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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指责吕蓓卡不该打弗兰克的主意,不料她勃然大怒,把我骂得狗血喷头,用的全是她那种独特语言中的肮脏字眼。那一回真叫做大出洋相,看着一定叫人 恶心讨厌。过后,她又去了伦敦,一住就是一个月。等她回来以后,起初倒还老实,我以为她总算接受了教训。后来,比阿特丽斯和贾尔斯来度周末,那次我才认识 到自己先前的怀疑不是捕风捉影:比阿特丽斯确实讨厌吕蓓卡。我敢说,比阿特丽斯以自己那种古怪、暴躁、不加掩饰的作风,一眼看穿了她,猜出我们夫妇的关系 不正常。那一次的周末假日,大家彼此提防,全担着心事。贾尔斯跟着吕蓓卡驾船出海,比阿特丽斯和我在草坪上憩息。等两人回来,贾尔斯乐滋滋的好不得意,看 见这模样,再一看吕蓓卡的眼神,我就知道她开始向贾尔斯灌迷汤,重演她对付弗兰克的那套故技。吃晚饭时,我注意到比阿特丽斯一直盯着贾尔斯看,贾尔斯那晚 的笑声远比平时响亮,话也特别多。与此同时,吕蓓卡端坐在餐桌上首,活像个天使。”
拼板已差不多凑齐。那些奇形怪状的小片小 块,我曾用笨拙的手指想把它们拼拢来,可硬是不成图案。怪不得我一说到吕蓓卡,弗兰克的态度那么反感。还有比阿特丽斯那种不自然的贬抑神态。人们闭口不谈 吕蓓卡,我总以为是出于同情和怜悯,不料真正的原因却在于耻辱和困窘。我居然始终未能看出端倪,这简直不可思议。世上有几个像我这样的笨蛋,因为没法挣脱 羞怯和腼腆的自我羁缚,过去受罪,今天还继续遭难;而由于自身的盲目和愚钝,竟还在自己面前筑起一堵障眼的大墙,使自己无法看清事实真相。这就是过去的 我!我设想了一幕又一幕失真的图景,独自坐在那儿观赏;我从来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探求真相。其实,我只要跨出一步,稍稍克服腼腆的羞态,迈克西姆早在四个月 或五个月前就会把一切向我和盘托出。
“那是比阿特丽斯和贾尔斯在曼陀丽度过的最后一个周末,”迈克西姆说。“我再也没向两人 单独发出邀请。此后,这对夫妇只有在正式场合才来作客,来参加游园会或舞会。比阿特丽斯在我面前只字不提,我也不对她挑明。但我觉得她请到我在过着什么样 的生活;我觉得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她像弗兰克一样,了解事情的底细。这以后,吕蓓卡又变得十分狡猾,从表象看,她的行为真可谓无懈可击。可每逢我有事出 门,她留在曼陀丽,我就压根儿不知道这儿会发生什么样的丑事。她可以诱惑弗兰克和贾尔斯,甚至可以把庄园里的任何一个工匠搞上手,还可以到克里斯城随便拖 一个情夫来,不管什么样的男人都行……然后就非同出爆炸性的丑闻不可,接踵而来的是我朝夕担心的流言蜚语,飞短流长。”
我仿 佛又站在林中小屋旁,谛听雨点拍打屋顶的淅沥声;我仿佛又看见游艇模型上的尘埃和坐卧两用沙发上耗子咬的破洞;我仿佛又看见贝恩白痴般直瞪瞪的双眼,还听 得他说:“你不会把我送进疯人院吧?”我又想起那条穿林而过的陡峭幽径;一个妇人倘若躲在树后,夜礼服经晚风吹拂,定会沙沙的作声。
“她有个表哥,”迈克西姆一字一顿地说。“那人出过洋,后来又回了英国。只要我出门旅行,这人就来此鬼混。弗兰克常见到他。此人名叫杰克-费弗尔。”
“我认识这个人,”我说。“你去伦敦那天他来过。”
“你也见到他了?”迈克西姆问。“干吗不告诉我?我从弗兰克那儿听说这人来过。弗兰克看见他的车开进庄园大门。”
“我不想告诉你,”我说。“我怕一说又会惹起你对吕蓓卡的回忆。”
“惹起我的回忆?”迈克西姆轻声自语。“喔,老天爷,难道我还用别人来惹起回忆吗?”
