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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3)


此时莱尼每天都给他带点东西:香烟、面包、白糖、黄油、茶叶、咖啡、折成小方块的报纸、刮脸刀片、衣服———因为冬天临近了。您可以计算,她从一九四四年三 月中旬起,没有一天不给他带东西。她总是在最下面的泥炭包中掏个洞,然后再用泥炭把洞口堵上,当然,藏东西的地方对着墙,然后让他去取。看守,她当然还要 讨好的,免得他们对他搜身———这必须小心谨慎,有那么一个厚颜无耻的家伙,爱说爱逗,但厚颜无耻,想带莱尼去跳舞,而且还想———说用他的话来——— ‘抱一抱’———一个厚颜无耻的小流氓,此道十有八九精通,只是嘴上不说。他硬要莱尼陪他出去,最后实在摆脱不了,莱尼就拉我一起去。我们于是去过几次有 舞场的低级军人酒吧,我很熟悉这种地方而莱尼从未去过。这个无耻的家伙公开承认,我比莱尼更符合他的要求,他认为莱尼过于娇贵,‘漂亮姑娘’我则更像个 ———嗯,必然的事情发生了,因为这家伙是莱尼非常担心的———他叫博尔迪希———看出苗头,惹是生非。我呢———我又能怎么说呢———嗯,我也没有吃什 么亏,我干脆把他接过来,也许应当说,我要了他———对我来说,这也不算什么多大的牺牲,一九四四年底,多一个少一个已经无所谓了。他相当阔,这个无耻的 阔少,每次想和我‘放唱片’———他也这样说———都住最好的旅馆,要香槟酒或诸如此类的东西———最重要的是,我发现此人不仅厚颜无耻,而且爱吹,几杯 酒下肚,就什么都说。只要有可能,干任何买卖:烟酒自然不在话下,还有咖啡和肉,但进帐最大的是买卖授勋证书、伤员证和士兵证———在某一次撤退中他偷到 大批这种玩意儿,您可以想象,我听说有士兵证时马上就警觉起来,为了波利斯和莱尼。嗯,我先让他大吹特吹,然后就嘲笑他,一直到他亮出了那些玩意儿。果然 如此:他有一个一本大词典那么大的硬纸匣,里面装满签字盖章的表格,还有休假证和车票。好啦。我让他去———不过我们如今已把他掌握在手心了,而对我们他 仍然一无所知。我向他小心翼翼地打听俄国人的情况,他认为他们是可怜虫,他有时也送给他们几支香烟,反正他的烟蒂都是赏给他们的,而他也不想再为自己树 敌。卖一张一级铁十字勋章证书,这个博尔迪希收三千马克,还说这是‘白送”;一张士兵证卖五千马克,说这‘以后能救人的一命’———在大批人马从法国倒流 回来时他的伤员证一销而光,那时逃兵们藏在废墟中互相开枪———当然距离要合适———打伤胳膊和腿,这样揣上一张伤员证就名正言顺了。当时我在野战医院工 作已经两年,知道自我致残者的底细。”

佩尔策:“那个时候一度生意开始滑坡。幸亏一直觉得假腿没有装好的克雷姆普得到军医院 去住院几个月。我本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两三个人解雇———理由:死人并未减少,但城市疏散抓得更紧更严了。伤员已经不再全部送到了我们这个城市,而是直接送 过莱茵河。嗯,幸而谢尔夫和策芬自愿疏散到萨克森去———最后,几乎剩下来的人可以说都是‘自己人’了;不过,要使剩下来的人都有活干,仍然够困难的。我 最后安排他们到温室去干活———即使这样,企业仍然处于瘫痪状态,入不敷出。我们一九四三年甚至加班,有时还加夜班;这时却出现了不景气,后来业务又突然 上升,这和英国人空袭活动增加有关———是啊,我们属于殡葬行业嘛———这座城市的死人又多起来,于是我就把大家从温室调回来,恢复了两班倒。这个时候莱 尼搞出了一项创造发明,大大地推动了生意。她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几盆花盆已破的石楠,干脆就用它去扎无骨架花圈,扎出来的东西小巧紧凑,这当然又使人产生 了罗马式的嫌疑———不过从一九四四年年中开始,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只有少数几个白痴还会去计较了———莱尼干这真在行,这种花圈小巧玲珑,几乎像是金属 做的,后来甚至还将一层清漆涂上了;莱尼还在花圈上扎出死者或送花圈人名字的第一个字母,有时名字不长就扎出全名,例如海因茨和玛丽亚都行,这可以产生一 些漂亮的对比,例如绿配紫。而且,她没有从来,一次也没有破坏点缀花圈左上方三分之一的规律。顾客欢欣鼓舞,我欣喜若狂———由于我们还能自由地渡过莱茵 河,并且没有什么特殊危险,因此用车子去拉大批石楠也不成问题。她有时扎进一些宗教象征、锚、鸡心、十字架,超过了自己以往的水平。”

