营官兵,从仪凤、钟阜二门出剿。贼踞木栅,并力迎敌;我军各将领,奋不顾身, 冒险先登,鏖战良久,阵擒伪总领余新,并斩伪总兵二员,击死贼众无算。至晚收军,臣等又公议,满洲绿旗官兵悉出击贼,恐城内空虚,留臣守城,其喀喀木、噶 褚哈、马尔赛、梁化凤等由陆路进;汉兵提督管效忠、协领扎尔布巴图鲁、费雅住巴图鲁、臣标副将冯武卿等,由水路进。各统官兵次日五鼓齐出,贼已离营,屯扎 高山,摆设挨牌火炮,列阵迎敌,我兵自山仰攻,鏖战多时,贼始大败。生擒伪提督甘辉,并伪总兵等官,阵斩贼众不计其数,烧毁贼船五百余只,余孽顺流败遁。 喀喀木、噶褚哈等复领水陆两路官兵疾追至镇江、瓜洲,诸贼闻风乘舟而遁。

其实此战全为梁化凤的功劳:先则约降,以为缓兵之 计;继而穴城奇袭,破人家门户作通路。余新既受其愚,复不能警惕,当此时也,居然在火线上做生日,致为梁化凤所乘。兵败如山倒,至二十八日,清军已大获全 胜而回军金陵。张苍水所部亦受牵连,不能不向安徽霍山一带遁走,逾年始得复归舟山。

郑成功曾执贽钱牧斋称弟子,自北征之役 始,至郑成功抑郁以殁,钱牧斋先后为赋《后秋兴》一百零八首,编为《投笔集》。细看钱诗,再看张苍水诗文,始知郑成功徒负英雄之名,将略颇成问题。而张苍 水于此役厥功甚伟,为郑成功所误,前功尽弃;而后世但知郑成功为"失败的英雄",殊不知此五字唯苍水足以当之。

关于北征之 役,海上义师与金陵守卒强弱之形悬绝霄壤,而何以由大胜而大败,其间因果,殊不分明。此因后世记其事者,多为郑隐饰曲讳之故;张苍水《北征得失纪略》,身 在局中,所记虽不免稍有夸饰,但为实录则无疑。亦唯有看此《纪略》,才能明了胜何由胜、败何由败。兹分段引录《纪略》并加解释,以存真相,亦为埋没已久的 张苍水吐气。

岁在己亥,仲夏,延平藩全军北指,以余练习江上形势,推余前驱。抵崇明,余谓延平:"崇沙乃江海门户,且悬洲可守,不若先定之为老营。"不听。

按: 《清史稿补编·郑成功载记》记此较苍水为详,已略见前述。《载记》论断:"崇明为江海门户,进出锁钥,乃进退应据之地,虽费时费力,亦必力争,因其有战略 上特殊价值之故;乃成功以清军坚守,遂舍而不攻,绕道直取瓜洲,在当时固收胜利之速效,迨围困金陵之际,崇岛即挥兵由后驰援,此予郑军精神之威胁极大,北 伐之败,实先伏机于此。"大致不误。但不攻而围,监视梁化凤的三千兵,使不得越雷池一步,则又何能自江南间道驰援金陵?成功将略之疏,于此可见。

既 济江,议首取瓜步。时虏于金焦间以铁索横江,夹岸置西洋大炮数百位,欲遏我舟师。延平属余领袖水军,先陆师入。余念国事,敢爱驱命,遂扬帆逆流而上。次炮 口,风急流迅,舟不得前。诸艘鳞次且进且却,两岸炮声如雷,弹如雨,诸艘或折樯,或裂帆,水军之伤矢石者,且骨飞而肉舞也。余叱舟人鼓棹,逆入金山;同艨 数百艘,得入者仅十七舟,而本辖则十三。嘻!危哉。次早,藩师始薄瓜城,一鼓而歼满、汉诸虏殆尽,乘胜克其城。

此记情状如见。"本辖十三"者,得突破防御工事入金山的"十七舟"中;十三艘为张苍水的浙东义师,郑部仅得四舟。清军本以铁索横江,巨炮夹岸为守,此关既破,下二三灯火的瓜洲,摧枯拉朽,何足言功?

