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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2)


“天哪,我难道就没有证明过我也能慷慨大方吗?而且在涉及人性要求的时候不计较自己的得失吗?您能判断,我的处境从一九四四年年中起有多么危险吗? 我故意违犯了我的公民义务,去成全这两个年轻人的短暂幸福。我看见她按他的手,后来又注意到他们一再跑到后面堆放泥炭、干草、石楠和各种枝叶的温室去呆两 三分钟或三四分钟———的确其他人没有注意到,遇到空袭时他们俩有时溜走一两个小时,您以为我也没有发现吗?我不仅违背了公民义务,作为男人也违背了我自 己的性爱要求,我坦率地承认这一点———我从不隐瞒我的性爱要求———因为我自己对莱尼早就脉脉含情,落花有意。今天我仍然,您尽管告诉她,我今天仍然有 兴趣。我们这种打过仗和搞园艺的人有时很粗野,那时我们把今天描写得这样微妙复杂和细腻生动的事情简单地称为‘摔交’———我多么诚实,为了向您证明,现 在重新采用我当年的说法和想法。我真想同莱尼‘摔一交’。不只是作为公民,不只是作为老板,不只是作为党员,作为一个男人,我也作出了牺牲。虽然我原则上 反对老板和女工谈情说爱、私通或者摔交———随您怎么说———可临到自己头上,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了,任意而为,于是,我就下手,有时———我们也这样说 ———打翻一人在地。有几次,我同姑娘们发生了麻烦,大大小小的麻烦,同阿德勒克莱滕最纠缠不清,她爱我,和我生了个孩子,定要和我结婚,叫我同老婆离婚 等等。可我是一个坚决反对离婚的人,认为这不是解决复杂问题的好办法,于是我就给阿德勒在霍恩索伦大街开了一家花店,孩子让她好好抚养。如今阿尔贝特早已 是终身制的实科学校教师,阿德勒是个明白事理的女人,生活美好。阿德勒已从一个热情奔放的女人———当年她是个思想坚定的园艺工作者,就像我们这一行所说 的那样,热爱大自然———变成一个精明强干、作风正派的女实业家。但一九四四年初波利斯和莱尼的事情,就我惊恐万分。您可以找人,随便找哪一个都行,看看 有谁会说我是个不近人情的人。”

佩尔策令人信服地断言,确实没有一个当事人能是个不近人情的人。这里只应指出并记住:佩尔策惊恐万分未免有些夸大其词。他把他心惊胆战的时间提前了六个月。他的话是否可靠,由读者自行判断。