他直勾勾望着前方,一时没接着往下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跟我一样,正在想着海湾里那灌满了海水的沉船船舱。
“她 老是请那个名叫费弗尔的家伙到海滩小屋去,”迈克西姆接着叙述。“对仆人她总是说出海去了,天亮前不会回来。其实她在小屋里同那家伙一起过夜。我又一次提 出警告,对她说清楚,倘若再让我撞见这人,不管在庄园的哪个角落,我就开枪打死他。那人历史不清白,是个下残坯子……一想到这人在曼陀丽的林子里大摇大摆 散步,玷污了像幸福谷这样的地方,我简直要发疯。我对她明说,我受不了这种侮辱。她又是一耸肩,这回倒是忘了骂几句亵渎的脏话。我还注意到她的脸色比平时 苍白,神态有点仓促不安,人看上去相当憔悴。看到她这副模样,我不禁问自己,等这女人开始显出老态,自己也觉得老之将至,还不知道会变成个什么样的怪物。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没再出多大的意外。一天,她又上伦敦去,可当天就回了家。这在她倒是难得。我没料到她回来,所以到弗兰克家吃晚饭去了。当时手头有 不少事要办。”
他这会儿的语调变得仓猝短促。我紧紧握着他的双手。
“吃过晚饭,十点半光景,我 才回家,一眼看见大厅的椅子里搁着她的围巾和手套。我不明白她这么快就回家来到底是什么原因。我走进展室,她不在屋里。我猜想她大概又上海湾去了。这时我 突然猛醒,对于这种充满谎言和欺骗的肮脏生活,自己已忍无可忍。事情好歹总得有个解决。我想是不是应该抓起一支枪,去吓一吓那情夫,吓一吓那对狗男女。于 是我马上出发到海滩小屋去。仆人根本不知道我曾回家来过。我溜进花园,穿过林子,看见小屋的窗口亮着灯光。我直奔小屋而去。可是出乎我的意料,屋里只有吕 蓓卡一人。她躺在两用沙发上,旁边的烟灰碟里堆满了烟蒂,她看上去像是得了病,神色反常。
“我开门见山就骂费弗尔那混蛋,她一言不发,静静听着。‘这种丢脸的日子你我两人应该过够了,’我说。‘今天就算是个终结。你明白吗?你在伦敦放浪与我无关,你可以在那里跟费弗尔同居,或是随便找个称心的情夫。在这儿可不行。不许你在曼陀丽胡来。’
“她沉默了一会,目不转睛地望着我,过后微微一笑说;‘倘若我喜欢在这儿住,怎么办?’
“‘你应该明白我们的交换条件,’我说。“对于我俩之间那桩该遭天罚的肮脏买卖,我可是守信用的,对不?你却说话不作数,你以为你可以把我的屋子,我的家,当作你在伦敦的艳窟吗?我忍气吞声地受够了。上帝作证,吕蓓卡,今天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我记得她把香烟掐熄在沙发旁的烟灰碟里,然后站起身,双手举过头顶伸了个懒腰。
“‘你说得不错,迈克斯,’她说。‘是时候了,我该掀开新的一页了。’
“她显得非常苍白,非常瘦弱。她开始在房间里踱步,双手塞在裤袋里。穿着航海服,她像个小男孩,那张娃娃脸同波特切利①画中的天使一模一样——
①十六世纪意大利画家。
“‘你想过没有?’她说,‘你简直没法拿出像样的证据来指责我。我是说倘若你想同我离婚,把事情闹到法庭上去。你明白吗?打一开始起,你就没抓住我一丁点儿的证据。你的朋友,甚至那些仆人,全都相信我们的婚姻美满至极。’
“‘要是我扯着弗兰克出来讲话呢?’我说。‘还有比阿特丽斯。’
“她 仰天大笑。‘弗兰克能说我什么呢?’她说。‘你对我了解至深,难道这点都不明白?至于比阿特丽斯,倘若她出现在证人席上,我一定让她变成一个十足的嫉妒心 很重的街坊泼妇,因为丈夫偶尔昏了头,做了傻事,才来法庭打官司。这难道不是世上最容易办到的事吗?不,迈克斯,要证明我行为不端,够你费心的了。’