玛格蕾特:“当然莱尼开始扎石楠花圈时是别有用心的。

她 自己就这样说过:她要用石楠做新床;他们的活动范围由于只限于陵园之内,除了挑选一个大型家族墓室作幽会地点外别无其他办法,于是她就挑选了博尚普家的大 型私人教堂。当时这座教堂已经相当破旧,里面有长凳、一个小祭坛,别人是看不到祭坛后面的石楠的,而且不费什么事就能从祭坛上取下一块石头,在那里设立一 个小小的储藏处,把香烟、葡萄酒、面包和糖果存放着。同时,莱尼变得狡猾多了,她早已不再是每天给波利斯一杯咖啡,而是隔四五天才请他喝一杯。有时在验收 花圈时她也避开他,很少在场内同他接近,两个人也不再咬耳朵了。藏东西的地方由泥炭包转移到博尚普家教堂的圣坛。五月二十八日是他们的好日子:空袭警报有 两次,一次紧接着一次,两次空袭都在白天,大约在一点至四点半之间———投下不多的炸弹,但刚巧够得上是一次名副其实的空袭。反正她在傍晚回家时满面春风 地说:‘今天是我们的婚礼日———三月十八日那天是订婚,你知道波利斯对我说什么吗?听英国人的,他们是不会撒谎的。’然后是一段难熬的日子,有两个多月 白天没空袭,大多数空袭是在夜间,有几次是在午夜前不久。我们正在床上躺着,莱尼自己嘀咕:‘他们干吗白天不来?他们什么时候白天再来呢?为什么美国人不 向前推进?他们为什么需要那么长时间?一点也不远嘛到这儿。’那时她已怀孕了,我们正在想办法给她的孩子找个父亲。最后,在耶稣升天节那天终于来了一次大 规模的白天空袭,有两个半小时之久———我相信———炸弹扔下不少,有几颗甚至落在陵园里,一些弹片穿过了博尚普家教堂的玻璃窗,在他们俩头上呼啸飞过。 接着就是莱尼所说的‘美好的’日子,‘美好的念珠月’———从十月二日到十月二十八日共发生了九次大规模的白天空袭。莱尼对此的评论是:‘这要感谢拉黑尔 和圣母,她们俩都没有忘记我多么热爱她们。’”

这里应当概括地提供一些具体材料:此时莱尼二十二岁,按照市民的说法,尽可以 把一九四三年圣诞节至一九四四年三月十八日第一次“留宿”之间的这三个月称为订婚期;他们从一九四四年耶稣升天节这天起,这一对的命运完全掌握在他们当时 不知其名的英国空军元帅哈里斯之后,这段时期应当被作为“新婚”了。确实可靠的统计资料对我们在这方面比佩尔策和玛格蕾特提供的情况更有用处。白天空袭共 有十七次,从一九四四年九月十二日至十一月三十一日,投下约一百五十枚空投水雷、一万四千多枚爆破炸弹、约三十五枚燃烧弹;要知道,对这一对有利的是不可 避免的混乱的局面:没有人再去认真注意,谁躲在什么地方,谁和谁钻出来从什么地方,哪怕是从一个家族墓园的小教堂里钻出来。这时过分拘谨的情侣会畏缩不 前,而———显然莱尼和波利斯都不是这样的。不用说,这时他们有充分的时间互相谈论父母、兄弟姐妹、出身、学历和战局。几乎根据空袭的统计资料可以相当精 确地计算出,在一九四四年八月至十二月这段期间莱尼和波利斯有将近二十四个小时在一起度过,单是十月十七日一天就连续三个小时。因此,有人如果觉得这两个 人可怜,那就应迅速摆脱这种感情了,只须想一想,又有多少情侣,不论合法或非法,不论是不是被俘,能有这么多时间这样亲热地一起度过啊?我们在这一点上得 把这一对说成是命运的宠儿———他们竟大逆不道地希望英国空军白天进行空袭,以便能在博尚普家教堂再次相会。