延平既欲直取石头,余以润州实长江门户,若不先下,则虏舟出没,主客之势殊矣,力赞济师铁瓮,而延平犹虑留都援骑可朝发而夕至也。余谓:"何不遣舟师先捣观音门,则建业震动,将自守不暇,何能分援他郡?"延平意悟,即属余督水师往,且以直达芜湖为约。

" 石头"、"建业"为金陵别称;"润州"、"铁瓮",皆指镇江。"观音门"在金陵城北燕子矶之西。《读史方舆纪要》引《金陵记》云:"幕府山东有绝壁临江, 梯磴危峻,飞槛凌空者,宏济寺也;与宏济寺对岸相望,翻江石壁,势欲飞动者,燕子矶也,俱为江滨峻险处。"镇江水师,经黄天荡而来,首先到达的攻击点即是 观音口;控制了观音口即控制了燕子矶,金陵守军失此险处,自感威胁,义师便达到了牵制的目的。

夫芜湖,固七省孔道,商贾毕集,居江楚下游,为江介锁钥重地。况逾金陵、历采石,悬军深入,此不可居之功也。余一书生耳,兵复单弱,何能胜任!虽然,倡义之谓何?顾入中原而不图恢复耶?余何敢辞?于是……海舟行迟,余易沙船牵挽而前。

按:"七省"者:江苏、浙江、江西、湖南、湖北、河南、山东。张苍水自以为不可为而为之,哪知民心所向,成就出人意表。

未 至仪真五十里,吏民赉版图迎王师。盖彼邦人士知余姓名有素,故遮道来归。迄余抵仪真,先一夕延平已遣李将军单舸往抚。余辄欲引去,阖郡士民焚香长跪雨中, 固邀余登岸。不获已,登江滨公署,延见慰谕之。众以李将军无兵,恐虏骑突至,则无以捍牧圉,咸稽首留余保障;余迄不可,遂行。

舟次六合,得报藩师已于六月二十四日复润州。余计润城已下,藩师由陆逐北,虽步兵,皆铁铠,难疾趋,日行三十里,五日亦当达石头城下,即作书致张茂之,谓:"兵贵神速,若从水道进师,巨舰逆流迟拙,非策!"余恐后期,因昼夜牵缆,士卒瑟瑟行芦荻中,兼程而行。

按:"李将军"为李顺,在郑成功左右,其职司类如督抚的中军;"张茂之"名英,为郑成功的先锋。

抵观音门乃六月二十八日也。不意藩师竟从水道来,故金陵得严为之备。余舣棹观音门两宿,藩师战船无一至者。余乃驾轻舟数十,先上芜湖,而身为殿,泊浦口。

按:据郎廷佐奏报:"海寇……于六月二十六日逼犯江宁,城大兵单,难于守御。"即指张苍水的少数部队而言;泊观音门两宿,而金陵清军不敢出击,可知兵力空虚。如郑成功得镇江后能遣一军自陆路兼程驰抵南京,截断要路,则郎廷佐投降,亦非不可能之事。

七月朔,虏侦我大艅尚远,遂发快船百余载劲虏,侵晨出上新河,顺流而下,击棹如飞。余左右不满十舟,且无风,战不利,几困;忽一帆至,则余辖下犁艚也。余即乘之复战,后艅续至,虏始遁去,而日已曛矣。

按:此即郎廷佐奏报中所谓"六月三十日,两路出剿"之战,一就出发之时而言,一就接战之日为准,故有日期上的参差。

至于战船,一谓二十,而获敌船亦二十;一谓"快船百余载劲虏",而"左右不满十舟",皆不免炫其以寡敌众。但规模极小,亦可想见,充其量只是百把条快艇之战。"艚"为小船,"犁艚"即有舵的小船,当然此"小船"系与艨艟巨舰相对而言,既可张帆,大致与运河中的漕船相仿。

诘朝,整师前进,虏匿不出。余部曲驰报江浦已破,盖余方与虏对垒也,先一哨越浦口旁掠,止七卒抵江城,城中虏骑百余开北门遁,七卒遂由南城入,亦一奇也。

以七卒而克一城,确为一奇,义师的声威,清军的怯弱,都可想见;这样好的机会,轻轻放过,三百年后,犹为扼腕。

捷闻,延平止余毋往芜关,而且扼浦口,以抚江邑。此七月初四日事也。

按:此为郑成功仍缺乏自信,所以想借重张苍水在江宁外围助战。

翌 日,延平大军亦抵七里洲,正商量攻建康,而余所遣先往芜湖诸将捷书至,芜城已降矣。尔时上游声灵丕振,而留都守御亦坚;延平谓余:"芜城又上游门户,倘留 都不旦夕下,则江楚之援日至,知非公不足办此。"余谦让至再,延平但促余旋发。于是率本辖戈船以行,而幕府之谋,自此不复与闻矣。

按:张苍水为郑成功的监军,至此,各自为战。据郎廷佐奏报,郑成功于七月十二日始到江宁;而据张记,则郑于七月初五已到江宁对岸的七里洲,而梁化凤于七月十五领兵赴援。此十日之间不能攻克江宁,足以坚清军固守之志。