“她 把身子的重心压在脚跟上,前后摇晃,双手插在口袋里,嘴上挂着浅笑,目不转睛看着我。‘你想过吗?我可以让我的贴身女仆丹尼出面,在法庭上立誓提供任何教 给她的证词。而其他的仆人,出于无知的盲从,也都会跟她依样画葫芦在法庭上宣誓。在他们眼里,我俩是同住曼陀丽的夫妇,对不对?其他人,包括你所有的朋 友,我们这个小圈子里的一切人,也都这么看。好吧,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来证明我们其实没有夫妇关系。’
“她在桌子边沿坐下,晃着两条腿,盯着我看。
“‘我俩扮演恩爱夫妻的角色不是非常成功吗?’她问。我至今还记得自己当时曾盯着她的那只脚看,脚上穿着条纹花样的凉鞋,一前一后摆动不止。看着看着,我的眼睛开始发酸,头也莫名其妙地突然剧痛起来。
“‘我们两人,我是说丹尼和我,可以让你显得像个不折不扣的大傻瓜,’她低声说。‘使别人不相信你,迈克斯,谁也不会相信你的。’那只脚还在我眼前来回晃动,那只穿着蓝白相间花纹凉鞋的该死的脚!
“突然,她蹭地滑下桌子,站在我面前,脸上仍然笑容可掬,双手还是插在袋子里。
“ ‘假如我有个孩子,迈克斯,’她说,‘不管是你本人还是世上随便哪一个外人,都将无法证明孩子不是你生的。小家伙将在曼陀丽长大成人,姓你家的贵姓。到时 候你也无计可施啊!等你死了,曼陀丽将自这孩子所有;你根本没法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财产的继承关系是无法避免的。为了你钟爱的曼陀丽,你当然希望有个继 承人,对不?看着我的儿子躺在栗子树下的童车里,在草坪上玩跳蛙游戏,在幸福谷捉蝴蝶,你不高兴吗?看着我的儿子一天天长大,心里明白一旦你死了,这一切 将全都归他所有,这难道不是你一生中最大的幸福吗?迈克斯?’
“她顿了一顿,仍然把身子重量压在脚跟上摇晃,接着又点起一支 烟,走去站在窗边。她开始放声大笑,哈哈地笑个不停,我觉得她好像永远不会住嘴了。‘天哪,多有趣!’她说。‘真是有趣到极点,妙不可言!对啦,刚才你听 没听到我说,我该掀开新的一页了?现在你总该明白我为什么说这话,那些妄自尊大的本地人,你家那些该死的佃户,这一来他们肯定会高兴吧?他们会说:这正是 我们一直翘首期望的喜事,德温特夫人!我将做一个十全十美的良母,迈克斯,就好像我始终是个十全十美的贤妻。谁也看不透其中的秘密,谁也无法了解事实真 相。’
“她转过身来,面对着我,脸上挂着微笑,一只手插在口袋子里,另一只手拿着香烟。我杀死她的时候,她还在笑。我是朝她心窝开枪的,子弹不偏不倚穿心脏而过。她并没有立刻倒下,而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盯着我看,脸上慢慢绽开笑容,两眼睁得滚圆……”
迈克西姆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竟成了低声的耳语;他那被我握着的手冰凉冰凉。我没敢看他,移开目光盯着身旁地毯上打瞌睡的杰斯珀,它的尾巴不时微微一甩,敲打着地板。
“我当时忘了,”迈克西姆这时的嗓门压得非常低,声音显出十分的疲惫,一点不带感情。“开枪杀人竟会流出那么多的血。”
杰斯珀尾巴下面的地毯上有个破洞,是香烟烧坏的。我暗自忖度,这破洞出现至今不知已有多久。有人说白蜡树皮可用来补地毯。
“我不得不跑到海湾去打水,”迈克西姆说。“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她死时不在壁炉旁,可在那儿竟然也溅了一片血迹。在她倒下的地方,前后左右更是全成了血泊。外边起风了。窗子没插销,所以一开一闭。乒乒乓乓碰撞不止。屋子里,我跪在地上,手拿抹布,身边放着一桶水。”