波利斯没有想到 的有一点,大概也永远不知道:莱尼经济上非常困难。考虑到她每月工资还不够买半磅咖啡,她的房租收入约为一百支香烟,而她大约一个月要消耗两磅咖啡,她消 耗的香烟———把她如果不得不“偷偷地塞给”张三李四的也计算在内———有三四百支,那么,人人都会明白,一条最简单的经济规律在这里以排山倒海之势显示 其威力:收入少而支出增加。若准确地或者八九不离十地推算一下,四千马克是莱尼每月所需要的,有时要五千马克,才能开销咖啡、白糖、葡萄酒、香烟和面包的 费用———按一九四四年的黑市价格计算。总共她的工资和房租收入约有一千马克,结果是明摆着的:拉饥荒。另外,再考虑到,从一九四四年四月起她打听到父亲 的下落,有时也想通过复杂的转弯抹角的方法使他将“一些东西”得到,那么,大约从一九四四年六月起她每月开支增加到近六千马克,而收入为一千马克。莱尼从 来没有积蓄,在波利斯和她父亲使她的额外开支增加之前,她自己的消耗就已大大超过了她的收入。一言以蔽之,有据可查,一九四四年九月她已负债两万马克,开 始逼债了,债主们。正是在这个时期,她的大手大脚变本加厉了:她渴望得到刮脸刀片、肥皂之类的奢侈品,甚至巧克力———还有葡萄酒,老是要葡萄酒。

洛 蒂霍伊泽说:“她倒从未向我借过钱,因为她知道,我带着两个孩子,已经够困难了。相反,有时她还偷偷塞点东西给我,面包票和白糖,也有烟丝或几只烟。不, 不。她这个人很规矩。她从四月到十月很少回家,可以看出她有了心上人,而且此人也爱她。我们当然不知道此人是谁,全都以为她在玛格蕾特家和情人幽会。我当 时不在公司已有一年了,先是在劳动局,后来到了难民救济局,挣的钱刚刚够买定量供应的东西。公司经过了改组,部里派来一个新人,在一九四三年六月以后担任 公司领导。这个家伙很厉害,我们都管他叫‘新风’,因为他———他叫基尔温德———老是说什么要‘给旧的安乐窝通通风,把屋子里的臭气放出去!’我公公和 我也属于被放出去的臭气。对我他很坦率地说:‘你俩在这里的时间已经太长太长了———我不想跟你们产生什么不愉快,我们现在要在西部边境修筑防御工事,使 用俄国人、乌克兰人、俄国女人和德国劳改士兵,情况很复杂。你们并不适合干这种事。最好你们自动离职。’基尔温德是典型的雷厉风行者,讲话带刺,但也不是 那么叫人讨厌———这种人常常可以碰到。‘你们都还有格鲁伊滕的气味。’于是我们离开了公司,我进了劳动局,我公公到铁路局当会计。哎呀,我不知道怎么说 才好———霍伊泽是当时就已暴露出他的本性,还是这种品性是由于环境造成的?他变得相当卑鄙了,直到今天本性难移。我们家里的情况,说它像地狱一点也不过 分。格鲁伊滕被捕后,我们几家共吃共住,也吸收还在待命入伍的海因里希普法伊弗参加。马尔娅和我婆婆起初负责采购、照看孩子,有时马尔娅还下乡到托尔策姆 或吕塞米希去,至少带回了一些土豆和蔬菜,有时甚至带回一个鸡蛋。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大家相安无事,一直到我公公开始把他中午在铁路局领到的不定量的汤带 回家来,在炉子上晚上热一热,当着我们的面,咂咂地吃得津津有味。当然这是额外的,他的一份集体伙食里还有。后来我婆婆也变得———用马尔娅的说法——— ‘斤斤计较’起来,开始对所有的东西都重新过秤。此后一个时期,各人都把自己的东西锁在一个小橱里,用一把大挂锁锁上,而且不消说,他们开始互相抱怨东西 被偷。我婆婆把她的人造黄油锁起来之前都先过秤,然后在取出来时再过一次秤———每次她都说有人偷她的东西,我发现她———我的婆婆———甚至对我孩子吃 的牛奶下手,往牛奶里搀水,有时为的是给自己或者给我公公做个布丁。我于是就改同马尔娅合伙,由她采购和做饭,我这样过得很好,莱尼或马尔娅从来不小里小 气———可这时,每当烧点什么吃的或是桌上放点什么,霍伊泽老两口就馋得慌,用鼻子使劲闻来闻去,一种新的有趣现象这又引起了:羡慕。是啊,我真羡慕莱 尼,她可以一走了事,同她的情人到玛格蕾特家去栖身———我想。可这时,自从老霍伊泽到铁路工作以后,据他自己说,他到处拉关系。他给火车司机管帐,一九 四三年他们还跑遍了欧洲差不多所有角落,从那儿捎回紧俏商品,从这儿捎去紧俏商品。从乌克兰他们用一袋盐可以换回一整口猪,用一袋粗粒面粉可以从闹饥荒的 荷兰或从比利时换回雪茄烟,当然从法国可以换到葡萄酒,大量葡萄酒、香槟和白兰地。总之霍伊泽所处地位有利,他由于后来还负责协调货车的调拨和行车时刻, 他变成了大老板。具体掌握欧洲何地何物紧缺,组织相应的换货交易:

把荷兰的雪茄烟运到诺曼底———当然是在入侵之前———去 换黄油,然后将黄油又运到安特卫普或其他地方去换雪茄烟,比运往诺曼底去的数量换到的雪茄烟翻了一番。由于他还主管车辆的运行,司炉和机车司机都听他调 配,当然他把最好的路线分给那些最积极的合作者,而且,在德国国内市场上,在不同地方的市场,各种商品价格当然也不同。在大城市,一个好价钱,什么东西都 能卖到:食品和嗜好品———咖啡当然在乡下更吃香———而且通过以物易物,比如用黄油换咖啡,按照他的说法可以把本钱翻一番。他用不着说,是借钱给莱尼最 多的人。

表面上他把她劝阻,但每当她需要用钱的时候,他就把钱借给她。最后,他已不仅是她的债主,也成了她的供货人,而他可 以向她开花帐捞点外快,对此莱尼一无所知。她只知道总是打借条。最后还是他打听到了老格鲁伊藤的下落:先是在法国大西洋沿岸当建筑工人,在水泥搅拌机旁跟 一个劳改队干活,后来调到柏林清理轰炸后的瓦砾———办法,我们终于找到了一个,经常给他捎去一包东西并得到他的消息,他在多数情况下都捎口信给我们: ‘不必担心,很快我就会回来的。’这方面也需要花钱。该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莱尼到了一九四四年八月向霍伊泽借的债已达两万马克,他是怎么做的您知道 吗?他逼她还债!他说,孩子,这笔钱不给我,我的买卖就没法搞了———您知道结果怎样?莱尼把她的房子抵押了三万马克,还给老头两万,自己剩下了一万。我 曾劝阻过她,我对她说,在通货膨胀时期把实物抵押出去,这真是乱弹琴———可是她笑了,买了一些东西送给我孩子,还送给了我一包十支装的香烟。由于海因里 希恰好这时悄悄走进我们房间来找额外的东西吃,她也送给他一份,并且同这个莫名其妙的小伙子还跳起舞来。嗯,她那种神采奕奕、轻松愉快、兴高采烈的样子, 真是不可思议。我不仅羡慕她,也羡慕她的心上人。马尔娅此后不久到乡下去住了一个时期,海因里希应征入伍,只剩下我和公公婆婆,我只好仍旧把孩子交给他们 带。至于莱尼,该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第二次抵押到期了,这时,是的,这时———我真不好意思说———他这时真的买下了莱尼的房子,位于这个地段的一幢 只是局部损坏的房子,那是一九四四年底———已经十分困难了,当时的情况,用钱已买不到什么东西了———他又给了她两万马克,勾销了抵押给他的契据,房子 的产权就归他所有了,这显然是他始终追求的目标。现在他这幢房子将近值五十万马克。他一九四五年一月一日就开始收房租,那时我才看出他的本性。每月一日到 各家去收房租,这一定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只不过一九四五年一月收入不多,大多数房客已被疏散,顶上两层被烧毁,真叫人好笑,他把我也列入他的房客名 单,当然普法伊弗家也在其中,不过他们一九五二年才回来———直到他向我第一次收房租———两间不带家具的房间月租三十二马克六十芬尼———我才想起,我 们这些年来住莱尼的房子一直都是白住呀。我从前有时想莱尼真糊涂,我曾经提醒过她———可今天我认为,她并不糊涂,她把一切同她的心上人一道花光,而和平 时期她也并没有饿死呀。”