佩 尔策那间装玻璃的办公室(如今仍在,被格龙奇当作发货部,准备运走的盆花和墓前盆栽圣诞树在那里堆放着)位于花圃的中心。按照精确测定的地形位置,这间办 公室东、北、南三面各与一间温室横向相连,佩尔策就在办公室里坐着仔仔细细地登记温室中种植的花卉(后来让波利斯登记),然后把一部分交给修饰组,一部分 交给单独经营当时还不很景气的陵墓管理业务的格龙奇,再有一部分供应或多或少自由进货的花商。办公室西面———宽度与那三间温室相同———是花圈场,有两 扇门直接向两间温室通着,而对任何一点动静佩尔策自然都看得一清二楚。他可能确实看见莱尼和波利斯经常一个接着一个上男女不分的厕所,或是去两间温室中的 一间取材料。佩尔策花圃的防空设施,据当地民间防空员封登德里施一再认定,简直是“遭透了”的,勉强符合规定的最近一处地下室防空设在距离约二百五十米的 市陵园管理所办公楼里,而根据规定———犹太人、苏联人和波兰人都不得使用这间地下防空室。坚决要求按照这条规定办事的,可想而知是汪夫特、克雷姆普和谢 尔夫。那么,英国或美国炸弹如果从天而降,一个苏联人往哪儿躲呢?炸弹虽然不是炸他的,但有可能炸中他。一个苏联人被炸死算不了什么。克雷姆普这样说过: “少一个,有何不可?”(证人克雷默尔)。不过此事又节外生枝,另一个问题产生了:当德国人的生命在防空洞(即使只是假设)受到保护的时候,这个苏联人由 谁去看管呢?能让他独自一人,使他有可能不受监督地达到人人皆知但并非人人皆有的那种状况———自由吗?这个难题,佩尔策果断地解决了。他干脆拒绝进地下 防空室的门,争辩说———市政当局也私下认为这无可争辩———“防空洞”毫不管用,只不过是口棺材”,空袭时他留在办公室,保证不让这个苏联人“轻而易 举”地达到自由状态。“毕竟我当过兵,知道我的职责。”一辈子没有进过任何防空洞或地下室的莱尼(在这一点上我们发现她也与佩尔策相同)则说,她干脆“到 坟场去等警报解除”。后来结果是“各人干脆自找个地方躲一下,那个可笑的封登德里施即使提抗议也无济于事,他的书面控诉,小瓦尔特干脆让一个好朋友给扣留 了”(格龙奇语)。“陵园管理所的这个地下防空室,简直荒唐透顶只不过是一间会把人闷死的房间,只是摆样子的,那是一间普通的地下室,由一层几公分厚的水 泥加固,一枚燃烧弹甚至都能把它击穿。”因此空袭警报一响,人们就乱成一团,不能继续干活。他不能放松对那个苏联人的监视,而其他人都“自找去路”。在办 公室佩尔策留着看管波利斯,时不时看一眼挂钟,为白白流逝的工作时间叫苦,这笔损失都由他负担。由于封登德里施还经常指责佩尔策的百叶窗漏光,他“后来干 脆关上灯———水面上一片黑暗”(格龙奇语)。那么,在这黑暗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当佩尔策一九四四年初已惊恐万分的时候,是否波利斯和莱尼已进行“摔交”了?

根 据了解莱尼私生活的唯一证人玛格蕾特的介绍,波利斯和莱尼的恋爱关系可作如下颇为详尽的推想。莱尼在首次按手后经常晚上去玛格蕾特家,最后甚至在她家住 了,并且又进入“一个健谈的时期”———就像波利斯在波加科夫面前进入一个“极为健谈的时期”一样。波利斯向波加科夫叙述的恋爱情况,虽然不像莱尼对玛格 蕾特说得那么详细,但在时间上两人的说法大体是一致的。反正至此一向实事求是的佩尔策,说他如果在一九四四年初就已“惊恐万分”,那一定是非常不实事求是 的。直到一九四四年二月———按手六星期后———才终于一锤定音!一天,在厕所门口莱尼迅速地小声对波利斯说:“我爱你。”波利斯也急忙小声回答:“我也 是。”应当原谅这句语法上错误的省略句。他当然应当说:我也爱你。反正意思莱尼明白了,尽管“那该死的礼炮声这时达到了顶点”(玛格蕾特引用莱尼的原 话)。在二月中旬大约第一次接吻,这次初吻使两人销魂。第一次“同房”(莱尼用语,由玛格蕾特证实)或第一次“留宿”(波加科夫用语)有据可查,直到三月 十八日白天的一次空袭时进行。那一天空袭从下午两点零二分一直到三点十八分,只将一枚炸弹投下了。

这里必须解除对莱尼的一种 不难理解但毫无根据的怀疑,即她奉行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莱尼具有莱因姑娘的那种无比直率的性格(不错,她是莱茵人,甚至是得到赫特霍尼太太“承认”的莱 茵人,这可了不起)。只要她喜欢某人或觉得找到了意中人,就会立刻愿意什么都干,进行“最大胆的亲密行动”,并且不等教会或国家发给结婚证书。这两个如今 不仅卿卿我我,他们已“堕入情网”(波加科夫语),莱尼内心充满着火一般的热情而且波利斯感觉到了,他向波加科夫谈到这一点时说:“她愿意,愿意———有 一种———一种难以置信的迎合。”可以断定,两人都想尽早尽多地同房或留宿,只是环境要求小心谨慎,就像一对情侣从相反的方向各自越过宽一公里的雷区向对 方跑去,以便在三米或四米见方的无雷区一起躺倒、“摆平”或摔交。