我不禁想到:还有拍打屋顶的雨水呢!他怎么不记得了?雨点子虽细却密,淅沥入耳。
“我 把她的尸体拖上了船,”他说。“那时是十一点半光景,可能快十二点了。外面一片漆黑。那晚上没有月光,吹着一阵强劲的西风。我把她的尸体拖进船舱,扔在那 儿,接着只好仓促开船,船尾拖着救生橡皮筏,迎着风浪,驶出小埠头。风向虽顺,可惜只是阵风。我在海岬的掩护下,正好处在下风头。我记得主帆张到一暗桅杆 上轧住了。你知道,驾船这活儿我已多时不干。我从未随吕蓓卡一起出海。
“我还考虑到潮水的因素,那晚的潮水既急又猛,汹涌冲 进小海湾。风像是通过漏斗从海岬处吹下。我驾着帆船驶过灯塔,进了海湾。我绕着圈子航行,避开那突出的礁岩。船首的小三角帆在风中啪啪作响,我怎么也没法 扣紧帆脚索把它张满。一阵狂风吹来,猛地把帆脚索从我手里打落,那绳索马上绕着桅杆卷作一团。帆颤抖着发出巨大的劈啪声。像是有谁在我头顶挥舞鞭子。我记 不得在这种场合驾船人应该如何动作才对,我当时什么都记不得了。我曾伸手去抓那根帆脚索,可绳索在我头上随风飘荡。这时迎面又吹来一阵大风,帆船开始向一 侧漂去,接近礁岩。天暗极了。在那漆黑而滑溜的甲板上,真是伸手不见五指。我好不容易才跌跌撞撞下到舱里,手里拿着一块大尖铁。要是此刻再不采取行动,就 太晚了,因为帆船离礁岩已很近,如果再漂流六七分钟,就会离开深水。我旋开船壳上的海底阀门,海水顿时涌进来;我用大尖铁猛击船底木板,其中一块马上裂作 两半;我把大尖铁从缺口处退出,又去猛击另一块底板。海水漫上我的脚面。我让吕蓓卡的尸体留在那儿的地板上,接着就去把两扇舷窗-一关紧,又把舱门锁上。 待我走上甲板,我发现船离礁岩已不满二十码。我把甲板上的零碎东西扔下海去——一个救生圈、一对长柄桨、一团绳子。我爬进橡皮筏子,划离帆船,接着又停住 桨,回头凝望。帆船仍在随风漂流,同时又正歪着头逐渐下沉。三角帆还是颤抖不已,打响鞭似地劈啪作声。我想深夜里倘若有人在悬崖上行走,定会听到这劈啪的 帆声。也许海湾远处有从克里斯港来的渔人,他的小渔船浮在水面像个幽灵,我没法看清。帆船的桅杆开始摇晃,并出现裂缝。突然,船翻了。与此同时,桅杆拦腰 折断。救生圈和长柄桨从我身旁荡开去,帆船却不见了。我记得自己当时曾对着帆船原先的位置呆呆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划着桨回到小海湾。这时开始下雨了。”
迈克西姆沉吟着,仍然以呆滞的目光望着前方。接着,他转过脸来,看着坐在他身旁地板上的我。
“这 就是全部经过,”他说。“都说完了。我把筏子拴在浮筒上。反正换了她一定也会这么干。我回到小屋一看,地板被海水冲得湿漉漉的,那也可能是她本人打扫屋子 时洒的水。我沿着小径穿过林子,走回屋来,上了楼梯,来到更衣室。我还记得自己如何脱衣就寝。屋外风雨凄苦,其势越来越猛。丹弗斯太太来敲门时,我正坐在 床上。我穿着晨衣,走去开门,同她说了几句话。她担心吕蓓卡出什么意外;我劝她回去睡觉。我把门关上,走回房间,穿着晨衣在窗口坐下,看黑夜里的倾盆大 雨,听海湾里的阵阵涛声。”
我俩就这样一声不吭,坐在藏书室里。我还是执着他冰凉的双手;我不明白罗伯特怎么还不来收拾茶具。
“那艘船沉没的地方离岸太近,”迈克西姆说。“我原来想把船开到海湾外面。要是沉在那一带,就不会被人发现了。沉船太靠近海岸了。”
“都是那艘轮船,”我说。“要不是那艘轮船搁浅,就不会出这桩事,那还不是照样神不知鬼不觉。”
“沉船大靠近海岸了,”迈克西姆再说一遍。