玛格蕾特:“莱尼自己所说的第二次检阅部队现在开始了。

据她对我说, 第一次检阅部队是她刚同波利斯开始相好时进行的———对所有亲朋好友她都仔细审查了一遍,在家里甚至有几次钻进防空地下室去进行测试,她‘检阅’了霍伊泽 夫妻、马尔娅、海因里希和场里的所有同事,从她的检阅中留下的唯一能派上用场的副官又是谁呢?是我。她可惜没有当一个雄才大略的军事家———她如何对每一 个人进行审查我想到了,她理所当然地觉得洛蒂是一个可能的盟友,但由于‘妒忌心重’而一笔勾销了她。老霍伊泽夫妇‘反俄、古板’,海因里希普法伊弗太‘拘 谨’,也都不在话下。她确有把握知道,克雷默尔太太是一个潜在的盟友,她甚至登门拜访,和她进行了一次不会使人为难的谈话,但发现她‘简直太胆小,太胆 小,太疲劳了;她是不想再干的,我很理解’。她也考虑过赫特霍尼太太,但也‘由于她道德观念陈腐而不是其他原因’排除了她,‘此外,此外当然也要心中有 数,谁足够坚强,知道这种事而坚持到底’。是啊,她决心打赢了这一仗,对她来说,世界上最天经地义的事就是打仗需要用钱和有据点,她在第一次检阅部队和审 时度势时发现的唯一据点就是我———莫大的光荣,但也是沉重的担子的。那就是说,我足够坚强。在地下防空室里,在霍伊泽夫妇和马尔娅跟前,在家里,她系统 地进行摸底,一反她沉默寡言的常态,把种种故事编造。她首先讲一个德国少女和一个英国俘虏相爱的故事,结果令人十分沮丧———把他们枪毙、强制绝育、开除 国籍等等是多数人的主张———但她又搬出一个法国人来进行试探。法国人作为‘人’下场要好一些,作为‘值得考虑的情人’(法国人精于也许是因为床上功夫吧 ———笔者),博得会心的一笑,但随之却作为‘敌人’完全遭到拒绝。最后她不得不搬出,或者不说如抛出她的波兰人和俄国人,而大家认为至少得‘砍头’。在 家庭小圈子内,加上霍伊泽夫妇和马尔娅,当然意见更坦率真诚一些,不那么带政治色彩。马尔娅令人惊讶地偏爱波兰人,认为他们是‘英俊的军官’,英国人‘大 概不能当情人了,法国人‘道德败坏’,———俄国人捉摸不透’。洛蒂的看法和我一样,认为全是这些话费话,或者用我的说法是废话。她的评论是:‘男人就是 男人’。洛蒂指出,虽然马尔娅和她的公婆没有克服民族偏见,但完全不带政治偏见。法国人风流,但像寄生虫,波兰人非常热情,富有魅力,但不忠贞,俄国人爱 情专一,忠贞不贰———但在当前的情况下,包括洛蒂在内,大家都认为,‘至少同一个西欧人搞什么名堂是危险的,同一个东欧人搞什么名堂则有生命危险’。”