七 日,抵芜城。传檄诸郡邑,江之南北,相率来归,郡则太平府、宁国、池州、徽州;县则当涂、芜湖、繁昌、宣城、宁国、南宁、南陵、太平、旌德、贵池、铜陵、 东流、建德、青阳、石埭、泾县、巢县、含山、舒城、庐江、高淳、溧水、溧阳、建平;州则广德、无为以及和阳。或招降,或克复,凡得府四、州三、县二十四 焉。

按:张苍水其时所获之地,西至舒城,西南至贵池,直逼安庆,由此迤逦往东,自石埭、太平、旌德至宁国府,凡芜湖以南的繁 昌、南陵、铜陵、青阳、泾县、宣城都包括在内,皖南已有其半;自宁国以上,广德、建平、高淳、溧阳、溧水,亦都在握。如果郑成功自镇江发兵,首取丹阳,沿 茅山南下,经金坛而至溧阳,则北控长江、东断运河,苏常震动,不战可下;江宁自亦无法坚守;而浙江既有浙东义师,必归掌握。以东南财赋之区,足可自成局 面。至于张苍水,以微薄兵力,能拥一此片广大土地,则自有道理在:

先是,余之按芜也,兵不满千,船不满百,唯以先声相号召、 大义为感孚,腾书缙绅,驰檄守令。所过地方,秋毫不犯;有游兵闯入剽掠者,余擒治如法,以故远迩壶浆恐后。即江、楚、鲁、卫豪雄,多诣军门受约束,请归隶 旗相应。余相度形势,一军出溧阳,以窥广德;一军镇池郡,以扼上游;一军拔和阳,以固采石;一军入宁国,以逼新安。而身往来姑熟间,名为驻节鸿兹,而其实 席不暇暖也。

此战略即稳固沿江各郡而东取浙赣,南窥徽州,而以九江为主要目标,其得力在军纪严明。相形之下,郑成功的表现,令人失望:

余 日夜部署诸军,正思直取九江。然延平大军围石头城者已半月,初不闻发一簇射城中;而镇守镇江将帅,亦未尝出兵取旁邑。如句容、丹阳,实南京咽喉地,尚未扼 塞,故苏、常援虏得长驱入石头。余闻之,即上书延平,大略谓:"顿兵坚城,师老易生他变;亟宜分遣诸帅,尽取畿辅诸郡。若留都出兵他援,我可以邀击歼之; 否则,不过自守虏耳。俟四面克复,方可以全力注之,彼直槛羊、阱兽耳。"无何,石头师挫。缘士卒释戈而嬉,樵苏四出,营垒为空;虏谍知,用轻骑袭破前营, 延平仓卒移帐。质明,军灶未就,虏倾城出战,军无斗志,竟大败。

由此可见,郑成功的部队毫无训练,义师竟如乌合之众。而郑成功的统御能力,根本大成问题,结果累及浙东义师:

时 余在宁国府,受新都降。报至,遽返芜,已七月二十九日矣。初意石头师即偶挫,未必遽登舟;即登舟,未必遽扬帆;即扬帆,必且复守镇江。余故弹压上游,不少 退。而虏酋郎廷佐、哈哈木、管效忠等遗书相招,余峻词答之。太平守将叛降于虏,余又遣兵复取太平,生擒叛将伏诛。然江中虏舟密布,上下音信阻绝。余遣一僧 赍帛书,由间道款延平行营,书云:"兵家胜负何常,今日所恃者民心耳!况上游诸郡俱为我守,若能益百艘相助,天下事尚可图也。倘遽舍之而去,如百万生灵 何!"讵意延平不但舍石头城去,且弃铁瓮城行矣!

如张苍水所言,郑成功的居心殆不可问。就其前后对张苍水的态度来看,始则用 之为前驱;及张声威大震,所向有功,曾未闻有一旅之援,亦未闻有桴鼓之应,妒功之心,殊为显然。及其石头小挫,顿成大创,果然心目中尚有一同仇敌忾的张苍 水在,亦当呼援就商,而并此亦无,已出情理之外;及至张苍水遣使间道致书,请"百艘相助",而竟不报,辎重舟楫宁愿委敌,不愿资友,无异明白表示:"我不 能成功,亦绝不能让你成功!"按:此非张苍水诿过之言、苛责之词,因《北征得失纪略》作于"永历十三年嘉平月",即顺治十六年冬天,张苍水辗转回至浙东 时。《纪略》既成,自必传钞各方,倘为诬词,郑成功必当反驳;而远未见有异辞,可以反证《纪略》为纪实。

以下张苍水自记其处变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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