赫特霍尼太太是这样说的:“这两个年轻人一拍即合,快似火 箭,只是出于保存自己或更大程度上出于保存对方的迫切要求,他们才没有草率从事。我原则上反对‘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但在当时的历史和政治情况下,这两人 情况特殊我同意,而且违背我的道德原则,希望他们一起去找个旅馆,或者至少找个公园,哪怕是过道走廊之类也好———战争时期甚至连幽会的庸俗方式和地方也 重又抬头了———那时,我得补充一句,我认为乱搞男女关系是不光彩的事,我对这种事情今天要开通多了。”

玛格蕾特的原话: “莱尼对我说:‘你知道吗?警告牌,我到处都看得到:小心,有生命危险!’此外您还得知道,联系的机会也是很少的。莱尼完全明白,暂时她还得保持主动,完 全一反常规,这已经非同小可了。当时甚至连我也还不敢反其道而行之,同男人我决不会主动搭话。他们俩不仅要谈情说爱,而且必然还要向对方了解情况,把情况 打听。要想单独在一起,哪怕只待上半分钟,就已经是难上加难了。后来莱尼干脆在厕所和泥炭堆之间挂上一块麻袋片作帘子,当然钉死没有了,在上面钉一根敲弯 的钉子,必要时可以用它将帘子挂上,这样就隔出了一个小房间,他们以后有时就可以在那里短促地摸一下脸蛋,亲一下,而且她还能悄悄地叫一声‘亲爱的’,这 已经耸人听闻了。要谈的事真是没完没了!心境、出身、俘虏营里的情况、政治、战争、伙食。当然,她与他也有业务上或工作上的联系,要把做好的花圈送到他那 里去,大约每送一次需要半分钟,在其中大约有十秒钟可以迅速说上几句悄悄话。有时无需预先安排,两人一起在佩尔策的办公室里有事可干,譬如向他莱尼口授用 花数量或查看缎带柜里的存货。这样,又可以多谈一分钟。不过,他们不得不通过略语进行交谈,而且对这些略语先得取得一致。如果波利斯说个“两”字,莱尼就 知道了这一天俘虏营里死了两个人。此外,他们当然在实际纯属多余但对恋人来说却必不可少的问题如‘你还爱我吗?’等上面花费不少时间,而这也得使用略语。 波利斯例如说:‘一直还———像我一样?’那么莱尼就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你一直还爱我吗,就像我爱你一样?’她可以马上说:‘是,是,是。’——— 这就不用花很多时间了。此外,当然她有时得拿出几支香烟请客,去讨好那个一条腿的纳粹分子———我记不起他的名字了———不过这得非常非常小心,免得他产 生了误解,不是想接近他或收买他,只不过是同事之间理所当然的客套而已,既然她———可能在四周内———给了这个纳粹分子四五支烟,公开地给波利斯一支, 也就可以了。这时佩尔策就会说:‘孩子们,到外面去歇一会儿,在新鲜的空气中抽支烟。’这样,波利斯也可以出去,在外面公开地抽一支烟———而且他们就可 以有两三分钟公开交谈,这些话当然无人能懂。那个纳粹分子有时候装病不上班,那个讨厌的婆娘也这样,两人有时同时泡病号。有时他们走红运,有三四个人同时 生病,加上佩尔策又不在,波利斯于是就记一部分帐,莱尼记另一部分帐———他们这时就堂堂正正地一起在办公室泡上二十分钟或者至少十分钟,可以好好地交 谈,谈自己的生平,谈自己的父母,莱尼谈阿洛伊斯———这样过了好久,那时我相信他们已经像莱尼所说的同过房了,而莱尼却连他姓什么还不知道呢。‘干吗 呀,’她对我说,‘干吗急着问这个,有更要紧的事要说呢。我告诉他,我姓格鲁伊藤,而不是证件上所写的普法伊弗。’为了能正确地向他报道前线情况,战争的 历史莱尼可下了一番功夫钻研:她把我们收听英国广播得到的情况,全都记入一本地图册,我告诉您,她一清二楚:一九四四年一月初,战线还在克里沃罗格附近, 三月底在卡缅涅茨-波多利斯基附近打了一场包围战,到一九四四年四月中旬,俄国人已到达伦贝格。