我俩又沉默了,我开始觉得极度的疲乏。
“我 早料到总有一天要出事,”迈克西姆说。“即使在我去埃奇库姆比认那无名女尸的当儿,我就知道这样做无济于事。最多只不过再等一段日子,挨过一段时间。到最 后吕蓓卡总要得胜。后来我遇上了你,可这并没有改变事情的性质,是不?把爱情倾注在你身上也根本没法改变事情的性质。、吕蓓卡料到自己最终会得胜。我看见 她死时犹在微笑。”
“吕蓓卡死了,”我说。“这一点我们必须记住。吕蓓卡死了,死人不会说话;死人无法提供证词。她不能再加害于你了。”
“可她的尸骸还在,”他说。“而且已被潜水员发现,就躺在船舱的地板上。”
“我们可以向别人解释,”我说。“得想个法儿自圆其说才行。那尸体是谁,你不认识;那人你以前从来没见过。”
“可 她的衣物在船舱里,”他说。“还有手上的戒指。即使衣服已被海水消蚀,还会有别的线索。这不是海难事故中受害者的尸体,并没有在岸石上撞得支离破碎。没人 进过那船舱,那天晚上我把她扔在舱里,她一定还是以同样的姿势躺在那儿的地板上。几个月以来,沉船一直在老地方,谁也没去动它一动。帆船就在原先沉没的地 点,躺在海底。”
“泡在水里的尸体是要腐烂的,对不?”我压低嗓子问。“就算没人去动过尸体,海水也一定把她消蚀了,对不?”
“不知道,”他说。“我不知道。”
“有没有办法去打听一下,探明真相?”我问。
“明天早晨五点半,潜水员还要下水去,”迈克西姆说。“塞尔已作了布置,准备设法把帆船打捞上来。到时候,左近不会有人围观。但我得跟他们一起去走一遭。他说好派汽艇到小海湾来接我。明天早晨五点半。”
“把你接了去之后又怎么样呢?”我问。“要是把船打捞上来,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
“塞 尔准备把他们的大驳船泊在海口的深水处。要是沉船的船木还没腐烂,整艘船还没解体,他就可以用起重机把船吊起,装进驳船,驶回克里斯。塞尔说,他计划把驳 船泊在一条人迹不至的小河的源头,那是个僻静的去处,离克里斯港有一半路程。那地方船只进出方便,可退潮时一片淤泥,游客没法把船划过去。所以,使用那一 片水域的将只有我们几个。他说,得先把帆船里的水抽空,把船弄干净。同时,他还要去找一名医生来。”
“找他干吗?”我问。“找医生干什么?”
“我不知道,”他说。
“要 是他们认出那是吕蓓卡的尸体,你就说上次那具女尸你认错了,”我说。“你得讲清楚,埋进墓穴的女尸是个错误,一个可怕的大错。你还得说明白,去埃奇库姆比 认尸的那天,你正发病,晕头转向,不能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但是即便在当时,你也没有把握,自己是不是认准了。整个儿事情是个错误,仅此而已。你就这么 说,好不好?”
“好,”他说。“好的。”
“他们抓不住你的把柄,”我说。“那天夜里没有人看见你。出事时你已上床了。他们什么证据也没有。这事除了你我两人,谁也不知道,甚至连弗兰克也一无所知。这世界上,迈克西姆,只有你我两人知情。”
“是的,”他说。“是这样。”
“人们会以为船是倾侧着沉没的,当时她恰好在舱里,”我说。“人们会设想,她下舱去是想找根绳子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就在她下舱的那工夫,海岬处吹来一阵狂风,船一个翻身,把吕蓓卡反锁在里面。大家都会这样想的,是不是?”
“不知道,”他说。“我不知道。”
突然间,藏书室背后的小房间里,电话铃声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