洛 蒂霍伊泽:“莱尼有一次到我们家来和我公公谈钱的事。我打开了浴室的门,发现她一丝不挂地对着镜子仔细察看自己身体的优美线条。我从她背后给她披上一条浴 巾,当我走上前去的时候,她羞得满脸通红———以前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她脸红———我把手放在她肩上说:‘你高兴吧,还能找到一个心上人,要是你从前曾经爱 上过某人,那就把他忘掉吧。我是忘不了我的威利的———嫁给他吧,即使他是个英国人。’当一九四四年二月她吞吞吐吐地说出她那些可笑的假故事时,我还不至 于傻到看不出她正在和一个男人,很可能是和一个外国人搞什么名堂。老实说,我会极力劝阻她和一个俄国人或波兰人或犹太人搞上,这有掉脑袋的危险。我今天感 到高兴,她当时没有告诉我,知道的事情太多了,真不是的什么好事。”

玛格蕾特:“莱尼第一次检阅部队时,甚至也把佩尔策当作 可能的盟友。格龙奇本来也有可能入选,此人不过太喜欢饶舌。于是进行第二次检阅部队,莱尼已经怀孕及其考虑到后果了,又只有我是唯一可靠的人。我们最后考 虑把佩尔策当作一种战略后备军,划掉了通常押送波利斯来场的那个年纪大一些的看守,因为他老爱动手动脚、多嘴多舌,我们于是就考虑那个有魄力的博尔迪希, 我有时还和他见面,他的生意兴隆———但已为时不长了。他太过分了,后来在一九四四年十一月被抓住,抄走了全部表格和证件———并且在车站后面就地枪决 了。他是在那儿做买卖时被抓获的。他这样就完了,可惜他那些士兵证也都完了。”

为了对莱尼和玛格蕾特公平起见,这里有必要作 一些与社会道德有关的重要说明这里。严格说来,莱尼算不上是寡妇的,她是艾哈德的遗属,有时她甚至拿他和波利斯作比较。“两人都是诗人,如果你问我的话, 两人都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女人,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她的心上人艾哈德,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哥哥,她经历了大约两百次空袭警报和至少一百次空袭,她不仅同 她的男人在家族墓室教堂里鬼混,而且必须每天早晨五时半起床———对于这个少妇来说,阿洛伊斯的胜利者可能还在耳边喋喋絮语余音未消,就像一首日益消逝的 动人的流行歌曲,人家大约二十年前,也许曾跟着它的曲调通宵达旦地翩翩起舞。莱尼———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顾不上周围的情况———快快活活,惹人恼火。 她周围的人都小心眼儿,愁眉苦脸,闷闷不乐,如果想到莱尼满可以把她父亲那些精致贵重的衣服拿到黑市上去卖出一个好价钱,而她却不仅把它们送给他,而且还 送给被宣布为敌国的忍饥受冻的人员(一名红军政委就穿着她父亲的羊绒背心跑来跑去!)———那么,给莱尼再加上一个豁达大度的形容词,即使最多疑的旁观者 也肯定会同意。

关于玛格蕾特也将再补充一两句话。说她是个婊子,那是错误的。她只有在嫁人时才是为了钱。自从一九四二年应征 到一所巨大的后备军野战医院服役起,她的日日夜夜就比莱尼艰难得多。莱尼可以不受阻挠地制作她的花圈,,经常与最喜欢的人待在一起,受到佩尔策的好心保 护。由此看来,莱尼决不是英雄,或者算不上是什么英雄人物,她直到四十八岁时才首次对一个男人大发慈悲(敬爱的读者可能还记得,就是那个名叫梅赫梅特的土 耳其人),玛格蕾特却从来没有干过不同的事,即使是在担任野战医院日班或夜班护士的工作中,她也对“任何一个可爱的、面带愁容的人大发慈悲”———而她同 一个像列兵博尔迪希这样的玩世不恭、厚颜无耻之徒鬼混,只是为了将莱尼在博尚普家族公墓教堂的石楠床上的爱情幸福掩护,转移博尔迪希对莱尼的注意。这里我 们为了比较公平起见,且看看玛格蕾特自己在充满忘我献身、慈悲为怀的漫长一生之后所说的话吧:“爱过我的人很多,只有一个是我爱过的。我自己只体会过一次 常常在别人脸上看到的那种狂喜。”不,决不能说玛格蕾特是命运的宠儿,她比莱尼苦命得多———正如愤愤不平的洛蒂一样,不过对莱尼,这两个女人中谁也没有 怀有妒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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