她此外还知道得清清楚楚,美国人已从西部来到阿弗朗什、圣 洛和卡昂。她十一月里,早已怀孕,老是对美国人感到恼火,因为他们———她这样说———‘止步不前’,从蒙绍到莱茵河竟用了那么长时间。‘只有八九十公里 的路程,’她说,‘这么长时间为什么用了?’嗯,我们全都估计最晚十二月或一月就会得到解放,但战事却拖延下去,她无法理解这一点。接着是对阿登山攻势和 许特根森林相持很久的战役感到极其忧伤。我向她作了解释或试图向她解释。现在德国人在拚命抵抗,因为美国人已踏上德国土地,而且严寒的冬天当然会妨碍进 军。我们经常在一起反复谈论此事,直到今天我还记得。是呀,您要明白,她已怀孕,我们得找个男人,这人要靠得住,可以充当莱尼孩子的父亲。她只有万不得已 时才肯写上:‘生父不明’。波利斯没事找事———我今天仍认为是没事找事,因为我们担心的是其他事情———节外生枝,有一天对她悄悄地说了一个名 字:GeorgTrakl。我们两人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意思毫不明白:是否他建议让此人充当莱尼孩子的父亲?那么,他是谁,家住何处?莱尼将Trakl听 成了Trackel,又因为她会几句英语,她甚至以为是Truckel或Truckl呢。我至今不知道波利斯一九四四年九月讲这话时在想什么。这可是我们 每一个人生死攸关的问题。我四处打着电话,打了整整一个晚上,因为莱尼急得要命,想要在当天晚上就搞清楚。结果一无所获:我的朋友中没有一个人说得清的。 最后,天虽然已不早了,她仍赶回家去向霍伊泽一家刨根问底。一无所获,真叫人难堪。第二天因为她不得不牺牲宝贵的几秒钟时间去问波利斯这人是谁。他说: ‘诗人,德意志,奥地利,死了。’莱尼于是立刻跑到最近的一家公共图书馆,三下五除二地在索书单上写下:Trackel,Georg———这使一个年纪大 的女图书管理员神态严肃地表示不以为然,但最后还是借到了一本小诗集。她满腔热情地接过这本书,在电车上就看起来。我还记得几首诗,因为她每天、每天晚上 都把这些诗念给我听。我觉得《祖先的墓碑日久天长》不错,我觉得很好。我觉得另外一首更好:‘少女们伫立在门旁,胆怯地向花花世界张望,润湿的嘴唇在微微 震颤,在心中充满着希望。’我听了就会失声痛哭,今天仍然如此,因为它使我回想起我的童年和青年时代,而且年纪愈大,感触愈深:希望我心中充满着,无忧无 虑———充满希望,无忧无虑———而另一首诗莱尼非常喜欢,我们俩很快就背熟了:‘每当暮色降临,常见斯人倩影,亭亭玉立井旁;每当暮色降临,她就前去汲 水,水桶上下不停。’那本小册子里的诗都这样是的,她把它们都背熟,在工场临时配上调子哼个不停———为的是使他高兴,他听了确实感到高兴,但这也引起了 麻烦,跟那个纳粹分子。有一天他对她大声嚷嚷,责问她,究竟这是什么意思。她说,她只是在引用一个德国诗人的作品。波利斯真傻,插嘴说他知道这个德国诗 人,这个诗人是东部边境地区———确实他说了东部边境地区!———的人,名叫格奥尔格特拉克尔,等等。这又使那个纳粹分子火了,因为一个布尔什维克竟然比 他更熟悉德国诗———他找党的领导或到别的地方去打听这个特拉克尔是不是布尔什维克,大概别人对他说,此人没有什么问题。至于一个苏俄人,一个劣等人,一 个共产党,对这个特拉克尔竟如此熟悉,这是否有问题,大概别人对他讲,神圣的德意志文化遗产不能让劣等人的嘴巴糟蹋。更多的不愉快之事事实上还发生了,莱 尼此时一度变得自信和放肆,神采焕发,因为她有人爱,而我就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爱过,我连施勒默也没有这样爱过,也许海因里希会这样爱我。因此她偏偏在那一 天唱松娅的诗:

‘黄昏返回故园,蔚蓝的静谧,松娅的生活。’———四次提到松娅了。那个纳粹分子喊道:松娅是俄国人名字,这 是背叛人民的行为等等。莱尼马上回敬一句:松娅赫尼也叫松娅,她一年以前还看过一部电影《邮政局长》,在里面全是俄国人的,还有一个俄国姑娘哩。这场争吵 后来由佩尔策出面才宣告结束,他说这通通是废话,还说莱尼在工作的时候唱歌当然可以的,只要不是唱反对国家的东西就无可指摘。于是大家进行表决,莱尼由于 有很好听的略带女低音的嗓子,由于大家本来都很消沉,谁也不会张口就唱,因此大家一致表决反对那个纳粹分子———她临时谱曲的特拉克尔歌曲,莱尼可以继续 唱了。”

克雷默尔、赫特霍尼和格龙奇都证明,莱尼的歌声是动听的,三人的说法虽然不同。赫特霍尼说:“天啊,在那些沉闷的日 子里真叫人感到舒畅:很优美,这姑娘的女低音,她唱歌———不用命令。嗯,她对舒伯特的乐曲看得出记得清清楚楚,并且能巧妙地换用优美动人的歌词。”克雷 默尔说:“每当莱尼唱歌,真叫人心花怒放。她唱连汪夫特和谢尔夫都没有反对;当时就已能看出、听出并且感觉到,她不仅有了心上人,而且彼此心心相印——— 可那人是谁———我们谁也猜不到,那个俄国人因为总是不言不语地站在一旁,漠然地干他的活。”

格龙奇说:“看到克雷姆普那个 混帐王八蛋气急败坏地样子,在内心里和外表上我都笑得要死。那个松娅叫他多么生气!取名松娅的女人何止成百上千,莱尼反应真够快的,马上举出了松娅赫尼 来。嘿,这个姑娘一开始唱歌,就好像在冬天的菜地里突然冒出了一株向日葵。真好听,我们个个都感觉得到,她正在热恋中———她那时是多么心花怒放啊。当然 罗,除了小瓦尔特以外,没有一个人猜到她的心上人是谁。”佩尔策说:“当然她的歌声使我高兴,在这以前我根本不知道她有这么优美的女低音嗓子———不过我 也很难向您哪怕是大概地说明,这给我惹了多少麻烦呀。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老有人来问,是否真的是俄国歌曲,那个俄国人是否有什么关系,等等。 嗯,事情后来平息了,但麻烦还有的是,而且并非毫无危险。我告诉您吧:没有什么事情那个时候是不危险的。”

一种可能出于误解 而造成的印象这里必须纠正:波利斯和莱尼终日闷闷不乐,或是波利斯过分热衷于测试或提高莱尼对德国诗歌散文的修养。正如他那个时期每天对波加科夫所说的那 样,他很喜欢他的工作,总是快快活活,因为他———如果说,对什么事他还能确有把握的话———确有把握与莱尼重新见面,而且可以根据战争、轰炸和整个形势 的情况,有“留宿”的希望。他在电车上唱歌挨揍以后就学乖了,使劲克制突然想唱歌的一时冲动。他熟悉许多德国民歌和儿歌,会用低沉的嗓音演唱,而这使他跟 维克托根利肖维奇和营里的一些难友产生了不愉快,因为他们不一定有心(可以理解———笔者)听德国歌。最后达成了协议:由于《莉莉玛莲》得到批准甚至备受 欢迎,由于波利斯的嗓子受到赞赏,《莉莉玛莲》(据波加科夫说,波利斯并不喜欢这首歌———笔者),允许他每唱一遍,再唱另外一支德国歌就可以。据波加科 夫说,他最喜欢的德国歌是:《门前井台旁》、《野玫瑰》和《绿草地》。可想而知,波利斯清晨在电车上很想越过那些脸色阴沉的电车乘客高歌一曲《听,外面有 什么来了》。在那次独一无二的、遭到极大误解而被粗暴压制的唱歌以后,不管怎么说,还能使他感到一点安慰的是:当时悄悄地安慰他的那个德国工人几乎每天早 晨都乘同一辆电车。当然,他们再也不能交换片言只语了,只是有时意味深长、心心相印地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而只有处境相似的人才能估量,心心相印、意味深 长地对视意味着什么。“他现在即使在工场里唱歌”(波加科夫语),事先也采取聪明的防范措施。由于花圈场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免不了有时要同他讲话,克雷姆普 和汪夫特甚至———即使只是叽里咕噜地说一声“那儿”或“就来”或“嗯”———由于佩尔策也必须同波利斯长谈———关于花圈帐目、缎带和花卉帐目、生产进 度要求———有一天于是波利斯便向佩尔策提出请求,是否允许他有时也“唱支歌”给大家听。

佩尔策:“我大吃一惊,是的,在电 车上唱歌丢丑以后,这个小伙子居然还有这种雅兴。不过,这可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那一次幸好没人注意他唱的是什么。我问他为什么一定要唱,并且向他讲明: 鉴于战争的形势,一个俄国战俘唱歌会被当然看成是挑衅———您得明白。那是一九四四年六月,美国人手里已经有罗马了,塞瓦斯托波尔已被俄国人收复———他 对我说:‘我非常乐意唱。’嗯,我得告诉您,我听了很感动,确实很感动:他乐意唱德国歌。嗯,我就对他说:‘听我说,波利斯,我不是不近人情的人,你知 道,就我来说———就我来说,你可以像夏里亚宾那样引吭高歌,可你知道,普法伊弗太太(从来我不在他面前叫她莱尼)唱歌惹起了多少是非!现在又会怎样呢, 要是你’我最后冒风险作了一次简短的讲话,我说:‘大家听我说,在我们这里我们的波利斯已经干了半年了。我们都知道,他工作努力,为人稳重,他喜欢德国 歌,爱唱德国歌,请求允许他偶尔在工作时唱个德国歌给大家听。我建议我们进行表决,同意的举手。’我立刻首先举起了手———你瞧,克雷姆普并没有举手,只 是叽哩咕噜地说什么———接着我说:‘波利斯想唱的是德国文化遗产,我认为,一个苏联人这么喜爱德国文化遗产,这不是什么坏事的。’嗯,波利斯很聪明,没 有马上开始唱,他又等了几天。后来,我告诉您吧,他唱了韦伯的咏叹调,我在歌剧院听到的也不如他呢。他还唱了贝多芬的《阿德莱德》,音乐上无懈可击,德语 也毫无问题。嗯,在我看来,他唱情歌多了一点,后来他终于唱起了:‘马哈果尼好地方,空气新鲜又凉爽,既有女人和马肉,还有扑克威士忌。’这歌,他经常 唱,我后来才知道这是那个布莱希特写的———我得说,我今天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这支歌我觉得不错,后来买了唱片,今天还经常听,喜欢听———但只要 一想起这事,我就心有余悸:布莱希特的作品,一个俄国战俘唱,而当时是一九四四年秋天,英国人已经挺进到阿纳姆,俄国人已到达华沙郊区,美国人快打到博洛 尼亚了想起这事,能把头发急白。不过,布莱希特又有谁知道呢?连伊尔泽克雷默尔都不知道布莱希特———对此他可以放心,没有人知道布莱希特,也没有人知道 那个特拉克尔。我后来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他和莱尼对唱情歌!真正的对唱!”

玛格蕾特:“他们俩胆子越来越大,我真替他们捏一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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